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日晨起,問沈翁,猶未歸。蘭宗具飯,更作餅食。餘取紙為獅林四奇詩畀之。水簾、翠壁、側樹、靈泉。見顧仆不至,餘疑而問之。蘭宗曰:“彼知君即下,何以複上?”而餘心猶怏怏不釋,待沈翁不至,即辭蘭宗下。才下,見一僧倉皇至,蘭宗尚隨行,訊其來何以故。曰:“悉檀長老命來候相公者。”餘知仆逋bū逃亡矣。再訊之。曰:“長老見尊使負包囊往大理,詢和光,疑其未奉相公命,故使餘來告。”餘固知其逃也,非往大理也。遂別蘭宗,同僧亟下。五裏,過蘭那寺前幻住庵東,又下三裏,過東西兩澗會處,抵悉檀,已午。啟篋而現,所有盡去。體極、弘辨欲為餘急發二寺僧往追,餘止之,謂:“追或不能及。及亦不能強之必來。亦聽其去而已矣。”但離鄉三載,一主一仆,形影相依,一旦棄餘於萬裏之外,何其忍也!
初十日早晨起床,打聽沈翁,仍未歸來。蘭宗備好飯,另外做餅子來吃了。我取來紙作了獅子林四奇詩送給他。〔水簾、翠壁、側樹、靈泉四奇。〕見顧仆不到,我疑心去查問他。蘭宗說:“他知道先生就要下去,為何再上來?'’可我心裏仍然快快不樂放不下心,等不到沈翁,立即辭別蘭宗下山。才下走,見一個和尚倉皇來到。蘭宗還隨行,詢問他來是為什麼事。說:“悉檀寺的長老命令前來迎候相公的。”我心知仆人逃走了。再次詢問和尚,他說:“長老見貴使背著包袱前去大理,詢問和光,懷疑他未奉相公的命令,因而派我來報告。”我本來就知道他逃跑了,不是去大理。於是告別蘭宗,同和尚急忙下山。五裏,經過蘭那寺前幻住庵東邊,又下走三裏,經過東西兩條山澗會合之處,抵達悉檀寺,已是中午。打開箱子來看,所有東西全都不見了。體極、弘辨打算為我急速派遣兩個寺中的僧人去追,我止住了他們,說道:“追或許追不上。追上他也不能強迫他一定回來。也隻能聽任他離開而已了。”隻是離開家鄉三年,一主一仆,形影相依,一旦在萬裏之外拋棄了我,為何這樣狠心呀!
十一日餘心忡忡。體極恐餘憂悴,命其侄並純白陪餘散行藏經樓諸處。有圓通庵僧妙行者,閱《藏》樓前,瀹茗設果。純白以象黃數珠即今珠見示。象黃者,牛黃、狗寶之類,生象肚上,大如白果,最大者如桃,綴肚四旁,取得之,乘其軟以水浸之,製為數珠,色黃白如舍利,堅剛亦如之,舉物莫能碎之矣。出自小西天即今印度,彼處亦甚重之,惟以製佛珠,不他用也。又雲,象之極大而肥者乃有之,百千中不能得一,其象亦象中之王也。坐樓前池上征迦葉事,取《藏經》中與雞山相涉者,摘一二段錄之。始知《經》言“迦葉守衣入定,有四石山來合”,即其事也,亦未嚐有雞足名。又知迦葉亦有三,惟迦葉波名為摩訶迦葉。
十一日我憂心忡仲。體極擔心我憂傷,命令他侄子及純白陪我到藏經樓諸處散步。有個圓通庵的僧人妙行,在藏經樓前讀經,烹茶布果。純白把象黃念珠給我看。〔象黃這種東西,是牛黃、狗寶之類,生在大象肚子上,大處如同白果,最大的如像桃子,連綴在肚子四旁,取到它後,乘它軟時用水浸泡,製成念珠,顏色黃中帶白如像舍利子,堅硬也如舍利子一樣,舉起重物不能砸碎它。出自於小西天,那地方也十分看重它,隻用來製造佛珠,不作其他用途。又說,極大而肥壯的象才有象黃,千百頭中不能找到一頭,那象也算是象中之王了。〕坐在樓前的水池上訪詢逛葉的事跡,取來藏經樓中與雞足山相關的書,摘取一二段把它們抄錄下來,這才知道佛經所說的“迎葉守護佛衣坐禪,有四座石山飛來合攏”,就是這裏的事了,也未曾有雞足山的名字。又知道迎葉也有三個,隻有迎葉波名字是摩訶迎葉。
“摩訶”,大也,餘皆小迦葉耳。是晚,鶴慶史仲自省來。史乃公子,省試下第未通過歸,登山自遣。
“摩訶”,是大的意思,其餘全是小迎葉而已。這天晚上,鶴慶史仲文恰好從省城來。〔姓史的是位公子,省城應試落第歸來,登山自我排遣。〕
十二日妙行來,約餘往遊華嚴,謂華嚴有老僧野池,乃月輪之徒,不可不一晤,向以坐關龕中,以未接顏色為悵。
十二日妙行來,約我去遊華嚴寺,說是華嚴寺有位老和尚野池,是月輪的徒弟,不可不見一麵,從前因為在關閉的佛盒中坐禪,所以未能接近他的容貌,為之帳恨。
昔餘以歲首過華嚴,其徒俱出,無從物色。餘時時悼月公無後,至是而知尚有人,亟飯而行。和光亦從。西一裏,逾東中界溪,即為迎祥寺,於是涉中支界矣。又一裏餘,南逾鎖水閣下流水登坡,於是涉中支脊矣。西北溯脊一裏,過息陰軒。又循瀑布上流,西北行裏餘,渡北來之溪,於是去中支涉西支界矣。又北裏餘,西涉一峽溪,再上一西來小支之嘴,登之西北行。一裏,又西度亭橋,橋下水為華嚴前界水,上下俱有橋,而此其下流之渡橋。內峽中有池一圓,近流水而不混,亦龍潭類也。由溪南向西北行,於是涉西支脊矣。半裏,乃入華嚴寺。寺東向,踞西支大脊之北,創自月潭,以其為南京人,又稱為南京庵。至月輪而光大之,為雞山首刹,慈聖太後賜《藏》貯之。後毀於火,野池複建,規模雖存,而《法藏》不可複矣。野池年七十餘,曆侍山中諸名宿,今老而不忘先德,以少未參學,掩關靜閱,孜孜不倦,亦可取也。聞餘有修葺《雞山誌》之意,以所錄《清涼通傳》假餘,其意亦善。
從前我在歲首路過華嚴寺,他的徒弟全外出了,無法找到。我時時悲傷月輪公無後人,到此時才知道還有人,急忙吃完飯上路。和光也跟隨去。往西一裏,越過東麵支峰與中間支峰分界的溪水,就是迎祥寺,從這裏起進入巾間支峰界內了。又走一裏多,向南越過鎖水閣下遊的溪水登坡,於是到了中間支峰的山脊上了。往西北溯山脊行一裏,路過息陰軒。又沿瀑布的上遊,往西北行一裏多,渡過北來的溪流,在這裏離開中間的支峰進入西麵支峰界內了。又向北一裏多,往西涉過一條峽穀中的溪水,再上登一條西來小支脈的山嘴,登上它後往西北行。一裏,又向西越過一座亭橋,橋下的水是華嚴寺前麵分界的水流,上下遊都有橋,而此處是渡過它下遊的橋。橋內峽中有一個圓形水池,接近流水卻不相混,也是龍潭一類。由溪南向西北行,於是跋涉西麵支峰的山脊了。半裏,便進入華嚴寺。寺院向東,高踞在西麵支峰主脊的北麵,創始於月潭,由於他是南京人,又稱為南京庵。到月輪擴大了它,成為雞足山的首要佛寺,慈聖太後賜給《藏經》貯藏在寺中。後來毀於火災,野池重新修建,規模雖然保存下來,但《法藏》不可恢複了。野池年齡七十多歲,逐一伺候過山中有名望的前輩,如今老來不忘先人的功德,因為少年時未探究過學間,掩上門門靜心讀書,孜孜不倦,也是值得讚許。聽說我有修撰《雞足山誌》的意圖,把所抄錄的《清涼通傳》借給我,他的用意也很好。
下午將別,史君聞餘在,亦追隨至。餘恐歸途已晚,遂別之,從別路先返,以史有輿騎也。
下午即將告別,史君聽說我在這裏,也追隨而來。我擔心歸去途中已太晚,於是辭別野池,從別的路先返回去,因為史君有轎子、坐騎。
出寺,西北由上流渡橋,四裏,連東北逾三澗,而至其東界之支,即聖峰、燃燈之支垂也。又一裏,東下至其盡處,有寺中懸,是為天竺寺。其北澗自仰高亭峽中下,其南澗又從西支東穀屢墜而下者,夾聖峰之支,東盡於此。王十嶽《遊紀》以聖峰為中支,誤矣。由其垂度北峽小橋,於是又涉中支之西界。循北麓而東,半裏,兩過南下小水,乃首傳寺前左右流也。其南峽中始辟為畦,有廬中央,是為大覺菜圃。從其左北轉,半裏,逾支脊,連橫過法華、千佛、靈源三庵,是皆中脊下垂處。半裏,北逾鎖水閣下流,即大覺寺矣,仍東隨大路一裏,過西竺寺前,上圓通庵,觀“燈籠花樹”。其樹葉細如豆瓣,根大如匏瓠,花開大如山茱萸,中紅而尖,蒂俱綠,似燈垂垂。餘從永昌劉館見其樹,末見其花也。此庵為妙行舊居,留瀹茗乃去。一裏,由迎祥寺北渡澗,仍去中界而入東支界。溯水而北,過龍泉庵、五華庵。五華今名小龍潭,乃悉檀大龍潭之上流。大龍潭已涸為深壑,乃小龍潭猶彙為下流。餘屢欲探之,至是強二僧索之五華後坡。見水流淙淙,分注悉檀右,而坡道上躋,不見其處。二僧以日暮勸返,比還,寺門且閉矣。
出寺後,往西北由上遊過橋,四裏,接連向東北越過三條山澗,然後來到那東麵的支峰,這就是聖峰燃燈寺下垂的支峰了。又走一裏,向東下到它的盡頭處,有寺院懸在中央,這是天竺寺。它北邊的山澗自仰高亭的峽中流下來,它南邊的山澗又是從西麵支峰東邊的山穀屢次墜落下流的,夾住聖峰的支脈,東邊在此到了盡頭。《王十嶽遊紀》把聖峰作為中間的支峰,錯了。由它的下垂處越過北峽中的小橋,於是又進入中間支峰的西界。沿北麓往東走,半裏,兩次跨過南下的小溪,是首傳寺前方左右兩側的溪流。它南邊峽中開始開墾為田地,有房屋在中央,這是大覺寺的菜園。從它左邊向北轉,半裏,越過支峰的山脊,一連橫著走過法華庵、千佛庵、靈源庵三座寺庵,這裏全是中間的山脊下垂之處。半裏,向北越過鎖水閣的下遊,就到大覺寺了。仍往東順大路走一裏,經過西竺寺前,登上圓通庵,觀賞燈籠花樹。這種樹的樹葉細如豆瓣,樹根大如葫蘆,花開大如山茱英,中間紅但花尖花蒂全是綠色的,似燈籠樣低低下垂著。我在永昌劉家書館見過這種樹,未見過它的花。此庵是妙行的舊居,留下烹茶喝後才離開。一裏,由迎祥寺北邊渡過山澗,仍離開中間支峰的界內進入東麵支峰界內。溯澗水往北走,經過龍泉庵、五華庵。五華庵如今名叫小龍潭,是悉檀寺大龍潭的上遊,大龍潭已幹涸為深壑,小龍潭竟然仍積著水往下流。我多次想去探尋它,到此時強迫二位僧人到五華庵的後坡去找它。隻見水流塗塗,分散注入悉檀寺右側,可沿坡上的路上登,不見它所在之處。二位僧人用天晚勸我返回去,等回來時,寺門將要關閉了。
是夜,與史君對談複吾齋頭。史君留心淵嶽,談大脊自其郡西金鳳哨嶺南過海東,自五龍壩、水目寺、水盤鋪,過易門、昆陽之南,而包省會者,甚悉。且言九鼎山前梁王山西腋之溪,乃直南而下白崖、迷渡者,其溪名山溪。後人分鑿其峽,引之洱海,則此溪又一水兩分矣。果爾,則清華洞之脈,又自梁王東轉南下,而今鑿斷之者。餘初謂其脊自九鼎西墜,若果有南下白崖之溪,則前之所擬,不大誤戰?目前之脈,經杖履之下如此,故知講求不可乏人也。史君謂生平好搜訪山脈,每被人曬shěn,譏笑,不敢語人,邂逅遇餘,其心大快。然餘亦搜訪此脊,幾四十年,至此而後盡,又至此而遇一同心者,亦奇矣。夜月甚明,碧宇如洗,心骨俱徹!
這天夜裏,在複吾的書齋與史君交談。史君留心山川,談起大山脊自他府中西境金鳳哨嶺往南經過洱海東麵,自五龍壩、水目寺、水盤鋪,經過易門縣、昆陽州的南部,而後包圍省會的山脈,非常熟悉。並且說到九鼎山前梁王山西側的溪流,是一起往南下流到白崖站、迷渡的,此溪名叫山溪。後代人分流鑿斷它流經的山峽,把它引進洱海,那麼此溪又是一條溪水分為兩條支流了。果然這樣,那清華洞的山脈,又自梁王山東邊轉向南下延,是今天鑿斷之處。我當初認為那條山脊自九鼎山往西下墜,如果有往南下流到白崖站的溪流,那麼從前我估量的,不大錯了!眼前的山脈,經我扶杖漫遊之下還如此,因而真不可缺少議論探究的人呀!史君說起生平喜愛搜尋訪求山脈,每每被人譏笑,不敢告訴人,邂逅間遇上我,他的心裏非常痛快。不過我也搜尋訪求此條山脊,幾乎四十年,到此時才完結,又到此地然後才遇見一個同心的人,也是奇跡呀!夜間月亮十分明亮,澄碧的天宇如洗滌過一般,心骨全都明徹透了!
十三日史君為悉檀書巨扁同“匾”,蓋此君夙以臨池書法擅名者,而詩亦不俗。複相與劇談。既午,輿人催就道,史懇餘同遊九重崖,橫獅林、旃擅而西,宿羅漢壁,明日同一登絕頂作別。餘從之。遂由悉檀東上坡,半裏,過天池靜室,六裏而過河南止足師靜室。更北上裏餘,直躡危崖下,是為德充靜室。德充為複吾高足,複吾與史君有鄉曲之好,故令其徒引遊此室,而自從西路上羅漢壁,具飯於西來寺,以為下榻地。
十三日史君為悉檀寺寫了巨匾,原來這位先生是向來以擅長書法出名的人,而且詩也不俗。再次互相暢談。午後,轎夫催著上路,姓史的懇切邀請我一同去遊九重崖,向西橫過獅子林、旎檀林,住宿在羅漢壁,明天一同登一次絕頂告別。我聽從了他。於是由悉檀寺東邊上坡,半裏,經過天池的靜室,六裏後經過河南止足禪師的靜室。再向北上走一裏多,一直踩著危崖下走,這是德充的靜室。德充是複吾的高足弟子,複吾與史君有鄉親的情誼,所以命令他徒弟領路來遊此處靜室,然後自此從西路上羅漢壁,在西來寺備好飯菜,用為住宿之地。
此室當九重崖之中,為九重崖最高處,室乃新構而潔,其後危岩之半,有洞中懸,可緣木而上。餘昔聞之,不意追隨,首及於此。餘仰眺叢木森霄,其上似有洞門仿佛。時史君方停憩不前,餘即躡險以登。初雖無徑,既得引水之木,隨之西行,半裏,又仰眺洞當在上,複躡險以登。初亦無徑,半裏,既抵岩下,見一木倚崖直立,少斫級痕以受趾,遂揉木升崖。凡數懸其級,始及木端,而石級亦如之,皆危甚。
此處靜室正當九重崖的中心,是九重崖的最高處,靜室是新建的而且整潔,它後方危崖的半中腰,有山洞懸在中央,可以沿著樹上登。我從前聽說過它,不料跟隨別人遊山,首先到達此地。我仰麵眺望,叢林森森入雲霄,山崖上仿佛像有洞口。此時史君正好停下休息不再前走,我立即踏著險阻上登。最初雖然沒有路徑,遇到引水的木槽後,順著它往西行,半裏,又仰麵眺望,山洞應當在上方,又踏著險阻上登。起初也沒有路徑,半裏,抵達危崖下後,見一棵樹緊靠危崖直立,稍微有砍鑿過台階的痕跡以便承受腳掌,於是攀著樹枝上登危崖。一共懸空越過幾層樹枝,才到達樹梢,而石崖上的台階也如此,全危險極了。
足之力半寄於手,手之力亦半無所寄,所謂憑虛禦風,而實憑無所憑,禦無所禦也。洞門正南向,上下皆削壁,中嵌一門,高丈五,闊與深亦如之,而旁無餘隙。中有水自頂飛灑,貯之可供一人餐,憩之亦僅受一人榻,第無餘隙,恐不免風雨之逼。然臨之無前,近則香木坪之嶺已伏於下,遠則五龍壩之障正橫於南,排沙、觀音箐諸山層層中錯,各獻其底裏深藏不易顯現的地方而無餘蘊焉。久之,聞室中呼聲,乃下。又隨引水木而東過一棧,觀水所出處,乃一巨石下。甫出,即刳木引之西注,此最上層之水也;其下一二丈,又出一水,則複吾之徒引入靜室;其下又出一水,則一衲軒引之。連出三級,皆一峽坳,雖穴異而脈必潛通,其旁分而支引者,舉岩中皆藉之矣。
腳的力量一半寄托在手上,手的力量也是一半無所寄托,這是所謂的憑靠虛空駕禦山風了,可實際上憑靠又無所憑靠,駕禦也無所駕禦。洞口向正南,上下全是陡削的石壁,中間嵌入一個洞口,高一丈五,寬處與深處也如此,可四旁沒有其餘的縫隙。洞中有水從洞頂飛灑下來,把水貯存起來可供一個人飲用,在這裏憩息也僅能放下一個人的床,隻是沒有其餘的空隙,恐怕免不了風雨的逼迫了。不過在洞內臨眺一望無際,近處是香木抨的山嶺已低伏在下方,遠處則是五龍壩的山峰正橫在南麵,排沙、觀音著諸山層層交錯在中間,各自呈獻出它們深藏的地方而沒有剩下的深奧之處了。很久,聽見靜室中的呼叫聲,這才下來。又順著引水的木槽往東走過一處棧道,觀看泉水流出之處,是在一塊巨石下。剛流出來,就用挖空的樹把水引向西流,這是最上層的水;它下方一二丈,又湧出一處泉水,複吾的徒弟把水引入靜室;它的下邊又湧出一處泉水,一袖軒把水引去。一連湧出三層,全在一個峽坳中,雖然泉眼的位置不同可脈胳必定暗中相通,那往旁邊分支引流的水,是整座山崖之中全仰仗的。
既下室中,啜茶果,複繼以餅餌,乃隨下層引水之木,西一裏入一衲軒。延眺久之,又茶而行。西一裏,過向所從登頂之坡。橫而西,路漸隘,或盤坡嘴,或過峽坳,皆亂礫垂脊,而中無滴水,故其地不能結廬,遂成莽徑。二裏餘,峽拗中有一巨木,橫偃若橋。又西二裏,乃踐坡轉嘴而上,過野愚靜室。又半裏,上至白雲靜室。白雲固留,以日暮而去,白雲隨過體極靜室而別。西半裏,過一宗靜室。傍水又躡坡半裏,逾望台南突之脊,於是瞑色已來,月光漸耀。裏餘,兩過望台西坳之水,又一裏,南盤旃檀嶺,乃西過羅漢壁東垂,皆乘月而行也。又稍盤嘴而上半裏,是為慧心靜室,此幻空碧雲寺前南突之坡也。
下到靜室中後,吃了茶水果子,又繼之以糕餅,於是順著下層引水的木槽,向西一裏進入一鈉軒。抬頭眺望了很久,文喝了茶上路。往西一裏,經過先前來時登頂的山坡。橫向西,路漸變窄,有時繞過坡嘴,有時走過峽坳,全是亂石塊垂下山脊,峽中沒有滴水,所以這個地方不能建屋,便成了滿是草叢的小徑。二裏多,峽坳中有一棵巨樹,橫倒著好似橋梁。又向西二裏,便踏著山坡繞著山嘴上登,經過野愚的靜室。又走半裏,上到白雲的靜室。白雲堅決挽留,由於天晚便離開了,白雲跟著走過體極的靜室才告別。往西半裏,經過一宗的靜室。傍著水流又爬坡半裏,越過望台向南突的山脊,到這裏暮色已經來臨,月光漸漸照耀起來。一裏多,兩次越過望台西麵山坳的水流,又走一裏,向南繞過旎檀嶺,於是往西走過羅漢壁的東垂,都是乘著月色前行的。又慢慢繞過山嘴上走半裏,這是慧心的靜室,此地是幻空碧雲寺前往南突的山坡。
餘昔與慧心別於會燈寺,訪之不值,今已半載餘,乃乘月叩扉。出茗酌於月下,甚適。此地去複吾先期下榻處尚三裏,而由此西下度管,暗不可行,慧心乃曳杖為指迷。半裏,度而上,又半裏,登坡,與碧雲大路合,見月複如前,慧心乃別去。又西一裏,過一靜室,乃盤嘴北向躡坡,則複吾使人遍呼山頭矣。又一裏,入西來寺。寺僧明空他出,其弟三空,餘向所就餐者,聞之,自其靜廬來迎。複吾知吾輩喜粥,為炊粥以供。久不得此,且當行陟之後,吸之明月之中,不啻仙掌金莖矣。
我從前與慧心在會燈寺分別,拜訪他沒遇上,至今已是半年多,於是乘著月光叩開門。慧心拿出茶在月光下飲,十分適意。此地離複吾事先約定的住宿處還有三裏,可由此向西下走越過山著,黑得不能走,慧心於是拖著手杖為我指點迷途。半裏,橫越而上,又走半裏,登坡,與碧雲寺來的大路會合,見月光又如先前一樣,慧心這才告別離去。又一裏,路過一處靜室,就繞著山嘴向北登坡,就見複吾派人在山頭遍處呼叫了。又一裏,進入西來寺。寺中僧人明空出門去其他地方,他的弟子三空,是從前我們一起就餐的人,聽見聲音,從他的靜室出來迎接。複吾知道我們這幫人喜歡喝粥,為此煮了粥獻上來。很久沒吃到過此等東西,況且正當行走上登之後,在明月之夜喝到,如同仙掌金莖一般。
十四日三空先具小食,饅後繼以黃黍之糕,乃小米所蒸,而柔軟更勝於糯粉者。乳酪、椒油、葼油、梅醋,雜遝而陳,不豐而有風致。蓋史君乃厥兄明空有約而來。
十四日三空先準備了小吃,饅頭之後是黃黍做的糕,是用小米蒸製的,但柔軟更勝過糯米粉做的。乳酪、辣椒油、雞蘿油、梅子醋,雜亂地陳放著,不豐盛但頗有風味。原來史君是與他的師兄明空有約而來的。
(以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