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王虐,白公子張驟諫。王患之,謂史老曰:“吾欲已子張之諫,若何?”對曰:“用之實難,已之易矣。若諫,君則曰餘左執鬼中,右執殤宮,凡百箴諫,吾盡聞之矣,寧聞他言?”
楚靈王暴虐無道,白公子張多次勸諫。靈王很討厭,對史老說:“我想製止子張的勸諫,怎麼樣?”史老回答說:“接受勸諫很難,製止它容易。如果他再勸諫,您就說我左手掌握著鬼身,右手掌握著鬼的居處,凡是各種告誡勸諫,我全聽到了,哪裏需要聽別的什麼勸告?”
白公又諫,王如史老之言。對曰:“昔殷武丁能聳其德,至於神明,以入於河,自河徂亳,於是乎三年,默以思道。卿士患之,曰:‘王言以出令也,若不言,是無所稟令也。’武丁於是作書,曰:‘以餘正四方,餘恐德之不類,茲故不言。’如是而又使以象夢旁求四方之賢,得傅說以來,升以為公,而使朝夕規諫,曰:‘若金,用女作礪。若津水,用女作舟。若天旱’用女作霖雨。啟乃心,沃朕心。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若跣不視地,厥足用仿。’若武丁之神明也,其聖之睿廣也,其智之不疚也,猶自謂未乂,故三年默以思道。既得道,猶不敢專製,使以象旁求聖人。既得以為輔,又恐其荒失遺忘,故使朝夕規誨箴諫,曰:‘必交修餘,無餘棄也。’今君或者未及武丁,而惡規諫者,不亦難乎!
白公又來勸諫,靈王按照史老講的說了。白公回答說:“以前殷高宗武丁能夠敬慎德行,和神明相通,先遷到河內,又從河內遷到亳地,從此三年沉默不語,思考治國的道理。卿士們為此擔憂,說:‘君王講話才能發出命令,如果不說話,我們就無法接受命令了。’於是武丁就寫了文書,說:‘要我統治天下,我恐怕德行不好,所以才不講話。’這樣寫了以後,又派人根據夢中的形象到四方尋訪賢人,得到了傅說,把他請來,提升他為上公,讓他早晚規諫,說:‘如果我是劍,就把你當作磨刀石。如果我要渡河,就把你當船。如果天旱,就把你當作連綿的雨。敞開你的心扉,滋潤我的心田。如果藥力不足以使人頭暈目眩,那病就不會痊愈。如果光著腳走路不看地麵,那腳就要受傷。’像武丁那樣和神明相通,他的聖明智慧廣博,他的聰明沒有毛病,還自認為不能治理好國家,所以三年中沉默不語,思考治國的道理。已經知道了為君之道,還不敢專斷獨行,派人根據夢中的形象去尋訪賢人。已經得到了賢人輔佐自己,還怕疏忽遺忘,所以叫他早晚教誨規諫,說:“一定要教誨幫助我,不要拋棄我。’現在您也許還趕不上武丁,卻討厭規諫您的人,要治理好國家不是太難了嗎!
“齊桓、晉文,皆非嗣也,還軫諸侯,不敢淫逸,心類德音,以德有國。近臣諫,遠臣謗,輿人誦,以自誥也。是以其入也,四封不備一同,而至於有畿田,以屬諸侯,至於今為令君。桓、文皆然,君不度憂於二令君,而欲自逸也,無乃不可乎?《周詩》有之曰:‘弗躬弗親,庶民弗信。’臣懼民之不信君也,故不敢不言。不然,何急其以言取罪也?”
“齊桓公和晉文公,都不是嫡長子,他們流亡周遊諸侯各國,不敢驕奢淫逸,心中喜愛有德的言論,因為修養德行做了國君。身旁大臣勸諫,遠方臣僚批評,眾人誦誡議論,他們都能用來告誡自己。因此他們剛回國即位時,四麵的封疆方圓不到一百裏,後來發展到方圓一千裏,會合諸侯做了霸主,一直到今天還被稱為賢君。齊桓公、晉文公都是如此,您不思考擔憂趕不上兩位賢君,卻想貪圖安逸,恐怕不行吧?《周詩》上有這樣的話:‘不親自處理政事,百姓不會相信。’我怕百姓不信任您,因此不敢不說。不然的話,我何必急著進諫因而獲罪呢?”
王病之,曰:“子複語。不穀雖不能用,吾憖置之於耳。”對曰:“賴君用之也,故言。不然,巴浦之犀、犛、兕、象,其可盡乎,其又以規為瑱也?”遂趨而退,歸,杜門不出。七月,乃有乾溪之亂,靈王死之。
靈王擔憂白公的話,說:“你再說下去。我雖然不能照著做,但我願意把這些話放在耳朵裏。”白公回答說:“希望您接受我的規諫,所以我才說。否則,巴浦地方犀牛、犛牛、兕、象的角和牙齒做塞耳的耳瑱,難道用得完嗎?還用得著用規諫之詞來做耳瑱嗎?”於是便快步退下,回到家中,閉門不出。過了七個月,就發生了乾溪之亂,靈王死在這場叛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