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閑人寂,聽數聲鳥語悠揚,不覺耳根盡徹;夜靜天高,看一片雲光舒卷,頓令眼界俱空。
白天清閑人們寂靜的時候,聽幾聲鳥兒鳴叫宛轉悠揚,就覺得耳根完全清澈;夜晚寧靜天空高遠,這時看那月光下片片薄雲舒展開又聚攏,頓時令眼界完全空曠。
世事如棋局,不著得才是高手;人生似瓦盆,打破了方見真空。
世上的事猶如棋盤局勢,不執著的才是高手;人的一生好似陶瓦盆罐,打破了才見真正空無。
龍可豢非真龍,虎可搏非真虎,故爵祿可餌榮進之輩,必不可籠淡然無欲之人;鼎鑊可及寵利之流,必不可加飄然遠引之士。
可以在家豢養的龍不是真龍,人可以與其搏鬥的虎不是真虎,所以說,官爵俸祿可以引誘希望得到榮耀而在仕途升遷的人,但不能籠絡淡泊處世無欲無求的人;鼎鑊酷刑可以加在追名逐利的人的身上,但不能加在飄然遠去脫俗歸隱的人的身上。
一場閑富貴,狠狠爭來,雖得還是失;百歲好光陰,忙忙過了,縱壽亦為夭。
看似閑適的富貴,費盡心機拚命爭奪得來,雖有所得,失去的更多;百年美好的時光歲月,匆匆忙忙地荒度過去,縱然長壽,也如同早亡。
高車嫌地僻,不如魚鳥解親人。駟馬喜門高,怎似鶯花能避俗。
高大的馬車嫌棄偏僻狹窄的道路,遠不如魚鳥知道親近人;華麗的馬車喜歡門楣高大的宅院,怎能像鶯兒花兒讓人脫世俗。
紅燭燒殘,萬念自然厭冷;黃梁夢破,一身亦似雲浮。
紅燭殘盡,青春已逝,萬種念想逐漸冷淡;黃粱夢醒,仕途無望,恍然釋負身輕似雲。
千載奇逢,無如好書良友;一生清福,隻在碗茗爐煙。
即使千年難逢的機遇,也不如好書相伴良友相交;盡享一生清閑的幸福,隻可在品茶品煙中獲得。
蓬茅下誦詩讀書,日日與聖賢晤語,誰雲貧是病?樽壘邊幕天席地,時時共造化氤氳,孰謂非禪?興來醉倒落花前,天地即為衾枕。機息坐忘盤石上,古今盡屬蜉蝣。
茅室蓬戶下吟誦詩文研讀書籍,天天相與聖人賢哲會晤言語,那個說貧寒就是病患?酒樽食壘邊天作簾幕地作坐席,時刻共同創造化育濃烈氣氛,什麼叫口福不是禪悅?興趣來了酣醉臥倒在飄落的花瓣麵前,天地就是衾被枕席;機心止息立刻忘記在盤薄的大石上麵,古今都是曇花一現。
昂藏老鶴雖饑,飲啄猶閑,肯同雞鶩之營營而競食?偃蹇寒鬆縱老,豐標自在,豈似桃李之灼灼而爭妍!
清高超群的老鶴即使饑餓,飲水啄食也悠閑鎮靜,怎麼會同雞鴨之輩競搶爭食物!高聳傲立的寒鬆縱然蒼老,豐采標態也依然保持,怎麼能像桃樹李樹競相開花爭奇鬥豔!
吾人適誌於花柳爛漫之時,得趣於笙歌騰沸之處,乃是造化之幻境,人心之蕩念也。須從木落草枯之後,向聲希味淡之中,覓得一些消息,才是乾坤的橐龠,人物的根宗。
我們在鮮花楊柳絢爛漫天的時候舒適自得,在吹笙唱歌喧騰鼎沸的地方獲得趣味,就是製造鮮花的虛幻境界,人心的放蕩意念了。必須在樹木凋落花草枯萎以後,從平淡無奇中,尋覓得到一些真諦,這才是天地的本源,人與物的根本大宗。
靜處觀人事,即伊呂之勳庸、夷齊之節義,無非大海浮漚;閑中玩物情,雖木石之偏枯、鹿豕之頑蠢,總是吾性真如。
靜下心來觀察人間事物,即使伊尹呂尚那樣的功勳偉績,伯夷叔齊那樣的節操義行,也不過是大海中的泡沫;清閑之中玩味事物之情,雖是樹木山石的偏斜枯敗,鹿、豬的頑劣愚蠢,才是人的本性之所在。
花開花謝春不管,拂意事休對人言;水暖水寒魚自知,會心處還期獨賞。
花開花謝春天是不會過問的,自己有不如意的事情不要對他人傾訴;水暖水寒魚兒自己知道,遇到會心合意的地方盡可以獨自欣賞。
閑觀撲紙蠅,笑癡人自生障礙;靜覘競巢鵲,歎傑士空逞英雄。
悠閑地觀看撲打紙窗的蒼蠅,笑話愚癡的人自行產生障礙;靜靜地窺覘競爭巢穴的鳥鵲,感歎傑出人士憑空自逞英雄。
看破有盡身軀,萬境之塵緣自息;悟入無壞境界,一輪之心月獨明。
看穿看透具有盡頭的身軀,各種塵世因緣自然息滅;悟到無壞的境界,心中猶如明月照耀,清澈敞亮。
木床石枕冷家風,擁衾時魂夢亦爽;麥飯豆羹淡滋味,放箸處齒頰猶香。
木板床石頭枕家風清冷,但擁著被衾的時候夢中靈魂亦然明爽;麥飯豆羹滋味清淡,但放下筷子細品味,仍唇齒清香。
談紛華而厭者,或見紛華而喜;語淡泊而欣者,或處淡泊而厭。須掃除濃淡之見,滅卻欣厭之情,才可以忘紛華而甘淡泊也。
說起繁華富麗就生厭的人,或許看見繁華富麗就喜歡;言語恬淡寂泊欣喜的人,或許置身恬淡寂泊就厭惡。必須掃除濃烈或淡雅的偏見,消滅欣喜或厭惡的情緒,這樣才可以忘卻繁華富麗而甘於淡泊超脫了。
"鳥驚心""花濺淚",懷此熱肝腸,如何領取得冷風月;"山寫照""水傳神",識吾真麵目,方可擺脫得幻乾坤。富貴得一世寵榮,到死時反增了一個戀字,如負重擔;貧賤得一世清苦,到死時反脫了一個厭字,如釋重枷。人誠想念到此,當急回貪戀之首而猛舒愁苦之眉矣。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胸懷這樣的滿腔熱情,怎麼能獲取得到清談的清風明月;山川寫實映照,流水傳遞神態,認識我們的真實麵目,才可以擺劃脫離虛幻的袖裏乾坤。富貴一世備受恩寵榮耀,到死時反而念念不忘一個“戀”字,猶如擔上了重擔;貧賤一生相伴清貧困苦,到死時反而擺脫了一個“厭”字,猶如打開沉重的枷鎖。人們如果真能夠想到這些,就會立即回轉貪戀的念頭,猛然舒展愁苦的眉頭了。
人之有生也,如太倉之粒米,如灼目之電光,如懸崖之朽木,如逝海之一波。知此者如何不悲?如何不樂?如何看他不破而懷貪生之慮?如何看他不重而貽虛生之羞?
人的生命,就如巨大糧倉裏的一粒米,猶如耀眼奪目的雷電火光,猶如陡峭山崖的枯朽樹木,猶如滾滾大海中一個波浪。了解了這些的人怎能不因生命短暫而悲傷?怎能不因看破人生而快樂?怎能不看破生命而去貪生怕死?怎能不看重生命而去虛度一生?
鷸蚌相持,兔犬共斃,冷覷來令人猛氣全消;鷗鳧共浴,鹿豕同眠,閑觀去使我機心頓息。
鷸和蚌相爭持漁人得利,兔子捕獲了獵犬就被烹食,冷眼看這些,讓人心灰意冷勇氣全無;鷗鳥和野鴨子共同沐浴,鹿和豬一起睡眠,悠閑地看它們和睦相處,爭名奪利的心機頓時止息。
迷則樂境成苦海,如水凝為冰;悟則苦海為樂境,猶冰渙作水。可見苦樂無二境,迷悟非兩心,隻在一轉念間耳。
過於執迷,快樂生境也會變成人生苦海,猶如水凝結成冰;大徹大悟,人生苦海就會變成快樂生境,就像冰融化成水。可見,苦與樂不是完全分割的兩個境界,執迷與覺悟也不是由兩個心分別決定,一切都看你能否轉變念頭。
遍閱人情,始識疏狂之足貴;備嚐世味,方知淡泊之為真。
經曆了各種人情世故,才明白率性狂放十分珍貴;體驗了各種人生滋味,才知道恬靜淡泊最為真實。
地寬天高,尚覺鵬程之窄小;雲深鬆老,方知鶴夢之悠閑。
大地寬闊天空高遠,鵬程雖可及萬裏,仍然讓人覺得渺小不足道;雲海深厚鬆樹蒼老,才知道鶴夢般的隱居生活多麼悠閑。
兩個空拳握古今,握住了還當放手;一條竹杖挑風月,挑到時也要息肩。
兩個空拳可以握住古今,但握住了還應當放下手歇歇心思;一條竹杖可以挑起風月,但挑到了也要停下來息息肩頭。
階下幾點飛翠落紅,收拾來無非詩料;窗前一片浮青映白,悟入處盡是禪機。
台階下幾片星星點點飛落的綠葉紅花,收拾起來都是寫詩的素材;窗戶外看見一片浮現的青山輝映著白雪,感悟了便都是禪機。
忽睹天際彩雲,常疑好事皆虛事;再觀山中閑木,方信閑人是福人。
忽然看到天邊的彩雲,由此聯想到人世間的好事不過是一場夢;再看那山中的閑木,才相信清閑的人是有福氣的人。
東海水曾聞無定波,世事何須扼腕?北邙山未省留閑地,人生且自舒眉。
東海的海水尚有起伏不定的波瀾,世事無常又何必扼腕歎息呢?北邙山盡埋王侯公卿,幾乎留不下空閑地,人生如此,且放寬心,舒展眉頭。
天地尚無停息,日月且有盈虧,況區區人世能事事圓滿而時時暇逸乎?隻是向忙裏偷閑,遇缺處知足,則操縱在我,作息自如,即造物不得與之論勞逸較虧盈矣!
天和地不停地運轉永無止息,日和月有盈又有虧,較天地日月渺小的人世間怎能企求事事圓滿時時安逸?隻不過要學會忙裏偷閑,遇到缺欠的地方知道滿足,如此則能自我做主,自己調整勞作與休息,這樣,即使造物主也不會計較你是辛勞還是安逸,是虧損還是盈滿!
"霜天聞鶴唳,雪夜聽雞鳴,"得乾坤清純之氣。"晴空看鳥飛,活水觀魚戲,"識宇宙活潑之機。
“霜天裏聽聞鶴的鳴叫,雪夜裏聽聞雞的啼鳴,”此種境界可得天地清純的氣息;“晴空中觀看鳥兒飛翔,流水中觀賞魚兒嬉戲,”此種境界可識天地活潑的生機。
閑烹山茗聽瓶聲,爐內識陰陽之理;漫履楸枰觀局戲,手中悟生殺之機。
安閑地煮山茶,聽瓶中水沸之聲,從水與火中認識到宇宙陰陽變化運轉的道理;漫不經心地隨著棋步的變化觀看弈棋遊戲,從下棋的手中感悟到世間生存與殺伐的機謀權變。
芳菲園林看蜂忙,覷破幾般塵情世態;寂寞衡茅觀燕寢,引起一種冷趣幽思。
花團錦簇的園林裏蜜蜂忙著采蜜,人世間忙忙碌碌也不過如此;寂寥落寞的茅屋裏燕子恬然寢息,不免在清冷的意趣中引發幽思。
會心不在遠,得趣不在多。盆池拳石間,便居然有萬裏山川之勢,片言隻語內,便宛然見萬古聖賢之心,才是高士的眼界,達人的胸襟。
獲得情趣不在東西多少,開心會意的地方不在於遠處。一盆清水中置幾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就可以造出萬裏山川的氣勢,短短的幾句話,就能看出萬古聖賢的心懷,這才是高尚人士的眼界,通達事理之人的胸懷。
心與竹俱空,問是非何處安腳?貌偕鬆共瘦,知憂喜無由上眉。
心胸與竹子一樣虛空,試問是是非非能在哪裏落腳?外表與蒼鬆一樣清瘦,知道憂傷和喜樂沒辦法表現在眉間。
趨炎雖暖,暖後更覺寒威;食蔗能甘,甘餘便生苦趣。何似養誌於清修而炎涼不涉,棲心於淡泊而甘苦俱忘,其自得為更多也。
靠近火焰雖然暖和,但暖和之後更加感覺寒氣逼人;吃些甘蔗能嚐到甜味,但甜過之後就會感到別的食物更苦澀。為何不在清靜修省中磨練心誌以避開人世之炎涼,在恬靜淡泊中棲息身心以忘卻甘甜苦澀,這樣他的收獲會更多。
席擁飛花落絮,坐林中錦繡團裀;爐烹白雪清冰,熬天上玲瓏液髓。
席地而坐身邊滿是飛花落絮,如同坐在山林中的錦繡褥墊上;用白雪清冰之水烹煮新茶,如同熬煉天上的玲瓏液髓。
逸態閑情,惟期自尚,何事處修邊幅;清標傲骨,不願人憐,無勞多買胭脂。
安逸的神態,悠閑的心情,隻是讓自己崇尚滿足,何必要處處修飾刻意打扮;清新的姿態,高傲的風骨,並不希求別人的憐愛,無須塗脂抹粉。
天地景物,如山間之空翠,水上之漣漪,潭中之雲影,草際之煙光,月下之花容,風中之柳態。若有若無,半真半幻,最足以悅人心目而豁人性靈。真天地間一妙境也。
天地間的景物,比如山間穀地空曠中透出的青翠,水麵上微風激起的波紋,水潭中倒映的雲影,草叢邊蒸騰的雲煙,月光下依然嬌豔的花容,清風中婀娜多姿的柳絲。這類景致似有似無,半真半幻,最能夠愉悅人的心靈,讓人感到心胸豁達。這真是天地間絕妙的境界。
"樂意相關禽對語,生香不斷樹交花",此是無彼無此得真機。"野色更無山隔斷,天光常與水相連",此是徹上徹下得真意。吾人時時以此景象注之心目,何患心思不活潑,氣象不寬平!
“禽鳥相互鳴叫唱和,一副快樂景象;樹木花枝交攀,散發出的香氣連綿不斷。”這是不分彼此而得真正的生機。“曠野景色無邊,不受山嶺阻隔;天光映照在水麵上,似是天水相連。”這是上下透徹而得真正的意趣。我們人類如果常常欣賞這類景致,怎會擔心心情不開朗活潑,氣度不寬宏大量!
鶴唳、雪月、霜天、想見屈大夫醒時之激烈;鷗眠、春風、暖日,會知陶處士醉裏之風流。
在大雪紛飛、濃霜鋪地的天氣裏聽到仙鶴悲鳴,便會想到當年屈原在“眾人皆醉我獨醒”時的慷慨激烈;在春風蕩漾、陽光普照的日子裏見到海鷗安眠,便會領悟到當年陶淵明辭官歸隱後沉醉時的風流超脫。
黃鳥情多,常向夢中呼醉客;白雲意懶,偏來僻處媚幽人。
黃鳥多情,常常想喚醒還在做著黃粱夢的浮生過客;白雲意懶,偏偏飄到僻靜處陪伴幽居之人。
棲遲蓬戶,耳目雖拘而神情自曠;結納山翁,儀文雖略而意念常真。
遊息在草屋時,見聞雖然狹窄但精神卻自然舒暢;和山中的老丈結交,禮節雖然簡略但思想意識卻往往純真。
滿室清風滿幾月,坐中物物見天心;一溪流水一山雲,行處時時觀妙道。
獨坐室內,清爽的風吹滿房間,月光灑滿幾案,此時看室內物件都盡顯天意;野外漫步,一條山溪流過,又見山頭漂浮薄雲,漫步之中時時都會悟到精妙禪理。
炮鳳烹龍,放箸時與虀鹽無異;懸金佩玉,成灰處共瓦礫何殊。
即使烹炒龍鳳而食,放下筷子之後也覺與粗茶淡飯沒什麼差異;生前懸金佩玉好風光,死後化作灰燼,這些金玉同瓦礫又有何區別?
"掃地白雲來",才著工夫便起障。“鑿池明月入”,能空境界自生明。
“剛剛打掃幹淨地麵,卻見白雲飄來投下影子”,修煉工夫難免會遇到魔障。“開鑿了池塘,明月總會映照”,靜心修煉達到無我境界,自會心生光明。
造化喚作小兒,切莫受渠戲弄;天地丸為大塊,須要任我爐錘。
造物主不過就是個小孩子,千萬不要遭受他的戲弄;天地不過是一個大塊彈丸,我們盡可任意鍛造錘煉。
想到白骨黃泉,壯士之肝腸自冷;坐老清溪碧嶂,俗流之胸次亦閑。
總想著死後白骨黃泉景象,即使壯士也會心灰意冷;麵對綠水青山長坐修持,即使庸俗之輩也會終有所悟心胸豁達。
夜眠八尺,日啖二升,何須百般計較;書讀五車,才分八鬥,未聞一日清閑。
夜晚睡覺八尺床,白天吃飯二升米,這些何必百般計較;勤奮讀書超五車,才分過人達八鬥,這些人卻又不肯得享一日清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