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辯者,將以明是非之分,審治亂之紀,明同異之處,察名實之理,處利害,決嫌疑。焉摹略萬物之然,論求群言之比。以名舉實,以辭抒意,以說出故。以類取,以類予。有諸己不非諸人,無諸己不求諸人。
辯論的目的,是要分清是非的區別,審察治亂的規律,搞清同異的地方,考察名實的道理,斷決利害,解決疑惑。於是要探求萬事萬物本來的樣子,分析、比較各種不同的言論。用名稱反映事物,用言詞表達思想,用推論揭示原因。按類別歸納,按類別推論。自己讚同某些論點,不反對別人讚同,自己不讚同某些觀點,也不要求別人。
或也者,不盡也。假者,今不然也。效者,為之法也,所效者,所以為之法也。故中效,則是也;不中效,則非也。此效也。辟也者,舉也物而以明之也。侔也者,比辭而俱行也。援也者,曰:“子然,我奚獨不可以然也?”推也者,以其所不取之同於其所取者,予之也。“是猶謂”也者,同也。“吾豈謂”也者,異也。
或,是並不都如此。假,是現在不如此。效,是為事物立個標準,用它來作為評判是非的標準。符合標準,就是對的;不符合標準,就是錯的。這就是效。辟,是舉別的事物來說明這一事物。侔,是兩個詞義相同的命題可以由此推彼。援,是說“你正確,我為什麼偏不可以正確呢?”推,是用對方所不讚同的命題,相同於對方所讚同的命題,以此來反駁對方的論點。“是猶謂”是含義相同。“吾豈謂”,是含義不相同。
夫物有以同而不率遂同。辭之侔也,有所至而正。其然也,有所以然也;其然也同,其所以然不必同。其取之也,有所以取之;其取之也同,其所以取之不必同。是故辟、侔、援、推之辭,行而異,轉而危,遠而失,流而離本,則不可不審也,不可常用也。故言多方,殊類,異故,則不可偏觀也。
事物不可能在某一方麵相同,但不會全都相同。推論的“侔”,有一定限度才正確。事物如此,有所以如此的原因,其然相同,其所以然就不必同。對方讚同,有所以讚同的原因;讚同是相同的,之所以讚同就不必同。所以辟、侔、援、推這些論式,運用起來就會發生變化,會轉成詭辯,會離題太遠而失正,會脫離論題進而離開本意,這就不能不審察,不能經常運用。所以,言語有多種不同的表達方式,事物有不同的類,論斷的根據、理由也不同,那麼,在推論中就不能偏執觀點。
夫物或乃是而然,或是而不然,或一周而不一周,或一是而一不是也。不可常用也,故言多方殊類異故,則不可偏觀也,非也。
事物有些為“是”而正確,有些為“是”而不正確。有些為“不是”而正確,有些為一方麵普遍,而另一方麵卻不普遍。有些為一方麵是正確的,而另一方麵卻是不正確的。不能按常理來推論事物,所以言詞有很多方麵、很多類別、很多差異和緣故,在推論中不能偏執觀點,(偏執是)不正確的。
白馬,馬也;乘白馬,乘馬也。驪馬,馬也;乘驪馬,乘馬也。獲,人也;愛獲,愛人也。臧,人也;愛臧,愛人也。此乃是而然者也。
白馬是馬;乘白馬是乘馬。驪馬是馬;乘驪馬是乘馬。婢是人;愛婢是愛人。奴是人;愛奴是愛人。這就是“是而然”的情況。
獲之親,人也;獲事其親,非事人也。其弟,美人也;愛弟,非愛美人也。車,木也;乘車,非乘木也。船,木也;人船,非人木也。盜人人也;多盜,非多人也;無盜,非無人也。奚以明之?惡多盜,非惡多人也;欲無盜,非欲無人也。世相與共是之。若若是,則雖盜人人也;愛盜非愛人也;不愛盜,非不愛人也;殺盜人非殺人也,無難盜無難矣。此與彼同類,世有彼而不自非也,墨者有此而非之,無也故焉,所謂內膠外閉與心毋空乎?內膠而不解也。此乃是而不然者也。
婢的雙親,是人;婢事奉她的雙親,不是事奉別人。她的弟弟,是一個美人,她愛她的弟弟,不是愛美人。車是木頭做的;乘車卻不是乘木。船是木頭做的;進入船,不是進入木頭。盜是人;多盜並不是多人;沒有盜,並不是沒有人。以什麼說明呢?厭惡多盜,並不是厭惡多人;希望沒有盜,不是希望沒有人。這是世人都認為正確的。如果象這樣,那麼雖然盜是人,但愛盜卻不是愛人;不愛盜,不意味著不愛人;殺盜,也不是殺人,這沒有什麼疑難的。這個與那個都是同類。然而世人讚同那個自己卻不以為錯,墨家提出這個來非議他們,沒有其他緣故,有所謂內心固執、耳目閉塞與心不空嗎?內心固執,得不到解說。這就是“是而不然”的情況。
且夫讀書,非好書也。且鬥雞,非雞也;好鬥雞,好雞也。且入井,非入井也;止且入井,止入井也。且出門,非出門也;止且出門,止出門也。若若是,且夭,非夭也;壽夭也。有命,非命也;非執有命,非命也,無難矣。此與彼同類。世有彼而不自非也,墨者有此而罪非之,無也故焉,所謂內膠外閉與心毋空乎?內膠而不解也。此乃是而不然者也。
讀書,不是喜歡書。將要鬥雞,不是鬥雞;喜歡鬥雞,就是喜歡雞。將要跳入井,不是入井;阻止將要跳入井,就是阻止入井。將要出門,不是出門;阻止將要出門,就是阻止出門。如果象這樣,將要夭折,不是夭折;壽終才是夭折。有命,不是命;不認為有命,不是命,這沒有什麼疑難。這個與那個同類。世人稱讚那個卻不以為自己錯了,墨家提出這個來非議他們,沒有其他緣故,有所謂內心固執、耳目閉塞與心不空嗎?內心固執,不得其解。這是“不是而然”的情況。
愛人,待周愛人而後為愛人。不愛人,不待周不愛人;不周愛,因為不愛人矣。乘馬,不待周乘馬然後為乘馬也;有乘於馬,因為乘馬矣。逮至不乘馬,待周不乘馬而後不乘馬。此一周而一不周者也。
愛人,要等到普遍愛了所有的人,然後才可以稱為愛人。不愛人,不必等到普遍不愛所有的人;不普遍愛,因為不愛人。乘馬,不必等到乘了所有的馬才稱為乘馬;隻要有馬可乘,就可以稱為乘馬了。至於不乘馬,要等到不乘所有的馬,然後才可以稱為不乘馬。這是一方麵普遍而另一方麵不普遍的情況。
居於國,則為居國;有一宅於國,而不為有國。桃之實,桃也;棘之實,非棘也。問人之病,問人也;惡人之病,非惡人也。人之鬼,非人也;兄之鬼,兄也。祭人之鬼,非祭人也;祭兄之鬼,乃祭兄也。之馬之目盼則為之馬盼;之馬之目大,而不謂之馬大。之牛之毛黃,則謂之中黃;之牛之毛眾,而不謂之牛眾。一馬,馬也;二馬,馬也。馬四足者,一馬而四足也,非兩馬而四足也。一馬,馬也。馬或白者,二馬而或白也,非一馬而或白。此乃一是而一非者也。
居住在國內,就是在國內。有一座房子在國內,不是有整個國家。桃的果實,是桃。棘的果實,不是棘。慰問人的疾病,是慰問人。厭惡人的疾病,不是厭惡人。人的鬼,不是人。哥哥的鬼,是哥哥。祭人的鬼,不是祭人。祭哥哥的鬼,是祭哥哥。這一匹馬的眼睛一邊小,就稱它是眼睛一邊小的馬;這一匹馬的眼睛大,卻不能稱這一匹馬大。這一頭牛的毛黃,就稱它是一頭毛黃的牛;這一頭牛的毛多,卻不能稱這一頭牛多。一匹馬,是馬,兩匹馬,也是馬。馬四個蹄子,是說一匹馬四個蹄子,不是兩匹馬四個蹄子。馬有的是白色的,是說兩匹馬中有白色的,並不是一匹馬而有的是白色的。這就是一方麵對而另一方麵錯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