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日早飯,平明抵北門。從門外循舊城而西,一裏,轉而南。半裏,其南則新城複拓而西出。隨之又西半裏,又循城南轉半裏,過西門,乃折而西向行。度一橋,西三裏,乃躡坡,二裏,逾坡西稍下。其坡自西山東下,至此伏而再起,其南北俱有峰舒臂前抱,土人稱為旗鼓山,而坡上塚累累,蓋即郡城之來脈也。土人言:“昔土官高氏之塚當此岡,國初謂其有王氣,以大師挖斷其後脈,即今之伏處也。”不知起伏乃龍脈之妙,果挖之,適成其勝耳,宜郡城之日盛也。由伏處即上躡坡行,一裏,至坡脊,南北俱墜坑成峽。又一裏,南度西峽之上,從南坡躡峽西登,二裏稍平。再緣南坡折而上,一裏,複隨峽西入,一裏,抵西嶺下,轉而北向躡峽中。其峽乃墜水枯澗,巨石磊磊,而疊磴因之,中無滴瀝,東西兩崖,壁夾駢湊,石骨棱棱,密翳蒙蔽,路緣其中,白日為冷。
十三日早早吃飯,天亮到北門。從門外沿舊城往西走,一裏,轉南,半裏,是南麵的新城又往西拓出。順新城又往西走半裏,又沿城轉南半裏,經過西門,就折向西行。過一座橋,往西走三裏,於是上坡,二裏,越過坡往西逐漸下。這坡從西山向東伸下去,到這裏低伏後又聳起來,坡南北都有山峰伸臂環抱,當地人稱為旗鼓山,而且坡上墳墓很多,大概是府城的來脈。當地人說:“從前高土官家的墳就在這座岡上,本朝初年認為這裏有王者之氣,派大軍挖斷山岡的後脈,就是現在低伏的地方。”不知道起伏之地是龍脈的妙處,真的挖了,恰巧成風水之美,府城日益興盛是有來由的。就從低伏處往上登坡,走一裏,到坡脊,南北兩麵都墜為窪坑,形成峽穀。又走一裏,往南越到西峽穀上麵,順南坡踩著陡峻的路往西攀登,二裏漸漸平緩。再沿南坡轉往上走,一裏,又隨峽穀往西進,一裏,到西嶺下,轉向北從峽穀中走。這道峽穀水墜落、澗幹枯,巨石磊磊,因而層層台階順巨石走,枯澗中沒有一滴水,東西兩麵的山崖,崖壁對峙、連接不斷,石頭棱角分明,把峽穀遮擋得很嚴密,道路從峽穀中延伸,白天都感到冷。
二裏餘,有巨石突澗道中,若鷁首之浮空,又若蹲獅之當戶。由其右崖橫陟其上,遂循左崖上,其峻束愈甚。二裏始平,西行峽中。一裏稍上,北崖峭壁聳起,如奮翅劈霄,而南崖亦嶄削相逼,中湊如門,平行其中,仰天一線,餘以為此南度之大脊也。透其西,峰環壑轉,分為二岐:一由脊門西下,循北山而西北;一由脊門直出,循南山而西南。奠定所適。得牧者,遙呼而問之,知西北乃樵道也,遂從其西南行。半裏,有峰中懸壑中,兩三茅舍當其上,亦哨守者之居也。從其南平行峽中,西望尖峰聳立,高出眾頂,餘疑路將出其西北。及西二裏,稍下窪中,半裏,抵尖峰東麓,其處窪而無水,西北、西南之峽,似俱中墜,始悟脊門西來平壑,至此皆中窪,而非外泄之峽矣。從窪西南上,遂披尖峰東南峽而登,密樹蒙茸,高峰倒影。二裏,循峰西轉,遂逾其東度之脊。西半裏,盤尖峰之南,西北半裏,又逾其南度之脊。北脊高於東度者,然大脊所經,又似從東度者南轉,而脊門猶非其度處也。
走二裏多,道路中突起巨石,像鵲鳥的頭浮在空中,又像雄獅蹲在門口。從巨石右邊的崖壁橫穿於巨石上麵,於是順左邊的崖壁而上,更加狹窄陡峻。二裏才平緩,往西從峽穀中走。一裏逐漸上,北崖聳起峭壁,如同振奮翅膀衝向雲霄,而南崖也高峻陡削相逼,中間如門聚合,從其中平行,抬頭是一線天,我認為這是往南延伸的主峰山脊。穿到峽穀西,山峰環繞壑穀轉,分出兩條岔路:一條從山脊口往西下,沿北山向西北延伸;一條從山脊口直出,沿南山往西南延伸。不能確定走哪條路。看到有放牧的人,遠遠地呼叫問路,知道往西北去的是砍柴的路,就順往西南的路走。半裏,溝壑中懸立起山峰,峰上有兩三間茅屋,也是守哨人的住房。從峰南在峽穀中平行,往西看到尖峰聳立,高出眾山頂,我懷疑道路會從尖峰西北出去。等到往西走二裏後,漸漸下到窪地中,走半裏,抵達尖峰東麓,這裏低窪而無水,西北、西南的峽穀,都似乎從中墜下去,於是省悟到從山脊口往西過來是平平的壑穀,到這裏都為中窪之地,因而不是外泄的峽穀。從窪地往西南上,於是穿越尖峰東南的峽穀而往上走,樹木叢密蓬鬆,高峰倒影。二裏,沿峰往西轉,就翻越其往東延伸的山脊。往西走半裏,繞到尖峰南,往西北半裏,又翻越其往南延伸的山脊。北麵的山脊比往東延伸的山脊高,然而主脊的走向,又似乎順東山脊往南轉,而山脊口還不是主脊穿越之處。越過山脊,就向北下。一裏,已經走出尖峰西,到此為止,原來是從三麵繞著尖峰走。
逾脊,遂北向而下,一裏,已出尖峰之西,至此蓋三麵挾尖峰而行矣。乃西向隨峽下墜,一裏,峽始開。一裏,轉而西南,乃循南山之坡曲折西下,三裏,抵盤壑中。其處東、北、西三麵皆崇峰,西北、東南二麵皆墜峽,惟西南一脊如堵垣。平陟其上,共二裏,逾前岡,有廢舍踞岡頭,是為汝南哨。其東南塢中,有村倚東山,乃土官所居,土人又名為虞蠟播箕。由哨南下,行塢中一裏餘,遂南入峽。東西皆土峰逼夾,其下頗峻。二裏出峽,乃飯。複見東南有墜壑,乃盤西峰之南,複西陟其塢。一裏餘,複陟其西峰而南盤之,遂西向循坡下,北峰南壑,路從深樹疊石間下,甚峻。四裏,轉峽度脊,其下稍平。西南半裏,有茅棚賣漿岡頭,乃沽買以潤枯腸。又西南半裏,下至壑底,有水自南峽來,竟壑中,北透峽去,是為清水江。始知壑西之山,反自大脊南度而北,其水猶濫觴細流,不足名溪,而乃以江名耶?其下流北出,當西轉南下,而合於劍川之上流,然則劍川之源,不第始於七和也。清水江東岸,有數家居壑中,上有公館,為中道。
於是向西順峽穀往下墜,走一裏,峽穀才開闊。一裏,轉向西南走,沿著南山坡曲折西下,三裏,到盤壑中。這裏東北西三麵都是高峰,西北、東南兩麵都墜有峽穀,隻有西南有一道如同牆垣的山脊。平緩地登上脊,一共走二裏,往前翻越岡,岡頭上有廢棄的房屋,這是汝南哨。哨東南的山塢中,有村子傍靠著東山,是土官住的地方,當地人稱為虞蠟播箕。從哨南下去,在山塢中走一裏多,就往南進入峽穀。峽穀東西都是土峰,相隔很近,下去比較陡。二裏走出峽穀,於是吃飯。又看到東南有溝壑下墜,就繞到西峰南麵,又往西穿過山塢。一裏多,又登西峰而往南盤繞,於是向西沿著坡下,北麵是山峰,南麵是壑穀,道路從密密樹林中的疊石間往下延伸,很陡。四裏,轉進峽穀,翻越山脊,往下比較平緩。往西南走半裏,岡頭有賣漿的草棚,於是買漿滋潤枯腸。又往西南走半裏,下到壑穀底,有從南邊峽穀流來的水,貫穿壑穀,往北穿過峽穀流去,這是清水江。才知道壑穀西部的山,反而從主脊由南往北延伸,這股水還隻是剛剛開始的細流,稱為溪都不相副,卻要用江命名?江水下遊往北流出去,應當轉西往南流,然後和劍川上遊會合,這樣看來,劍川的源頭,不僅從七和開始。清水江東岸,有數家人住在壑穀中,上麵有公館,是中道。
涉水西,從西坡南向上,迤邐循西山而南,三裏餘,乃折而西南上,甚峻。一裏,又折而西,半裏,西逾嶺脊,即南從東大脊西度北轉者,當北盡於清水江西透之處者也。越脊西下峽中,二裏,峽始豁而下愈峻,又一裏餘,始就夷平地。行圍壑間,又一裏餘,乃循南峰之西而南盤之。一裏,出其口,始見其西群峰下伏,有峽下嵌甚深,南去稍辟,而東南峽中,似有水光掩映者,則劍川湖也;西南層峰高峙,雪色彌瑩者,則老君山也。南盤二裏,又見所盤之崖,其西石峰倒湧,突兀嵯峨,駢錯趾下,其下深壑中,始見居廬環倚,似有樓閣瞻依之狀,不辨其為公館、為廟宇也。
渡到水西邊,沿西坡往南上,曲折連綿地沿西山往南走,三裏多,才轉向西南上,路十分陡峻。一裏,又轉向西,半裏,往西翻越嶺脊,是往南沿東大脊向西延伸,往北轉的山脊,北邊應當在清水江往西穿過之處結束。越過嶺脊往西下到峽穀中,行二裏,峽穀開始開闊但往下走更陡,又走一裏多,才走上平路。從環形的壑穀中走,又一裏多,於是沿南峰西麵往南盤繞。一裏,走出壑穀口,才看見西邊群峰向下低伏,有往下嵌得很深的峽穀,往南去則漸漸開闊,而東南邊的峽穀中,似乎有水光掩映,是劍川湖;西南邊層層山峰高高峙立,雪色更加晶瑩,是老君山。往南繞二裏,又看見所繞的山崖,西邊石峰聳立,突兀嶙峨,在腳下錯落相連,崖下麵的深壑中,才看到房舍環繞、傍靠,似乎有樓閣相依的形狀,分辨不出是公館還是廟宇。
從其上南向,依東崖下,二裏,西度峽脊,已出居廬之南,遂循西峰南下,一裏,則東峽已南向,直趨劍湖矣。於是南望湖光杳渺,當東山之麓,湖北帶壑連青,環畦甚富,意州治已在其間,而隨峽無路。路反從峰頭透坳西去,一裏稍下,又轉西峰而盤其南。又一裏,於是南麵豁然,其前無障,俯見南湖北塢,而州治倚西山,當其交接處,去此尚遙。路盤坡西行,一裏餘,乃從坡西峽中南下。又一裏,抵山麓,乃循崖西轉。半裏,則村居倚山臨塢,環堵甚盛,是為山塍塘。問距州尚十裏,而擔者倦於行。遂止。
從上麵往南靠著東崖而下,二裏,往西越過峽脊,已經走出到房舍南麵,於是沿著西峰南下,一裏,則東峽穀已經向南,直通劍湖了。於是往南望湖光杳渺,湖位於東山麓,湖北麵壑穀綠色不斷,環繞著很多畦田,估計劍川州治就在其中,但沒有路隨峽穀延伸。道路反而從峰頂穿過山坳往西走,一裏逐漸下,又繞西峰而轉南走。又一裏,於是南麵開闊,前麵沒有障礙,俯視南部的湖,北部的山塢,州治傍靠著西山,位於山、塢交接處,距離這裏還很遙遠。道路繞坡往西行,一裏多,就順坡西的峽穀往南下。又走一裏,到達山麓,於是沿著山崖往西轉。半裏,是靠山臨塢的村舍,四周的圍牆很大,這是山腿塘。問後知道距離州治還有十裏,但挑夫懶得走。於是住宿。
十四日昧爽,飯於山塍塘,平明乃行。自是俱西南向平疇中行矣。二裏餘,有一小山南突平川,路從其北西轉而挾之。複西南行平疇中,雨霏霏至。二裏,有大溪自北而南,平流淺沙,湯湯聲注湖中,然湖自下山塍,已不可見矣。隨溪南行,又半裏,大石梁西跨之,其溪流蓋北自甸頭來。按誌,州西北七十裏山頂,有山頂泉,廣可半畝,為劍川之源。此山不知何名,今麗江南界七和後大脊,實此川發源之所,則此山即在大脊之南可知。
十四日拂曉,在山膛塘吃飯,天大亮才出發。從這裏都是往西南從平整的田地中走。二裏多,有座小山在平川中往南突起,道路從小山西北繞轉過去。又往西南在平地中走,雨霏霏而下。走二裏,一條大溪從北向南,平緩地流過淺沙,浩浩蕩蕩往南注入湖中,然而自從下到山膛塘,湖就看不見了。順溪水往南走,又半裏,大石橋橫跨東西,溪流大概是從北部的甸頭流來。考查誌書,劍川西北七十裏的山頂上,有山頂泉,大約有半畝水麵,是劍川的源頭。不知道這座山叫什麼名字,現在麗江府南部邊界九和背後的主脊,其實是劍川的發源地,那麼這座山就在主脊之南是可以知道的。
更有東山清水江之流,亦合並之,其盤曲至此,亦不下七十裏,則清水江亦其源可知。從橋北望,乃知水依西山南下,其東則山塍塘北之山盤夾之,山塍塘之東,山南墜而為川,又東,則東山乃南下而屏其東,與西界金華山為對。是山塍塘者,實川之北盡處,其東南辟而為川以瀦湖,其西北夾而為峽以出水者也。過橋,風雨大至。隨溪南行半裏,避於坊下,久之稍止,乃西南複行塍間。一裏餘,有一小流西來,乃溯之西一裏,抵劍川州。州治無城,入其東街,抵州前,乃北行,稅放行李於北街楊貢士家。乃買魚於市。見街北有祠,入謁之。乃祠死節段公者。
另外有東山的清水江流,也合並入劍川,清水江曲折繞流到這裏,也不下七十裏,那麼清水江也是劍川之源是可以知道的。從橋上往北看,就知道溪水沿著西山往南流,東邊則是山滕塘北麵環繞、挾持的山,山滕塘東部的山往南墜下去而形成平川,又往東,是東山往南延伸而屏障在東部,與西部的金華山相對。因此山滕塘其實是平川北邊的盡頭處,其東南敞開平川讓湖水聚集,其西北形成峽穀讓水流出去。過石橋,大風大雨來臨。順溪水往南行半裏,在坊下躲雨,過了很久雨才漸漸停下,於是又往西南從田間走。一裏多,有條小河從西邊流來,就溯流往西走一裏,來到劍川州。州治沒有城牆,從東街進去,到州署前,就往北走,把行李放在北街楊貢士家。於是到集市上買魚。見街北有祠堂,進去拜祭,是祭祀氣節高尚的段公。
段名高選,州人,萬曆末,以進士為重慶巴縣令,闔家死奢酋之難,故奉詔立祠。今其長子暄蔭錦衣在都。祠中有一生授蒙童。植盆中花頗盛,山茶小僅尺許,而花大如碗。出祠,東還寓,以魚畀給顧仆,令守行囊,而餘同主人之子,令擔者挈飯一包,為金華之遊。
段公名高選,是劍川州人,萬曆(1573-1620)末年,以進士身份擔任重慶府巴縣知縣,全家死於奢崇明之難,所以當地奉命建祠堂。如今段公的長子段暄因其父的功勳被賜官,在首都錦衣衛。祠堂中有一個讀書人教授幼童。栽在盆中的花很茂盛,山茶隻有一尺左右高,但花卻有碗大。走出祠堂,往東回到住處,把魚交給顧仆,讓他守著行李,而我和主人的兒子,讓挑夫提一包飯,去遊金華山。
出西郊,天色大霽,先眺川中形勢。蓋東界即大脊南下分為湖東之山者,是為東山。西界則金華山最高,北與崖場諸山,南與羅尤後嶺,頡頏西峙,是為西山。
走出西郊,天氣十分晴朗,首先眺望平川中的形勢。東部就是主脊往南延伸、分向劍川湖東邊的山,這是東山。西部則金華山最高,和北邊崖場的各座山,和南邊羅尤背後的嶺,不相上下地峙立在西部,這是西山。〔金華山脈,實際上是從西南的老君山伸來。老君山在劍川州西南六十裏的楊村北麵,這座山最高,是麗江府、蘭州的交界,礦產極為豐富,是其它山的兩倍。當地人說,這座山從前也屬於劍川州,二十年前,一個不知姓什麼的土千戶,接受麗江府的賄賂,把這座山送給麗江府。麗江府把它當作眾山的命脈,禁止采礦。但是我查閱《一統誌》,金華山脈從西番的羅均山伸來,大概老君就是羅均的誤讀,然而認為是從西番伸來,則是《一統誌》錯了。
其金華之脈,實西南從老君山來。老君山者,在州西南六十裏楊村之北,其山最高,為麗江、蘭州之界,出礦極盛,倍於他山者。土人言,昔亦劍川屬,二十年前,土千戶某姓者,受麗江賄,以甚山獨畀麗紅。麗江以其為眾山之脈,禁礦不采。然餘按《一統誌》,金華山脈自西番羅均山來,蓋老君即羅均之訛,然謂之西番者,則《一統誌》之訛也。其山猶在蘭州之東,西番在蘭州西衍滄江外,其山即非劍川屬,赤麗江、蘭州界內,胡以有西番之稱?然即此亦可知此山原不屬劍川,土人賄畀之言,不是信也。其北則山塍後嶺,自東山北轉,西亙而掉其尾。其南則印鶴山,自東山南下,西顧而回其嶺。中圍平川,東西闊十裏,南北長三十裏,而湖彙其半。湖源自西北來,向西南破峽去,而湖獨衍於東南。此川中之概也。
金華山仍然位於蘭州東邊,西番則在蘭州西邊的瀾滄江外,此山即使不屬於劍川州,也是在麗江府、蘭州界內,怎麼會說來自西番呢?但從這裏也能知道金華山原本就不屬於劍川州,當地人所說的受賄、贈送一類話,不能夠相信。〕平川北部是山膛塘後嶺,從東山向北轉,掉轉尾端往西延伸。南部是印鶴山,從東山往南延伸,掉轉其嶺往西回旋。中間圍成平川,東西寬十裏,南北長三十裏,而湖水占掉了一半。湖源從西北流來,向西南穿峽穀流去,而湖泊單獨向東南擴展。這是平川的概貌。
其地在鶴慶之西,而稍偏於南;在麗江之南,而稍偏於西;在蘭州之東,而稍偏於北;在浪穹之北,而稍偏於西。此四境之準也。州脈自金華北嶺東環而下,由州治西行一裏餘,及其麓。有二寺,並列而東向,俱不宏敞。寺後有亭有軒,在層崖盤磴之上,水泉飛灑,竹影桃花,罨映有致,為鄉紳楊君之館。由其北躡崖西上,有關帝廟,亦東向,而其處漸高,東俯一川甸,色湖光,及東山最高處雪痕層疊,甚為明媚。由廟後循大路又西上半裏,北循坡而下,為桃花塢;南分岐而上,為萬鬆庵;而直西大道,則西逾嶺而抵莽歇嶺者也。
平川地處鶴慶府西,而稍微偏向南;在麗江府南,而稍微偏向西;在蘭州東,而稍微偏向北;在浪彎縣北,而稍微偏向西。這是平川四邊的依傍。州治的山脈從金華山北嶺往東繞下來,沿州治往西走一裏多,到達金華山山麓。有兩座寺廟,並列向東,都不宏大寬敞。寺後有亭有廊,建在台階盤繞的層崖上麵,泉水飛灑,竹影桃花,掩映有致,是鄉紳楊君的館舍。從館舍北登崖往西上,有關帝廟,也是向東,但位置較高,往東俯視平川中的湖光景色,以及東山最高處的層層雪跡,十分明媚。從廟後順大路又往西上半裏,往北順坡而下到桃花塢;從南邊的岔路上去,到萬鬆庵;而一直西去的大路,則往西越嶺後抵達莽歇嶺。
乃隨楊君導,遂從北坡下,數百步而桃花千樹,深紅淺暈,倏入錦繡叢中,穿其中,複西上大道,橫過其南,其上即萬鬆庵,其下為段氏墓,皆東向。段墓中懸塢中,萬鬆高踞嶺上,並桃花塢,其初皆為土官家山,墓為段氏所葬,而桃花、萬鬆,猶其家者。萬鬆昔為庵,聞今亦營為馬鬣馬棧,門扃英由入。遂仍從關廟側,約一裏下山。山之北,有峽甚深,自後山環夾而出,澗流嵌其下,是為崖場。兩崖駢立,其口甚逼,自外遙望,不知山之中斷也。餘欲溯其流入,以急於金華,遂循山南行。一裏餘,有岡如堵牆,自西山而東亙州南,乃引水之岡也。逾岡又南一裏餘,有道宮倚西山下,亦東向。其內左偏有何氏書館,何鄉紳之子讀書其中。宮中焚修者,非黃冠,乃瞿曇一和尚名也。引餘遊館中,觀茶花,呼何公子出晤,而何不在,留餘少憩。餘急於登山,乃出。
於是跟隨楊君的引導從北坡下去,數百步間有近千棵桃村,滿樹繁花,深紅的顏色放射出淺色的光環,使人覺得突然進入錦繡叢中。從桃花中穿過,又往西上大路,橫穿到大路南,上麵就是萬鬆庵,下麵是段氏墓,都朝東。段氏墓正正地立在塢中,萬鬆庵高高地坐落嶺上,加上桃花塢,最初都是土官家的山,現今墓葬是段家的,而桃花塢、萬鬆庵還是土官家的。萬鬆庵從前是庵,聽說現在建造成馬棧,門關著不能進去。於是仍然從關帝廟邊走,大約一裏下山。山北麵有很深的峽穀,從後山環夾而出,澗流嵌在底下,這是崖場。兩邊崖石對立,裂口處離得很近,從外麵遙望,不知道山是從中斷開的。我想溯流進去,因為忙著去金華山,於是順山往南行。走一裏多,有道像一堵牆一樣的岡,從西山往東延伸到州南,是引水的岡。越過岡又往南走一裏多,西山下傍靠有道宮,也是東向。道宮內左邊是何氏書館,何鄉紳的兒子在書館讀書。宮中焚香設壇祭禱的,不是道士,而是和尚。和尚帶我遊書館,觀賞茶花,叫何公子出來見麵,但何公子不在,留我稍作休息,我急著登山,於是出宮。
從宮右折而西上坡,一裏,有神廟當石坡上,為土主之宮。其廟東向而前有閣,閣後兩古柏夾立,虯藤夭矯,連絡上下,流泉突石,錯落左右,亦幽闃名區也。與何公子遇,欲拉餘返館,且曰:“家大人亦祈一見。”蓋其父好延迎接異人,故其子欲邀餘相晤。餘約以下山來叩。後詢何以進士起家,乃名可及者,憶其以魏黨削奪,後乃不往。遂從廟右西上,於是崇攀仰陟,遵垂坡以登,三裏,轉突崖之上。
沿宮右轉西上坡,走一裏,石坡上坐落有神廟,是土主廟。廟東向而前麵有閣,閣後兩棵古柏立在兩邊,蟲L龍般的藤子夭繞矯健,上下連絡,泉水流淌,山石突立,左右錯落,也是幽雅的勝地。和何公子相遇,他想拉我回書館,而且說:“也請見一見家父。”因為他的父親喜好邀請奇人,所以他想請我去見麵。我約好下山時去拜訪。〔過後詢問知道,何是以進士身份起家,名字為何可及;回憶起他因為是魏忠賢黨而被削奪身份。後來就沒去拜訪。〕我從廟右往西上,於是抬著頭往上攀高,順著直坡而登,三裏,轉到突崖上麵。
其崖突兀坡右,下臨深峽,峽自其上石門下墜甚深。從此上眺,雙崖駢門,高倚峰頭,其內環立罨翠,仿佛有雲旌羽裳出沒。益鼓勇直上,路曲折懸陡,又一裏而登門之左崖。其上有小石塔,循崖西入,兩崖中辟,上插雲霄,而下甚平。有佛宇三楹當其中,楹左右恰支兩崖,而峽從其前下墜,路由左崖入,由右崖棧石壁而盤其前以登玉皇閣。佛宇之後,有池一方,引小水從後峽滴入,池上有飛岩嵌右崖間,一僧藉岩而棲。當兩崖夾立之底,停午不見日色,惟有空翠冷雲,綢繆牖戶而已。由崖底坡坳而登內塢,有三清閣;由崖右曆棧而躡前崖,有玉虛亭,咫尺有幽曠之異。餘乃先其曠者,遂躡棧盤右崖之前。棧高懸數丈,上下皆絕壁,端聳雲外,腳插峽底,棧架空而橫倚之。東度前崖,乃盤南崖,西轉北上而淩其端,即峽門右崖之絕頂也。東向高懸,三麵峭削,淩空無倚。前俯平川,煙波村樹,曆曆如畫幅倒鋪。後眺內峽,環碧中回,如蓉城蕊闕,互相掩映,窈藹莫測。峰頭止容一閣,奉玉宸於上。
崖石突立在坡右,下臨深峽,峽穀從突崖上麵的石門墜下去,很深。從這裏往上眺望,兩邊的崖壁像門對立,高高地立在峰頂,門內岩石環立、翠色掩映,仿佛有雲的羽旗和仙人出沒。更加鼓足勇氣直上,道路曲折陡懸,又登一裏就到了像門扇一樣的左崖。崖上有小石塔,沿崖往西進,兩邊崖壁從中辟開,上麵直插雲霄,而下麵很平。崖壁中有三間佛宇,左右的柱子恰好支撐在兩邊崖上,峽穀從佛宇前往下墜,道路沿左崖進去,從右崖石壁上的棧道繞向前而登玉皇閣。佛宇之後,有個方形池塘,從後峽穀引小水進去,池邊有飛岩嵌入右崖中,一個僧人傍靠飛岩居住。位於兩邊崖壁相夾之中的底部,中午都看不見太陽,隻有清澈碧藍的天光和冷冷的雲彩緊緊纏繞住石門石窗罷了。沿崖底坡坳登內塢,有三清閣;從右岩踩著棧道攀登前崖,有玉虛亭,咫尺之間有幽深曠遠的異趣。我於是先登曠遠處,就踩著棧道繞到右崖前。棧道懸在數丈高的空中,上下都是絕壁,頭上聳入雲天,腳下直插峽底,棧道架在空中而橫靠絕壁。往東越過前崖,於是盤繞南崖,往西轉北上,然後登淩崖端,就是峽口右崖的絕頂。崖端向東高懸,三麵峭削,淩空無靠。往前俯視平川,雲霧籠罩湖麵,村舍樹影,曆曆在目,如同畫卷倒鋪。往後眺望內峽穀,岩石環繞、翠色回旋,如同芙蓉城而花蕊為門閥,互相掩映,深遠莫測。峰頭上隻容得下一座閣,閣中供奉著玉皇大帝神像。
餘憑攬久之,四顧無路,將由前道下棧,忽有一僧至,曰:“此間有小徑,可入內峽,不必下行。”餘隨之,從閣左危崖之端,挨空翻側,踐崖紋一線,盤之西入,下瞰即飛棧之上也,半裏而抵內峽之中。峽中危峰內簇,瓣分蒂綰,中空如蓮房。有圓峰獨穹於後,當峽中峙,兩旁俱有峰攢合,界為兩峽,合於中峰前。旁峰外綴連岡,自後脊臂抱而前,合成崖門,對距止成線峽。峽外圍中簇,此亦洞天之絕勝矣。岡上小峰,共有五頂,土人謂上按五行,有金木水火土之辨。此亦過求之論,即不藉五行,亦豈輸三島哉?中峰前結閣,奉三清,前有古柏一株頗巨,當兩峽中合之上。餘欲上躡中峰,見閣後路甚仄,陟左峽而上,有路前蹈峽門左崖之頂,乃陟峽而北躡之。東出西轉,有塔峙坡間,路至此絕。餘猶攀巉踐削,久之不得路,而楊氏之子與擔夫俱在下遙呼,乃返。
我登高攬秀了很久,環顧四周沒有路,準備由先前的路下到棧道,忽然有個僧人到來,說:“這裏有小路,可以進入內峽穀,不必往下走。”我跟隨他走,從玉皇閣左的陡崖端,沿側邊挨空翻越,踩著崖上的一條線縫,繞崖往西進去,往下俯瞰就是淩空的棧道上麵,走半裏就到了內峽穀中。峽穀中陡峰向內簇擁,如花瓣分開、花蒂連結,中間空如蓮花房。有座圓峰單獨彎隆在後麵,位於峽穀正中峙立,兩旁都有山峰攢合,分為兩道峽穀,在中峰前合攏。旁邊的山峰往外和岡連接,從後脊繞臂向前,會合成崖門,兩門相對的距離隻有一線峽穀。外部環圍中間簇擁,這也是另一種絕妙佳境啊。岡上的小峰共有五座,當地人按五行稱呼,分為金、木、水、火、土之峰。這也是過於苛求的言論,即使不憑借五行,難道會比不上東海的三神山嗎?中峰前建蓋閣,供奉元始天尊、靈寶天尊和太上老君,閣前有一棵十分巨大的古柏,位於兩旁崖壁會合的正中之上。我想往上攀中峰,看見閣後的路很陡,穿左峽而上,有路往前通到峽口左崖門頂上,於是穿峽穀往北攀登。從東出去往西轉,坡間峙立著塔,路到這裏斷了。我還是攀爬懸崖峭壁,很久沒有找到路,而楊貢士的兒子和挑夫都在下麵遠處呼喚,於是返回。
從內峽三清閣前下墜峽底,共一裏而至峽門內方池上,就岩穴僧棲,敲火沸泉,以所攜飯投而共啖之。乃與僧同出峽門,循左崖東行。僧指右峽壁間突崖之下,石裂而成峽,下臨絕壑,中嵌巉崖,其內直逼山後莽歇,峽中從來皆虎豹盤踞,無敢入者。餘欲南向懸崖下,僧曰:“既無路而有虎,君何苦必欲以身試也。且外阻危崖,內無火炬,即不遇虎,亦不能入。”
順內峽穀三清閣前往下墜到峽底,共走一裏就到峽門內的方池邊,就著僧人住的岩洞,點火燒泉水,把所帶的飯放進去煮了一起分著吃。於是和僧人一同出峽門,順左崖往東行。僧人指點右峽壁間的突崖下麵,石頭裂成峽穀,下臨絕壑,中間嵌有高峻險要的岩石,往裏走直通山後的莽歇嶺,峽穀中從來都被虎豹盤踞,沒有人敢進去。我想往南從懸崖下去,僧人說:“既沒有路而又有虎,您何苦一定要親自試呢。而且外麵有陡崖阻隔,裏麵沒有火把,即使沒遇上虎,也不能進去。”
楊氏子謂:“急下山,猶可覓羅尤溫泉,此不測區,必不能從也。”乃隨之東北下山。一裏,路分兩岐:一循山北下,為入州便道;一直東隨坡下,即來時道。僧乃別從北去,餘仍東下。一裏,路左有一巨石,當坡東向而峙,下瞰土主廟後,石高三丈,東麵平削,鐫三大天王像於上,中像更大,上齊石頂,下踏崖腳,手托一塔,左右二像少殺之,土人言,土司出兵,必宰豬羊夜祭之,祭後牲俱烏有,戰必有功。是為天王石。又下一裏,至土主廟南,乃逾澗南上坡,循西山之東,逾坡度塢,南向而行。村之倚坡臨川者,籬舍屈曲,竹樹扶疏樹木高大茂盛,綴以夭桃素李,光景甚異,三裏餘而得一巨村,則金華之峰,至是南盡。又下為盤嶺,回亙南去,蘭州之道,由是而西逾之,從楊村而達焉。
楊貢士的兒子說:“趕快下山,還可以去看羅尤溫泉,這種不能預測安全的地方,一定不能去。”於是隨他們往東北下山。走一裏,道路分兩岔:一條沿山往北下,是進州治的便道;一條直東順坡下,就是來時走的路。僧人於是告別往北去,我仍然往東下。走一裏,路左邊有塊巨石,在坡上向東峙立,往下俯瞰土主廟後,巨石有三丈高,東麵削平,上麵刻著三大天王像,中天王的像更大,上齊石頂,下踏崖腳,手中托著一座塔,左右二天王像稍稍矮一點,〔當地人說,土司出兵時,一定宰殺豬羊夜晚祭石,祭祀後祭品沒有了,打仗一定成功。〕這是天王石。又下一裏,到土主廟南,於是越過溝澗往南上坡,順西山東頂,越坡穿塢,向南行。靠坡臨川的村莊,籬笆房舍曲折,竹木高大茂盛,有妖豔的桃花,素雅的李花點綴,風光景色十分奇異,走三裏多就到一個大村莊,金華山延伸到這裏為南部盡頭處。又下去是盤繞的山嶺,迂回綿延往南伸去,蘭州的路從這裏往西越過去,順楊村走就到了。
由村南東盤東突之嘴,共裏餘,南轉而得羅尤邑,亦百家之聚也。其處有溫泉,在村窪中出,每冬月則沸流如注,人爭浴之,而春至則涸成汙池焉。水止而不流,亦不熱矣。有二池,一在路旁,一在環堵之內,今觀之,與行潦積水無異。土人言,其水與蘭州溫泉彼此互出,溢於此則彼涸,溢於彼則此涸。大意東出者在秋冬,西出者在春夏,其中間隔重巒絕箐,相距八十裏,而往來有時,更代不爽,此又一異也。村中有流泉自西峽出,人爭引以灌,與溫泉不相涉。其上有石龍寺,以晚不及探,遂由大道北返。四裏,北越一橋,橋北有居廬,為水寨村。從村北折而西,望金華山石門之峽,高懸雙闕,如天門夐峙。又二裏,北抵州治,入南街,又裏餘而返寓。
沿村南往東盤繞向東突出的山口走,一共一裏多,往南轉就到達羅尤邑,也是百戶人家的聚居地。這裏有溫泉,從村中的窪地湧出,每年冬月沸騰的水流如注,人們爭著去沐浴,而春天時則幹涸成汙水池,水靜止而不流動,也不熱。溫泉有兩個池,一個在路邊,一個在圍牆內,現在看到的,和積水的窪坑沒有兩樣。當地人說,這水和蘭州溫泉彼此互通,從這裏溢出則那裏幹涸,從那裏溢出則這裏幹涸。大致秋冬季往東流出,春夏季往西邊流出,東西之間隔著重巒絕氰相距八十裏,而泉水往來有時令,東西替換而不違背時令,這又是一樁奇聞異事。村中有泉水從西峽穀流出,人們爭著引泉水灌溉,和溫泉不相關。溫泉上麵有石龍寺,因天晚來不及探訪,於是沿大路往北回去。四裏,往北過一座橋,橋北有民房,名水寨村。從村北轉向西,眺望金華山的石門峽穀,網門高懸在兩邊,如同天門遠遠地聳立。又走二裏,往北到達州治,進入南街,又走一裏多回到住所。
十五日餘欲啟行,聞楊君喬梓言莽歇嶺為一州勝處,乃複為一日停。命擔者裹飯從遊,先從崖場入。崖場者,在金華北峰之下,有澗破重壁而東出,剖層峰為二,其內皆雲舂水碓,極幽寂之致。莽歇此為地名正道,當從南崖上;餘意披峽而西,由峽底覓道上,更可兼盡,遂溯流入。始緣澗北,不得入。仍渡澗南西入,南崖之上,即昨桃花迷塢處,而此當其下嵌。矯首兩崖逼霄,但謂澗底流泉,別有天地,不複知峰頭春色,更占人間也。曲折三裏,隻容一溪宛轉,亂舂互答。既而峰回峽轉,前嶺西亙,夾澗北來,中壑稍開,環崖愈嵌,路亦轉北,而回眺西南嶺頭,當是莽歇所在,不應北入。適有樵者至,執而問之,曰:“此澗西北從後山來。莽歇之道,當從西亙之嶺,南向躡其脊,可得正道。”餘從之。遂緣西亙嶺西南躋之,雖無路徑,方位已不出吾目中。一裏餘,遂南躡其北突之脊,東來之路,亦逾此轉南矣,遂從之。
十五日我準備啟程,聽楊君父子說,莽歇嶺是劍川州的名勝處,於是又決定停留一日。命令挑夫帶著飯隨同遊覽,先從崖場進去。崖場在金華山北峰下麵,有溝澗穿破重重崖壁而往東伸出,將層層山峰一剖為二,其內全是雲霧衝撞、水流湧積,極盡幽靜的景致。去莽歇嶺的正路,應當從南崖上;我想往西穿峽穀,從峽穀底尋路上去,更能兼得窮盡山水,於是溯流而入。開始沿溝澗北麵走,不能進去。便到溝澗南麵往西進,南崖上麵,就是昨天桃花迷亂的山塢之處,而這裏正處在桃花塢下麵的凹地。抬頭看兩邊崖石直逼雲霄,便隻認為澗底流水,另有一番天地,不再知道峰頂的春色,更占有人間美景。曲曲折折走了三裏,澗中隻容得下一股溪水流轉,橫衝直撞、交錯相應。不久峰回峽轉,前麵的山嶺向西綿延,狹窄的溝澗從北伸來,壑穀中部逐漸開闊,環繞的崖壁更加凹嵌,道路也轉北走,但回頭眺望西南邊的嶺頭,應是莽歇嶺所在之處,不應當往北走。適逢有砍柴人來,拉著詢問,砍柴人說:“這溝澗從西北後山伸來。去莽歇嶺的路,應當順往西綿延的嶺走,往南翻越嶺脊,可以走上正路。”我聽從他的話。就沿往西綿延的山嶺向西南攀登,雖然沒有路,但方位已經收入眼中。走一裏多,就往南攀登那向北突起的嶺脊,東邊伸來的路,也越過此脊轉南了,於是順路走。
此峰自金華山北向橫突,從此下墜,前盡於崖場峽口,後盡於所逾之脊。其西又有山一支,亦自南北向橫突金華山之後,而為北下之峽。蓋二山俱從西南老君山來,分支並馳,中夾成箐,石崖盤錯,即所謂莽歇嶺也。於是循金華山之西南向二裏,又漸下者半裏,而抵箐中,其箐南來,東崖即金華北嶺之後,西崖是為莽歇,皆純石危亙,駢峽相對,而路當其下。先有一崖,北向橫障箐中,下嵌成屋,懸覆二丈餘,而東北一石下垂,如象鼻柱地,路南向無隙。從象鼻卷中,傍東崖上透,遂曆覆崖之上,望東西兩崖,俱有石庋壁覆雲,而西崖尤為突兀,上露兩亭,因西向躡危登之。其亭皆東向,倚崖綴壁,浮嵌欹仄,而南列者較大,位佛像於中。左壁有泉自石罅出,下涵小池而不溢。
此峰從金華山向北橫聳,從這裏下墜,前麵到崖場峽穀口結束,後麵到所越過的嶺脊結束。其西又有一支山脈,也是從南向北橫聳在金華山後,從而形成往北延伸的峽穀。原來兩座山都從西南邊的老君山伸來,分支並馳,中間夾成著,石崖盤繞錯落,就是所說的莽歇嶺。於是沿金華山的西南麵走二裏,又逐漸下半裏,就到達著中,著從南邊伸來,東崖就是金華山北嶺後麵,西崖就是莽歇嶺,兩邊都是陡峭的石峰橫貫,並列相對,而道路在崖下。先有一座崖石,向北橫阻在著中,下麵凹嵌進去形成石屋,頂蓋懸空二丈多高,而東北垂下一塊石頭,如同象鼻拄地,往南沒有縫隙過路。順象鼻卷中,傍靠東崖往上穿,於是穿到覆蓋石屋的崖石上麵,眺望東西兩邊的崖壁,都有石塊架壁,雲彩覆蓋,而西崖尤其突出,上麵露出兩座亭,於是往西向陡崖攀登。兩座亭都向東,靠崖連壁,嵌空傾斜,靠南坐落的亭較大,中間有佛像位置。左壁有泉水從石縫中流出,往下流入小池而不溢出去。
北亭就嵌崖通路,摭虛而過,得片石冒亭其上,三麵懸削,其路遂絕。此反北淩箐口,高出象鼻覆崖之上矣,憑眺久之,聞木魚聲甚亮,而崖回石障,不知其處。複東下箐底,溯細統北入,則西崖轉嘴削骨,霞崩嶂壓,其勢彌異。半裏,矯首上眺,或下嵌上突,或中刳旁裂,或層堆,或直劈,各極騫騰。有書其上為“天作高山”者,其字甚大,而懸穹亦甚高,或雲以篾籮藤索,從峰頂倒掛而書者。西崖有白衣大士,東崖有胡僧達摩,皆摩空粘壁而成,非似人跡所到也。更南半裏,有玉皇閣當箐中。由此攀西崖,捱石磴,有僧嵌一閣於崖隙。其閣亦東向。其崖上下陡絕,中嵌橫紋,而閣倚之。挨橫紋而北,又覆一亭,中供巨佛,倚壁而立,以崖逼不容青蓮座也。其北橫紋迸絕矣。前聞鯨聲遙遞傳遞,即引閣僧。其師為南都人,茹淡辟幽吃的清淡而身處幽深之處,棲此有年,昨以禪誦赴崖場,而守廬者乃其徒也,留餘待之。餘愛其幽險,為憩閣中作記者半日。
北亭靠著凹嵌的崖壁和路連通,從空亭中穿過,看到一片石塊冒出亭上,三麵懸空陡削,道路中斷。這裏反而往北逼迫警口,高出象鼻、覆崖之上了。登高眺望了很久,聽到敲木魚的聲音很響亮,但崖壁遷回,石塊阻隔,不知道聲音來自何處。又往東下到警底,溯小水往北進,隻見西崖環轉變化,石壁陡峭,如雲霞倒塌,屏障下壓,形勢更加奇異。半裏,抬頭往上眺望,崖壁或是下嵌上聳,或是中剖旁裂,或是層層堆積,或是陡直如劈,各自極盡飛升之勢。崖壁上寫著“天作高山”,字很大,而懸崖絕壁彎隆得很高,有人說字是用蔑籮藤索從峰頂上倒掛下去書寫成的。西崖有觀音菩薩,東崖有胡僧達摩,都是淩空粘壁而成,不像是人跡所到之處。再往南走半裏,玉皇閣位於著中。從這裏攀登西崖,緊靠石階,有個僧人在崖縫中嵌入一座閣。閣也是東向。崖石上下都極其陡峻,中部嵌有橫縫,而閣傍靠在崖縫中。順橫縫往北,又蓋有一座亭,亭中供有巨佛,靠壁而立,因為崖石逼仄容不下青蓮座。往北橫縫也斷絕了。先前聽到遠方傳送的木魚聲,就是這閣中的僧人所敲。僧人的師傅是南京人,吃素開辟幽境,住在這裏很多年了,昨天因禪誦而到崖場去了,守屋的是他的徒弟,徒弟留我等候法師。我喜愛這裏的幽靜險要,就在閣中休息半天,寫日記。
僧為具餐。下午而師不至。餘問僧:“此處有路通金華山否?”僧言:“金華尚在東南,隔大脊一重,箐中無路上。東向直躡東崖,乃南趨逾頂而東下之。蓋東崖至是匪石而土。但峭削之極,直列如屏,其上為難。“餘時已神往,即仍下玉皇閣,遂東向攀嶺上。時有遊人在玉皇閣者,交呼:”此處險極難階!“餘不顧,愈上愈峻。二裏,有路緣峰腰自南而北,擔者欲從北去,餘強之南。半裏,此路乃東通後嶺,非東南逾頂者,乃複東向躡峻。擔者屢後,呼之不至,餘不複待,竭蹶上躋,一裏餘而東逾其脊。從脊上俯視,見州治在川東北矣,乃即從脊南趨。半裏,又東南躡峻上,一裏,始淩金華山頂。於是北眺麗江,西眺蘭州,東眺鶴慶,南眺大理,雖嵌重峰之下,不能辨其城郭人民;而西之老君,北之大脊,東之大脊分支處,南之印鶴橫環處,雪痕雲派,無不曆曆獻形,正如天際真人,下辨九州,俱如一黍也。複從頂脊南行,脊上已有路,直前一裏,漸西轉向老君,餘知乃楊莊道,乃轉而北瞰東向之路,得一線垂箐下,遂從之。下裏餘,路窮箐密,傾崖倒坎,欹仄蒙翳,下嵌莫測,乃攀枝橫跌,跌一重複更一枝,幸枝稠箐密,不知倒空之險。如是一裏,如蹈碧海,茫無涯際。既而審視,忽見一塔下湧,雖隔懸重箐,而方隅在目,知去石門,不在弱水外矣。益用攀墜之法。又一裏,有線徑伏箐間,隨之亟行。半裏,得中窪之峽,又半裏,出三清閣之後,即昨來審視而難從者。於是下峽門,過昨所飯處,皆闃無一人。乃前趨過昨所望虎穴之上,此直康衢,非險道矣。乃從北道循西山北向下,五裏而返寓,則擔夫猶未歸也。
僧人為我準備午餐。下午法師都沒回來。我間僧人:“這裏有沒有路通到金華山?'’僧人說:“金華山還在東南,隔著一重大山,著中沒有路上去。往東直登東崖,就往南越過崖頂後往東下。東崖到那裏不是石峰而是土山了,隻是極其陡峭,直列如屏障,很難上去。”此時我已經神往,就仍然下到玉皇閣,於是向東攀嶺而上。當時在玉皇閣的遊人交相呼叫:“那裏極其危險、難以攀登I”我不理會,越上越陡。上了二裏,有路沿峰腰從南向北伸,挑夫想往北去,我強命他往南走。半裏,這條路往東通到後嶺,不是往東南翻越崖頂,於是又向東攀登險峻的山,挑夫常常落後,呼喚而不趕上來,我不再等,竭盡全力往上攀,一裏多就往東越過頂脊。從脊上俯視,看到州治位於平川東北,於是順脊往南急行。半裏,又向東南攀登險峻而上,一裏,就登上金華山頂。於是往北眺望麗江府,往西眺望蘭州,往東眺望鶴慶府,往南眺望大理府,雖然都處在重重峰巒之下,分辨不清城郭人民;但西邊的老君山,北邊的大山,東邊大山分支處,南邊印鶴山橫繞處,雪跡山脈,無不曆曆在目,正像天邊的仙人,辨別天下九州,都像一粒黍子。又順頂脊往南行,脊上已經有路,一直往前走一裏,漸漸往西轉,通往老君山,我知道是去楊莊的路,於是轉北俯瞰向東去的路,看到一條小路垂下著中,就從小路走。走一裏多,路斷著窄,傾崖倒坎,仄斜蒙蔽,下嵌莫測。於是攀援樹枝橫跌,跌一段又換一樹枝,幸好樹枝稠密、警溝狹窄,不覺得倒騰空中危險,像這樣走了一裏,如踩在綠色的海洋中,茫無邊際。不久之後仔細看,忽然看到下麵現出一座塔,雖然懸隔著重重溝臀,但邊境四隘都看得到,知道距離石門,不會在三千丈弱水之外了。再用攀墜法下。又下了一裏,有條線一樣的小路隱藏在警中,急忙順小路走。半裏,到中窪的峽穀,又半裏,走出三清閣後,就是昨天審視過而難以順著走的地方。於是下到峽穀口,經過昨天吃飯的地方,都空無一人。就往前快步走過昨天所觀望的虎穴上麵,從這裏一直是大路,沒有險道了。就順北路沿西山向北下,五裏後回到住所,而挑夫還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