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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家語 作者:孔子及孔門弟子  

卷二十二 困誓

子貢問於孔子曰:“賜倦於學,困於道矣。願息而事君,可乎?”孔子曰:“《詩》雲:‘溫恭朝夕,執事有恪。’事君之難也。焉可息哉?”曰:“然則賜願息而事親。”孔子曰:“《詩》雲:‘孝子不匱,永錫爾類。’事親之難也。焉可以息哉?”曰:“然則賜請願息於妻子。”孔子曰:“《詩》雲:‘刑於寡妻,至於兄弟,以禦於家邦。’妻子之難也。焉可以息哉?”曰:“然則賜願息於朋友。”孔子曰:“《詩》雲:‘朋友攸攝,攝以威儀。’朋友之難也。焉可以息哉?”曰:“然則賜願息於耕矣。”孔子曰:“《詩》雲:‘晝爾於茅,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耕之難也。焉可以息哉?”曰:“然則賜將無所息者也?”孔子曰:“有焉。自望其廣,則睾如也;視其高,則填如也;察其從,則隔如也。此其所以息也矣。”子貢曰:“大哉乎死也!君子息焉!小人休焉!大哉乎死也!”
子貢向孔子問道:“我對學習已經厭倦了,對於道又感到困惑不解,想去侍奉君主以得到休息,可以嗎?”孔子說:“《詩經》裏說:‘侍奉君王從早到晚都要溫文恭敬,做事要恭謹小心。’侍奉君主是很難的事情,怎麼可以休息呢?”子貢說:“那麼我希望去侍奉父母以得到休息。”孔子說:“《詩經》裏講:‘孝子的孝心永不竭,孝的法則要永遠傳遞。’侍奉父母也是很難的事,怎麼可以休息呢?”子貢說:“我希望在妻子兒女那裏得到休息。”孔子說:“《詩經》裏說:‘要給妻子做出典範,進而至於兄弟,推而治理宗族國家。’與妻子兒女相處也是很難的事,哪能夠得到休息呢?”子貢說:“我希望在朋友那裏得到休息。”孔子說:“《詩經》裏說:‘朋友之間互相幫助,使彼此舉止符合威儀。’和朋友相處也是很難的,哪能夠得到休息呢?”子貢說:“我希望去種莊稼來得到休息。”孔子說:“《詩經》裏說:‘白天割茅草,晚上把繩搓,趕快修屋子,又要開始去播穀。’種莊稼也是很難的事,哪能夠得到休息呢?”子貢說:“那我就沒有可休息的地方了嗎?”孔子說:“有的。你從這裏看那個墳墓,樣子高高的;看它高高的樣子,又填得實實的;從側麵看,又是一個個隔開的。這就是休息的地方了。”子貢說:“死的事是這樣重大啊,君子在這裏休息,小人也在這裏休息。死的事是這樣重大啊!”

孔子自衛將入晉,至河,聞趙簡子殺竇犨鳴犢及舜華,乃臨河而歎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濟此,命也夫!”子貢趨而進曰:“敢問何謂也?”孔子曰:“竇犨鳴犢、舜華,晉之賢大夫也。趙簡子未得誌之時,須此二人而後從政。及其已得誌也,而殺之。丘聞之,刳胎殺夭,則麒麟不至其郊;竭澤而漁,則蛟龍不處其淵;覆巢破卵,則鳳凰不翔其邑。何則?君子違傷其類者也。鳥獸之於不義,尚知避之,況於人乎!”遂還,息於鄒,作《盤琴》以哀之。
孔子將要從衛國進入晉國,來到黃河邊,聽到晉國的趙簡子殺了竇犨鳴犢和舜華的消息,就麵對黃河歎息著說:“黃河的水這樣的美啊,浩浩蕩蕩地流淌!我不能渡過這條河,是命中注定的吧!”子貢快步走向前問道:“請問老師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啊?”孔子說:“竇犨鳴犢、舜華都是晉國的賢大夫啊,趙簡子未得誌的時候,依仗他們二人才得以從政。到他得誌以後,卻把他們殺了。我聽說,如果對牲畜有剖腹取胎的殘忍行為,那麼麒麟就不會來到這個國家的郊外;如果有竭澤而漁的行為,蛟龍就不會在這個國家的水中居住;捅破了鳥巢打破了鳥卵,鳳凰就不會在這個國家的上空飛翔。為什麼呢?這是因為君子也害怕受到同樣的傷害啊!鳥獸對於不仁義的事尚且知道躲避,何況是人呢?”於是返了回來,回到鄒地休息,作了《槃操》一曲來哀悼他們。

子路問於孔子曰:“有人於此,夙興夜寐,耕芸樹藝;手足胼胝,以養其親。然而名不稱孝,何也?”孔子曰:“意者身不敬與?辭不順與?色不悅與?古之人有言曰:‘人與己與不汝欺。’今盡力養親,而無三者之闕,何謂無孝之名乎?”孔子曰:“由!汝誌之,吾語汝。雖有國士之力,而不能自舉其身,非力之少,勢不可矣。夫內行不修,身之罪也;行修而名不彰,友之罪也;行修而名自立。故君子入則篤行,出則交賢,何為無孝名乎?”
子路問孔子說:“這裏有一個人,早起晚睡,耕種莊稼,手掌和腳底都磨出了趼子,以此來養活父母。然而卻沒有得到孝子的名聲,這是為什麼呢?”孔子說:“想來自身有不敬的行為吧?說話的言辭不夠恭順吧?臉色不溫和吧?古人有句話說:‘別人的心與你自己的心是一樣的,是不會欺騙你的。’現在這個人盡力養親,如果沒有上麵講的三種過錯,怎麼能沒有孝子的名聲呢?”孔子又說:“仲由啊,你記住,我告訴你:一個人即使有全國著名勇士那麼大的力量,也不能把自己舉起來,這不是力量不夠,而是情勢上做不到。一個人不很好地修養自身的道德,這是他自己的錯誤;自身道德修養好了而名聲沒有彰顯,這就是朋友的過錯。品行修養好了自然會有名聲。所以君子在家行為要淳厚樸實,出外要結交賢能的人。這樣怎會沒有孝子的名聲呢?”

孔子遭厄於陳、蔡之閑,絕糧七日,弟子餒病,孔子弦歌。子路入見曰:“夫子之歌,禮乎?”孔子弗應,曲終而曰:“由來!吾語汝。君子好樂,為無驕也;小人好樂,為無懾也。其誰之,子不我知而從我者乎?”子路悅,援戚而舞,三終而出。明日,免於厄,子貢執轡,曰:“二三子從夫子而遭此難也,其弗忘矣!”孔子曰:“善惡何也?夫陳、蔡之閑,丘之幸也。二三子從丘者,皆幸也。吾聞之,君不困不成王,烈士不困行不彰,庸知其非激憤厲誌之始於是乎在。”
孔子被困在陳國和蔡國之間,斷糧七天了,弟子因饑餓而病倒了。但孔子仍在彈琴唱歌。子路進去見孔子說:“老師這時還在歌唱,這符合禮嗎?”孔子沒有回答,一曲終了才說:“仲由,來!我告訴你,君子愛好音樂,是為了不驕傲放縱;小人愛好音樂,是為了消除畏懼。你是誰的兒子啊,這樣不了解我而跟隨著我呢?子路聽了很不高興,拿起兵器舞起來,結束才出去。第二天,危難過去了,子貢拉著馬韁繩說:“我們跟隨老師遭受了此次危難,大概永遠不會忘記了。”孔子說:“說得好,為什麼這麼說呢?我們在陳、蔡之間遭受的危難,是我的幸運。你們跟隨著我,也是你們的幸運。我聽說,君王不遭受困厄就不能成就王業,仁人誌士不遭受困厄行為就不會彰顯。怎知奮發勵誌的開始,不在於這次危難呢?”

孔子之宋,匡人簡子以甲士圍之。子路怒,奮戟將與戰。孔子止之,曰:“惡有修仁義而不免俗者乎?夫《詩》、《書》之不講,禮樂之不習,是丘之過也;若以述先王好古法而為咎者,則非丘之罪也。命夫!歌!予和汝。”子路彈琴而歌,孔子和之,曲三終,匡人解甲而罷。
孔子到宋國去,匡地人簡子用兵圍住了他們,子路大怒,舉起戟要與他們奮戰。孔子製止說:“哪有遵循仁義而不原諒俗人過錯的呢?沒有讓他們學禮儀,沒有學習禮樂,這是我的過錯啊。若把宣揚古代聖王愛好稱為罪責,那就不是我的過錯了。這大概就是命吧。你唱歌吧,我應和你。”子路彈琴而歌,孔子與他合唱。唱完三首之後,匡人解除了武裝離去。

孔子曰:“不觀高崖,何以知巔墜之患;不臨深泉,何以知沒溺之患;不觀巨海,何以知風波之患。失之者其不在此乎?士慎此三者,則無累於身矣。”
孔子說:“不觀看高聳的懸崖,怎能知道從懸崖墜落的災難;不臨近深淵,怎能知道溺水淹沒的災難;不觀看遼闊的大海,怎知道波濤洶湧的災難?失去生命,不就在這些方麵嗎?士人能慎重地對待這三者,就不會使身體受到傷害了。”

子貢問於孔子曰:“賜既為人下矣,而未知為人下之道,敢問之。”子曰:“為人下者,其猶土乎。汩之深則出泉;樹其壤則百穀滋焉,草木植焉,禽獸育焉。生則出焉,死則入焉。多其功而不意,恢其誌而無不容。為人下者以此也。”
子貢問孔子說:“我既已做到對人謙遜了,但不知道對人謙遜應遵循的原則,想向您請教。”孔子說:“對人表示謙遜,就好像土地一樣,挖掘得深就會流出泉水,在土壤上種植就會長各種莊稼,草木在土地上生長,禽獸在土地上繁育,生時在土地上生,死後則歸入土地。土地功勞很大自己卻不在意,胸懷廣闊而無所不容,對人謙遜的態度,就應該像土地一樣。”

孔子適鄭,與弟子相失,獨立東郭門外,或人謂子貢曰:“東門外有一人焉,其長九尺有六寸,河目隆顙,其頭似堯,其頸似皋繇,其肩似子產,然自腰以下,不及禹者三寸,累然如喪家之狗。”子貢以告。孔子欣然而歎曰:“形狀未也,如喪家之狗,然乎哉!然乎哉!”
孔子到鄭國去,和弟子相互失散了,一人站在東城門外。有人對子貢說:“東門外有一個人,身高有九尺六寸,眼睛平正而長,額頭突出,他的頭好像堯,脖子像皋陶,肩膀像子產,但是從腰以下比禹短了三寸,狼狽不堪,如條喪家狗。”子貢把此話告訴了孔子,孔子欣然自得地感歎說:“形貌未必像他說的那樣,但說如喪家之犬,那倒是真像啊!那倒是真像啊。”

孔子適衛,路出於蒲,會公叔氏以蒲叛衛,而止之。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為人賢長,有勇力,以私車五乘,從夫子行,喟然曰:“昔吾從夫子,遇難於匡,又伐樹於宋。今遇困於此,命也夫!與其見夫子仍遇於難,寧我鬭死。”挺劍而合眾,將與之戰。蒲人懼曰:“苟無適衛,吾則出子。”乃盟孔子,而出之東門。孔子遂適衛。子貢曰:“盟可負乎?”孔子曰:“要我以盟,非義也。”衛侯聞孔子之來,喜而於郊迎之。問伐蒲,對曰:“可哉!”公曰:“吾大夫以為蒲者,衛之所以恃晉楚也,伐之無乃不可乎?”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誌,吾之所伐者,不過四五人矣。”公曰:“善。”卒不果伐。他日,靈公又與夫子語,見飛雁過,而仰視之,色不悅。孔子乃逝。
孔子到衛國去,路過蒲地時正巧遇到公叔氏占據蒲地,背叛了衛,隻好停止行進。孔子弟子中有個叫公良儒的人,為人賢能厚道,勇武有加。他帶著自己的五輛私車跟隨孔子出行,這時歎息道:“從前我跟老師在匡地遭到圍困,後來在宋國又有伐樹之難。現在又受困於此,這是命啊!與其看老師仍處於危難中,我寧願與他拚死一戰。”說完拔出劍來,集合眾人,將要與蒲人戰鬥。蒲人害怕了,說:“如果你們不到衛國去,我就放你們走。於是和孔子立了盟誓,放他們從東門出去。孔子他們還是到了衛國。子貢問:“盟誓可以違背?”孔子說:“他們要挾我盟誓,是不符合道義的。”衛靈公聽說孔子來到衛國,高興地到郊外迎接,詢問討伐蒲地的事。孔子回答說:“可以討伐。”衛靈公說:“我國的大夫認為,蒲地是我們衛國對付晉國、楚國的屏障,恐怕不可以討伐吧?”孔子說:“蒲地男子有寧死不願叛亂之誌,我們所要討伐的,不過隻是四五個人而已。”衛靈公說:“好吧,但最終還是沒有討伐蒲地。”有一天,衛靈公又與孔子談話,見大雁飛過就仰頭觀看,麵上有不悅之色。於是孔子就離開了衛國。

衛蘧伯玉賢,而靈公不用;彌子瑕不肖,反任之。史魚驟諫而不從。史魚病將卒,命其子曰:“吾在衛朝,不能進蘧伯玉、退彌子瑕,是吾為臣不能正君也。生而不能正君,則死無以成禮。我死,汝置屍牖下,於我畢矣。”其子從之。靈公吊焉,怪而問焉。其子以其父言告公。公愕然失容,曰:“是寡人之過也。”於是命之殯於客位,進蘧伯玉而用之,退彌子瑕而遠之。孔子聞之,曰:“古之列諫之者,死則已矣,未有若史魚死而屍諫,忠感其君者也。可不謂直乎?”
衛國的蘧伯玉是位賢人,而衛靈公不任用他。彌子瑕不賢,反而得到任用。史魚多次進諫而衛靈公不聽。史魚得病將死,囑咐其子說:“我為官,不能使蘧伯玉受到任用,也不能使彌子瑕被罷免,這是我作為臣子不能匡正君主啊!我活著的時候不能匡正君主,那麼我死了以後也難以禮安葬。我死以後,你把我的屍首放在窗下,讓我完成我的心願。”其子聽從了父親的囑托。衛靈公前來吊唁,感到很奇怪,就詢問怎麼回事,其子把他父親的話告訴了衛靈公。衛靈公驚訝得變了臉色,說:“這是我的過錯啊!”於是下令將史魚的屍體停放到正堂,招進蘧伯玉而任用他,斥退彌子瑕而疏遠他。孔子聽到這件事說:“古代特別敢於進諫的人,到死的時候也就為止了,沒有像史魚這樣死了以後還要以屍體勸諫的。他的忠誠感動了君主,這樣的人能說是不正直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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