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樓綠幕,笑語勾別座之春,越舞吳歌,巧舌吐蓮花之豔。此身如在怨臉愁眉、紅妝翠袖之間,若遠若近,為之黯然。嗟乎!又何怪乎身當其際者,擁玉床之翠而心迷,聽伶人之奏而隕涕乎?集綺第九。
天台花好,阮郎卻無計再來;巫峽雲深,宋玉隻有情空賦。瞻碧雲之黯黯,覓神女其何蹤;睹明月之娟娟,問嫦娥而不應。
妝樓正對書樓,隔池有影;繡戶相通綺戶,望眼多情。
蓮開並蒂,影憐池上鴛鴦;縷結同心,日麗屏間孔雀。
堂上鳴琴,操久彈乎孤鳳;邑中製錦,紋重織於雙鸞。
鏡想分鸞,琴悲別鶴。
春透水波明,寒峭花枝瘦。極目煙中百尺樓,人在樓中否?
明月當摟,高眠如避,惜哉夜光暗投;芳樹交窗,把玩無主,嗟矣紅顏薄命。
鳥語聽其澀時,憐嬌情之未囀;蟬聲聽已斷處,愁孤節之漸消。
斷雨斷雲,驚魄三春蝶夢;花開花落,悲歌一夜鵑啼。
衲子飛觴曆亂,解脫於樽斝之間;釵行揮翰淋漓,風神在筆墨之外。
養紙芙蓉粉,薰衣豆蔻香。
流蘇帳底,披之而夜月窺人;玉鏡台前,諷之而朝煙縈樹。風流誇墜髻,時世聞啼眉。
新壘桃花紅粉薄,隔樓芳草雪衣涼。
李後主宮人秋水,喜簪異花,芳拂髻鬢,嚐有粉蝶聚其間,撲之不去。
耀足清流,芹香飛澗;涴花新水,蝶粉迷波。
昔人有花中十友:桂為仙友,蓮為淨友,梅為清友,菊為逸友,海棠名友,荼蘼韻友,瑞香殊友,芝蘭芳友,臘梅奇友,梔子禪友。昔人有禽中五客:鷗為閑客,鶴為仙客,鷺為雪客,孔雀南客,鸚鵡隴客。會花鳥之情,真是天趣活潑。
風笙龍管,蜀錦齊紈。
木香盛開,把杯獨坐其下,遙令青奴吹笛,止留一小奚侍酒,才少斟酌便退,立迎春架後。花看半開,酒飲微醉。
夜來月下臥醒,花影零亂,滿人襟袖,疑如濯魄於冰壺。
看花步男子當作女人,尋花步女子當作男人。
窗前俊石冷然,可代高人把臂,檻外名花綽約,無煩美女分香。
新調初裁,歌兒持板待拍;鬮題方啟,佳人捧硯濡毫。絕世風流,當場豪舉。
野花豔目,不必牡丹;村酒醉人,何須綠蟻。
石鼓池邊,小單無名可鬥;板橋柳外,飛花有陣堪題。
桃紅李白,疏籬細雨初來;燕紫鶯黃,老樹斜風乍透。
窗外梅開,喜有騷人弄笛;石邊雪積,還須小妓烹茶。
高摟對月,鄰女秋砧;古寺聞鍾,山僧曉梵。
佳人病怯,不耐春寒;豪客多情,猶憐夜飲。李太白之寶花宜障,孟光祖之狗竇堪呼。
古人養筆,以硫黃酒;養紙,以芙蓉粉;養硯,以文綾蓋;養墨,以豹皮囊。小齋何暇及此!惟有時書以養筆,時磨以養墨,時洗以養硯,時舒卷以養紙。
芭蕉,近日則易枯,迎風則易破。小院背陰,半掩竹窗,分外青翠。
歐公香餅,吾其熟火無煙;顏氏隱囊,我則鬥花以布。
梅額生香,已堪飲爵;草堂飛雪,更可題詩。七種之羹,呼起袁生之臥;六生之餅,敢迎王子之舟。豪飲竟日,賦詩而散。佳人半醉,美女新妝。月下彈琴,石邊侍酒。烹雪之茶,果然剩有寒香;爭春之館,自是堪來花歎。
黃鳥讓其聲歌,青山學其眉黛。
淺翠嬌青,籠煙惹濕。清可漱齒,曲可流觴。
風開柳眼,露浥桃腮,黃鸝呼春,青鳥送雨,海棠嫩紫,芍藥嫣紅,宜其春也。碧荷鑄錢,綠柳繅絲,龍孫脫殼,鳩婦喚晴,雨驟黃梅,日蒸綠李,宜其夏也。槐陰未斷,雁信初來,秋英無言,曉露欲結,蓐收避席,青女辦妝,宜其秋也。桂子風高,蘆花月老,溪毛碧瘦,山骨蒼寒,千岩見梅,一雪欲臘,宜其冬也。
風翻貝葉,絕勝北闕除書;水滴蓮花,何似華清宮漏。
畫屋曲房,擁爐列坐;鞭車行酒,分隊征歌;一笑千金,樗蒲百萬;名妓持箋,玉兒捧硯;淋漓揮灑,水月流虹;我醉欲眠,鼠奔鳥竄;羅襦輕解,鼻息如雷。此一境界,亦足賞心。
柳花燕子,貼地欲飛;畫扇練裙,避人欲進,此春遊第一風光也。
花顏縹緲,欺樹裏之春風;銀焰熒煌,卻城頭之曉色。
烏紗帽挾紅袖登山,前人自多風致。
筆陣生雲,詞鋒卷霧。
楚江巫峽半雲雨,清簟疏簾看弈棋。
美豐儀人,如三春新柳,濯濯風前。
澗險無平石,山深足細泉。短鬆猶百尺,少鶴已千年。
清文滿筐,非惟芍藥之花;新製連篇,寧止葡萄之樹。
梅花舒兩歲之裝,柏葉泛三光之酒。飄颻餘雪,入簫管以成歌;皎潔輕冰,對蟾光而寫鏡。
鶴有累心猶被斥,梅無高韻也遭刪。
分果車中,畢竟借人家麵孔;捉刀床側,終須露自己心胸。
雪滾飛花,繚繞歌樓,飄撲僧舍,點點共酒旆悠揚,陣陣追燕鶯飛舞。沾泥逐水,豈特可入詩料,要知色身幻影,是即風裏楊花、浮生燕壘。
水綠霞紅處,仙犬忽驚人,吠入桃花去。
九重仙詔,休教丹鳳銜來;一片野心,已被白雲留住。
香吹梅渚千峰雪,清映冰壺百尺簾。
避客偶然拋竹屨,邀僧時一上花船。
到來都是淚,過去即成塵。
秋色生鴻雁,江聲冷白蘋。
鬥草春風,才子愁銷書帶翠;采菱秋水,佳人疑動鏡花香。
竹粉映琅玕之碧,勝新妝流媚,曾無掩麵於花宮;花珠凝翡翠之盤,雖什襲非珍,可兔探頷於龍藏。
因花整帽,借柳維船。
繞夢落花消雨色,一尊芳草送晴昏。
爭春開宴,罷來花有歎聲;水國談經,聽去魚多樂意。
無端淚下,三更山月老猿啼;驀地嬌來,一月泥香新燕語。
燕子剛來,春光惹恨;雁臣甫聚,秋思慘人。
韓嫣金彈,誤了饑寒人多少奔馳;潘嶽果車,增了少年人多少顏色。
微風醒酒,好雨催詩,生韻生情,懷頗不惡。
苧羅村裏,對嬌歌豔舞之山;若耶溪邊,拂濃抹淡妝之水。
春歸何處,街頭愁殺賣花;客落他鄉,河畔生憎折柳。
論到高華,但說黃金能結客;看來薄命,非關紅袖懶撩人。
同氣之求,惟刺平原於錦繡;同聲之應,徒鑄子期以黃金。
胸中不平之氣,說倩山禽;世上叵測之心,藏之煙柳。
袪長夜之惡魔,女郎說劍;銷千秋之熱血,學士談禪。
論聲之韻者,曰溪聲、澗聲、竹聲、鬆聲、山禽聲、幽壑聲、芭蕉雨聲、落花聲,皆天地之清籟,詩壇之鼓吹也,然銷魂之聽,當以賣花聲為第一。
石上酒花,幾片濕雲凝夜色;鬆間人語,數聲宿鳥動朝喧。媚字極韻,出以清致,則窈窕但見風神,附以妖嬈,則做作畢露醜態。如芙蓉媚秋水,綠篠媚清漣,方不著跡。
武士無刀兵氣,書生無寒酸氣,女郎無脂粉氣,山人無煙霞氣,僧家無香火氣,換出一番世界,便為世上不可少之人。
情詞之嫻美,《西廂》以後,無如《玉合》、《紫釵》、《牡丹亭》三傳。置之案頭,可以挽文思之枯澀,收神情之懶散。
俊石貴有畫意,老樹貴有禪意,韻士貴有酒意,美人貴有詩意。
紅顏未老,早隨桃李嫁春風;黃卷將殘,莫向桑榆憐暮景。
銷魂之音,絲竹不如著肉。然而風月山水間,別有清魂銷於清響,即子晉之笙,湘靈之瑟,董雙成之雲璈,猶屬下乘。嬌歌豔曲,不盡混亂耳根。
風驚蟋蟀,聞織婦之鳴機,月滿蟾蜍,見天河之弄杼。
高僧筒裏送信,突地天花墜落;韻妓扇頭寄畫,隔江山雨飛來。
酒有難懸之色,花有獨蘊之香。以此想紅顏媚骨,便可得之格外。
客齋使令,翔七寶妝,理茶具,響鬆風於蟹眼,浮雪花於兔毫。
絕世風流,當場豪舉。
世路既如此,但有肝膽向人;清議可奈何,曾無口舌造業。
花抽珠落,珠懸花更生。風來香轉散,風度焰還輕。
瑩以玉琇,飾以金英。綠芰懸插,紅蕖倒生。
浮滄海兮氣渾,映青山兮色亂。
紛黃庭之靃霏,隱重廊之窈窕。青陸至而鶯啼,朱陽升而花笑。
紫蒂紅蕤,玉蕊蒼枝。
視蓮潭之變彩,見鬆院之生涼;引驚蟬於寶瑟,宿蘭燕於瑤筐。
蒲團布衲,難於少時存老去之禪心;玉劍角弓,貴於老時任少年之俠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