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慶之縛絝以入而收劉斌,斥顏竣而決誅逆劭,何其決也!及子業昏虐,柳元景首倡廢立之謀,而慶之發之,蔡興宗苦說以舉事,沈文秀流涕以固請,而慶之終執不從,坐待暴君之鴆,又何濡輭不斷以自斃也!嗚呼!六代之臣,能自靖以不得罪於名教者,慶之一人而已。
慶之曰:“但當盡忠奉國,始終以之。”又曰:“非仆所能行,固當抱忠以沒耳。”斯言也,斯心也,抱孤忠以質鬼神而無欺者也。君而不道,天下固將叛之,要亦無可如何者。比幹、箕子,豈不能剸紂之首以奉微子哉?而不爾者,天下之惡無有踰於臣弑其君者。安社稷者,亦以靖乃心耳,如之何其幹之!如興宗之言,取青溪之鎧仗,率攸之輩驅三吳勇士以入,其能容子業使為昌邑王之從容以去乎?宋之社稷且以之而傾,而慶之已允為戎首矣。懼禍杜門,安居而俟命,嘖嘖之言,豈知慶之之心者哉?死生,命也;國之存亡,天也;己與孝武艱難同起,嗣子敗類,而遽以其血染刀劍,天良於心,安能與阮佃夫壽寂之同為逆乎?
嗚呼!董卓推陳留之刃,司馬懿解曹芳之璽,桓溫奪帝弈以與簡文,劉裕弑安帝以立琅邪,皆假伊、霍以為名而成其篡。後此者,道成之弑蒼梧,蕭衍之戕東昏,皆已弑而必篡者也。慶之三朝宿將,威望行於南北,扶孝武以誅元凶,位三公而冠百辟,將吏皆出其門,撲子業之洊凶,以解朝野之焚溺,此乃乘時以收人心而獵大位之一機也。向令獨夫已殄,眾望聿歸,且有騎虎不下之勢,宋太祖所謂黃袍加身不繇汝者,劉氏之宗祜,且移於沈而不可辭。慶之慮此,而忍以其身為莽、操乎?進則帝矣,退則死矣,決之於心,而安於抱忠以死,故曰抱孤誌以質鬼神,六代之臣,慶之一人而已。如曰愚以亡身,則箕子、比幹先慶之而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