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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遊記》 作者:徐弘祖  

卷一百一十八 滇遊日記十七

己卯(公元1639年)正月初一日在雞山獅子林莘野靜室。是早天氣澄澈,旭日當前。餘平明起,禮佛而飯,乃上隱空、蘭宗二靜室。又過野愚靜室,野愚已下蘭宗處。遂從上徑平行而西,入念佛堂,是為白雲師禪棲之所,獅林開創首處也。先是有大力師者,苦行清修,與蘭宗先結靜其下,後白雲結此廬與之同棲,乃獅林最中,亦最高處。其地初無泉,以地高不能刳木kū把樹木剖開挖空以引。二師積行通神,忽一日,白雲從龕後龍脊中垂間,劖石得泉。
己卯年正月初一日在雞足山獅子林萃野的靜室。這天早晨空氣澄澈,旭日當空升起。我天亮起床,拜佛後吃飯,於是上隱空、蘭宗兩處靜室。又拜訪野愚的靜室,野愚己經到蘭宗那裏去了。就從上麵的小路往西平行,進入念佛堂,這是白雲法師坐禪居住的地方,為獅子林首先開創的靜室。早先有大力法師苦心修行,和蘭宗先在下麵建靜室,後來白雲法師建築此屋和他們居住在一起,是獅子林最正中,也是最高的地方。這裏最初沒有泉水,因地勢高而不能用剖開的樹木引水。二位法師積德感通神靈,忽然有一天,白雲法師從石屋背後龍脊正正下垂的中間,鑿石得到泉水。

其事甚異,而莫之傳。餘入龕,見石脊中峙為崖,崖左有穴一龕,高二尺,深廣亦如之。穴外石倒垂如簷,泉從簷內循簷下注,簷內穴頂中空,而水不從空處溢,簷外崖石峭削,而水不從削處墜,倒注於簷,如貫珠垂玉。穴底彙方池一函,旁皆菖蒲茸茸,白雲折梅花浸其間,清冷映人心目。餘攀崖得之以為奇,因詢此龍脊中垂,非比兩腋,何以泉從其隆起處破石而出?白雲言:“昔年剜石得之,至今不絕。”餘益奇之。後遇蘭宗,始征詢問其詳。乃知天神供養之事,佛無誑語,而昔之所稱卓錫、虎跑,於此得其征矣。龕前編柏為欄,茸翠環繞,若短屏回合。階前繡墩草,高圓如疊,跏膚而坐,佛教禪坐法其上,蒲團坐禪,跪拜所用墊子錦茵皆不如也。
這事很神奇,但沒有誰宣傳。我進人石屋,看到石脊峙立在正中形成崖壁,崖壁左部有一個石洞,二尺高,深度寬度也相同。洞外石壁倒垂,如同屋簷,泉水從簷內順簷往下流,簷內洞頂是中空的,但水沒有從中空處溢出來,簷外崖石陡峭,但水沒有從峭壁上墜落,而是倒流於簷內,如聯珠成串、玉水垂落。洞底彙成一汪方池,旁邊都是茸茸的營蒲,白雲法師折了梅花枝泡在其中,清心高潔,映人心目。我攀崖得以看見這一切,認為神奇,就詢問龍脊正正下垂,不和兩旁相連,為什麼泉水會從隆起處穿石而出?白雲說:“從前鑿石便找到水,至今不斷。”我更加驚奇。後來遇到蘭宗,才問其詳情。於是知道天神供養的事,佛門沒有班語,而從前所傳說的卓錫泉、虎跑泉,從這裏得到了印證。石屋前編柏樹枝為欄杆,毛茸茸的綠色環繞,像矮屏風曲折接合。石階前的繡墩草,又圓又高像重疊而成,在上麵結枷跌坐,蒲團、錦墊都比不上。

龕甚隘,前結鬆棚。方供佛禮懺佛家禮拜懺悔罪孳的儀式。白雲迎餘茶點,且指餘曰:“此西尚有二靜室可娛,乞少延憩,當瀹yuè烹煮山蔬以待也。”餘從之。西過竹間。見二僧坐木根曝背,一引餘西入一室。其室三楹,乃新辟者,前甃石為台,勢甚開整,室之軒幾,無不精潔,佛龕花供,皆極精嚴,而不見靜主。詢之,曰:“白雲龕禮懺司鼓者是。”餘謂此僧甚樸,何以有此?
石屋很狹窄,前麵蓋有鬆棚,正在供佛、舉行拜懺儀式。白雲法師用茶點迎接我,並指著對我說:“這西邊還有兩處靜室可以消遣,請稍微多休息一會,讓我煮山裏的蔬菜來招待。”我聽從了。往西從竹林中穿過,看見二位僧人坐在樹根上曬背,一僧帶我往西進人一處靜室。靜室分為三間,是新建的,室前用石砌成台,地勢十分開闊整齊,室中的欄杆幾案,無一不精致整潔,佛完和供奉的花,都極其精巧莊嚴,但沒見靜室主人。詢問,回答說:“白雲石屋中拜懺儀式的司鼓就是。”我認為此僧十分質樸,怎麼能有此靜室?

乃從其側又上一龕,額曰“標月”,而門亦扃。乃返過白雲而飯。始知其西之精廬,即悉檀體極師所結,而司鼓僧乃其守者。飯後,又從念佛堂東上,躡二龕。其一最高,幾及嶺脊,但其後純崖無路,其前則旋‘崖層疊,路宛轉循之,就崖成台,倚樹為磴,山光懸繞,真如躡鷲嶺而上也。龕前一突石當中,亦環倚為台,其龕額曰“雪屋”,為程還筆,號二遊,昆明人,有才藝。而門亦扃。蓋皆白雲禮懺諸靜侶也。又東稍下,再入野愚室,猶未返,因循其東攀東峽。其峽自頂下墜,若與九重崖為分塹者。頂上危岩疊疊,峽東亙岩一支,南向而下,即悉檀寺所倚之支也。其東即九重崖靜室,而隔此峰峽,障不可見。餘昔自一衲軒登頂,從其東攀岩隙直上,惟此未及經行,乃攀險陟之。
於是從旁邊又上一間石屋,門額名“標月”,但門也關著。就返回去拜訪白雲法師,然後吃飯。才知道那西邊的精致房舍、就是悉檀寺體極法師所建的,而司鼓的僧人隻是守屋人。飯後,又從念佛堂往東上,登上二間石屋。其中一間位置最高,幾乎到嶺脊,隻是背後完全是山崖而無路,前麵則環形的崖壁層層疊疊,道路宛轉沿崖走,就著崖修成台,靠著樹建為梯,山色懸空盤繞,真像踩著靈鴛山而上。石屋前一塊石突立在正中,也環靠為台,石屋的扁額是“雪屋”,為程還的手筆,〔程還名二遊,昆明縣人,有才藝。〕而屋門也關著。大概眾靜侶都去參加白雲法師的拜懺儀式了。又往東逐漸下,再進入野愚的靜室,野愚還沒回來,於是沿靜室東攀登東峽穀。峽穀從頂上往下墜,好像和九重崖形成分塹。頂上陡岩層疊,峽穀東麵橫伸出一支山岩,向南延伸而下,就是悉檀寺所靠的支脈。東邊就是九重崖靜室,被此峰和峽穀阻擋,不能看見。我過去從一鈉軒登頂,從軒東攀援岩縫直上,隻有這裏沒來得及經行,於是涉險攀登。

路漸窮,抵峽中,則東峰石壁峻絕,峽下聵壑崩懸,計其路,尚在其下甚深。乃返從來徑,過簾泉翠壁下,再入蘭宗廬。知蘭宗與野愚俱在玄明精舍,往從之。玄明者,寂光之裔孫也。其廬新結,與蘭宗靜室東西相望,在念佛堂之下,莘野山樓之上。餘先屢過其旁,翠餘罨映,俱不能覺;今從蘭宗之徒指點得之,則小閣疏欞,雲明雪朗,致極清雅。
道路漸漸窮盡,抵達峽穀中,則東峰的石壁陡峻到極點,峽穀往下倒塌、深壑崩潰懸空,估計道路還在下麵很深的地方。於是返回順來路走,經過簾泉翠壁下,又進入蘭宗的住房‘知道蘭宗和野愚都在玄明的精舍,就去找他們。玄明是寂光寺繼承衣缽的弟子。他的居室新近建成,和蘭宗的靜室東西相望,在念佛堂之下、蘋野的山樓之上。我前此多次從靜舍旁邊經過,因翠枝掩映,都沒有發現;現在聽從蘭宗的徒弟指點,才得以找到,是小閣,窗格疏闊,雲明雪朗,極其清靜雅致。

閣名雨花,為野愚筆。諸靜侶方坐嘯其中,餘至,共為清談瀹茗煮茶。日既昃,野愚輩乃上探白雲,餘乃下憩莘野樓。薄暮,蘭宗複來,與談山中諸蘭若寺廟的另一稱謂緣起,並古德佛教徒對先輩的尊稱遺跡,日暮不能竟。
〔閣名雨花閣,是野愚的手筆。〕眾靜侶正坐在閣中閑談吟詠,我到後,一起泡茶清談。太陽偏西以後,野愚他們才上去探望白雲法師,我就下萃野的山樓休息。快到傍晚時,蘭宗又來,和我談論山中眾寺廟的緣起,以及佛門先輩的遺跡,到天黑還沒談完。

初二日飯於莘野,即再過蘭宗,欲竟所徵,而蘭宗不在。愛玄明雨花閣精潔,再過之,仍瀹茗劇談。遂扶筇杖西一裏,過望台嶺。此嶺在獅林之西,蓋與旃檀嶺為界者,亦自嶺脊南向而下,即大覺寺所倚之岡也,自獅杯西陟其嶺,即可望見絕頂西懸,故以“望”名。與其西一嶺,又夾壑為塢,諸靜室緣之,層累而下,是為旋旃檀嶺。先是雞山靜室,隻分三處,中為獅子林,西為羅漢壁,東為九重崖,而是嶺在獅林、羅漢壁之間,下近於寂光,故寂光諸裔,又開建諸廬,遂繼三而為四焉。蓋其諸廬在峽間,東為望台嶺,西為旃檀嶺,此嶺又與羅漢壁為界者,又自嶺脊南向而下,即寂光寺所倚之支也,是為中支。蓋羅漢壁之東,回崖自嶺脊分隤南下,既結寂光,由其前又南度東轉,為觀音閣、息陰軒,峙為瀑布東嶺,於是又度脊而南,為牟尼庵,又前突為中嶺,若建標於中,而大士閣倚其端,龍潭、瀑布二水****其下,一山之脈絡,皆以茲為綰轂wǎngǔ控扼路口雲。
初二日在萃野這裏吃過飯,立即又去拜訪蘭宗,想聽完他所收集的舊事,但蘭宗不在。喜愛玄明的雨花閣精致潔淨,又去拜訪,仍然泡茶暢談。於是拄著鄧竹杖往西走一裏,經過望台嶺。此嶺在獅子林之西,是與旎檀嶺分界的山,也從嶺脊向南延伸下去,就是大覺寺所傍靠的岡,從獅子林西登上望台嶺,就可以遠看到絕頂懸在西邊,所以用“望”作名。望台嶺和其西邊的一座嶺,又夾著溝壑形成山塢,眾靜室順著塢,層層疊疊往下分布,這就是旗檀嶺。早先雞足山的靜室隻分為三處,中間是獅子林,西邊是羅漢壁,東邊是九重崖,而梅檀嶺在獅子林、羅漢壁之間,下麵靠近寂光寺,所以寂光寺的眾後代弟子又開辟、建成眾靜室,於是接三處靜室之後成為第四處。眾靜室所在的峽穀中,東邊為望台嶺,西邊為旗檀嶺,此嶺又和羅漢壁分界,又從嶺脊往南伸下去,就是寂光寺所傍靠的支脈,這是中支。羅漢壁的東邊,迂回的崖壁順嶺脊分裂往南伸下去,建蓋寂光寺後,朝前又往南延伸轉向東,建有觀音閣、息陰軒,峙立為瀑布東嶺,於是又越脊往南,為牟尼庵,又往前突起為中嶺,像在正中建立標誌,而大士閣傍靠在邊緣上,龍潭、瀑布兩股水流在山下交彙,一座山的脈絡,都是以此為湊集點。

逾望台嶺西三裏,由諸廬上盤壑而西三裏,又盤嶺而南北轉一裏,北崖皆插天盤雲,如列霞綃,而西皆所謂羅漢壁也。東自旃檀嶺,西至仰高亭峽,倒插於眾壑之上,當其東垂之褶zhě折疊者,幻空師結廬處也。真武閣倚壁足,其下曲徑縱橫,石級層疊,師因分箐為籬,點石為台,就閣而憩焉。其下諸徒辟為叢林,今名碧雲者也。餘前已訪幻空返,憶閣間有陳郡侯天工詩未錄,因再過錄之。師複款談甚久,出果餉之榻間。閣兩旁俱有靜室旁通,皆其徒所居,而無路達西來寺,必仍下碧雲。
越過望台嶺往西三裏,順眾靜室邊盤繞壑穀往西走三裏,又盤繞嶺往南走,轉北一裏,北邊的山崖都是插向天際,白雲環繞,如罩彩色輕紗羅列,而西邊都是所謂的羅漢壁。壁東邊起自旗檀嶺,西邊到仰高亭峽穀,倒插於眾壑穀之上,位於壁東邊的折迭處,是幻空法師建的房舍。真武閣靠在壁足,閣下曲折的小路縱橫,石階層層疊疊,法師沿著裂開的警溝築籬笆,點石為台,就著閣居住。閣下麵眾弟子開辟為寺院,是現在的碧雲寺。我在前已經拜訪過幻空師,返回後,回憶起閣中陳郡侯〔天工〕的詩沒有錄,於是又去拜訪而錄詩。法師又懇談了很久,取出果子在榻間款待。閣兩旁都有靜室通著,都是法師徒弟的居室,但沒有路通西來寺,必須仍然下到碧雲寺。

由山門西盤崖坡,又一裏半,北上半裏,抵壁足,則陝西僧明空所結庵也,今名西來寺.北京、陝西、河南三僧,俱以地名,今京、陝之名幾並重。以餘品之,明空猶俗僧也。其名之重,以張代巡鳳翮同鄉,命其住持絕頂迦葉殿,而沐府又以中和山銅殿移而畀之,故聲譽赫然。然在頂而與河南僧不協,在西來而惟知款接朝山男婦,其識見猶是碧雲諸徒流等,不可望幻空後塵也。然其寺後倚絕壁,雲幕霞標比喻高遠,屏擁天際,巍峭大觀,此為第一。寺西有萬佛閣,石壁下有泉一方,嵌崖倚壁,深四五尺,闊如之,瀦水中涵,不盈不涸。萬峰之上,純石之間,彙此一脈,固奇,但不能如白雲龕之有感而出,垂空而下,為神異耳。觀其水色,不甚澄澈,寺中所餐,俱遙引之西峽之上,固知其益不如白雲也。寺東有三空靜室,亦倚絕壁。三空與明空俱陝人,為師兄弟,然三空頗超脫有道氣,留餘飯其廬,已下午矣。自西來寺東至此,石壁尤竦峭,寺旁崖迸成洞,其中崆峒,僧悉以遊騎填駐其中,不可攔入,深為悵恨。又有峽自頂剖窪而下,若雲門劍壁,嵌隙於中,亦為偉觀。僧取薪於頂,俱自此隙投崖下,留為捷徑,不能藉為勝概也。
從山門往西繞崖坡,又走一裏半,往北上半裏,到達壁腳,則是陝西僧人明空所建的庵,如今名西來寺。北京、陝西、河南三位僧人,都是以地方作僧名,現在北京僧、陝西僧的名聲幾乎並重。由我來品評他們,明空還是一般的僧人。他的名聲這樣重,是因為他是代理巡按張鳳翩的同鄉,張命他為絕頂迎葉殿住持,而沐府又把中和山銅殿遷移來送給他,所以聲譽顯赫。然而在絕頂與河南僧不和,在西來寺卻隻知道接待朝山的男男女女,他的見識還隻是碧雲寺眾徒弟那一流的,與幻空法師望塵莫及。然而此寺背靠絕壁,白雲為幕,彩霞為標,屏障般地擁在天際,巍峨陡峭的大觀,這裏就是第一。寺西有萬佛閣,石壁下有一方泉水,靠壁嵌進崖中,有四五尺深,寬也相同,其中涵著的積水,不溢不枯。萬峰之上,純粹的崖石之中,彙積出這水脈,本來就奇特,隻是不能像白雲完的水那樣有感而出,垂空而下,那是神奇啊。觀看水色,不十分清澈,寺中所吃的水,都是從遠處西峽穀引上來的,因此知道此水更加比不上白雲完的泉水。寺東有三空的靜室,也是傍靠絕壁。三空和明空都是陝西人,為師兄弟,但三空人很超脫,有道氣,留我在他屋裏吃飯,已經是下午了。從西來寺東到這裏,石壁尤其高聳陡峭,寺旁邊的崖石裂成洞,空空的,僧人全用來關遊客的馬,不能進洞遊覽,深感不痛快,不滿意。又有峽穀從頂上剖開窪地而下,像雲門劍壁,縫隙鑲嵌於其中,也很壯觀。僧人到頂上取柴,都從這條縫隙投到崖下,留著作為捷徑,不能憑借為佳境。

既飯,複自寺西循崖而去,二裏,崖盡而為峽,即仰高亭之上也。先是餘由絕頂經此下,遂從大道入迦葉寺,不及從旁岐東趨羅漢壁,然自迦葉寺回眺崖端,一徑如線痕,眾竇如雲蓋,心甚異之,故不憚其晚,以補所未竟。然其上崖石雖飛嵌空懸,皆如華首之類,無可深入者。乃返,從西來、碧雲二寺前,東過旃檀,仍入獅林,至白雲龕下,尋玄明精舍。誤入其旁,又得一龕,則翠月師之廬也。悉檀法眷。前環疏竹,右結鬆蓋為亭,亦蕭雅有致,乃少憩之。遂還宿莘野樓,已暮矣。
吃過飯,又從寺西沿崖而去,二裏,崖盡頭處成為峽穀,就是仰高亭之上。在此之前我從絕頂經過這裏而下,就順大路進迎葉寺,來不及順旁邊的岔路往東趕到羅漢壁,而從迎葉寺回頭眺望崖端,一條小路如同線痕,眾多的洞穴如在雲間,心中十分驚異,所以不怕天晚,去補遊所沒遊完的地方。然而上麵雖然崖石飛嵌懸空,卻都和華首門之類相同,沒有可以深入的。於是返回,從西來、碧雲二寺之前,往東經過旎檀林,仍然進入獅子林,到白雲的石屋下,找玄明的精舍。誤從精舍旁邊進去,又看到一間石屋,則是翠月法師的居室。〔悉檀寺的弟子。〕前麵環繞著疏朗的竹子,右邊用鬆樹建蓋為亭,也清雅有致,於是稍作休息。到返回萃野樓去住宿時,天已經黑了。

初三日晨起,飯。荷行李將下悉檀,蘭宗來邀,欲竟山中未竟之旨,餘乃過其廬,為具盒具餐,遍征山中故跡。既午,有念誠師造其廬,亦欲邀過一飯。蘭宗乃輟所炊,同餘過念誠。路經珠簾翠壁下,複徙倚久之。蓋蘭宗所結廬之東,有石崖傍峽而起,高數十丈,其下嵌壁而入,水自崖外飛懸,垂空灑壁,曆亂縱橫,皆如明珠貫索。餘因排簾入嵌壁中,外望蘭宗諸人,如隔霧牽綃,其前樹影花枝,俱飛魂濯魄,極罨映之妙。崖之西畔,有綠苔上翳,若絢彩鋪絨,翠色欲滴,此又化工之點染,非石非嵐,另成幻相者也。崖旁山木合遝,瓊枝瑤幹,連幄成陰,雜花成彩。蘭宗指一木曰:“此扁樹,曾他見乎?”蓋古木一株,自根橫臥丈餘,始直聳而起,橫臥處不圓而扁,若側石偃路旁,高三尺,而厚不及尺,餘初疑以為石也,至是循視其端,乃信以為樹。蓋石借草為色,木借石為形,皆非故質矣。
初三日早晨起床,吃飯。擔著行李準備下悉檀寺,蘭宗來邀請,想講完山中沒講完的事跡,我於是到他居室拜訪,他為我準備了果盒及飯食,講遍了山中故跡。午後,念誠法師來蘭宗的居室訪問,也準備邀請過去吃飯。蘭宗於是停止做飯,和我一同拜訪念誠。道路從珠簾翠壁下經過,又移步傍靠了很久。蘭宗建的靜室東邊,有石崖傍著峽穀而起,高數十丈,下麵崖壁嵌進去,水順崖外飛懸,垂空灑向崖壁,紛亂縱橫,完全如同繩索聯貫的明珠。我於是排開水簾進入凹嵌的壁中,往外看蘭宗等人,如隔著雲霧,繞著輕紗,瀑布前的樹影花枝,都令人魂魄飛騰凡明淨,極盡掩映之妙。崖的西半邊,有青苔覆蓋在上麵,像鋪著絢麗多彩的絨毯,翠色欲滴,這又是大自然創造的精致染品,既非石崖,又非山林中的霧氣,形成又一種幻景。山崖邊樹木繽紛繁多,瓊枝玉幹,連幌成陰,雜花成彩。蘭宗指著一棵樹說:“這是扁形樹,其它地方曾見過嗎?”原來是一棵古樹,從根開始橫臥一丈多,才直聳起來,橫臥的那一段不圓卻扁,像石塊側躺在路旁,有三尺高,而厚度不到一尺,我當初懷疑是石,到這時順著看它的上端,才相信是樹。石壁借草作顏色,樹木借石作形狀,都不是原來的模樣了。

東半裏,飯於念誠廬。別蘭宗,南向下之字曲,半裏,又入義軒廬。義軒,大覺之派,新構靜室於此,乃獅林之東南極處也。其上為念誠廬,最上為大靜室,即野愚所棲,是為東支。莘野樓為西南極處,其上為玄明精舍,最上為體極所構新廬,是為西支。而珠簾之崖,當峽之中,傍峽者為蘭宗廬,其上為隱空廬,最上為念佛堂,即白雲師之廬也,是為中支。其間徑轉崖分,綴一室即有一室之妙,其盤旋回結,各各成境,正如巨蓮一朵,瓣分千片,而片片自成一界,各無欠缺也。
往東半裏,到念誠的居室吃飯。和蘭宗告別,往南下“之”字形的彎,半裏,又進入義軒的居室。義軒是大覺寺一派,新近在這裏建蓋靜室,位置在獅子林的東南盡頭處。上麵是念誠的居室,最上麵是大靜室,就是野愚所居住的地方,這裏為東支。萃野的山樓在西南邊盡頭處,上麵是玄明的精舍,最上麵是體極所新建的居室,這是西支。而珠簾翠壁,位於峽穀正中,緊靠峽穀的是蘭宗的居室,上麵為隱空的居室,最上麵是念佛堂,就是白雲的居室,這是中支。其間路轉崖分,點綴一處靜室就有一室之妙,靜室盤旋著來回建築,各自形成境界,正像一朵巨大的蓮花,花瓣分成千片,而片片都自成一個境界,各自都沒有欠缺。

從義軒廬又南向“之”字下,一裏餘,過天香靜室。天香,幻住庵僧也,其年九十,餘初上覓莘野廬,首過此問道者。又南一裏,過幻住庵,其西即蘭陀寺也,分隴對衡,獅林之水,界於左右,而合於其下焉。又南下一裏餘,二水始合,渡之即為大乘庵。由澗南東向循之,半裏,水折而南,複逾澗東南下,一裏,過無我、無息二庵。
從義軒的居室又往南作“之”字形下,一裏多,經過天香的靜室,天香是幻住庵的僧人,有九十歲,我當初上去找蘋野的住處,首先經過這裏問路。又往南一裏,經過幻住庵,庵西就是蘭陀寺,分隴平行相對,獅子林的水,分流於左右,而彙合於其下。又往南下一裏多,二股水才彙合,渡過去就是大乘庵。從溝澗南岸往東沿溝澗走,半裏,水轉南流,又越過溝澗往東南下,一裏,經過無我、無息二庵。

其下即為小龍潭、五花庵,已在悉檀寺右廓之外,而岡隴間隔。複逾澗南過迎祥寺,乃東向隨澗行,一裏,抵寺西虎砂,即前暗中摸索處也。其支自蘭陀南來,至迎祥轉而東,橫亙於悉檀寺之前,東接內突龍砂兜黑龍潭於內,為悉檀第一重案。其內則障獅林之水,東向龍潭;其外則界旃檀之水,合於龍潭下流,而脈遂止於此焉。於是又北逾澗半裏,入悉檀寺,與弘辨諸上人相見,若並州故鄉焉。前同莘野乃翁由寺入獅林,寺前杏花初放,各折一枝攜之上;既下,則寺前桃亦繽紛,前之杏色愈淺而繁,後之桃靨更新而豔,五日之間,芳菲乃爾。睹春色之來天地,益感浮雲之變古今也。
下麵就是小龍潭、五花庵,已在悉檀寺右牆之外,但間隔著岡隴。又越過溝澗往南經過迎祥寺,於是向東順溝澗行,一裏,到寺西邊的虎砂,就是以前在黑暗中摸索的地方。此支脈從蘭陀寺向南伸來,到迎祥寺轉向東延伸,橫貫於悉檀寺之前,東接突起於內的龍砂,圍繞黑龍潭於內,是悉檀寺第一重案山。其內則阻住獅子林的水,向東流入龍潭;其外則分界旗檀林的水,在龍潭下遊彙合,而支脈就延伸到此為止。於是又往北越過溝澗走半裏,進入悉檀寺,與弘辨等上人相見,像並州故鄉的人一樣。以前同萃野的父親從悉檀寺進獅子林,寺前的杏花剛剛開放,各人折了一枝帶上去;下來後,則寺前的桃花也繽紛開放,在前開的杏花顏色益發淺而繁,後開的桃花容顏更加新而豔,五天之中,竟有如此芳菲。目睹天地間春色的來臨,越發感到古今事物的變幻不定。

初四日飯於悉檀,即攜杖西過迎祥、石鍾二寺。共二裏,於石鍾、西竺之前,逾澗而南,即前山所來大道也。
初四日在悉檀寺吃過飯,就攜帶拐杖往西經過迎祥、石鍾二寺。一共走二裏,在石鍾寺、西竺寺之前,越過溝澗往南走,就是前山通來的大路。

餘前自報恩寺後渡溪分道,誤循龍潭溪而上,不及過大士閣出此,而行李從此來。顧仆言大士閣後有瀑甚奇,從此下不遠,從之,即逾脊。脊甚狹而平,脊南即瀑布所下之峽,脊北即石橋所下之澗,脊西自息陰軒來,過此南突而為牟尼庵,盡於大士閣者也。脊南大路從東南循嶺,觀瀑亭倚之。瀑布從西南透峽,玉龍閣跨之。由觀瀑亭對崖瞰瀑布從玉龍閣下隤降,墜崖懸練,深百餘丈,直注峽底,峽逼箐深,俯視不能及其麓。然踞亭俯仰,絕頂浮嵐,中懸九天,絕崖隤雪,下嵌九地,兼之霽色澄映,花光浮動,覺此身非複人間,天台石梁,庶幾又向曇花亭上來也。時餘神飛玉龍閣,遂不及南下問大士閣之勝,於是仍返脊,南循峽端共一裏,陟瀑布之上,登玉龍。其閣跨瀑布上流,當兩山峽口,乃西支與中支二大距湊拍處,水自羅漢華嚴來,至此隤空下搗。此一閣正如石梁之橫翠,鵲橋之飛空,惜無居人,但覺遝然有花落水流之想。
我以前從報恩寺後渡過溪水分路,誤沿龍潭溪而上,來不及經過大士閣走出此地,而行李卻順此過來。顧仆說大士閣後有很奇妙的瀑布,從這裏下去不遠,聽他的話,就翻越山脊。山脊很狹窄但平坦,脊南就是瀑布流下去的峽穀,脊北就是石橋下麵的溝澗,山脊從西邊的息陰軒伸來,經過這裏往南突起為牟尼庵,到大士閣結束。脊南大路從東南順嶺走,觀瀑亭傍靠著路。瀑布從西南穿過峽穀,玉龍閣橫跨在瀑布上。從觀瀑亭對麵的崖上俯瞰瀑布從玉龍閣之下散落,懸空的銀練墜在崖端,深一百多丈,直注峽穀底,峽穀狹窄,著溝深陷,俯視不到崖麓。然而坐在亭中俯仰,絕頂雲霧飄浮,懸在九天之中,絕崖積雪墜落,嵌入九地之下,再加上雨後清澈的天色映襯,花光浮動,覺得此時自己如在蓬萊仙境。天台山石梁,有的從曇花亭邊伸來。此時我的思緒飛到玉龍閣,就來不及南下過間大士閣的勝境,於是仍然返回山脊,往南沿峽穀口共走了一裏,攀到瀑布之上,登上玉龍閣。玉龍閣橫跨瀑布上遊,位於兩座山之間的峽穀口,是雞足山三距中的西支與中支二大距聚結處,水從羅漢壁、華嚴寺流來,到這裏懸空墜落,往下衝搗。此玉龍閣正像石橋橫跨青山,鵲橋飛越天空,可惜沒有居住的人,隻感到沉寂得令人生出落花流水的想法。

閣為揚冷然師孔所題,與觀瀑亭俱為蔣賓川爾弟所建。有一碑臥樓板,偃踞而錄之。遂沿中支一裏,西上息陰軒。從其左北逾澗,又北半裏,入大覺寺,叩遍周老師。師為無心法嗣,今年屆七十,齒德兩高,為山中之耆宿qí年高而有道德學問的人。
閣名為楊冷然師孔所題寫,與觀瀑亭都是賓川知州蔣爾弟所建。有一塊碑臥在樓板上,蹲伏著錄碑文。於是沿中支走一裏,往西上息陰軒。順軒左往北越過溝澗,又往北走半裏,進入大覺寺,叩拜遍周老師。遍周師繼承無心師的衣缽,今年滿七十,年齡、德行都高,是山中年高而有道德學問的人。

餘前與之期以新旦新年往祝,而獅林遲下,又空手而前,殊覺怏怏。師留餐於東軒。軒中水由亭沼中射空而上,沼不大,中置一石盆,盆中植一錫管,水自管倒騰空中,其高將三丈,玉痕一縷,自下上噴,隨風飛灑,散作空花。前觀之甚奇,即疑雖管植沼中,必與沼水無涉,況既能倒射三丈,何以不出三丈外?此必別有一水,其高與此並,彼之下,從此墜,故此上,從此止,其伏機當在沼底,非沼之所能為也。至此問之,果軒左有崖高三丈餘,水從崖墜,以錫管承之,承處高三丈,故倒射而出亦如之,管從地中伏行數十丈,始向沼心豎起,其管氣一絲不旁泄,故激發如此耳。
我先前和他約定在新年時去祝壽,但從獅子林下來遲了,又空手前來,特別感到不安。法師留我在東軒吃飯,軒中有水從亭池中向上射入天空,池不大,中間放著一個石盆,盆中插一根錫管,水順錫管倒騰於空中,水高將近三丈,一縷玉痕,從下向上噴射,隨風飛灑,散落為空中之花。以前觀賞時很驚奇,就懷疑,雖然錫管插在池中,必定和池水沒有關係,何況既然能倒噴三丈高,為什麼不超出三丈以外?這裏肯定另有一股水源,其高度和這噴水相同,那股水往下朝這裏墜落,所以再從這裏往上噴,就隻能到此高度為止,其埋藏的機關應在池底,不是池水能夠從下往上噴射。到此時詢問,果然是軒左有三丈多高的山崖,水順崖墜落,用錫管接住,接水處有三丈高,所以倒射而出也一樣高,錫管沿地下埋了數十丈,才從池中豎起,錫管一絲氣都不泄漏,所以能如此噴發。

雁宕小龍湫下,昔有雙劍泉,其高三尺,但彼則自然石竅,後為人斫竅而水不湧起。是氣泄之驗也。餘昔候黃石齋於秣陵,見洪武門一肆盒中,亦有水上射,中有一圓物如丸,跳伏其上,其高止三尺,以物色黃君急,不及細勘,當亦此類也。既飯,錄碑於西軒。軒中山茶盛開,餘前已見之,至是折一技。別遍周,西半裏,過一橋,又北上坡一裏,入寂光寺。
〔雁宕山小龍揪之下,從前有雙劍泉,泉水高三尺,但那是自然石洞,後來被人鑿洞而水不再湧起,是漏氣的應驗。我從前在襪陵關訪間黃石齋,看見洪武門一家店鋪的盆中,也有水往上噴射,盆中有一個球丸般的圓物,跳伏其上,水高隻有三尺,因為急於尋找黃君,來不及細細察看,應當也是這類情形。〕吃過飯,在西軒錄碑。軒中山茶盛開,我在前已看見了,這次折了一枝。和遍周告別,往西半裏,過一座橋,又往北上坡一裏,進入寂光寺。寺中的住持剛才一起在遍周的東軒用餐,到此時還沒回來。我還沒錄完碑,夜色即將來臨,攜帶的紙已經用完,於是返回悉檀寺。又順大覺寺東探訪了一下龍華寺、西竺寺,夭黑不能詳細看了。

寺住持先從遍周東軒同餐,至此未返。餘錄碑未竟,瞑色將合,攜紙已罄,乃返悉檀。又從大覺東一探龍華、西竺二寺,日暮不能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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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弘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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