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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遊記》 作者:徐弘祖  

卷一百零一 滇遊日記一

戊寅(公元1638年)八月初七日餘作書投署府何別駕,求《廣西府誌》。是日其誕辰,不出堂,書不得達。入堂閱其四境圖,見盤江自其南界西半入境,東北從東界之北而去,不標地名,無從知其何界也。
戊寅年(崇禎十一年,1638)八月初七日我寫了信送給廣西府代理知府何別駕,向他求要《廣酋府誌》。這一天是他的生日,他不上大堂辦公,信沒有送到。我進府署大堂上觀覽廣西府全境圖,看到盤江從廣西府南部邊界的西部流入境內,往東北從東部邊界的北麵流出去,地圖上沒有標出地名,無法知道盤江流經哪些地界。

初八日何收書欲相見,以雨不往。
初八日何別駕收到我的信後想和我見麵,因為下雨沒能前往。

初九日餘令顧仆辭何,不見;促其《誌》,彼言即送至,而終不來。是日,複大雨不止。
初九日我讓顧仆去向何別駕告辭,何別駕沒有接見顧仆;顧仆催促要《廣西府誌》,他傳話說立即送來,但始終沒送來。這一天,又是大雨不停。

初十日何言覓《誌》無印就者,己複命殺青矣。是日午霽,始見黃菊大開。菊惟黃色,不大。又有西番菊。
初十日何別駕說找不到印好的《廣西府誌》,他已經命令重新印刷了。這一天中午天晴後,才看見黃菊盛開。〔菊花隻有黃色一種,花朵不大。另外還有西番菊。〕

廣西府西界大山,高列如屏,直亙南去,曰草子山。西界即大麻子嶺,從大龜來者。東界峻逼,而西界層疊,北有一石山,森羅於中,連絡兩界,曰發果山。東支南下者結為郡治;西支橫屬西界者,有水從穴湧出,甚巨,是為瀘源,經西門大橋而為矣邦池之源者也。通海從穴湧出,此海亦從穴湧出。然此海南山複橫截,仍入太守塘山穴中,尤為異也。廣福僧言,此水入穴即從竹園村北龍潭出,未知果否?恐龍潭自是錫岡業塢水,此未必合出也。矣邦池俗名海子,又曰龍甸。此瀘江非廣中瀘江也。瀘江在南,而此水亦竊其名,不知何故。矣邦池之南,複有遠山東西橫屬,則此中亦一南北中窪之坑,而水則去來皆透於穴矣。此郡山之最遠者也。
廣西府西部的大山,高高聳列、如同屏障,直往南延伸下去,名叫草子山。西部是大麻子嶺,是從大龜山延伸過來的山脈。東部陡峭狹窄,而西部層山重疊,北麵有一座石山,森嚴可畏地羅列在中間,連接東西兩部,這是發果山。發果山東麵的支脈往南延伸,結聚為廣西府治所在的小山;其西麵和西部山橫連的支脈中,有股水從洞穴湧出,水很大,這股水就是滬江的源頭,流經西門大橋後成為矣邦池的水源。〔通海湖的水從洞穴中湧出,矣邦池的水也是從洞穴中湧出。然而矣邦池南麵還有大山橫斷水流,池水就從太守塘流入山洞中,尤其顯得奇特。廣福寺的僧人說,矣邦池水流入山洞後是從竹園村北邊的龍潭裏流出去,不知道是否當真如此?恐怕龍潭水是來自錫岡北部的山塢,矣邦池水未必能夠和龍潭水彙合後流出去。矣邦池俗名海子,又叫龍甸。這條滬江不是廣中的滬江。滬江在南方,但這股水卻也要剿竊它的名字,不知是什麼原因。〕矣邦池的南麵,遠遠的又有山脈橫貫東西,這樣看來,矣邦池也是一個南北走向的中窪之坑,而池水則是進出都從山洞中穿過。這是廣西府境最邊遠的山脈。

發果山圓若貫珠,橫列郡後。東下一支曰奇鶴峰,則學宮所托,西下一支曰鐵龍峰,則萬壽寺所倚;而郡城當其中環處。城之東北,亦有一小石峰在其中,曰秀山,上多突石,前可瞰湖,後可攬翠。城南瀕湖,複突三峰:東即廣福,曰靈龜山;中峰最小,曰文筆峰,建塔於上;而西峰橫若翠焉。即名翠屏。此郡山之近者也。秀山前有伏波將軍廟,後殿為伏波像,前殿為郡守張繼孟祠。張,扶風人,以甲科守此。壬申為普酋困,城岌岌矣。張奮不顧身,固保城隍,普莫能破,城得僅存。先是張夢馬伏波示以方略,後遂退賊。
發果山圓得像連貫的珠子,橫著排列在廣西府城背後。其往東邊延伸的一支叫奇鶴峰,是學宮背靠的山峰;往西邊延伸的一支叫鐵龍峰,是萬壽寺背靠的山峰;而廣西府城正位於這兩座山峰中的回環處。府城的東北邊,還有一座立在其間的小石峰,名叫秀山,秀山上有很多突起的石頭,往前可以俯瞰湖水,向後可以飽覽翠色。府城南邊瀕臨湖水。還有三座山峰突立:東邊是廣福寺所在的山,叫靈龜山;中間的山峰最小,叫文筆峰,峰頂建有塔;而西邊的山峰像翠屏一樣橫列在那裏。〔就叫翠屏。〕這是廣西府城附近的山峰。秀山前麵有伏波將軍廟,廟中後殿供奉伏波將軍塑像,前殿是廣西府知府張繼孟的祠堂。〔張繼孟是扶風縣人,以進士身份來擔任廣西府知府。壬申年,廣西府被普名勝圍困,府城麵臨巨大的危險。張繼孟奮不顧身,堅定不移地守衛府城,普名勝無法攻破,府城才得以保存。在作戰之前,張繼孟夢見伏波將軍馬援為自己指示作戰方略,後來就打退叛軍。

二月終,親蒞息宰河招撫焉。州人服其膽略,賊稱為“舍命王”雲。新寺即萬壽寺當發果西垂之南,其後山石嶙峋,為滇中所無。其寺南向,後倚峭峰,前臨遙海,亦此中勝處。前有玉皇閣,東為城隍廟,但在城外。
二月底,張繼孟親自到息宰河招撫。當地人佩服張繼孟的膽略,而叛軍稱他為“舍命王”。〕新寺〔就是萬壽寺〕位於發果山西邊的南部,寺背後的嶙峋山石,是雲南其它地方所沒有的。新寺向南,背靠陡峭的山峰,前方麵對遠遠的矣邦池,也是廣西府的名勝風景處。新寺前麵有玉皇閣,東麵是城陛廟,都在城外。

瀘源洞在城西北四裏。新寺後山西盡,環塢而北,其中亂峰雜遝,綴以小石岫,皆削瓣駢枝,標青點翠。北環西轉,而瀘源之水,湧於下穴,瀘源之洞,辟於層崖,有三洞焉。上洞東南向,前有亭;下洞南向,在上洞西五十步,皆在前山之南崖。後洞在後山之北岡,其上如眢yuān幹枯井。從井北墜穴而下二十步,底界而成脊,一穴東北下而小,一穴東南下而廓。此三洞之分向也。其中所入皆甚深,秉炬穿隘,屢起屢伏,乳柱紛錯,不可窮詰焉。
滬源洞在府城西北四裏。新寺後山往西的盡頭,環形山塢的北麵,其中眾多的山峰雜亂分布,還連綴著小石峰,完全像花瓣分開、枝條並列,點綴出青色、翠色。往北繞、再往西轉,滬源洞的水,從下洞湧出,滬源洞敞開在層疊的山崖上,有三個洞。上洞口朝東南,洞前有亭子;下洞口朝南,在上洞西邊五十步的地方,兩個洞都在前山的南麵山崖。後洞在後山的北麵山岡,洞上部像晉井一樣。順著井北墜入洞中後下去二十步,洞底形成分界的脊,一個洞往東北深下去而狹小,一個洞往東南深下去而空闊。以上是三個洞分別不同的走向。每個洞進去都很深,手持火把穿行在狹窄的洞中,洞中的地勢時起時伏,鍾乳石柱紛雜交錯,無法窮究。

十一日大霽。上午出西門,過城隍廟、玉皇閣前。西一裏,轉新寺西峰之嘴而北。又北一裏,見西壑漲水盈盈,而上洞在其西北矣。由岐路一裏抵山下,曆級遊上洞。望洞西有寺,殿兩重,入憩而瀹水為餐。餘因由寺西觀水洞。還寺中索炬,始知為洞有三,洞皆須火深入。下午,強索得炬,而火為顧仆所滅,遍覓不可得。遙望一村,在隔水之南,漲莫能達,遂不得為深入計。聊一趨後洞之內,披其外扃,還入下洞之底,探其中門而已。仍從舊路歸,北入新寺,抵暮而返。
十一日天氣十分晴朗。上午從西門出城,經過城陛廟、玉皇閣前。往西走一裏,繞著新寺西邊的峰嘴往北走。又往北走一裏,看見西邊溝壑中水漲得滿滿的,而上洞就在溝壑的西北邊了。順著岔路走一裏來到山下,踏著一級級石階遊覽上洞。遠遠看到上洞西邊有座寺廟,有兩重大殿,進寺廟休息並燒水吃飯。我於是順著寺廟往西觀覽水洞。返回寺中尋找火把,才知道水洞有三個,每個洞都必須點著火把才能深入。下午,勉強找到火把,但火被顧仆弄熄了,到處找火源而找不到。看到遠處有一個村莊,隔在溝壑南岸,因水漲而無法去至。,於是想不出深入洞裏的辦法了,姑且去到後洞裏,觀覽外層,再進入下洞底,探到它的中門。仍然從原路回去,往北進入新寺,傍晚才回到城中。

十二日早促何君《誌》,猶曰即送至;坐寓待之,擬一至即行;已而竟日複不可得。晚謂顧仆曰:“《誌》現裝釘,俟釘成帙,即來候也。”
十二日一早就去催促何別駕的《廣西府誌》,還是說立即就送來,我坐在寓所中等待,準備書一送到就出發;過後又是一整天都沒有等到。晚上何別架對顧仆說:“《廣西府誌》正在裝釘,等裝釘成冊,立即前來問候。”

餘初以為廣西郡人必悉盤江所出,遍征之,終無諳者。其不知者,反謂西轉彌勒,既屬顛倒。其知者,第謂東北注羅平,經黃草壩下,即莫解所從矣。間有謂東南下廣南,出田州,亦似揣摩之言,靡有確據也。此地至黃草壩,又東北四五日程。餘欲從之,以此中淹留日久,迤西之行不可遲,姑留為歸途之便。
我當初認為廣西府的人一定都知道盤江源頭的出處,問遍當地人,始終沒有熟悉的人。那些不知道的人,反而還說盤江往西流,轉到彌勒州,完全顛倒了流向。那些知道一點的人,隻是說出往東北流到羅平州,經過黃草壩流下去,就沒有人知道流到什麼地方了。偶而有人說從東南流到廣南府,再從田州流出去,也隻像揣摩著說,沒有確鑿的證據。從廣西府到黃草壩,往東北走,還有四五天的路程。我想沿著盤江去黃草壩,因為在廣西府停留的日子長了,去滇西的旅行不能推遲,暫且把這打算留作從滇西返回途中順便的事。

廣西府鸚鵡最多,皆三鄉縣所出,然止翠毛丹喙,無五色之異。
廣西府鸚鵡最多,都出自三鄉縣,然而隻是翠毛紅嘴一個品種,沒有其它顏色。

三鄉縣,乃甲寅蕭守所城。
三鄉縣城是甲寅年廣西府蕭知府修建的。

維摩州,州有流官,隻居郡城,不往州治。二處皆藉何天衢守之,以與普拒。廣福寺在郡城東二裏,吉雙鄉在矣邦池之東南,與之對。而彌勒州在郡西九十裏。《一統誌》乃注寺在彌勒東九十裏,鄉為彌勒屬,何耶?豈當時郡無附郭,三州各抵其前為界,故以屬之彌勒耶?然今大麻子哨西,何以又有分界之址也?
維摩州設有流官,但流官隻住在廣西府城,不到州治居住。三鄉縣、維摩州都靠何天衙守衛,以便抵禦普名勝。廣福寺位於府城東邊二裏的地方,吉雙鄉位於矣邦池的東南,和廣福寺相對。而彌勒州在廣西府西邊九十裏。《一統誌》卻注釋廣福寺在彌勒州東邊幾十裏,吉雙鄉隸屬於彌勒州。為什麼會是這樣呢?難道當時廣西府沒有附郭縣,三州分別抵到府治跟前分界,所以把吉雙鄉隸屬於彌勒州?但是今天大麻子哨西邊,為什麼又有分界的遺址呢?

十三日中夜聞雷聲,達旦而雨。初餘欲行屢矣,而日複一日,待之若河清焉!自省至臨安,皆南行。自臨安抵石屏州,皆西北。自臨安抵阿迷,皆東北。自阿迷抵彌勒,皆北行。自彌勒抵廣西府,皆東北。
十三日半夜聽到雷聲,到天亮時下起雨來。當初我多次想出發,卻日複一日地等在這裏,像等黃河水清一樣遙遙無期!從省城昆明到臨安府,都是往南走。從臨安府到石屏州,都是往西北走。從臨安府到阿迷州,都是往東北走。從阿迷州到彌勒州,都是往北走。從彌勒州到廣西府,都是往東北走。

十四日再令顧仆往促《誌》,餘束裝寓中以待。乍雨乍霽。上午得回音,仍欲留至明晨雲。乃攜行李出西門,入玉皇閣。閣頗宏麗,中乃銅像,而兩廡塑群仙像,極有生氣,正殿四壁,畫亦精工。遂過萬壽寺,停行李於其右廡。飯後登寺左鐵龍峰之脊,石骨棱棱,皆龍鱗象角也。《誌》又稱為天馬峰,以其形似也。既下,還寺中,見右廡之北有停樞焉,詢之,乃吾鄉徽郡遊公柩也。遊諱大勳,任廣西三府。征普時,遊率兵屯郡南海梢,以防寇之衝突。四年四月,普兵忽乘之,遊竟沒於陣。今其子現居其地,不得歸,故停柩寺中。餘為慨然。是晚,遇李如玉、楊善居諸君作醮寺中,屢承齋餉。僧千鬆亦少解人意。是晚月頗朗。
十四日再次讓顧仆去催《廣西府誌》,我整理好行裝在寓所中等待。天氣忽雨忽晴。上午得到回話,說仍要留在這裏等到明天早晨。我於是帶上行李從西門出城,去玉皇閣。玉皇閣很宏偉、壯麗,正殿有銅像,而兩邊廂房立有眾神仙的塑像,塑得極有生氣。正殿四周的壁畫也都畫得精美。隨後到萬壽寺,把行李放在寺的右廂房。飯後攀登寺左邊的鐵龍鋒山梁,山上石頭層層疊疊、棱角分明,完全好似龍鱗象角一樣。(《廣西府誌》又稱鐵龍峰為天馬峰,因為山的形狀像天馬。〕下山後返回萬壽寺,看到右廂房北頭停放著棺材,詢間後才知道是我的家鄉的徽州人遊公的靈樞。遊公的名字叫遊大勳,出任廣西府三府。征討普名勝時,遊公率領軍隊駐守在府城南的矣邦池尾,以防備敵寇的衝鋒、攻打。崇禎四年(1631)四月,普名勝的軍隊突然乘機進攻官軍,遊公最後戰死在陣地上。如今他的兒子住在這裏,不能回故鄉,所以將靈樞停放在寺中。我為遊公歎息。這一天晚上,遇上李如玉、楊善居等人到寺裏作道場,我多次承蒙他們招待齋飯。僧人千鬆也很善解人意。晚上月亮很明。

十五日餘入城探遊君之子,令顧仆往促何君。上午,出西門,遊城隍廟。既返寺,寺中男婦進香者接踵。有吳錫爾者,亦以進香至,同楊善居索餘文,各攜之去,約抵暮馳還。抵午,顧仆回言:“何君以吏釘《誌》久遲,撲數板,限下午即備,料不過期矣。”下午,何命堂書送《誌》及程儀至,餘作書謝之。是晚為中秋,而晚雲密布,既暮而大風怒吼。僧設茶於正殿,遂餔餟而臥。
十五日我進城探望遊大勳的兒子,讓顧仆去催何別駕送書。上午,從西門出城,遊覽城陛廟。返回萬壽寺後,看到來寺中進香的男男女女接連不斷。有個叫吳錫爾的人,也因為進香來到萬壽寺,他和楊善居一起求借我的文章,後各自帶著文章離去,約定當天晚上趕來歸還。到了中午,顧仆回來說:“何別駕因為屬吏裝釘《廣西府誌》時間長、速度慢,打了他好幾板,限他今天下午就裝釘完,想來不會超過這個期限了。”下午,何別駕命府中的書吏送來《廣西府誌》以及所贈送的禮物,我寫信向他道謝。這天晚上是中秋節,但傍晚時層雲密布,天黑以後就大風怒吼。僧人在正殿上擺設了茶點,於是吃喝之後就睡覺了。

十六日雨意霏霏,不能阻餘行色。而吳、楊文未至,令顧仆往索之。既飯,楊君攜酒一樽,侑吃以油餅熏鳧,乃酌酒而攜鳧餅以行。從玉皇閣後循鐵龍東麓而北,一裏,登北山而上。一裏逾其坳,即發果山之脊也,《誌》又謂之九華山。蓋東峰之南下者為奇鶴,為學宮所倚;西峰之南下者為鐵龍,為萬壽寺之脈;中環而南突於城中者,為鍾秀山;其實一山也。從嶺上平行,又北三裏,始見瀘源洞在西,而山脊則自東界大山橫度而西,屬於西界,為郡城後倚。然瀘源之水,穿其西穴而出,亦不得為過脈也。從嶺北行,又五裏而稍下,有哨在塢之南岡,曰平沙哨,郡城北之鎖鑰也。其東即紫微之後脈,猶屏列未盡;其西則連峰蜿蜒,北自師宗南下為阿盧山;界塢中之水,而中透瀘源者也。由哨前北行塢中,六裏,有溪自北而南,小石梁跨之,是為矣各橋。溪水發源於東西界分支處,由梁下西注南轉,塢窮而南入穴,出於瀘源之上流也。
十六日天可能繼續下雨,卻不能阻止我啟程的心願。但吳錫爾、楊善居借走的文章沒有送還,我讓顧仆前往索取。吃過飯後,揚善居帶來一蹲酒以及下酒的油餅、烤野鴨,於是飲完酒,然後帶著烤鴨、油餅就出發了。從玉皇閣背後順著鐵龍峰東麓往北走,一裏,攀登北麵的山而上。一裏越過山坳,就到了發果山脊,《廣西府誌》又稱發果山為九華山。原來發果山東峰往南延伸為奇鶴峰,是學宮所背靠的山峰;西峰往南延伸為鐵龍峰,是萬壽寺所在的山峰;回環中往南突立在城中的,是鍾秀山;基實都源於一座山。順嶺上平走,又往北三裏,才看見滬源洞在西麵,而發果山脊則從廣西府東部大山往西橫穿過去,和西部山相連,成為廣西府城背靠的山脈,而滬源洞的水,從山脈西邊的洞穴穿出,其脊也沒能成為過脈。順著山嶺往北走,又走了五裏,然後逐漸下山,有哨所位於山塢南邊的山岡上,這是平沙哨,是廣西府城北麵的軍事要地。平沙哨東邊是紫微山背後的山脈,仍然像屏障一樣地聳列下去,沒有盡頭;西邊則是連綿不斷、蜿蜒曲折的山峰,從北邊師宗州往南延伸為阿盧山,山阻擋了塢中水流,使水從滬源洞中穿過。順著平沙哨前的山塢往北行,六裏,有股溪水從北往南流,一座小石橋橫跨在溪水上麵,名叫矣各橋。溪水發源於東西部山脈分界的地方,從橋下流向西邊後再轉南流,流出山塢就往南注入山洞,出洞後就是滬源洞水流的上遊。

又北六裏,有村在西山之半,溪峽自東北來,路由西北上山。一裏,躡嶺而上,二裏,遂逾西界之脊,於是瞰西塢行。塢中水浸成壑,有村在其下;其西複有連山自北而南,與此界又相持成峽焉。
又往北走六裏,有村莊在西邊的山腰上,溪水流經的峽穀從東北邊伸過來,路往西北邊上山。一裏,順著山嶺往上走,二裏,就越過西部的山梁,於是俯視著西塢而行。塢中水衝刷出溝壑,有村莊在下麵;山塢西麵又有連綿不斷的山從北往南延伸,和西部山相對峙,又形成峽穀。

從嶺上又北四裏,乃西北下西峽中,一裏抵麓。複循東麓北行十五裏,複有連岡屬兩界之間,有數家倚其上,是為中火鋪,有公館焉,按《誌》,師宗南四十裏有額勒哨,當即此矣。飯,仍北行峽中。其內石峰四五,離立崢崢。峽西似有溪北下,路從峽東行,兩界山複相持而北。塢中皆荒茅沮洳沼沼,直抵師宗,寂無片椽矣。
順著嶺上又往北走四裏,才往西北下到西峽穀中,一裏抵達山腳。再沿著峽穀東麓往北走十五裏,又有連綿不斷的山岡連接在峽穀東西之間,有數家人背靠山岡居住,這是中火鋪,有公館設在這裏。〔按照《廣西府誌》記載,師宗州南邊四十裏處設有額勒哨,應當就是這裏了。〕吃過飯,仍然順著峽穀往北走。峽穀中有四五座石峰,各自分開聳立、氣勢高峻。峽穀西邊似乎有條溪流往北淌走,道路順著峽穀東邊走,東、西兩邊的山又互相對峙著往北走向。塢中全是野草、地勢低濕,一直到師宗州,空曠得片瓦無存。

聞昔亦有村落,自普與諸彝出沒莫禁,民皆避去,遂成荒徑。廣西李翁為餘言:“師宗南四十裏,寂無一人,皆因普亂,民不安居。龜山督府今亦有普兵出沒。路南之道亦梗不通。一城之外,皆危境雲。”龜山為秦土官寨。其山最高,為彌勒東西山分脈處。
聽說過去塢中也有村落,自從普名勝等人出沒此地,騷撓百姓,百姓都逃離了,山塢於是成了荒無人煙的通道。廣西府的李翁曾對我說:“師宗州以南四十裏,空無一人,都是因為普名勝叛亂,百姓不能安居樂業。龜山督府內現在也有普名勝的軍隊出沒,路南州的路也受阻不通。師宗州城以外,恐怕都是危險的境地。〔龜山是秦土官的山寨。這座山最高,是彌勒州東西部山分支的地方。

其西即北屬陸涼,西屬路南,為兩州間道。向設督捕城,中漸廢弛。秦土官為吊土官所殺,昂複為普所擄。今普兵不時出沒其地,人不敢行,往路南澂者,反南迂彌勒,從北而向革泥關焉。益自廣西郡城外,皆普氏所懾服。即城北諸村,小民稍溫飽,輒坐派其貲以供,如違,即全家擄掠而去。故小民寧流離四方,不敢一鳴之有司,以有司不能保其命,而普之生殺立見也。北行二十裏,經塢而西,從塢中度一橋,有小水自南而北,涉之,轉而西北行。瞑色已合,顧仆後,餘從一老人、一童子前行,躑躅昏黑中。餘高聲呼顧仆,老人輒搖手禁止,蓋恐匪人聞聲而出也。循坡陟坳十裏,有一尖峰當坳中,穿其腋,複西北行。其處路甚濘,蹊水交流,路幾不辨。後不知顧仆趨何所,前不知師宗在何處,莽然隨老人行,而老人究不識師宗之遠近也。老人初言不能抵城,隨路有村可止。餘不信。至是不得村,並不得師宗,餘還叩之。
龜山西麵則北連陸涼州,西連路南州,有去兩州的小路。龜山從前設有督捕城,現今逐漸失掉作用。秦土官被昂土官殺死,昂土官又被普名勝俘擄。現在普名勝的軍隊不時地出沒這一帶,人們不敢從龜山走,去路南州、微江府的人,反而往南繞道彌勒州,再往北朝革泥關走。大概除了廣西府城以外,都被普名勝懾服了。即便是府城以北的各村莊,隻要百姓稍有溫飽,普名勝就坐地攤派錢財,如果敢違抗,全家立即被擄掠而去。所以百姓寧願流離四方,也不敢對官府訴說一個字,因為官府不能保護百姓的生命安全,而普名勝的生殺予奪立即能夠實施。〕往北走二十裏,穿過山塢往西走,在塢中過一座橋,有條小河從南往北流,渡過小河,轉向西北走。夜色已經降臨,顧仆走在後麵,我跟隨一位老人、一個孩子走在前麵,在昏暗中跌跌撞撞地行進。我高聲呼叫顧仆,老人立即搖手禁止,是因為怕土匪聽見喊聲出來搶劫。順著坡攀登了十裏山坳,有一座尖峰聳立在山坳當中,從尖峰側麵穿過,仍然朝西北走。這段路十分泥濘,水流交錯,幾乎辨不清路在哪裏。後麵不知道顧仆走向什麼地方,朝前不知道師宗州在哪裏,莽撞地跟著老人走,而老人竟然不了解師宗州的遠近。〔老人開初說到不了師宗州城,順路有村莊能夠住宿。我不相信。到這時既找不到村莊,並且看不到師宗州,我又詢問老人。

老人曰:“餘昔過此,已經十四年。前此隨處有村,不意競滄桑莫辯!”久之,漸聞犬吠聲隱隱,真如空穀之音,知去人境不遠。過尖山,共五裏,下涉一小溪,登坡,遂得師宗城焉。抵東門,門已閉,而外無人家。循城東北隅,有草茅數家,俱已熟寢。老人仍同童子去。餘止而謀宿,莫啟戶者。心惶惶念顧仆負囊,山荒路寂,泥濘天黑,不知何以行?且不知從何行?久之,見暗中一影,亟呼而得之,而後喜可知也!既而見前一家有火,趨叩其門。始固辭,餘候久之,乃啟戶人。瀹湯煮楊君所貽粉糕啖之,甘如飴也。濯尼藉草而臥,中夜複聞雨聲。主人為餘言:“今早有人自府來,言平沙有沙人截道。君何以行?”餘曰:“無之。”曰:“可征君之福也。土人與之相識,猶被索肥始放,君之不遇,豈偶然哉!
老人說:“我從前走過這段路,已經十四年了。從前路上到處有村莊,想不到現在竟然滄海桑田,無法辨認!'〕過了一段時間,漸漸聽到隱隱約約的狗叫聲,真像空穀之音那樣難得,知道距離有人煙的地方不遠了。

即此地外五裏尖山之下,時有賊出沒。土人未晚即不敢行,何幸而昏夜過之!“師宗在兩山峽間,東北與西南俱有山環夾。其塢縱橫而開洋,不整亦不大。水從東南環其北而西去,亦不大也。城雖磚甃而甚卑。城外民居寥寥,皆草廬而不見一瓦。其地哨守之兵,亦俱何天衢所轄。
過了尖山,一共走五裏,往下越過一條小溪,上坡,終於到了師宗州城。抵達城東門,城門已經關閉,但城外沒有人家。順著城牆走到城東北角,有幾家人住在茅草屋裏,都早已熟睡。老人便和孩子離去。我停下來尋找住處,沒有哪一家開門。我心中惶惶不安,掛念顧仆背負著行李,山路荒涼,空無一人,再加上泥濘、天黑,不知道他怎麼走?而且不知道他從哪裏走?過了很久,看見黑暗中過來一個人影,我急忙呼叫並得到回答,這種喜悅,可想而知!不久看見前麵有燈光,趕忙過去敲門求宿。這家人開始堅決推辭,我等了很久,才開門讓我們進去。燒水煮楊君贈送的粉糕吃,像怡糖般地甘甜。洗腳後墊著草就睡了,半夜又聽到雨聲。〔房主人對我說:“今天早上有人從廣西府過來,說平沙哨有沙人攔路搶劫。您是怎麼走過來的?”我說:“沒有遇到沙人。”主人說:“可見您有福氣啊。當地人和沙人認識,還被索要錢財後才放行,您卻沒遇到,難道是偶然嗎!就是在離這裏五裏的尖山下麵,也時不時地有土匪出沒,當地人天還不黑就不敢走了,您黑夜通過是何等地幸運啊!”〕師宗州位於兩山之間的峽穀裏,東北和西南都有山夾繞。州城所在的山塢縱橫開闊,不整齊,也不大。河水從東南邊繞到州城北邊,然後往西邊流去,也不大。城牆雖然是磚牆卻很低。城外民房稀少,全是草房而看不見一片瓦。這一地區哨所的守軍,也都屬於何天衙管轄。

城西有通玄洞,去城二裏,又有透石靈泉,俱不及遊。
州城西邊有通玄洞,距離城二裏,還有透石靈泉,都來不及遊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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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遊記》

作者:徐弘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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