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學琴於師襄子。襄子曰:“吾雖以擊磬為官,然能於琴。今子於琴已習,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數也。”有間,曰:“已習其數,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誌也。”有間,曰:“已習其誌,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為人也。”有閑,曰。孔子有所繆然思焉,有所睾然高望而遠眺,曰:“丘迨得其為人矣。黮而黑,頎然長,曠如望羊,掩有四方,非文王其孰能為此?”師襄子避席葉拱而對曰:“君子聖人也!其傳曰:《文王操》。”
孔子向師襄子學習彈琴。師襄子說:“我雖然因磬擊得好而被委以官職,但我最擅長的是彈琴。現在你的琴已經彈得不錯了,可以學新的東西了。”孔子說:“我還沒有掌握好節奏。”過了一段時間,師襄子說:“你已經掌握好節奏了,可以學新的東西了。”孔子說:“我還沒有領悟好琴曲的內涵。”又過了一段時間,師襄子說:“你已經領悟到琴曲的內涵了,可以學新的東西了。”孔子說:“我還沒有理解到琴曲歌頌的是什麼人。”又過了一段時間,師襄子說:“孔子穆然深思,有誌向高遠登高遠望的神態。”孔子說:“我知道琴曲歌頌的是什麼人了。他皮膚很黑,身體魁梧,胸襟廣闊,高瞻遠矚,擁有天下四方。這個人不是文王又有誰能達到這樣的境界呢?”師襄子離開坐席兩手撫胸為禮,對孔子說:“您真是聖人啊,這首傳世琴曲就是《文王操》。”
子路鼓琴,孔子聞之,謂冉有曰:“甚矣,由之不才也!夫先王之製音也,奏中聲以為節,入於南,不歸於北。夫南者、生育之鄉,北者、殺伐之城。故君子之音,溫柔居中,以養生育之氣。憂愁之感,不加於心也;暴厲之動,不在於體也。夫然者、乃所謂治安之風也。小人之音則不然,亢麗微末,以象殺伐之氣;中和之感,不載於心;溫和之動,不存於體。夫然者,乃所以為亂之風。昔者,舜彈五弦之琴,造《南風》之詩,其詩曰:‘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民之財兮。’唯修此化,故其興也勃焉。德如泉流,至於今,王公大人述而弗忘。殷紂好為北鄙之聲,其廢也忽焉,至於今,王公大人舉以為誡。夫舜起布衣,積德含和,而終以帝。紂為天子,荒淫暴亂,而終以亡。非各所修之致乎?由,今也匹夫之徒,曾無意於先王之製,而習亡國之聲,豈能保其六七尺之體哉?”冉有以告子路。子路懼而自悔,靜思不食,以至骨立。夫子曰:“過而能改,其進矣乎!”
子路彈琴,孔子聽了,對冉有說:“太不像話了,子路太不聰明了。古代賢明的君王製作音樂,奏中正無邪的聲調加以節製,向南方流傳,不流向北方。因為南方是生育萬物的地方,北方是征戰廝殺的區域。所以那些道德高尚的君子們的音樂溫柔適中,用來涵養生育萬物之氣,讓憂愁的心情從心內消除,把暴戾躁動之情從體內趕走。這樣的音樂,就是所說的太平盛世之風。小人的音樂則不同,激烈象征殺伐征戰之氣,中正平和之感不存於心中,溫蘊平和的舉動不存在於身體。這樣的音樂,就是亂世之風。從前,舜彈奏五弦琴,製作了《南風》之詩,其詩是這樣的:‘多麼溫和的南風啊,可以解除我們百勝心中的憂愁;多麼及時的南風啊,可以增加我們百姓的對富。’隻因為用這樣的教化措施,所以他的興起非常快。舜的德政像清泉一樣流淌,直到今天王公大人們代代傳授不敢忘記。殷紂王喜好殺伐征戰之音,所以他的滅亡就非常迅速。直到今天王公大人們常以此為戒來教訓後人。舜本來是個普通百姓,不斷積累德行,胸懷平和,終於成為帝王。殷紂王本為天子,但荒淫殘暴,終於國滅身亡。這難道不是由各自的修養所導致的嗎?由啊,現今你一個平民,無視先王的禮製,而沉溺於亡國之聲,怎能保全你六七尺的身體呢?”冉有把孔子的話告訴了子路,子路聽後心裏既害怕又後悔,靜坐思考,不吃不喝,以致瘦得形銷骨立。孔子說:“有過錯能夠改正,子路又進步了。”
周賓牟賈侍坐於孔子。孔子與之言,及樂,曰:“夫《武》之備戒之以久,何也?”對曰:“病不得其眾。”“詠歎之,淫液之,何也?”對曰:“恐不逮事。”“發揚蹈厲之已蚤,何也?”對曰:“及時事。”“《武》坐,致右而軒左,何也?”對曰:“非《武》坐。”“聲淫及商,何也?”對曰:“非《武》音也。”孔子曰:“若非《武》音,則何音也?”對曰:“有司失其傳也。”孔子曰:“唯,丘聞諸萇弘,亦若吾子之言是也。若非有司失其傳,則武王之誌荒矣。”賓牟賈起,免席而請曰:“夫《武》之備戒之以久,則既聞命矣。敢問遟矣而又久立於綴,何也?”子曰:“居,吾語爾。夫樂者,象成者也。揔幹而山立,武王之事。發揚蹈厲,太公之誌也。《武》亂皆坐,周、邵之治。且夫《武》、始成而北出,再成而滅啇,三成而南反,四成而南國是疆,五成而分陜,周公左,邵公右,六成而複綴,以崇其天子焉。眾夾振之而四伐,所以盛威於中國。分郟而進,所以事蚤濟。久立於綴,所以待諸侯之至也。今汝獨未聞牧野之語乎?武王克殷而反啇之政。未及下車,則封黃帝之後於葪,封帝堯之後於祝,封帝舜之後於陳;下車,又封夏後氏之後於杞,殷之後於宋,封王子比幹之墓,釋箕子之囚,使人行商容之舊,以複其位。庶民弛政。既濟河西,馬散之華山之陽而弗複乘;牛散之桃林之野而弗複服;車甲則釁之而藏諸府庫,以示弗複用;倒載幹戈而包之以虎皮;將率之士,使為諸侯;命之鞬橐,然後天下知武王之不複用兵也。散軍而修郊射,左射以《狸首》,右射以《騶虞》,而貫革之射息也。裨冕搢笏,而虎賁之士脫劍。郊配後稷,而民知尊父焉。配明堂,而民知孝焉。朝覲,然後諸侯知所以臣。耕籍,然後民知所以敬親。六者天下之大教也。食三老、五更於太學,天子袒而割牲,執醬而饋,執爵而酳,冕而揔幹,所以教諸侯之弟。如此,則周道四達,禮樂交通。夫《武》之遟久,不亦宜乎?”
賓牟賈陪同孔子坐著,孔子和他談話,談到樂舞,孔子提問:“《武舞》開演前長時間的擊鼓警戒,這是為什麼呢?”賓牟賈回答說:“這表現周武王聲兵討伐殷之前憂慮得不到士眾的擁護,需要長時間的準備。”孔子又問:“聲音拉得長長的,連綿不絕,又是什麼意思呢?”賓牟賈回答:“這是表現武王擔心諸侯不能及時到這,失去戰機。”孔子又問:“《武舞》剛開始演員就激烈地手舞足蹈,這是什麼意思呢?”賓牟賈回答說:“這象征及時地發起軍事行動。”孔子又問:“《武舞》中演員隻跪右腿而支起左腿,這是什麼意思呢?”賓牟賈回答說:“這不是《武舞》中的跪法。”孔子又問:“《武舞》中的聲樂過分地表現殺氣,這是為什麼呢?”賓牟賈回答說:“這不是《武舞》中應有的音調。”孔子又問;“如果不是《武舞》中應有的音調,那又是什麼音調呢?”賓牟賈回答說:“這是樂官們傳授有失誤。”孔子說:“是。我聽周大夫說過,也和你說的一樣。如果不是樂官們傳授有失誤,那豈不是武王的誌向迷亂了。”賓牟賈站起來,離開席位向孔子請教說:“《武舞》開始前長時間擊鼓警戒的原因,已經聽您提問過了。請問舞者長久地站立在舞位上等待,這是為什麼呢?”孔子說:“請坐,我來告訴你。樂舞,是表現已經成功的事業的。手持盾牌如山般屹立,象征武王的事業;激烈地手舞足蹈,表現薑太公的雄心壯誌;《武舞》的末章演員全體整齊跪坐,表現周公、召公共同輔政。再說《武舞》的章節,第一章表現武王出師北上,第二章表現武王滅商,第三章表現武王領兵向南,第四章表現開拓南方疆土,第五章表現以陝為界,周公治理東方,召公治理西方,第六章演員都回到原位,象征諸侯會聚尊崇天子。表演中眾將圍在武王四周振動擇鈴,士卒用戈矛四次擊刺,顯示武王的軍隊強盛威震中國。繼而又分列前進,表示戰事已經成功。開始時扮演戰士的演員長久立於原處歌舞,表示武王等待各路諸侯來會師。你難道沒有聽說過牧野戰役的傳說嗎?武王攻克殷都之後又把政權還給殷商的後人,還沒等下車就分封黃帝的後裔到薊地,封帝堯的後裔到祝地,封帝舜的後裔到陳地。下車以後又封夏後氏的後裔到祀地,封殷商的後裔到宋地。命令修建王子比幹的墓,釋放被囚禁的箕子,派人查訪賢臣商容並恢複了他的官位。免百姓的苛捐雜稅,給官吏增加一倍俸祿。接著渡河西行,把戰馬散放到華山的南麵不再騎乘,將拉輜重的牛都散放到桃林的原野不再驅使。將戰車銘甲塗上牲血藏入府庫,表示不再使用。將盾牌和矛戈倒放,用虎皮包起來。將帶兵的將帥封為諸侯,總稱之為“健索”,這樣天下的人就知道武王不再用兵了。解散了軍隊讓他們學習郊射之禮,在東郊習射時奏《狸首》樂章來節射,在西郊習射時奏《駐虞》樂章來節封,而停止了貫穿銘甲的射擊。身穿禮服,頭戴禮帽,腰插笏板,從而勇猛的戰士解除了佩劍;在郊外祭祀,從而讓民眾知道尊敬父親;在明堂祭祀祖先,從而讓民眾知道孝道;讓諸侯定期朝見天子,然後諸侯知道為臣的道理。以上六件事,是天下重大的政教措施。在太學宴請三老五更,天子袒露左臂親自切割牲肉,端著肉請他們食用,拿著酒向他們敬,天子頭戴禮帽,手執盾牌,親自主持慰問儀式,用以教導諸侯懂得互相尊重的道理。這樣,周朝的教化就暢達四方,禮樂各處通行,那麼表現文治武功的《武舞》表演的時間很長,不是很適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