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寅(公元1638年)十月初一月淩晨起,晴爽殊甚。從三家村啜粥啟行,即西由峽中,已乃與溪別。複西逾嶺,共三裏,人報恩寺。仍轉東,二裏,過鬆花壩橋。又循五龍山而南三十裏,循省城東北隅南行。已乃轉西度大橋,則大溪之水自橋而南,經演武場而出火燒鋪橋,下南壩矣。從橋西入省城東門,飯於肆。出南門,抵向所居停處,則吳方生方出遊歸化寺未返,餘坐待之。抵暮握手,喜可知也。見有晉寧歌童王可程,以就醫隨吳來,始知方生在唐守處過中秋,甚洽也。
戊寅年(崇禎十一年,1638)十月初一日淩晨起床,天氣特別晴朗。喝了昨天剩的稀飯後從三家村啟程,即往西從峽穀中走,不久與溪水分道揚鐮。又往西翻越山嶺,一共三裏路,到報恩寺。然後轉向東走,二裏,過鬆花壩橋。又順著五龍山往南走三十裏,沿著省城東北邊往南走。不久轉向西越過大橋,於是大溪的水從橋下往南流,經過演武場後流出火燒鋪橋,再到南壩。從橋西進入省城的東門,在飯店吃飯。從南門出城,去到原來寄居的地方,而吳方生正好外出遊覽歸化寺還沒回來,我坐著等他。直到傍晚才與吳方生握手相見,喜悅的心情可想而知。〔見到的人有晉寧的歌童王可程,他因為要看病而跟隨吳方生一同來,才知道吳方生在唐元鶴知州那?裏過中秋節,十分融洽。〕
初二日餘欲西行,往期阮仁吾所倩擔夫,遇其侄阮玉灣、阮穆聲,詢候甚篤。下午,阮仁吾至寓,以擔夫楊秀雇約至。餘期以五日後再往晉寧,還即啟行。仁吾贐以番帨shuì國外來的佩巾香扇。
初二日我準備出發去滇西,去和阮仁吾為我雇的擔夫約定行期,遇到阮仁吾的侄兒阮玉灣、阮穆聲,他們對我的問候非常真誠。下午,阮仁吾來到我的住所,把擔夫楊秀的雇用合同拿來了。我和他約定五日後再去晉寧州,從晉寧州返回來就啟程出發。阮仁吾把外國的佩巾、香扇送給我作為臨別贈禮。
初三日餘欲往晉寧,與唐元鶴州守、大來隱君作別。方生言:“二君日日念君。今日按君還省,二君必至省謁見,毋中途相左也。盍少待之?”乃人叩玉灣,並叩楊勝寰,知麗江守相望已久。既而玉灣來顧寓中,知按君調兵欲征阿迷,然兵未發而路人皆知之,賊黨益猖狂於江川、澂江之境矣。玉灣謂餘:“海口有石城妙高,相近有別墅,已買山欲營構為勝地。請備車馬,同行一觀。”餘辭以晉寧之行不容遲,因在迤西羈停留久也。又雲:“緬甸不可不一遊。請以騰越莊人為導。”餘頷之。
初三日我打算前往晉寧州,和知州唐元鶴、隱士唐大來告別。吳方生說:“他們二位天天掛念您。今日按察使返回省城,他們二位一定要來省城拜見他,你們不要在途中錯過了。何不稍微等他們一陣呢?”我於是進城去拜訪阮玉灣,並拜訪楊勝寰,得知麗江府知府盼望我去已很長時間了。不一會阮玉灣來我的住處看我,才知道按察使調動軍隊準備征討阿迷州,然而軍隊還沒出發就連過路人都知道了這一計劃,江川縣、微江府境內亂黨更加猖狂了。阮玉灣對我說:“海口有石城非常奇妙,石城附近有別墅,已經把那裏買下準備建造名勝風景區。請讓我備好車馬,一同前去遊覽觀光。”我用晉寧州之行不能推遲為由辭謝了他的邀請,因為在滇西要停留很久。阮玉灣又說:“緬甸不可以不去遊覽一次。請讓騰越莊園的人作你的向導。”我點頭同意。
初四日餘束裝欲早往晉寧,主人言薄暮舟乃發,不若再飯而行。已而阮玉灣饋榼酒,與吳君分餉之。下午,由羊市直南六裏,抵南壩,下渡舟,既暮乃行。是晚西南鬥風,舟行三十裏,至海夾口泊。三鼓乃發棹,昧爽抵湖南涯北圩口,乃觀音山之東南瀕海處。其涯有溫泉焉。舟人有登浴者,餘畏風寒,不及沐也。於是掛帆向東南行,二十裏至安江村,梳櫛於飯肆。仍南四裏,過一小橋,即西村四通橋分注之水,為歸化、晉寧分界處。又南四裏,入晉寧州北門,皆昔來暗中所行道也,至是始見田疇廣辟,城樓雄壯焉。入門,門禁過往者不得入城,蓋防阿迷不靖也。既見大來,各道相思甚急。飯而入叩州尊,如慰饑渴,遂留歡晏。夜寢於下道,供帳極鮮整。
初四日我捆行李準備乘早前往晉寧州,主人說要將近傍晚時船才出發,不如吃過兩頓飯再走。不一會阮玉灣送來一壇酒,我和吳方生分享了它。下午,從羊市一直往南走六裏,來到南壩,上了渡船,太陽落山後才出發。這天夜晚刮西南風,船走了三十裏,到海夾口停泊。三更時就啟航,天亮時抵達滇池南岸的北好口,北好口是觀音山東南部瀕臨滇池之處。其岸邊有溫泉,船上有人上岸沐浴,我怕風寒,沒有和他們同去。從北好口船掛起帆來向東南航行,二十裏抵達安江村,下船到飯館裏梳理。仍然往南走,四裏,經過一座小橋,橋下水從西邊村子四通橋下分流過來,是歸化縣、晉寧州的分界處。又往南走四裏,從晉寧州城北門進城。這些都是夜間黑暗中所走的路,至此才看見四周田地寬闊,城樓雄偉壯觀。進城門,守門的攔住過往的行人,不允許進城,大概是因阿迷州還沒平定而進行防範。和唐大來相見後,各人十分迫切地訴說互相的思念。吃飯後進州署去拜望知州,有如饑渴的人得到了安慰,於是留在那裏歡宴。夜晚在下道住,所供的帷帳極其新潔、整齊。
初五至初七日日日手談下棋內署,候張調治。黃從月、黃沂水禹甸與唐君大來,更次相陪,夜宴必盡醉乃已。
初五至初七日連日來在州署裏下圍棋,等候張調治。黃從月、黃沂水禹甸和唐大來諸君,輪換著前來相陪,夜晚一定飲宴到全醉才罷休。
初八日飲後,與黃沂水出西門,稍北過陽城堡,即所謂古土城也。其西北為明惠夫人廟,廟祀晉寧州刺史李毅女。夫人功見《一統誌》。有元碑,首句雲:“夫人姓楊氏,名秀娘,李毅之女也。”既曰“李女”,又曰“姓楊”,何謬之甚耶?豈夫人之夫乃姓楊耶?然辭不達甚矣。人傳其內猶存肉身,外加髤xiē赤黑色漆焉,故大倍於人。餘不信。沂水雲:“昔年鼠傷其足,露骨焉。不妄也。”是日,州幕傅良友來拜,且饋榼醴。傅,江西德化人。
初八日喝酒後,和黃沂水從西門出城,稍稍往北就經過陽城堡,就是所說的古土城。古土城西北麵是明惠夫人廟,廟裏祭祀晉寧州刺史李毅的女兒。夫人的功績記載在《一統誌》中。廟裏有元代的碑刻,碑文第一句是:“夫人姓楊氏,名叫秀娘,是李毅的女兒。”既然是“李毅的女兒”,又說“姓楊”,為什麼這樣地荒謬透頂呢?難道是夫人的丈夫姓楊嗎?即便這樣,也實在是辭不達意。人們傳說夫人的塑像中還保存著她的屍體,是在屍體上加赤黑色的漆塗飾而成,所以塑像比真人大一倍。我不相信這種傳說。黃沂水說:“從前老鼠咬傷塑像的腳,露出骨頭來了。不是亂說的。”這天,知州的幕僚傅良友前來拜訪,而且饋贈一壇甜酒。〔傅良友是江西省德化縣人。〕
初九日餘病嗽,欲發汗,遂臥下道。
初九日我生病咳嗽,想讓身體出汗,於是在下道臥床休息。
初十日嗽不止,仍臥下道。唐君晨夕至榻前,邀諸友來看,極殷綣情意深長。
初十日不停地咳嗽,仍然在下道臥床休息。唐元鶴君早晨、晚上都來床前問候,邀約眾位朋友前來看望,情意極為深厚。
十一日餘起,複入內署。蓋州治無事,自清晨邀以入,深暮而出,複如前焉。是日,傅幕複送禮。餘受其雞肉,轉寄大來處。下午,傅幕之親薑廷材來拜。薑,金溪人。
十一日我起床後,又去州署內,大概州裏沒有事情,所以知州清晨就邀請我去,很晚才出來,又像前幾天那樣。這一天,傅良友又送來禮物。我收下他送的雞肉,寄放到唐大來那裏。下午,傅良友的親戚薑廷材來拜訪。〔薑廷材是江西省金溪縣人。〕
十二日唐州尊饋新製長褶棉被。餘入謝,並往拜薑於傅署,遇學師趙,相見藹藹ǎi人數眾多。及往拜趙於學齋,遇楊學師,交相拜焉。詢趙師:“陸涼有何君巢阿否?”趙,陸涼人,故詢之。趙言:“陸涼無之。當是浪穹人。然同宦於浙中,相善。”趙君升任於此,過池州,問六安何州君,已丁艱父母死為丁艱去矣。四月初至鎮遠,其所主居停之家,即何所先主者,是其歸已的。但餘前聞一僧言,貴州水發時,城中被難者,有一浙江鹽官,扛二十餘,俱遭漂沒,但不知其姓。以趙君先主鎮遠期計之,似當其時,心甚惴惴,無可質問也。從陳木叔集中,轉得二知己,為吳太史淡人及何六安巢阿,俱不及麵。豈淡人為火斃於長安,今又有此水阨?若果爾,何遇之奇也!
十二日唐元鶴知州贈送我新製的長夾衣、棉被,我去州署致謝,並且到傅良友的官署拜訪薑廷材,遇到趙學師,還見到很多人。等到去學齋拜訪趙學師時,遇見楊學師,互相行禮。我問趙學師道:“陸涼州有沒有叫何巢阿的人?”〔趙學師是陸涼州人,所以向他詢問。〕趙學師說:“陸涼州沒有此人,他應是浪彎縣人。而且我們一同在浙江省裏做過官,互相處得好。”趙君被提升到這裏任職,經過池州時,詢問六安州何知州,何知州因為父母去世已經離任服喪去了。四月初趙君到達鎮遠府,他所居停的人家,就是何巢阿在前居停過的人家。這樣看來,何巢阿已經回家了。我前不久聽一位僧人說,貴州省發生水災時,城中遇難的人有一個是浙江鹽官,二十多擔行李都被水漂走了,隻是不知道浙江鹽官的姓。根據趙君先前到鎮遠府居停的時間計算,似乎何巢阿發生水災時正在貴州省,我心裏十分不安,就不再深問了。〔我從陳木叔的文集中,間接得到二位知己,就是吳太史淡人以及何知州巢阿,都還沒來得及見麵。難道淡人因火災而死在長安縣,如今何巢阿又遇到水患?如果真是這樣,遭遇是何等奇怪啊!〕
十三日州尊赴楊貢生酌。張調治以騎邀遊金沙寺,以有莊田在其西麓也。出西門,見門內有新潤之房頗麗,問之,即調治之兄也。名,以鄉薦任常州判,甫自今春抵家。以讒與調治不睦。
十三日知州唐元鶴去赴楊貢生的酒宴。張調治邀請我騎馬遊覽金沙寺,因為他有田莊在金沙寺西邊的山腳。
出西門,直西行田塍中,路甚坦。其塢即南自河澗鋪直北而出者,至此乃大開洋,北極於滇池焉。西界山東突瀕塢者,為牧羊山;北突而最高者,為望鶴山,其北走之餘脈為天城;又西為金沙,則散而瀕海者也。東界山西突而屏誠南者,為玉案山;北峙而最高者,為盤龍山;其環北之正脊,為羅藏山,則結頂而中峙者也。州治倚東界之麓。大堡、河澗合流於西界之麓,北出四通橋,分為兩流:一直北下滇海;一東繞州北入歸化界,由安江村人滇海。經塢西行三裏,上溪堤,有大石梁跨溪上,是為四通橋。由橋西直上坡,為昆陽道。西北由岐一裏半,為天女城,上有天城門遺址,古石兩疊,如雕刻亭簷狀。昔李毅之女秀,代父領鎮時,築城於此,故名。城阜斷而複起,西北瀕湖者,其山長繞。為黃洞山;西南並天城而圓聳夾峙者,為金沙山。此皆土山斷續,南附於大山者也。
從西門出發,看見門內有嶄新的富家房屋,很華麗,詢問房子的主人,就是張調治的哥哥。〔他哥哥叫口口,通過鄉薦出任常州府通判,剛剛於今年春天回到家。因為讒言與張調治不和。〕從西門出城後,就一直順著田埂往西行,路很平坦。這就是南部從河澗鋪起、一直往北延伸出來的山塢,山塢延伸到這裏才十分開闊壯觀,再往北延伸到滇池結束。西部往東突立在山塢邊的是牧羊山,往北突起、而且最高的是望鶴山,望鶴山往北走向的餘脈是天城門;又往西延伸為金沙山,是分散開來瀕臨滇池的山脈。東部向西聳立、而且作為晉寧州城南邊屏障的是玉案山;聳立在北部、而且最高的是盤龍山;其繞向北邊的中脊,為羅藏山,是山頂相連而正中高聳起來的山。晉寧州治緊靠在東部山麓,大堡、河澗的水順西部山麓合流,往北流過四通橋,又分為兩派:一股一直往北注入滇海;一股往東繞過州治,往北流到歸化縣界內,流經安江村後進入滇海。穿過山塢往西三裏,走到河堤上,有座大石橋橫架在河上,這是四通橋。從橋西邊一直上坡,是去昆陽州的路。往西北邊順岔路走一裏半,到天女城,其上有天城門遺址,兩層古石,形狀如同雕刻的亭簷。從前李毅的女兒李秀,代替父親統領鎮守晉寧州時,在這裏修築城池,所以取名天女城。城所在土山斷絕後又聳起來,西北瀕臨滇海邊,黃洞山沿滇海盤繞;西南和天城門相連、而圓峰聳起和黃洞山對峙的山,是金沙山。這些都是時起時伏,往南附著於大山的土山。
金沙之西,則滇海南漱而入,直逼大山;金沙之南,則望鶴山高擁而北瞰,為西界大山北隅之最。其西則將軍山聳崖突立,與望鶴駢峙而出,第望鶴則北臨金沙,天城、將軍則北臨滇海耳。黃洞山之西,有洲西橫海中,居廬環集其上,是為河泊所,乃海子中之蝸居也;今已無河泊官,而海子中渡船猶泊焉。其處正西與昆陽對,截湖西渡,止二十裏;陸從將軍山繞湖之南,其路倍之。由天女城盤金沙山北夾,又一裏半而入金沙寺。寺門北向,盤龍蓮峰師所建也,寺頗寂寞。由寺後拾級而上,為玉皇閣,又上為真武殿,俱軒敞,而北向瞻湖,得海天空闊之勢。山之西麓,則連村倚曲,民居聚焉。入調治山樓,飯而登出,憑眺寺中。下步田畦水曲,觀調治家人築場收穀。戴月入城,皎潔如晝,而寒悄逼人。還飯下道,不候唐君而臥。唐君夜半乃歸,使人相問,餘已在夢魂中矣。
金沙山的西部,則滇海向南麵衝刷,直逼大山;金沙山的南部,則望鶴山高高聳立朝北俯視,是山塢西部大山北端的最高處。其西邊則將軍山高聳的山崖突起,和望鶴山並排屹立,隻是望鶴山北臨金沙山,天城門、將軍山則是北臨滇海而已。黃洞山的西邊,有片陸地往西橫插滇海中,民房環繞著聚集在上麵,名河泊所,是滇海中窄小的居住地;如今河泊所已經沒有官員,但滇海中的渡船還在這裏停泊。其處正西方和昆陽州相對,往西橫渡滇海,隻有二十裏;陸路從將軍山往南繞著滇海走,路程是水路的一倍。從天女城繞到金沙山北側,又走一裏半就到了金沙寺。金沙寺門朝北,是盤龍蓮峰師所修建的,寺裏很清靜。從寺背後沿著石階上去,是玉皇閣,再往上是真武殿,兩處都建得高大寬敞,而且朝北眺望滇海,擁有海天空闊的地勢。金沙山西麓,則村莊順著彎曲的岸邊連綿不斷,百姓聚集。到張調治的山樓,吃過飯後登山,在金沙寺中憑欄遠眺。下山漫步於田畦、水溝邊,觀看張調治家的人修築曬場、收穀子。晚上頂著月亮回城,皎潔的月光照得地麵如同白晝一樣,但寒冷逼人。回到下道吃過飯,沒有等候唐元鶴君來就睡了。〔唐君半夜才回來,派人前來問候,我早已在夢魂中了。〕
十四日在署中。
十四日在州署中。
十五日在州署。夜酌而散,複出訪黃沂水。其家寂然,花陰曆亂,惟聞犬聲。還步街中,恰遇黃,黃乃呼酒踞下道門,當月而酌。中夜乃散。
十五日在州署裏。飲完夜酒而散,我又外出拜訪黃沂水。黃家一片寂靜,月光下花影淩亂,隻聽到狗叫聲。返回時漫步街頭,恰巧遇到黃沂水,他於是叫送酒到下道門,對著明月而飲。半夜才散。
十六日餘欲別而行,唐君謂:“連日因歌童就醫未歸,不能暢飲。
十六日我準備告別啟程,唐元鶴君對我說:“這幾天因歌童去看病還沒回來,不能痛快地飲酒。我派人去省城叫他來為您送別,您一定要稍稍等候。”我不能推辭。
使人往省召之,為君送別,必少待之。“餘不能卻。
十七日、十八日兩天都在州署裏。
十七、十八日皆在州署。
十九日在州署中。夜裏月色皎潔而早晨天氣陰沉。
十九日在州署。夜月皎而早陰霾。
二十日、二十一日在州署中。這兩日天氣都是忽晴忽雨。
二十日、二十一日在州署。兩日皆倏雨倏霽忽雨忽晴。
二十二日唐元鶴君為我寫作《癱靜聞骨記》,三次修改之後才完成。然後準備好酒宴和舞.樂戲曲,並前往邀請楊學師、趙學師以及唐大來、黃沂水兄弟,一同宴飲為我餞行。
二十二日唐君為餘作《瘞yì掩埋靜聞骨記》,三易稿而後成。已乃具酌演優演出效舞,並候楊、趙二學師及唐大來、黃沂水昆仲,為同宴以餞。
二十三日唐元鶴君又饋贈我棉襖、夾褲,備辦了豐厚的臨別禮物。唐大來為我寫了很多書信,而且寄信給閃次公,也贈送我錢財作路費。於是到州署向唐君致謝,為明日一早出發作準備。晉寧州位於滇池南岸一片比較開闊的山塢中,州境西邊到金沙山,沿著將軍山抵達三尖村,和昆陽州界的距離,不超過二十裏;東邊到盤龍山頂,和微江府界的距離,不超過十裏;北邊到分水河橋,與歸化縣界的距離,不超過五裏;南邊伸進山塢,與微江府界的距離,不超過十裏。總計南北不超過十五裏,東西不超過三十裏,比不上以山為界的各土司領地的一個角落。
二十三日唐君又饋棉襖、夾褲,具厚贐焉。唐大來為餘作書文甚多,且寄閃次公書,亦以青蚨贐。乃人謝唐君,為明日早行計。晉寧乃滇池南一塢稍開,其界西至金沙山,沿將軍山抵三尖村,與昆陽界,不過二十裏;東至盤龍山頂,與澂江界,不過十裏;北至分水河橋,與歸化界,不過五裏;南入山塢,與澂江界,不過十裏。總計南北不過十五裏,東西不過三十裏,不及諸蠻酋山徼一曲也。
晉寧州的河流,隻有四通橋下的最大。這條河接納了兩條溪流,二條溪流都在牧羊山下的石壁村彙合。一條是大壩河,是從河澗鋪流來,發源於關索嶺,我從前去江川縣時順著大壩河走;一條是大甫河,發源於鐵爐關,與新興州分水嶺交界。兩條河彙合後流過四通橋,又分出一半往東流去,灌溉晉寧州北部的土地。流到晉寧州東北,又有盤龍山澗中的水,從州城的東南邊順著城牆往北流,被引為護城河,然後流下去,和四通橋下往東灌溉土地之水彙合,於是往北流,成為晉寧州與歸化縣的分界線,然後從安江村流出去。這條河是知州唐公新近開通的。
晉寧之水,惟四通橋為大。其內有二溪,俱會於牧羊山下石壁村。一為大壩河,即河澗鋪之流,出自關索嶺者,餘昔往江川由之;一為大甫河,出自鐵爐關者,與新興分水之嶺界。二水合而出四通橋,又分其半,東灌州北之田。至州東北,又有盤龍山澗之水,自州城東南隅,循城北流,引為城濠,而下合於四通東灌之水,遂北為歸化縣分界,而出安江村。其河乃唐公新浚者。
晉寧州的兩個屬縣都位於州境東北部,也在滇海東南岸的其餘山塢中。歸化縣位於州城北麵二十裏處,呈貢縣又位於歸化縣北麵四十裏處。呈貢縣北麵就是昆明縣的轄境,東北麵是通往板橋的道路,東麵是宜良縣的轄境,東南麵是羅藏山,是陽宗縣的轄境。歸化縣北部五裏處有蓮花洞山,又叫龍洞,有股水從其間流出。羅藏山在歸化縣東部十裏處,是盤龍山東北部的主峰,東南麵距離激江府四十裏。羅藏山高高聳起,總領褲山,與邵甸的梁王山相對,也被稱為梁王山,因為元朝時梁王在這座山上安營紮寨。其西北麓是滇池,東南麓是明湖、撫仙湖。水分成兩邊各流各的,以這座山為分水嶺;水分三派流入其溝壑,也是隨著這座山繞流。這樣說來,那麼和邵甸的梁王山相比,羅藏山的氣勢更加磅礴了。其脈從鐵爐關開始,往東延伸成為關索嶺,又往東延伸到江川縣北部,成為屈顆巔山,於是往北延伸為羅藏山;再往東延伸到宜良縣西部境內,又往北越過楊林所西嶺,再往北越過兔兒關,又往北聚結為邵甸梁王山,從而成為果馬山、月狐山的山梁。晉寧州城的四道城門,從前都倒塌毀壞。唐元鶴就任知州,修建城樓,建得極其壯麗。
晉寧二屬邑俱在州東北境,亦鎮海東南之餘塢也。歸化在州北二十裏,呈貢又在歸化北四十裏。呈貢北即昆明縣界,東北即板橋路,東即宜良界,東南即羅藏山,陽宗界。歸化北五裏有蓮花洞山,一名龍洞,有水出其間。羅藏山在歸化東十裏,盤龍山東北之主峰也,東南距澂江府四十裏。其山高聳,總挈眾山,與邵甸之梁王山對,亦謂之梁王山,以元梁王結寨其上也。西北麓為滇池,東南麓為明湖、撫仙湖。水之兩分其歸者,以此山為界;水之三彙其壑者,亦以此山為環。然則比邵甸梁王,此更磅礡矣。其脈自鐵爐關東度為關索嶺,又東為江川北屈顙巔山,遂北走為此山;又東至宜良縣西境,又北度楊林西嶺,又北過兔兒關,又北結為邵甸梁王山,而為果馬、月狐之脊焉。晉寧四門,昔皆傾記。唐元鶴蒞任,即修城建樓,極其壯麗。晉寧東至澂江六十裏,西至昆陽四十裏,南至江川七十裏,北至省會一百裏,東南至路南州一百五十裏,東北至宜良一百六十裏,西南至新興州一百二十裏,西北至安寧州一百二十裏。唐晉寧初授陝西三水令,以禦流寇功,即升本州知州,以憂歸,補任於此。乃郎年十五歲,文學甚優,落筆有驚人語。餘三子俱幼。
晉寧州往東到微江府有六十裏,往西到昆陽州有四十裏,往南到江川縣有七十裏,往北到省會昆明有一百裏,東南距離路南州一百五十裏,東北距離宜良縣一百六十裏,西南距離新興州一百二十裏,西北距離安寧州一百二十裏。唐元鶴知州最初被任命為陝西省三水縣知縣,因為抵禦流寇有功,就被提升為管轄三水縣的鄴州知州,因父母去世而離職服喪,之後到晉寧州補職。他的長子年紀十五歲,文學特別優秀,寫文章有驚人之語。其餘的三個孩子都年幼。唐大來〔名泰〕入選貢生,以贍養母親為由而推辭受選。唐大來的詩文、畫畫、書法都得董其昌三昧。我在家鄉時,陳眉公就先寄信給他說:“我的好友徐霞客,足跡走遍天下,現在要來探訪雞足山以及大來先生。他此行不同於那些有求於平原君的食客,望好好待他。”等來到雲南省城時,我口袋中已空無一文,不能再往前走,當初我不知道有唐大來其人可以求告。忽然有一天遇到張石夫,他對我說:“這裏的名士唐大來,不能不和他會一次麵。”我遊覽高蹺時,聽說唐大來住在傅元獻的別墅,前去尋訪,沒有遇到。返回省城,忽然有人向我拱手行禮說:“您不就是徐霞客嗎?唐大來君等候先生很久了!”這人是周恭先。他和張石夫友善,和張石夫一起先見到唐大來,唐大來就把陳眉公的信讀給他們聽,周恭先又向我誦讀此信。我才知道陳眉公用心周到、情誼真摯,不是世人的友誼所比得上的。唐大來雖然貧窮,卻能不辜負陳眉公的深厚情意,因和陳眉公是朋友,而把陳眉公的朋友也當做自己的朋友。我在窮困時而得到救濟,是如此地出於意料之外。
唐大來名泰選貢,以養母繳引辭不受選,詩畫書俱得董玄宰即董其昌三昧。餘在家時,陳眉公即先寄以書雲:“良友徐霞客,足跡遍天下,今來訪雞足並大來先生。此無求於平原君者,幸善視之。”比至滇,餘囊已罄,道路不前,初不知有唐大來可告語也。
唐大來,其祖先是浙江省淳安縣籍,明朝初年隨軍隊來到雲南省。曾祖唐金,於嘉靖戊子年通過鄉薦,出任福建省邵武府同知,去世後得以隨同入祀名宦祠。祖父唐堯官,子嘉靖辛酉年中解元。父親唐您德,於辛卯年通過鄉薦,出任甘肅省臨挑府同知。都有文集,唐大來將他們的文集合起來刊刻,取名為《紹箕堂集)),李本寧先生為文集作了序,序文寫得很好。大來依次說起他的前輩,都是一代做官、一代隱居,傳了數代而不改變,所以其祖父雖然中舉,始終沒有做官而且壽命很長。如今大來雖然沒有中舉,但作詩的文筆是滇南第一,真是無愧於他的祖父。隻是他的後代子孫不旺盛,兩個女兒都守寡,而且又沒有弟兄,大來以後的傳揚之人,將等待誰呢?大來的嶽父是黃麟趾,字伯仁,通過鄉薦出任山東省嘉祥縣知縣,後調任四川省順慶府口口縣知縣,死於任上。黃麟趾是黃沂水禹甸的父親,黃從月的哥哥b其祖父叫黃明良,於嘉靖乙酉年通過鄉薦,官至貴州省畢節衛兵備道道員,著有《牧羊山人集》
忽一日遇張石夫謂餘曰:“此間名士唐大來,不可不一晤。”餘遊高嶢時,聞其在傅玄獻別墅,往覓之,不值。
大來從前往廣南府出去到廣西省,到過我的家鄉,也認為廣西省的山水是名勝景觀。他對我說:“從廣南府往東走半天多的路程,有一處叫寶月關,景致非常奇異。從廣南府往東看,崇山峻嶺橫列為屏障,翠峰擋住遠方的天空,忽然看到山間有一個洞高高懸在空中,從這個門戶般的洞中直穿出去,光明如同圓圓的月亮掛在雲端,真是天門中開。道路從山下繞著往上走進洞裏,洞似有三四道城門大。洞下邊還有一個洞,溝通雲南省、廣西省之間的暗流。”我查閱黃麟趾寫昭陽關詩時注釋道:“關口天生形成石虎頭的形狀,虎視耽耽,令人生畏。氣詩文是:“什麼朝代開天辟地?蠻山深遠向樣開通。五個力士獻上地力,一道關門天然生成。疆界區分華夏彝人,關門猶如虎豹雄踞。驗完憑信愁太陽落山,揚鞭催馬從濁流中過。〕考查昭陽關指的就是此洞,唐大來君稱為寶月關,又是其別名了。這條路往東去就是廣西省歸順州,我去年冬天被交彝所阻攔,不能順著這條路走。
還省,忽有揖餘者曰:“君豈徐霞客耶?唐君待先生久矣!”其人即周恭先也。周與張石夫善,與張先晤唐,唐即以眉公書誦之,周又為餘誦之。始知眉公用情周摯,非世誼所及矣。
盤龍山蓮峰祖師,名崇照,於元朝至正年間八月十八日去世。他寫下唱詞道:“三界與三塗,何佛祖不由,不破則便有,能破則便無。老僧有吞吐不下,門徒不肯用心修,切忌切忌。”蓮峰祖師平素不寫文字,臨死時才寫下這一唱詞,和遺體一起保存。到現在還在這一天舉行“盤龍會”。
大來雖貧,能不負眉公厚意,因友及友。餘之窮而獲濟,出於望外如此。
邵真人名以正,早先叫邵漩,是晉寧州人。他父親叫邵仁,叔父叫邵忠,都是從江蘇省蘇州府遷徙來的。宰輔劉逸追悼邵忠的挽詩中說:“三郎足下風雲達,〔邵忠的兒子邵紀,得到鄉薦。〕小阮壺中日月長。〔指邵真人。〕”最末一句又寫道:“悵望蘇州是故鄉。氣見於《州誌》。〕
唐大來,其先浙之淳安籍,國初從戎於此。曾祖金,嘉靖戊子鄉薦,任邵武同知,從祀名宦。祖堯官,嘉靖辛酉(公元1561年)解元。父懋德,辛卯(公元1591年)鄉薦,臨洮同知。皆有集,唐君合刻之,名《紹箕堂集》,李本寧先生為作序,甚佳。大來言曆數先世,皆一仕一隱,數傳不更,故其祖雖發解,竟不仕而年甚長。今大來雖未發解,而詩翰為滇南一人,真不忝不愧厥祖也。但其胤嗣未耀,二女俱寡,而又旁無昆季,後之顯者,將何待乎?大來之嶽為黃麟趾,字伯仁,以鄉薦任山東嘉祥令,轉四川順慶府縣令,卒於任,即黃沂水禹甸之父、從月之兄也。其祖名明良,嘉靖乙酉(公元1525年)鄉薦,仕至畢節兵憲,有《牧羊山人集》。
晉朝時,晉寧州這一地區叫寧州,南蠻校尉李毅以持節的地位鎮守在這裏,討伐平定了反叛的五十八部酋長。晉惠帝時,蜀地李雄作亂,李毅死在亂中。女兒李秀有父親的的風範,眾人推舉她代理州中的政事,最終打敗叛賊保住州境。到李秀去世時,眾酋長為她建立寺廟。那時寧州所管轄的土地雖然廣大,但持節駐守的地區,其實就在晉寧州這裏。到唐朝武德年間,因為這一地區是晉朝寧州統領的地區,所以設置晉寧縣。這是晉寧州州名的由來和開始。州裏以賢能著名的官員有李毅以及王遜、姚嶽等人。到萬曆年間(l573-1619),蘇州人許伯衡撰寫《州誌》,認為如今的晉寧州境已經沒有古代五十八部那麼廣大,以一隅之地潛越晉時整個寧州的祭祀,不符合諸侯祭祀封土內山川的古義,於是將其一並刪除,而且將他們的傳記也刪削掉,記載曆史人物隻是從我明朝開始。於是使流傳千年的英傑,空有神靈感應;一個地區值得效法的舊事,竟化為塵土,可歎啊!然而李毅雖被誌書刪削,但他的女兒有廟留在古城;姚嶽雖被刪除,而他也有廟立在晉寧州署西麵。在這片土地上立下的功績,不是見識短淺的儒生根據自己的意願就能消除的。許伯衡認為古代寧州土地廣大,如今地域狹小;李毅雖然是治理此地的正宗始祖,但晉寧州不可以祭祀他,猶如嫡長子以外的兒子不能作為正宗繼承人一樣。我認為晉寧州就是寧州的嫡長子,不能比做支子;李毅所管轄的五十八部雖然廣大,但都統屬於晉朝寧州;如今雖然支解了五十八部,但五十八部都是寧州的旁出支派,而晉寧州才確實是正宗繼承人。如果晉寧州因為地域狹小而不能祭祀李毅等人,要委托給五十八部去祭祀嗎?五十八部又已支解,更不應當主持祭祀,這就好比嫡長子因為旁出的庶子眾多,於是互相推委,從而讓大宗的祭祀落空了。如果這樣,那麼李毅是這塊地方的宗主,將要像子文擔心若敖氏那樣得不到後人祭祀嗎?所以我對唐元鶴、唐大來說,應該首先把恢複祭祀李毅作為正事。
大來昔從廣南出粵西,抵吾地,亦以粵西山水之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