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王之成名:刑名從商,爵名從周,文名從禮,散名之加於萬物者,則從諸夏之成俗曲期,遠方異俗之鄉,則因之而為通。
現代的君主確定名稱:刑法的名稱是仿照商代,爵位的名稱仿照的是周代,禮節儀式的名稱是仿照的《禮經》。萬事萬物的名稱,則中原地區和邊遠地區的風俗習慣等共同約定,他們依靠這些名稱進行交流。
散名之在人者: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性之和所生,精合感應,不事而自然謂之性。性之好、惡、喜、怒、哀、樂謂之情。情然而心為之擇謂之慮。心慮而能為之動謂之偽;慮積焉,能習焉,而後成謂之偽。正利而為謂之事。正義而為謂之行。所以知之在人者謂之知;知有所合謂之智。所以能之在人者謂之能;能有所合謂之能。性傷謂之病。節遇謂之命:是散名之在人者也,是後王之成名也。
其他關於人的各種名稱有:與生俱來的叫做天性。天性和陰陽二氣相和產生的,精神對外界的感應,不經後天的努力和社會教化而自然產生的,就叫做本性。本性中的好、惡、喜、怒、哀、樂,就叫做情感。情感就是如此,而且用心加以選擇,就叫做思慮。經過思慮,人們付諸行動,這就叫做人為。長期運用思慮、經常付諸實踐,而後就能成功,這也叫做人為。符合利益的就去做,這叫做事業。符合道義就去做,這叫做德行。人生來就具有的認識事物的能力,這叫做知覺。人通過後天努力獲得認識,這就叫做智慧。而人本身具有的處理事物的能力,就叫做本能。這種能力與處置的事物相適合,就叫做才能。人的本性受到傷害,就叫疾病。偶然的遭遇,就叫做命運。這些名稱都是關於人本身的,也是現代的君主確定的名稱。
故王者之製名,名定而實辨,道行而誌通,則慎率民而一焉。故析辭擅作名,以亂正名,使民疑惑,人多辨訟,則謂之大奸。其罪猶為符節度量之罪也。故其民莫敢托為奇辭以亂正名,故其民愨;愨則易使,易使則公。其民莫敢托為奇辭以亂正名,故壹於道法,而謹於循令矣。如是則其跡長矣。跡長功成,治之極也。是謹於守名約之功也。今聖王沒,名守慢,奇辭起,名實亂,是非之形不明,則雖守法之吏,誦數之儒,亦皆亂也。若有王者起,必將有循於舊名,有作於新名。然則所為有名,與所緣以同異,與製名之樞要,不可不察也。
所以,君王確定事物的名稱,名稱一旦確定,實際事物就能夠分辨了,有了製定名稱的基本原則,人們就可以進行思想溝通,於是就要謹慎地引導人民遵守這些名稱。那些玩弄詞句、擅自改造名稱來擾亂正確名稱,迷惑人們的,使得很多人陷於是非爭論中的人,真的是罪大惡極,他們的罪名如同偽造符節和度量衡的一樣嚴重。老百姓都很誠實,沒有誰敢偽造奇談怪論來擾亂正確的名稱。誠實就容易統治,容易統治就能收到功效。老百姓不敢散布奇談怪論擾亂正確的名稱,這樣就能專一於法度,遵循法製。那麼君主的業績就會永世長存,永世長存,就會功名成就,天下大治,這是嚴謹地遵守統一名稱的功效啊。現在,英明的聖王不在了,不再遵守統一的名稱了,奇談怪論出現了,名實關係混亂了,是非標準不明確了,這樣,即使官吏遵守法令,儒生熟悉典章製度,也都混亂起來。如果新的聖王產生,他必定沿用一些舊的名稱,創作一些新的名稱。既然如此,所以事物都要有確定的名稱,但製定名稱的根據,製定名稱的要領,是必須要搞明白的。
異形離心交喻,異物名實玄紐,貴賤不明,同異不別;如是,則誌必有不喻之患,而事必有困廢之禍。故知者為之分別製名以指實,上以明貴賤,下以辨同異。貴賤明,同異別,如是則誌無不喻之患,事無困廢之禍,此所為有名也。
不同的人,想法不一樣,需要互相理解,不同的事物,名稱和實物混雜在一起,就會紛結難知,分不清貴賤,區分不了同異。這樣就會產生弊病,思想上互相不理解,事情就會陷入困境而被廢棄的禍害。所以聖王給萬事萬物製定名稱,用來表述各種事物,對上則為了明確貴賤等級,對下則用來區別異同。明確貴賤等級,辨別出同異,這樣思想交流就不會有弊病,事情也不會陷入困境而做不成,這就是聖王確定名稱的原因啊。
然則何緣而以同異?曰:緣天官。凡同類同情者,其天官之意物也同。故比方之疑似而通,是所以共其約名以相期也。形體、色理以目異;聲音清濁、調竽、奇聲以耳異;甘、苦、鹹、淡、辛、酸、奇味以口異;香、臭、芬、鬱、腥、臊、漏庮、奇臭以鼻異;疾、癢、凔、熱、滑、鈹、輕、重以形體異;說、故、喜、怒、哀、樂、愛、惡、欲以心異。心有征知。征知,則緣耳而知聲可也,緣目而知形可也。然而征知必將待天官之當簿其類,然後可也。五官簿之而不知,心征知而無說,則人莫不然謂之不知。此所緣而以同異也。
既然這樣,根據什麼區別事物名稱的異同呢?根據天生的感官。凡是民族相同的,他們的感官就相同,那麼對事物的感知也是相同的。所以,通過各種比方,隻要大體相似,就可以互相溝通了,這就是人們要互相交流,給事物共同約定名稱的原因了。眼睛可以識別事物的形狀、顏色、材料;耳朵可以區別聲音的清晰、混雜、雜亂,樂曲的和諧;嘴巴可以區別甜、苦、鹹、淡、辣、酸以及各種怪味;鼻子可以區別香、芳香、芬芳、馥鬱、腥、臊、馬膻氣、牛膻氣以及各種怪氣味;身體可以觸覺到痛癢、寒涼、炎熱、潤滑、粗澀、輕、重;心可以區別舒暢、憋悶、喜、怒、哀、樂、愛好、厭惡、欲望的情感。心可以驗證、認識事物。既然如此,就可以依靠聽覺器官辨別聲音,依靠視覺器官辨別事物的形狀大小,但是心靈之外的,一定要依靠感覺器官接觸感知對象。如果有了感覺器官的接觸卻不能認知它,用心去驗證,卻無法說出,那麼人們就沒有誰不說這是不明智的的。這就是事物的名稱有同和有異的原因啊。
然後隨而命之,同則同之,異則異之。單足以喻則單,單不足以喻則兼;單與兼無所相避則共;雖共不為害矣。知異實者之異名也,故使異實者莫不異名也,不可亂也,猶使同實者莫不同名也。
明白了這些道理,就根據這種區別來給事物命名:相同的事物就給它們相同的名稱,不同的事物就給它們不同的名稱;單一名稱足以表明的就取單名,單一名稱不能表明的就用複名;單名和複名之間倘若沒有相互混淆的就用共同使用,即使共同使用了也不會有什麼壞處。既然不同的事物應有不同的名稱,就要給不同的事物不同的名稱,這是不可混亂的。就像同樣的事物具有同樣的名稱一樣。
故萬物雖眾,有時而欲無舉之,故謂之物;物也者,大共名也。推而共之,共則有共,至於無共然後止。有時而欲偏舉之,故謂之鳥獸。鳥獸也者,大別名也。推而別之,別則有別,至於無別然後至。
萬物雖然眾多,有時要把它們全麵概括起來,就把它們統稱為“物”。“物”這個概念,是最大的共用名稱。依此類推給事物取共名,那麼共名之上還有共名,直到無法再使用共名才停止。有時要把事物部分地概括起來,所以統稱它為“鳥獸”。“鳥”、“獸”的概念,就是最大的區別的名稱。把所有的鳥獸推而廣之,而給以區別的名稱,區別之中還有區別,一直到無法再區別時停止。
名無固宜,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宜,異於約則謂之不宜。名無固實,約之以命實,約定俗成,謂之實名。名有固善,徑易而不拂,謂之善名。
事物名稱沒有本來就合適的,而是由人們共同約定來命名,約定俗成,這個名稱就合適了,反之,這個名稱就是不合適的了。名稱並不是生來就表示某種事物,而是由於約定俗成,人們用這個名稱稱呼這種事物,習慣了,就成為這種事物的名稱了。有本來就好的名稱,簡單明了而又不互相矛盾,這就叫做好的名稱。
物有同狀而異所者,有異狀而同所者,可別也。狀同而為異所者,雖可合,謂之二實。狀變而實無別而為異者,謂之化。有化而無別,謂之一實。此事之所以稽實定數也。此製名之樞要也。後王之成名,不可不察也。
事物有形狀相同而實體不同的,有不同形狀但是實體又相同的,這種情況是可以加以區別的;事物形狀相同而實體不同的,名稱雖然可以合用一個,也應該說是兩個實物。形狀變化了,但實質沒有區別而成為另一種實物的,就叫做變化;這種形變而質不變的,他們仍然是同一個實物。這就是要考察事物的實質,這是確定事物名稱的關鍵。現代君主要給事物命名,不可不謹身明白啊。
“見侮不辱”,“聖人不愛己”,“殺盜非殺人也”,此惑於用名以亂名者也。驗之所為有名,而觀其孰行,則能禁之矣。“山淵平”,“情欲寡”,“芻豢不加甘,大鍾不加樂”,此惑於用實,以亂名者也。驗之所緣以同異,而觀其孰調,則能禁之矣。“非而謁楹”,“有牛馬非馬也,”此惑於用名以亂實者也。驗之名約,以其所受,悖其所辭,則能禁之矣。凡邪說辟言之離正道而擅作者,無不類於三惑者矣。故明君知其分而不與辨也。
“受到欺侮,並不當作羞辱”“聖人不愛惜自己”“殺死盜賊不是殺人”,這都是迷惑使用名稱來混淆名稱的。驗證一下所以要有名稱的原因而觀察一下哪一種行得通,就可以禁止這種錯誤了。“高山和深淵是一樣平”“人的欲望本來很少”“肉並不比一般食物味道香甜,聽到音樂,並不使人格外快樂”,這是迷惑於用實物來擾亂名稱的說法。對此,隻要依據事物的相同與不同的區別驗證它,再看看這些說法同通常的說法究竟哪一種符合事實,就能禁止這些說法了。“飛箭射過柱子後時間長了會停止”“有牛馬,又說牛馬不是馬”,是迷惑於用名稱來擾亂實物的說法。對此,用製定名稱的約定來驗證它,用這些人所能接受的觀點去反駁他所拒絕的觀點,就能禁止這些說法了。凡是擅自製造的種種邪說謬論,都是和這三種情況相類似。因此,英明的君主知道它們與正確學說的區別而不和他們爭辯。
夫民易一以道,而不可與共故。故明君臨之以埶,道之以道,申之以命,章之以論,禁之以刑。故民之化道也如神,辨說惡用矣哉!今聖王沒,天下亂,奸言起,君子無埶以臨之,無刑以禁之,故辨說也。實不喻,然後命,命不喻,然後期,期不喻,然後說,說不喻,然後辨。故期命辨說也者,用之大文也,而王業之始也。名聞而實喻,名之用也。累而成文,名之麗也。用麗俱得,謂之知名。名也者,所以期累實也。辭也者,兼異實之名以論一意也。辨說也者,不異實名以喻動靜之道也。期命也者,辨說之用也。辨說也者,心之象道也。心也者,道之工宰也。道也者,治之經理也。心合於道,說合於心,辭合於說。正名而期,質請而喻,辨異而不過,推類而不悖。聽則合文,辨則盡故。以正道而辨奸,猶引繩以持曲直。是故邪說不能亂,百家無所竄。有兼聽之明,而無矜奮之容;有兼覆之厚,而無伐德之色。說行則天下正,說不行則白道而冥窮。是聖人之辨說也。詩曰:“顒顒卬卬,如圭如璋,令聞令望,豈弟君子,四方為綱。”此之謂也。
人民容易用正道來統一他們的言行,但不可以跟他們講明緣由。所以,英明的君主懂得它們的分別,就不會跟他們進行爭辯了。人民容易用正道來統一他們的言行,但不可以跟他們講明原由。所以,英明的君主用權勢來統治他們,用正道來引導他們,用命令來告誡他們,用言論來使他們明白,用刑法來製止他們。所以,明智的君主統治的人民能夠迅速自然的被正道感化,哪裏還用得著辯論呢?現在聖王死了,天下混亂,奸邪的言論紛紛出現,君子沒有權勢來統治他們,沒有刑法來禁止他們,因此辯論就興起了。實物不明白,就要給它取個名稱,給它命名了還不能明白就解說,說明以後還不能明白,就通過反複論證來辨明它。所以,交流看法、取名、分析辯明、解說,使名稱使用方麵最重要的形式,也是帝王大業的起點。一聽到事物的名稱就知道它所代表的事物,這就是名稱的作用。積累名稱而形成文章,這是名稱的互相配合。名稱的使用和配合都符合要求,這就叫做精通名稱。名稱,代表各種事物的。言辭就是把不同事物的名稱聯合起來,從而表達一個完整意思的。辯析解說,就是分析不同實際的名稱,來說明是非的道理。約定命名,是供辯論與解說是後使用的。辨析說明,是心對道的認識的表達。心是道的主宰,道是治理國家的根本原則。心意符合於道,解說符合於心意,言辭符合於解說;使名稱正確無誤並互相約定,這樣就可以切合事物的實際情況而便於互相了解;辨別不同事物而不出現差錯,推論事物的類別而不違背情理;這樣,聽取意見時就能合乎禮法,辯析事物就能弄清事情的原因。用正確的道理來辯明奸邪,就像用木工的繩墨來衡量曲直一樣。所以,邪說不能夠擾亂正道,各家的謬論也就沒有地方可以隱蔽了。有全麵聽取各家學說優點的明智,而沒有驕傲自大的表情;有包容各家學說的度量,而沒有自誇美德的神色。他的學說能夠實行,天下就可以歸於正道,他的學說行不通;就講明正道然後自己隱居起來,這就是聖人的辯說。《詩經》上說:“體貌謙恭,誌氣高昂,品德就像玉圭和玉璋一樣,名聲美好,又有威望。和樂的君子,就是四方人民的典範。”就是說的這個道理。
辭讓之節得矣,長少之理順矣;忌諱不稱,祅辭不出。以仁心說,以學心聽,以公心辨。不動乎眾人之非譽,不治觀者之耳目,不賂貴者之權埶,不利傳辟者之辭。故能處道而不貳,咄而不奪,利而不流,貴公正而賤鄙爭,是士君子之辨說也。詩曰:“長夜漫兮,永思騫兮,大古之不慢兮,禮義之不愆兮,何恤人之言兮!”此之謂也。
謙讓的禮節做到了,長幼的倫理順序了;不說忌諱的話,不妄言奇談怪論;用仁慈的心去解說道理,用求學的心去聽取意見,用公正的心去辯論是非。不因為眾人的非議和讚譽而動搖,不修飾辯辭去遮掩旁人的耳目,不贈送財物去買通高貴者的權勢,不喜歡傳播邪說者的言辭。因此能夠堅持正道而不會三心二意,敢於陳述自己的主張而不為外力脅迫,言語流利而不放蕩胡說,推崇公正的言論而鄙視庸俗粗野的爭論,這是士君子的辯論與解說。《詩經》上說:“長夜漫漫啊,我常常思考我的過錯。遠古的原則我不怠慢,禮義上從沒犯過錯,何必擔心別人的議論呢?”說的就是這樣的人啊。
君子之言,涉然而精,俛然而類,差差然而齊。彼正其名,當其辭,以務白其誌義者也。彼名辭也者,誌義之使也,足以相通,則舍之矣。苟之,奸也。故名足以指實,辭足以見極,則舍之矣。外是者,謂之訒,是君子之所棄,而愚者拾以為己寶。故愚者之言,芴然而粗,嘖然而不類,誻誻然而沸,彼誘其名,眩其辭,而無深於其誌義者也。故窮借而無極,甚勞而無功,貪而無名。故知者之言也,慮之易知也,行之易安也,持之易立也,成則必得其所好,而不遇其所惡焉。而愚者反是。詩曰:“為鬼為蜮,則不可得。有靦麵目,視人罔極。作此好歌,以極反側。”此之謂也。
君子的言論,深刻而又精微,貼近人情世故而有法度,表麵看來並不一致,實際卻是從不同角度來說明同一個道理。他使用正確的名稱,使用恰當的言辭,以此來盡力表達他的思想。那些名稱和辭句,是借以表達思想的,隻要能互相溝通就可以了。那些不合禮義的標新立異,就是邪說。所以名稱隻要足以反映事物的實際,言辭隻要能充分的表達思想就行了。離開這個標準,就叫做故意講艱澀難懂的話,這是君子所拋棄的,而愚蠢的人卻把它撿起來視若珍寶。所以愚蠢的人的言論,毫無根據又粗淺,喜歡爭吵又沒有條理,七嘴八舌、聲音嘈雜。他們搬弄各種誘人的名稱,使用各種迷人的辭句,而他表達的思想內容卻不十分深入。所以沒完沒了地假借各種名稱和辭句反而抓不住主要思想,費力很大反而收效很小,貪求名聲反而得不到名聲。所以,智者的言論,思索它容易理解,實行它容易安定,堅持它容易立腳;有所成就,必然受到人們的喜愛,而不會遇到人們的憎惡;但是愚蠢的人與此相反。《詩經》上說:“你若是鬼怪,我就無法看清;你麵目這樣醜陋,人們就會看清,我作這首好詩歌,就是為了揭穿你反複無常麵目”。說的就是這種人。
凡語治而待去欲者,無以道欲而困於有欲者也。凡語治而待寡欲者,無以節欲而困於多欲者也。有欲無欲,異類也,生死也,非治亂也。欲之多寡,異類也,情之數也,非治亂也。欲不待可得,而求者從所可。欲不待可得,所受乎天也;求者從所可,所受乎心也。所受乎天之一欲,製於所受乎心之多計,固難類所受乎天也。人之所欲生甚矣,人之惡死甚矣;然而人有從生成死者,非不欲生而欲死也,不可以生而可以死也。故欲過之而動不及,心止之也。心之所可中理,則欲雖多,奚傷於治?欲不及而動過之,心使之也。心之所可失理,則欲雖寡,奚止於亂?故治亂在於心之所可,亡於情之所欲。不求之其所在,而求之其所亡,雖曰我得之,失之矣。
凡是談論治理國家的道理,而想去掉人們欲望的人,是沒有辦法來正確引導人們的欲望的,反而會被太多的欲望難住。凡是談論治理國家的道理而想靠減少人們欲望的人,是沒有辦法節製欲望的,他反而會被欲望困住。有欲望與沒有欲望,是不同類型的,是生與死的區別,但不是國家安定或動亂的原因。欲望的多與少,也是不同類的,是人情的必然現象,這也不是國家安定或者動亂的原因。人的欲望並不是等到其所欲之物可能得到才產生,但追求滿足欲望的人卻總是認為可能得到而爭取。欲望並不等到所欲之物可能得到才產生,這是處於人的本性;追求欲望的人,總是從他認為合適的情況下出發去努力,這是受到了內心的支配。人稟受於自然的單純欲望,受到內心多方麵的種種顧慮的節製,這當然不能和原來稟受於自然的單純欲望再相類比了。人的生存的欲望是很強烈的,人憎惡死亡的心情也是很強烈的;然而,人們有希求生存而遭到死亡的,它們並不是不願意生存而願意死亡,而是認為不能偷生而應該去死。所以,有時欲望非常強烈,但是卻沒有完全這樣去做,這是由於內心的節製。內心認為是符合道理的,那麼欲望即使很多,對於國家的安定又有什麼傷害!有時欲望不強烈,但行動超越了界線,這是由於內心的指使。如果內心認為有違理性,那麼即使欲望很少,又怎麼能製止國家的混亂呢!所以,國家安定混亂取決於內心所認可的是否合乎道理,而不在於人的欲望的多少。不去探求國家治亂的根源,卻從沒關係的地方尋找原因,即使自己認為找到了治亂的關鍵,其實卻把他丟了。
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質也;欲者、情之應也。以所欲為可得而求之,情之所必不免也。以為可而道之,知所必出也。故雖為守門,欲不可去,性之具也。雖為天子,欲不可盡。欲雖不可盡,可以近盡也。欲雖不可去,求可節也。所欲雖不可盡,求者猶近盡;欲雖不可去,所求不得,慮者欲節求也。道者、進則近盡,退則節求,天下莫之若也。
人的本性是先天造就的;人的情感,是本性的實質;欲望是情感對外界事物的反應。認為自己所想要的可以得到的而去追求它,這是情感所必不可免的現象;認為自己所希望的可以得到而去實行它,這是明智所必然產生的。所以即便是卑賤的看門人,他的欲望也不可能去掉,這是人本性所具有的。即使是天子,欲望也不可能全部滿足的。雖然欲望不可能完全滿足,但可以接近於完全的滿足;雖然不能去掉欲望,但對滿足欲望的追求是可以節製的。欲望雖然不可能完全滿足,但追求欲望的人仍然可以接近於滿足;欲望雖然不可以去掉,所追求的欲望不能達到,但想追求欲望的人對所追求的欲望可以節製。按照這個原則,進則可以接近完全滿足自己的欲望,退則可以節製自己的追求,這是天下最好的原則了。
凡人莫不從其所可,而去其所不可。知道之莫之若也,而不從道者,無之有也。假之有人而欲南,無多;而惡北,無寡,豈為夫南之不可盡也,離南行而北走也哉!今人所欲,無多;所惡,無寡,豈為夫所欲之不可盡也,離得欲之道,而取所惡也哉!故可道而從之,奚以損之而亂?不可道而離之,奚以益之而治?故知者論道而已矣,小家珍說之所願者皆衰矣。凡人之取也,所欲未嚐粹而來也;其去也,所惡未嚐粹而往也。故人無動而不可以不與權俱。衡不正,則重縣於仰,而人以為輕;輕縣於俛,而人以為重;此人所以惑於輕重也。權不正,則禍托於欲,而人以為福;福托於惡,而人以為禍;此亦人所以惑於禍福也。道者,古今之正權也;離道而內自擇,則不知禍福之所托。易者,以一易一,人曰:無得亦無喪也,以一易兩,人曰:無喪而有得也。以兩易一,人曰:無得而有喪也。計者取所多,謀者從所可。以兩易一,人莫之為,明其數也。從道而出,猶以一易兩也,奚喪!離道而內自擇,是猶以兩易一也,奚得!其累百年之欲,易一時之嫌,然且為之,不明其數也。
隻要是人,無不依從他認為對的,而拋棄他認為不對的事。知道沒有什麼及得上正道卻又不依從正道的,這種人是沒有的。如果有人想到南方去,不管路途多麼遙遠他都會去;如果它不想去北方,不管路途多麼近他也不會去。難道那個人會因為南方路途遙遠,就會因此而往北走嗎?對於人們想要得到的東西,他們是不會嫌多的;而所厭惡的東西,他們是一點也不想要的。難道人們會因為想要得到的東西不能滿足,就放棄欲望的追求,而去追求本來就很厭惡的東西嗎?所以,人們讚同正道而依從它,這樣,還能用什麼來損害它而導致國家混亂呢!不讚成正道就背離它,這樣,還能用什麼來增益它而使國家愛安定呢!所以,明智的人根據正道來行事,而各家異說的所希求的就微乎其微了。不是人們所希望的東西就都能得到;也不是人們所要拋棄的東西都能丟掉。所以,人的行動不能沒有衡量的準則。稱如果不準,那麼懸掛重物反而就會仰起來,人們就會認為這是輕的東西;懸掛輕物反而會低下去,人們就會認為這是重的東西,因此,人們就會對輕重產生迷惑。如果衡量人行為的準則不準確,災禍就會包含在它所追求的事情當中,人們卻認為這是幸福;幸福包含在他所厭惡的事情當中,人們卻認為這是災禍,因此,人們就會對禍福產生迷惑。道,是自古以來衡量事物的正確標準,偏離正道,而由自己任意選擇,那麼就不懂得禍福究竟依存在什麼地方。交換,如果用一件東西交換一件東西,人們會認為這沒得沒失。如果用一件東西換得兩件東西,人們就認為有得無失。如果用兩件東西換一件東西,人們就會認為有失無得。善於計謀的人,希望以少換多,他們遵從自己認可的辦法。用兩件東西換一件東西,沒有人願意這樣做,因為它們都明白這其中的得失利害。一切按照道去行動,就好比拿一個換兩個一樣,哪裏有什麼損失呢!背離正道而任意選擇,就如同拿兩個換一個,哪裏得到了什麼呢!積累了長時間的欲望,隻能換取暫時的滿足,這樣的事尚且去做,這是因為他不懂得其中得失利害。
有嚐試深觀其隱而難者:誌輕理而不重物者,無之有也;外重物而不內憂者,無之有也;行離理而不外危者,無之有也;外危而不內恐者,無之有也。心憂恐,則口銜芻豢而不知其味,耳聽鍾鼓而不知其聲,目視黼黻而不知其狀,輕暖平簟而體不知其安。故向萬物之美而不能嗛也。假而得間而嗛之,則不能離也。故向萬物之美而盛憂,兼萬物之美而盛害,如此者,其求物也,養生也?粥壽也?故欲養其欲而縱其情,欲養其性而危其形,欲養其樂而攻其心,欲養其名而亂其行,如此者,雖封侯稱君,其與夫盜無以異;乘軒戴絻,其與無足無以異。夫是之謂以己為物役矣。
我又試探著深入地觀察那些隱蔽而又難以看清楚的情況:心裏輕視道義而又不看重物質利益的,這種人是沒有的;外看重物質利益而內心不憂慮的,這種人是沒有的。行為違背道義而在外又不危險的,這種人是沒有的;外經危險而內心不恐懼的,這種人是沒有的。心裏憂慮恐懼,那麼嘴裏銜著牛羊豬狗等肉食也嚐不出滋味,耳朵聽著鍾鼓奏出的音樂也感覺不到悅耳,眼睛看著錦繡的花紋也不知道美麗,穿著輕軟暖和的衣服坐在竹席上身體也感覺不到舒適。因此享受萬物中最好的東西而不能滿足,即使得到短暫時間的滿足,那還是不能脫離憂慮恐懼。因此享受萬物中最好的東西卻憂慮忡忡,占有了萬物的利益卻仍然十分有害。像這樣的人,他追求物質利益,是保養生命,還是出賣壽命呢?想要滿足自己的欲望卻放縱自己的情欲,想要保養自己的性命卻危害自己的身體,想要培養自己的樂趣卻侵害自己的心靈,想要護養自己的名聲卻胡作非為。像這樣的人,即使被封為諸侯而稱為國君,和盜賊也沒有什麼區別;即使坐著高級的馬車、戴著大官的禮帽,與沒有腳的人也沒有什麼區別。這就叫作使自己被物質利益所奴役了。
心平愉,則色不及傭而可以養目,聲不及傭而可以養耳,蔬食菜羹而可以養口,麤布之衣,麤紃之履,而可以養體。局室、蘆簾、稿蓐、敝機筵,而可以養形。故雖無萬物之美而可以養樂,無埶列之位而可以養名。如是而加天下焉,其為天下多,其私樂少矣。夫是之謂重己役物。
人的心情愉快,即使顏色不必平時鮮豔,也可以用來調養雙目;即使聲音沒有平時悅耳,也可以保養雙耳;即使粗茶淡飯,也能夠調養口胃;即使粗布衣服、粗麻編製的鞋子也能夠滿足身體的需求;即使狹小的居室、蘆葦做的窗簾、草席、破幾桌,卻可以保養形體。因此,雖然沒有享受到萬物的美妙,卻能夠培養自己愉悅的心情;沒有權勢官爵地位,卻可以培養自己的名聲。讓這樣的人來統治天下,必然為天下的人謀利多,而為自已謀利少。這樣就可以叫做看重自己而役使萬物。
無稽之言,不見之行,不聞之謀,君子慎之。
沒有根據的言論,沒有見過的行為,沒有聽說過的謀略,君子要慎重地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