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簡文以懿親任輔相而與賊同逆,屍天子之位,名器在其手而唯其所與,雖有王彪之、謝安、王坦之忠賢,而無可如何也。天不祚逆,使之速殞,而諸賢之誌伸矣。坦之裂居攝之詔,惟簡文篤疾不能與之爭也。太子之立,廷臣欲待溫處分,太子既立,太後猶有居攝之命,彪之抗議不從,溫入朝,謝安談笑而視之若無,惟簡文之已死也。孝武方十歲,抑非英武之姿,諸賢之誌可伸,而於簡文也則不能。但責簡文以闇弱,豈其出於十歲嬰兒之下乎?故謂簡文與人同逆而私相授受,非苛論也。
簡文篡而彪之不能止者,溫與之協謀,內外之權交失也。簡文死,溫雖有淫威,而內無為之主者,於是彪之乃得忼慨以正之,謝安乃得從容以潛消之,不足為深憂矣。簡文居中以掣曳,諸賢之困,不在卼豗,而在葛藟。晉祚未終,天奪匪人之速,亦快矣!若桓溫者,無簡文,則雖十歲嬰兒而不能奪,固在諸賢局量之中,而弗能躍冶;雖決裂而成乎篡,亦必有以處之矣。
二
嗚呼!人苟移情於富貴而沈溺以流焉,何所不至哉!天子之尊,四海之富,亦富貴也;簿尉之秩,百金之獲,亦富貴也;垂至於死而苟一日得焉,猶埋心引吭以幾幸之。不知其何所為也,不知其何所利也,垂至於死而不已;人而不仁,將如之何哉!易曰:“不鼓缶而歌,則大耋之嗟,凶。”大耋矣,何嗟乎?名之未得、利之未遂焉,俄而嗟矣;俄而並忘其嗟,而埋未冷之心,引將絕之吭,以思弋獲矣。有涯之日月,廢鼓缶之歡,營營汲汲,笑罵集於厥躬而不恤。簿尉一天子,百金一四海也,人盡如馳,塗窮焉而後止。鳴呼!亦何所不至哉!
王敦、桓溫皆於老病奄奄、旦暮且死之日而謀篡不已,以為將貽其子孫,則王含、王應奴隸之才,敦已知之;桓熙弱劣,玄方五歲,溫亦知之矣。王導知敦之將死,起而討敦;王、謝諸賢知溫之將死,而坐待其斃;敦與溫亦何嚐不自知也。其心曰:吾一日而居天子之位,雖死猶生。嗚呼!天下之不以敦、溫之心為心者,吾見亦罕矣哉!
孟子曰:“萬鍾於我何加焉,宮室之美,妻妾之奉,窮乏之得我,失其本心。”雖然,猶人生之有事也。至於奄奄垂死而三者皆不任受,然且鼓餘息以蹶起而圖之,是何心哉?一念移於不仁,內忘其心,外忘其名,沈湎淫溺自不能已,而不複問欲此之何為也。謀天下者曰:簿尉之秩,百金之獲,何足以死求之也;謀簿尉百金者曰:天子之尊,四海之奉,何易求焉,吾所求者,旦暮未死而可得也;而不知其情同矣,易地則皆然也。幼而忘身以貪果餌,長而忘身以貪溫飽,相習相流,愈引愈伸而不可中止;自非立誌於早,以名義養其心而生惻悱,未有老死而能忘者也。苟不誌於仁,勿怪亂臣賊子之怙惡以沒身也。
三
漢儒反經合道,程子非之,謂權者審經之所在,而經必不可反也。於道固然,而以應無道之世,則又有不盡然者。母後之不宜臨朝,豈非萬世不易之大經乎?謝安以天子幼衝,請崇德皇後臨朝攝政,灼然其為反經矣。王彪之欲已之,而安不從。彪之之所執者經也,安之所行者權也,是又反經之得為權也。
桓溫雖死,揚、豫、江三州之軍事,桓衝督之。衝不終逆而克保臣節,世遂以忠順歸之。夫衝特不為王含耳。含之逆,於未敗之前已有顯跡。溫死,人心乍變,郗超之流折伏沮喪,惡知衝非姑順異以縻係人心而徐圖之邪?且衝果有懷忠效順之情,當溫存日,衝固與相得而為所付托者,何不可以規溫而使守臣節?則衝之無以大異於溫審矣。若溫既亡而或說以誅逐時望,衝不聽者,不能也,非不為也。王、謝諸賢,非劉隗、刁協之倫匹,溫且不敢決於誅逐,衝亦量力而止耳。外人遽信其無他,謝安固察見之,而不早有以製之哉?奉太後為名,以引大權歸己,而衝受裁焉,安蓋沈思熟慮,執之堅固,而彪之不能奪也。
或曰:安為大臣,任國之安危,則任之耳,何假於太後?曰:晉之任世臣而輕新進也,成乎習矣。王導之能秉政也,始建江東者也;庾亮,後族也;何充則王導所引重而授以政者也。至穆帝之世,權歸桓氏,非一日矣。謝安社稷之功未著,而不受托孤之顧命,其兄萬又以虛名取敗;安之始進,抑受桓溫之辟,雖為望族,無異於孤寒;時望雖隆,而蔡謨、殷浩皆以虛聲貽笑,固群情之所不信;而乍秉大權,桓衝之黨且加以專國自用之名而無以相折,則奉母後以示有所承,亦一時不獲已之大計也。
或曰:安胡不引宗室之賢者與己共事,而授大政於婦人邪?曰:前而簡文之輔政,其削國權以柔靡,已如此矣。後而道子之為相,其僭帝製以濁亂,又如彼矣。司馬氏無可托之人,所任者適足以相撓,固不如婦人之易製也。此之謂反經而合道,又何傷哉?
雖然,王彪之之議,不可廢也。安雖不從,而每歡曰:“朝廷大事,王公無不立決。”服其正也。審經以為權,權之常;反經以行權,權之變;當無道之天下,積習深而事勢違,不獲已而用之,一用而不可再者也。故君子慎言權也。
四
太元元年,謝安錄尚書事,除度田收租之製。度田收租者,晉之稗政,魯宣公稅畝之遺弊也,安罷之,可謂體天經以定民製矣。
王者能臣天下之人,不能擅天下之士。人者,以時生者也。生當王者之世,而生之厚、用之利、德之正,待王者之治而生乃遂;則率其力以事王者,而王者受之以不疑。若夫土,則天地之固有矣。王者代興代廢,而山川原顯不改其舊;其生百穀卉木金石以養人,王者亦待養焉,無所待於王者也,而王者固不得而擅之。故井田之法,私家八而公一,君與卿大夫士共食之,而君不敢私。唯役民以助耕,而民所治之地,君弗得而侵焉。民之力,上所得而用,民之田,非上所得而有也。
助、徹者,殷、周之法也,夏則貢矣。貢者,非貢其地之產,貢其人力之所獲也。一夫而所貢五畝之粟,為之製耳。曰五十而貢者,五十為一夫而貢其五也。若夫一夫之耕,或溢於五十畝之外,或儉於五十畝之中,為之一易、再易、萊田之名以寬其征。田則自有五穀以來民所服之先疇,王者惡得有之,而抑惡得稅之。地之不可擅為一人有,猶天也。天無可分,地無可割,王者雖為天之子,天地豈得而私之,而敢貪天地固然之博厚以割裂為己土乎?知此,則度而征之者,人之妄也;不可度而征之者,天之體也;此之謂體天經矣。
以治民之製言之,民之生也,莫重於粟;故勸相其民以務本而遂其生者,莫重於農。商賈者,王者之所必抑;遊惰者、王者之所必禁也。然而抑之而且張,禁之而且偷,王者亦無如民何。而惟度民以收租,而不度其田。一戶之租若幹,一口之租若幹,有餘力而耕地廣、有餘勤而獲粟多者,無所取盈;窳廢而棄地者,無所蠲減;民乃益珍其土而競於農。其在彊豪兼並之世尤便也,田已去而租不除,誰敢以其先疇為有力者之兼並乎?人各保其口分之業,人各勸於稼穡之事,彊豪者又惡從而奪之?則度人而不度田,勸農以均貧富之善術,利在久長而民皆自得,此之謂定民製也。
太元之製,口收稅米三斛,不問其田也。不禁兼並,而兼並自息,舉末世之製而除之。安之宰天下,思深而道盡,複古以型今,豈一切苟簡之術所可與議短長哉!
五
荊、湘、江、廣據江東之上流,地富兵彊,東晉之立國倚此也。而權奸內逼,邊防外匱,交受製焉,亦在於此。居輕而禦重,枝彊而幹弱,是以權臣窺天而思竊,庸人席富以忘危,其不殆也鮮矣。上流之勢,以趨建業也則易,王敦、桓溫之所以莫能禦也;以度楚塞爭淮表也則難,舟楫之利困於平陸,守險之長詘於廣野,庾亮、桓溫之所以出而即潰也。謝安任桓衝於荊、江,而別使謝玄監江北軍事,晉於是而有北府之兵,以重朝權,以圖中原,一舉而兩得矣。安詠詩而取“訏謨遠猷”之句,是役也,可不謂謨猷之訏遠者與?
江北、河南之眾,紀瞻嚐用之以拒石勒,而石勒奔;祖逖嚐用之以響汝、雒,而汝、雒複;所以不永其功者,王導之弗能任也。導之弗能任者,專任王敦於上流,而不欲權之分也。紀瞻一出而不繼,祖逖始成而終亂,王敦、桓溫乃挾荊、湘以與晉爭。內亂而外荒,積之數十年矣,安起而收之。雖使桓衝牧江、荊,而自督揚、豫。北府兵彊,而揚、豫彊於江、荊,勢之所趨,威之所建,權歸重於朝廷,本根固矣。況乎中原南徙之眾,尤多磊落英多之士,重用之,以較楚人之僄而可蕩者相什百也。書曰:“迪惟有夏,乃有室大競。”競以室,非競以戶庭也。安於是而知立國之弘規矣。故淝水之役,桓衝遣兵入援而安卻之,示以荊、江之不足為輕重,而可無藉於彼,衝其能不終乎臣節哉?
宋高、秦檜之愚也,憂諸帥之彊而不知自彊,殺之削之而國以終敝。檜死,張浚任恢複,而敗潰於符離,無可用之兵也。此殷浩之覆軌也。謝玄監軍江北,擇將簡兵,六年而後用之,以破苻堅於淝水,非一旦一夕之效矣。
六
先王之教、覿文匿武,非徒以靜民氣而崇文治也。文可覿,武不可覿。不可覿者,不可以教,教之而武黷,黷則衰。苻堅作教武堂,命太學生明陰陽兵法者教諸將,狄道也,而適足以亡。其為狄道者,獎武以蕩人心而深其害氣,言治者或知其不可矣,而妄人猶以迂疏誚之;其適足以亡也,則人未有能信其必然者。善哉嶽武穆之言曰:“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武而可以教教者哉?教之習之,其誌玩,其氣枵,其取敗亡必矣。
兵之所尚者勇,勇非可教而能者也;所重者謀,謀非可豫設而為教者也。若其束伍之嚴,訓練之勤,甘苦與共之以得士心,則取之六經而已足。其他詭誕不經而適以僨軍殺將者,則陰陽時日壬遁星氣之嘖嘖多言,非可進而進,可乘而不乘,以鬼道敗人之謀者也。至於騎射技擊之法,雖可習焉,而精於態者不給於用;口授而目營之,規行矩止,觀天畫地,疑鬼疑神,以沮其氣而蕩其心,不敗何待焉?自非狂狡虛妄之士,孰敢任為之師。自非市井亡賴竄身幹進之徒,孰樂為之弟子。官為之製,妄人嚐試焉,隻以亂天下,而武備日以玩而衰。苻堅之好虛名而無實用,若此類者眾矣,國破身死,而後人猶效之,愚不可瘳,一至此乎!
七
桓衝死,謝安分荊、豫、江三州以授諸桓,桓玄之禍始於此矣。安之慮桓氏已熟矣,折桓衝而令其無功媿死,其勢可以盡削桓氏之權,以獎晉室;然而為此者,自以父子名位太重,貽桓氏以口實,不得已而平其怨忌也。夫桓氏亦豈以私怨怨安而危安者乎?憂不在桓氏,而在司馬道子、王國寶也。二奸伏於蕭牆,蠱孝武以忌安,而不足以相勝,則必假手桓氏以啟釁。主昏相妒,以周公之聖,且不能塞不利孺子之口,而況安乎?故以知安之於此,有大不獲已者在也。所任者,石虔也、石民也、伊也,以為差愈於玄而可免於亂;然而終不能免,則安窮矣。
雖然,安豈遂無道處此以保身而靖國乎?安秉國政於此十年矣,太後歸政而己錄尚書八年矣。夫豈晉廷之士舉無可大受之人材,使及早而造就之以儲為國之柱石者?衝死之後,內不私之於子弟,外不複假於諸桓,君無可疑,相無可謗,而桓氏亦無所倚以爭權。安之識早弗及此也,則臨事周章,亦其必然之勢矣。量不弘而慮不周,有靖國之忠,而惘於大臣之道,安不能免於責矣。
鴟鴞之詩曰:“既取我子,勿毀我室。”周公長育人才之心,至於疑謗居東而哀鳴益切。人才者,大臣之以固國之根本者也,時未有賢,則教育之不夙也。不此之務,惴惴然求以弭謗,而貽國家之患,可深惜也夫!
八
問,次於學者也;問之道,尤重於學也。三代以下,於學也博,於問也寡;三代以上,於學也略,於問也詳;故稱舜之大知,好問其至矣。雖然,學者,自為學也;問待人,而其塗有二:有自問者,有問人者。自問者,恐其心之所信,非其身之所宜;身之所行,非其心之所得;處事外者,公理之衡也,不問而不我告,問而猶恐其不我告焉,孜孜以求之,舜之所以為大知也,聖之津梁也。問人者,舍其是非而求人之是非,舍天下之好惡,而求一人之好惡,察焉而愈昏,詳焉而愈詖,君子之喜怒有偏者矣,小人之愛憎,未有不私者也,急於求短以疑其長,亂國闇主猜忌之臣所以惑焉而自奪其鑒也,愚者之狂藥也。
夫人之心行,有小略而大詳者,有名汙而實潔者,有跡詭而心貞者;君子於此,鑒之真,信之篤,不忍求人於隱曲,抑不屑也。而流俗之口,好撟舉以矜其慧辨,奸邪之醜正者勿論焉。不擇人而問之,則善惡互亂;有所偏任,則讒閑行。問之君子,則且對以不知;問之小人,則盡言而若可倚。於是而賢才之心,疑畏而不為用;奸偽之士,塗飾以掩其惡;則有讒不見,有賊不知,皆好問者之所必致矣。居官而敗其官,有天下而敗天下,必也。故曰愚者之狂藥也。舍其躬之得失,不考鏡於公非,日取人之貞邪,待左右以為耳目,其亡速於桀、紂,不亦傷乎!
範寧為豫章太守,遣十五議曹下屬城采求風政,吏假還,訊問官長得失;是道也,不自問己過而問人,以聾為聰之道也。徐邈責之曰:“欲為左右耳目,無非小人,善惡倒置,讒諂並進,可不戒哉!”治道學術,斯言盡之矣。
九
有才皆可用也,用之皆可正也,存乎樹人者而已矣。操樹人之權者,君也。君能樹人,大臣讚之;君弗能樹人,責在大臣矣。君弗能樹人,而掣大臣以弗能有為,大臣有辭也。君不令,而社稷之安危身任之,康濟之功已著見,而為天下所倚重,乃及身而止,不能樹人以持數世之危,俾免於亡,大臣無可辭矣。
王導、謝安,皆晉社稷之臣也。導庇其族而不能公之天下,故庾亮得而閑之;然其沒也,猶有郗鑒、王彪之、謝安以持晉室之危,雖非導之所托,而樹之者猶導也。安以族盛而遠嫌,不私其子弟可矣,當其身而道子以亂,迨其後而桓玄以篡,廷無端方嚴正之士,居端揆以鎮奸邪,不於安責,將誰責而可哉?
老氏曰:“功成身退,天之道。”安,學於老氏者也,故能以力建大勳之子弟,使遠引以全名,而宗族雖有賢者,皆無列於朝右,以是為順天興廢之理與?夫君子之進也,有先之者;其退也,有後之者。退而無以後之,則已成之緒,與身俱沒,而宗社生民不被其澤。既已為公輔,建不世之勳,則宗社生民,即厥躬之休戚矣。全身而避名,知衰而聽命,抑豈所謂善退者哉?退之難於進也久矣。未退之日而早為退之地,非樹人其何以退乎?
或曰:時未有人也。夫王雅、王恭、殷仲堪、王珣之徒,躁而敗者,望不重也,養不純也。養其剛烈之氣,檠括以正之,崇其位望,以止其浮誇,此諸人者固皆可用,用而皆可正者也。安弗能養以戢其驕,授之昏湎之主以導於詖,於是乎輕僄以從主之私,而激成上下相爭之勢。安存而政已亂,安沒而國已傾,則舉生平之誌操勳名與廟社河山而消隕,安之退,一退而無餘矣。天之道,功成而退,春授之夏,冬授之春,元氣相嬗於無垠,豫養其穉而後息其老,故四序循環而相與終古。老氏不足以見此,而安是之學也。史魚不能進蘧伯玉,死以為慚,此則老氏所謂死而不亡者也。
一○
慕容寶定士族舊籍,分清濁,閱戶口,罷軍營封蔭之戶,而士民嗟怨。夷狄而效先王之法,未有不亡者也。以德仁興者,以德仁繼其業;以威力興者,以威力延其命。沐猴冠而為時大妖,先王之道不可竊,亦嚴矣哉!以威力起者,始終尚乎威力,猶一致也。絀其威力,則威力既替矣,竊其德仁,固未足以為德仁也。父驢母馬,其生為驘,驘則生絕矣,相雜而類不延,天之道、物之理也。自苻堅之敗,北方瓜分而雲擾,各恃其部曲以彈壓士民而用之,無非濁也。純乎濁而清之,清者非清,濁者失據,人民不靖,部曲離心,不亡何待焉?
雖然,天下之濁極矣,威力橫行而貧弱無告,固不可以永也。慕容氏以亡,而拓拔氏承之以稍息,噞喁汙薉之氣,相延相俟以待隋、唐,則寶取亡之道,又未必非天下之生機也。士民怨之,彼士民者,又惡足與計恩怨哉?
一一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小人之澤五世而斬,或且不及五世而無餘,君子深悲其後也。
永嘉之亂,中原淪陷,劉琨不能保其軀命,張駿不能世其忠貞,而汾陰薛氏,聚族阻河自保,不仕劉、石、苻氏者數十年;姚興稱帝於關中,禮征薛彊,授以將軍之號,遂降興而導之以取蒲阪。悲夫,誌士以九族殉中夏,經營於鋒刃之下,貽子孫以磐石之安、衣冠之澤,而子孫隕落之也。虛名小利動不肖之心魂,而忘其祖父,彼先世英拔峻毅之氣,怨恫於幽,而子孫或且以為榮焉,有如是夫!
姚興之盛也不如苻氏,其暴也不如劉、石,遲之數年而興死矣、泓滅矣,拓拔氏尤能容我而無殄滅之憂者,俟之俟之,隋興而以清白子孫為禹甸之士民,豈遽不可?然而終不及待也。一失其身,而曆世之流風以墜。前之人亦自靖而已矣,遑恤我後哉?溧陽史氏以建文舊臣,三世不入庠序,而史鑒之名淩王鏊而上之,何史氏之多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