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始將連橫,說秦惠王曰:“大王之國,西有巴、蜀、漢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東有肴、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戰車萬乘,奮擊百萬,沃野千裏,蓄積饒多,地勢形便,此所謂天府,天下之雄國也。以大王之賢,士民之眾,車騎之用,兵法之教,可以並諸侯,吞天下,稱帝而治。願大王少留意,臣請奏其效。”
蘇秦最初主張連橫,他遊說秦惠文王說:“大王的國家,西麵有巴、蜀和漢中等地豐富物產的便利,北麵有胡貉、代馬兩地提供的物資費用,南麵有巫山、黔中作為天然的屏障,東麵有崤山、函穀關這兩個牢固的關塞。國家田地肥沃,百姓殷實富裕,戰車萬輛,兵甲百萬,沃野千裏,各種資源富饒,積蓄充足,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這真是天府之國,因此秦國可以稱得上是能夠稱霸天下的強國。憑借著大王的賢能,國家眾多的士卒和百姓,戰車、騎兵的強大力量,兵法和謀略的運用,貴國完全可以吞並其他諸侯,統一天下,號稱皇帝來統治全國。希望大王能考慮這樣做的好處,請大王采納臣所設計的方略。”
秦王曰:“寡人聞之,毛羽不豐滿者不可以高飛,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誅罰,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順者不可以煩大臣。今先生儼然不遠千裏而庭教之,願以異日。”
秦惠文王說:“寡人聽說,羽毛不夠豐滿的鳥兒不可以高飛,法令不完備不可以獎懲刑罰,道德不崇高的君主不可統治萬民,政策教化不順天意的君主不可以號令大臣。如今先生不遠千裏來當麵登庭指教,軍國大計還是希望等將來再說吧。”
蘇秦曰:“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昔者神農伐補遂,黃帝伐涿鹿而禽蚩尤,堯伐驩兜,舜伐三苗,禹伐共工,湯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紂,齊桓任戰而伯天下。由此觀之,惡有不戰者乎?古者使車轂擊馳,言語相結,天下為一;約從連橫,兵革不藏;文士並飭,諸侯亂惑;萬端俱起,不可勝理;科條既備,民多偽態;書策稠濁,百姓不足;上下相愁,民無所聊;明言章理,兵甲愈起;辯言偉服,戰攻不息;繁稱文辭,天下不治;舌弊耳聾,不見成功;行義約信,天下不親。於是,乃廢文任武,厚養死士,綴甲厲兵,效勝於戰場。夫徒處而致利,安坐而廣地,雖古五帝、三王、五伯,明主賢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勢不能,故以戰續之。寬則兩軍相攻,迫則杖戟相撞,然後可建大功。是故兵勝於外,義強於內;威立於上,民服於下。今欲並天下,淩萬乘,詘敵國,製海內,子元元,臣諸侯,非兵不可。今之嗣主,忽於至道,皆憫於教,亂於治,迷於言,惑於語,沈於辯,溺於辭。以此論之,王固不能行也。”
蘇秦說:“我本來就懷疑大王不會聽取我的意見,過去神農氏討伐補遂,黃帝討伐涿鹿而擒獲蚩尤,堯帝征討[插圖]兜,舜帝征伐三苗,禹帝征伐共工,商湯征伐有夏,文王征伐崇侯,武王征伐殷紂,齊桓公憑戰爭而稱霸天下。由此看來,哪有不運用戰爭的道理呢?古時候,出使的車輛絡繹不絕,外交使節互結同盟,這是天下都一致的。即使這樣,或言合縱,或言連橫,但也從未停止過使用武力;當外交、軍事同時並用,則諸侯混亂;各種問題同時發生,則來不及處理;法令條款齊備,百姓反而奸詐;政令繁多雜亂,百姓就衣食不足;上下互相埋怨,百姓就無所依賴;空洞的道理雖在不厭其煩地講述,而使用武力之事卻在愈來愈頻繁地發生;巧言善辯,奇裝異服,戰爭卻沒有一日停息;書策繁亂,言辭駁雜,天下卻不能治理。說的人說得舌爛,聽的人聽得耳聾,卻不見什麼成效;推行仁義,訂立盟約,然而天下並不因此而親善。於是,才廢棄文治,使用武力,多養敢死之士,修繕鎧甲,磨礪兵器,以取勝於戰場。如果無所事事,無所作為,不進行戰爭,就想獲利,擴充土地,即使五帝、三王、春秋五霸、明主賢君,總想坐待成功,卻勢難奏效,因此還得用戰爭繼續解決問題。如果兩軍相距遙遠,就互相進攻;相距迫近,就白刃交鋒,然後才可以建立大功。所以,軍隊得勝於外,正義治強於內;威權建立於上,百姓服從於下。如今,想要吞並天下,控製大國,擊敗敵人,統治海內,愛護百姓,臣服諸侯,非戰爭不可。但是,現在的國君,偏偏忽視了這個極其重要的道理,他們都被那些眾說紛紜的所謂治國的說教弄昏了頭腦,迷惑於他們那些巧舌善辯的言辭,沉醉於他們那些誇誇其談的空論之中。由此來看,大王必然不會采用我的主張。”
說秦王書十上而說不行。黑貂之裘弊,黃金百斤盡,資用乏絕,去秦而歸。羸滕履蹻,負書擔櫜,形容枯槁,麵目犁黑,狀有歸色。歸至家,妻不下紝,嫂不為炊,父母不與言。蘇秦喟歎曰:“妻不以我為夫,嫂不以我為叔,父母不以我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發書,陳篋數十,得太公陰符之謀,伏而誦之,簡練以為揣摩。讀書欲睡,引錐自刺其股,血流至足。曰:“安有說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錦繡,取卿相之尊者乎?”期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說當世之君矣。”
蘇秦遊說秦王,一連十多次上表奏章,但他的建議始終都沒能得到采納。他穿的黑色貂皮衣服破了,帶的一百斤黃金也花光了,花的用的都沒有了,不得不離開了秦國回到洛陽老家。他腿上纏著綁腿布,腳上穿著草鞋,背著書籍,擔著行囊,神情枯槁,麵容憔悴,臉色黃黑,顯得非常失意。回到了家裏,他的妻子正在織布不理會他,嫂子不給他做飯,父母不和他說話。蘇秦慨歎說:“妻子不認我是丈夫,嫂子不認我是小叔,父母不認我是兒子,這都是我蘇秦的罪過啊!”於是,他晚上翻出他的藏書,打開了數十個書箱,找到了一本《太公陰符》的講謀略的書,埋頭攻讀,找那些簡練精要的地方反複揣摩。讀書到了困倦的時候想要睡覺,他就拿來錐子自己刺自己的大腿,致使鮮血順著腿流到腳底。他自言自語地說:“怎麼可能遊說各國的國君卻不能使他們拿出金玉錦繡、得到卿相這樣的尊位的呢?”過了一年終於揣摩成功,又自言自語地說:“這樣一來就可以遊說當世在位的各國國君了!”
於是乃摩燕烏集闕,見說趙王於華屋之下,抵掌而談。趙王大悅,封為武安君。受相印,革車白乘,錦繡千純,白壁百雙,黃金萬溢,以隨其後,約從散橫,以抑強秦。
於是蘇秦取道燕烏集闕,被趙王召見,在華麗的宮殿裏遊說趙王,兩人甚至握著手,談得非常投機。趙王大為高興,於是封蘇秦為武安君,並授予他相印,一百輛革車,一千匹錦繡,一百雙白璧,一萬鎰黃金,長長的車隊尾隨在他的身後,到各國去約定合縱,拆散連橫,以此來壓製強秦。因此,當蘇秦在趙國做宰相時,秦國不敢出兵函穀關。
故蘇秦相於趙而關不通。當此之時,天下之大,萬民之眾,王侯之威,謀臣之權,皆欲決蘇秦之策。不費鬥糧,未煩一兵,未戰一士,未絕一弦,未折一矢,諸侯相親,賢於兄弟。夫賢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從,故曰:式於政不式於勇;式於廊廟之內,不式於四境之外。當秦之隆,黃金萬溢為用,轉轂連騎,炫熿於道,山東之國從風而服,使趙大重。且夫蘇秦,特窮巷掘門桑戶棬樞之士耳,伏軾撙銜,橫曆天下,廷說諸侯之王,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能伉。
就在這個時候,廣大的天下、所有的老百姓、威武的王侯、掌握大權的謀臣,都想讓蘇秦出謀劃策。因此,不用花費一鬥糧食,沒有征用一個兵卒,沒有派遣一個大將,沒有壞掉一把弓,沒有折斷一支箭,就使得各國諸侯和睦相處,甚至比親兄弟之間還要親近。所以說,隻要有賢能的人掌握政權,天下就能夠服從安定,隻要有一個這樣的人得到任用,老百姓就會順從。因此說,隻要能夠運用政治手段解決的問題,就不必用武力來征服;隻要在朝廷上能夠通過外交手段來解決的問題,就不必到對方的國家境內作戰。當蘇秦權勢逐漸上升的時候,金帛萬鎰供他使用,而他所指揮的戰車和騎兵接連不斷,在道路上走路都顯得權勢顯赫,崤山以東的各個諸侯國,都聽從他的號令,這使趙國的地位得到提高。但蘇秦當初隻不過是一個極端貧窮、挖牆當門、用桑做窗、用彎曲的木頭做門框的人罷了,而此時他卻常常坐上華麗的車子,縱橫遊曆天下,在各諸侯國的朝廷上遊說君王,使各諸侯君王的親信不敢開口,天下沒有誰敢與他相抗衡了。
將說楚王,路過洛陽,父母聞之,清宮除道,張樂設飲,郊迎三十裏。妻側目而視,傾耳而聽;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謝。蘇秦曰:“嫂何前倨而後卑也?”嫂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蘇秦曰:“嗟乎!貧窮則父母不子,富貴則親戚畏懼。人生世上,勢位富貴,蓋可忽乎哉!
蘇秦要去遊說楚國國君,路過洛陽。父母知道了這個消息,就急忙清理居所、掃除道路,找來樂隊吹打起音樂,準備好豐盛的酒席,迎接到郊外三十裏遠的地方。妻子敬畏他,斜著眼睛來觀看他的威儀,而不敢正眼看他,並且側著耳朵聽他說話。嫂子跪在地上,像蛇一樣在地上爬行,對蘇秦一再地叩頭請罪。蘇秦問:“嫂子,你對待我為什麼以前傲慢,現在卻這樣的卑賤呢?”他的嫂子回答說:“因為現在你有尊貴的地位和很多的錢財。”蘇秦說:“唉!一個人如果貧窮失意,連父母都不把他當兒子,然而一旦富貴顯赫之後,親戚朋友就都敬畏有加。一個人在世上活著,權勢和富貴怎麼能忽視不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