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國春秋 作者:汪寄年代:清代577   

《海國春秋》正文 第二回 食周粟不為宋臣 睹覆巢安能完卵

食周粟不為宋臣睹覆巢安能完卵

且說仲卿視澗欲投,轉念道:“一死雖足以答知己,但大仇誰人能報,周室如何複興?仍當從長計較。”

止步旋身,不期驢兒正在背後吃草,腳跟恰碰得驢兒的嘴,那驢急掉頭時,卻撞著仲卿膝腕,單腳站立不住,倒下深崖。足浮手空,滿眼漆黑,霎時到底。奇怪肢體全不損傷,亦無痛楚,惟是窈然昏暗。仰望雖有微光,極其高遠,摸那石壁與幃幄無二。想道:“若是跌死,倒也罷了,而今不死不活,如何是好?”

再起身用腳試探,似有曲徑,雖然窄狹,卻能容足。乃盤旋而上,忽見亮光漸大,細看乃是由兩個接天的峰頭中間漏入,尋思道:“光時上麵所見,雖有崇山,如何不見此峰高峻?”

乃更傴僂而上,直至峰麓。往前看去,像兩個老少道童,猶立路旁,道士坐在石上。見懸崖邊群猿接臂,下飲泉水。再往外望,不期失腳跌落塵埃,乃是從道士袖口滾出。

道士笑道:“足下悟否?何自苦乃爾!”

仲卿道:“小子素愛玄理,並非執迷,奈食人之祿,而不忠人之事,恐亦非仙長所取。素常蒙李節度推解情深,原其所自則皆出於周室。今國雖亡,而潞州信息未知虛實,須回審視。如實無恢複之機,自當披發入山。況有仙長指迷,敢不叩謁法座。”

道士道:“也好,也好!去來,去來!”

老者道:“願足下切莫去。我遊戲未多時,落得幾莖白須,請看我哥哥猶是童顏。山外不若山中好,願足下莫去。”

仲卿看那道童俊秀,不過十四五歲;這老者龍鍾,像有八九十歲,如何反稱他做哥哥?好生疑惑。道士道:“仲子勿疑。”

指童子道:“這吳槐係漢炎興庚申所生。”

又指老者道:“這吳賀係漢炎興甲子所生,同胞兄弟,俱係漢朝國戚吳班之孫。我昔因赴青城山人之請,吳班在青城駕下,極其誠敬。因後主愚頑信佞,料國難守,欲將諸孫托我。因見吳班心地寬厚,選取眾中,惟此二人稍有道骨,收為童子。吳槐向來心安篤信,吳賀俗念未除,聽見羅公遠言唐明皇幸蜀,便要去看。我不阻其出山,幸而根深,猶識歸來。看這樣子,比他哥哥如何?”

吳賀道:“弟子悔之已晚,所以勸這位客人不必去。”

道士問道:“子意如何?”

仲卿道:“前已言矣,如潞州果失,周不能複,定然回山。”

道士道:“如遇誌向與子相類者,可以偕來。”

仲卿道:“領教。”

道士將驢還與仲卿,自己跨上原驢,叱道:“起,起。”

那驢忽然四足雲生,騰空而上。吳槐足下亦有雲霧,攜著吳賀的手,俱冉冉而去。

仲卿恍惚如夢,策蹇驅馳。行不多時,但見崎嘔道路盡行平坦,山川頓異,氣候亦大懸殊。想道:“方交初熱時節,如何便成酷暑?”

深為駭異。忽然大隊遊兵飛奔前來,為頭將官將仲卿細看,喝令拿下。眾兵奉命,不由分說,橫拖下驢,背綁驅行,押見主將。仲卿低著頭,立而不跪,聽得上邊說道:“呂顯,你誤了,所獲並非仲卿,乃我門生也。”

說話聲口,極似相熟,仰首視之,果是曹彬,乃大喊道:“因聞先生扈從屢勝,特來相投,思效微勞。途中突遭擄掠,隻道必是潞州兵將,不知卻為麾下士卒。”

曹彬下馬,向前解縛道:“兵士無知,誤犯勿怪。”

命取馬來。仲卿道:“原驢甚好,不須賜馬。”

軍士慌將原驢牽到。曹彬乃同上騎,命呂顯道:“我今先行,汝可同閭生到前營來。”

說畢別去。

仲卿薄暮到營,曹彬迎入。仲卿問道:“潞州交兵若何?”

曹彬悵然道:“李公自焚殉國,其子料不能敵,舉城投降,今已班師矣。”

仲卿歎道:“吳賀之言不謬,奈何!”

隻見牙將稟道:“苗爺拜訪。”

曹彬聞光義將到,驚道:“仲卿可急回避,此人到來,恐於君不利。”

仲卿道:“不佞見獲,萬目所睹,今若逃去,豈不累君?”

曹彬道:“累我事小。”

仲卿道:“檢點好名,即見彼亦無恙,何況苗姓?”

言尚未畢,光義已進營門,曹彬出迎入帳。光義道:“故人閭生,聞在將軍營內,特來拜訪。”

曹彬出將回答,隻見仲卿趨出揖道:“苗公別來無恙?開國勳營,古人罕匹,欽敬曷已!”

光義道:“碌碌庸才,因時成事,安得如先生連衡吳、蜀、荊湖,指使淮南、建業,而後齊發並進之奇謀乎!李節度如能始終謹守君言,吾輩皆虜耳。光義此來,非為別事。當今大度,求賢若渴,前日聞先生之策,歎賞再三,行恨不得李牧之意。光義近觀星象,見少微隱而複現,移照於茲。今午聞曹公遊騎誤獲閭丘,卻係曹將軍原來門生大阜。光義與曹將軍交最久,向來未聞有呂大阜之名,今隱諱之,定有緣故。是以特來拜訪相約,明晨同見聖上。”

仲卿道:“不佞此來,實赴李公之難,以酬知己之情。生且不願,何知爵祿?蒙公渥愛,來生報答可也!”

光義道:“足下不可執意,大丈夫當以天心為心,順天之心,以行所學。此尼山之所以與管子也!”

仲卿道:“性各不同,孤竹、柳下,何必相強?君展君才,我守我誌,願毋相逼。”

光義猶欲再勸,曹彬與耳語道:“此公難於急得,且緩幾時,或有轉移。”

光義點頭。忽見軍官奔報道:“適到緊急飛報,似乎京內有兵火事件。”

光義因向曹彬道:“四邊多壘,人才難得,願公留意,勿使遠揚。”

曹彬道:“敢不從命?”

光義又向仲卿道:“軍務倥傯,且暫告別,到汴梁時,再請失陪之愆。”

仲卿道:“願公努力功名,勿以不佞為意。”

送出揖別。

曹彬使呂顯往後營探信,與仲卿攜手入帳,道:“光義之意,似不加害。然此處久居無益,弟有黃金二笏,請帶為路費。”

仲卿道:“此刻愈不可去矣!適觀光義之貌似君子,惜目帶鼠形,心地險窄,我去必致累君。莫若明日詭薦不佞,移於彼處,再作區處。”

曹彬稱善。

二人對月詢談,小飲多時,呂顯回來,曹彬問道:“有何事故?”

呂顯稟道:“韓二老爺在汴梁殺指揮使等多人,又放火燒毀數百家房屋,傷了無數將士,已走脫了。”

曹彬驚道:“子郵休矣!”

仲卿道:“子郵何人?”

曹彬道:“韓副都指揮之弟,智勇兼全,何以行此血氣之事?周朝難複矣!”

當夜嗟歎不止。

次早起行,光義送函告道:“韓速單身定脫,幸為令弟所擒,收禁府獄,候皇上回朝,究追羽黨。”

來人又耳語道:“苗爺特問,昨所勸者,可曾回心?”

曹彬道:“再三婉導,似有轉機,但言語反複不定,意欲會到苗公處,朝夕勸諭,庶幾有濟。”

來人領命而去。曹彬道:“適間所聞如此,子郵已經被擒,現陷縲絏,如何是好?”

仲卿道:“且待弟到汴梁,再作道理。”

少間,隻見那人又來,道:“苗公說老爺所見甚好,但不知仲爺可肯過去?苗公就來說話,請暫停片刻。”

曹彬道:“他為我勸得無休,頗有厭煩之意,大約肯去。”

話猶未了,光義已到,各下騎見禮,向仲卿道:“才拙事劇,不揣冒昧,欲請朝夕指示,切願降臨。”

仲卿道:“先生鴻才,夙昔欽仰,如得親炙,實為萬幸。惟有小事奉告在先。”

光義道:“請教。”

仲卿道:“先生勿言一個仕字,不佞寧為先生記室,誓不為趙氏之臣。”

光義道:“昨已聞命,豈敢食言?”

曹彬與仲卿道:“軍馬業已前行,君之行李另遣送上,不奉陪了。”

又向苗光義耳語道:“慎勿疏忽,至要至要。”

光義稱是,相別不提。

下回再說子郵姓韓名速,乃韓都指揮庶母盧氏所出。將產速時,恍惚見偉然丈夫降於庭前道:“我丕豹也,今來托生於汝家。”

隨後又有人入來道:“我裴豹也,將來托生於汝家。”

二人爭論不已。忽見簷端一位金甲神人厲聲道:“吾乃西門豹也,中嶽諸葛真君核我有功於民,特命來此托生,汝等何得冒爭!”

二人聽得,亟自盧氏鼻中入腹,金甲神人亦由口內而入。

盧氏驚醒,立時肚痛不已,隻道係個三胞,直至產下,依然隻有一個。長成也該豹頭環眼,燕頜彪形,卻偏形容柔弱,正像女兒。惟有兩種異相:每目有三個瞳子,腦後有九個圓骨,如三個品字形狀。自幼父母俱喪,韓通延師教之攻書,讀過冊籍,不喜複看。專好追奔馬、接弩箭、刺揉猿、弋鷹鷂為戲,以自娛。韓通乃延名師白參,教習武藝,使帶著侄子韓貫在家,攻書習武。不到二年,盡各藝之奧,其膂力與兄相似,而巧捷過之。年方十六歲,正欲將家事付與侄子,自己來京,與國家出力,平定四方。

忽有家人張二奔到,呈上文書,子郵啟視變色,與白師傅看道:“太祖、世宗事業,俱成畫餅矣,吾兄必死之!臣子殉國,亦理之常。然周朝天下,太祖得之,或未盡善,而世宗以厚澤深仁,天意豈遽絕周!所可慮者,趙黨盤結已久,強豪皆為所籠絡,智者陳其謀,勇者效其力。卒然變動,誠不可測。然此刻何能顧得許多,惟有向前,死生非所計也。但此去若得安然,豈患無家?如果變動,命亦不保。”

指著侄子韓貫,向白師傅拜道:“韓氏隻此弱息,敢懇先生帶回府上,教導成人。”

白師傅躬身扶起道:“忠臣烈士,孝子仁人,皆天地正氣,無須多慮。此刻周事已去,賢弟最宜縝密。”

子郵稱謝,乃與韓貫道:“為叔的今去赴難,凶多吉少,事勢至此,不能顧汝了。我以報國為重,汝以宗祧為重。若周家大事不保,汝他日並須誡訓子孫,切不可仕趙。”

韓貫泣拜領命。

子郵想道:“趙氏氣勢已成,哥哥料不苟生,安能望卵完於巢覆。既是家破人亡,索性將事辦理清徹,然後動身。”

乃叫小掌管洪安過來,吩咐道:“將收拾進京兩車細軟,可另選五匹好壯騾。爾帶兩個家人,小心服侍白老爺、大相公去。”

又叫掌管高義,傳請闔族人齊集。子郵道:“連年來族內未了的事,俱已補全。本府備荒規模,教化法度,矜恤四窮,各款錢糧,俱已經營敷用,無應綢繆者矣。今有國亡家喪之慘,故特請諸尊長降臨,敬將田產家資分以各位,每位贈田五十畝,白金百兩。仍有餘田,將三百畝添入家廟,敢煩於春秋祭祖之後,代速另設席筵,以祭速三代祖先。逢二月、十月,先塋煩代標掃。如蒙不倦存歿,實銘深情。”

眾人道:“族中諸件,向來都是令祖、令尊暨賢昆玉維持,誰不沾恩受惠。賢竹林遠出,逢時祭掃,應係我們的事,如何還要厚賜?”

子郵道:“諸尊長有所未悉,速此行身命且難自主,何有於家產久遠?蒙代祭掃,實為萬幸,切勿多辭。”

眾人道:“此去定然功成名就,我等權代收管,待榮歸之日,還趙就是。”

子郵道:“這也不必。”

送了族眾,又叫家內仆婢男婦齊集,每家給銀一百兩,田五十畝。僮婢各給銀五十兩。文券悉行焚毀。家人領謝訖,子郵乃命掌管陳儉等四人,收拾行李,叩辭家廟。陳儉、屠泰先行察看,高義、繆機管押行李後走。陳、屠當日動身。

次日,子郵拜別白師傅並族眾,跨上紫騮,揚鞭起程。白師傅呼道:“且住!”

子郵勒韁下馬。白師傅道:“令侄雖無賢弟磊落,而渾厚潛晦,是其所長,可以放心。賢弟諸事,已造極領,惟忍字功夫未到,須努力於此。”

又拿出寶劍一口,交與子郵道:“此劍名曰無礙,老夫得之四十年,未嚐試用。賢弟可緊藏在身邊,一者緩急不孤,二者見劍如見老夫。”

子郵拜受,上馬加鞭而去。

不說韓貫涕泣及眾族人嗟歎分散,仍說子郵曉行夜宿,趲路急切,馬不勝勞,到寄春驛另換,驛官見子郵氣度,不敢怠慢,問道:“敢請爺示尊姓,所辦何差?”

子郵道:“管他作甚!”

驛官道:“原來爺未知,而今新令嚴緊,恐防奸細冒充,俱設簿籍,登記往來姓名差事。”

子郵道:“有此緣故?在下姓韓,往都指揮府公幹。”

驛官道:“爺自何來?”

子郵道:“襄陽。”

驛官道:“樊城即係韓中書爺鄉裏,爺可係中書爺本家麼?”

子郵道:“不是,快備馬來。”

驛官道:“現在上料。”

又問道:“爺既說往都指揮府公幹,如何又非中書爺本家,難道不知韓爺加贈麼?”

子郵驚道:“如何加贈?”

驛官道:“當今皇帝嘉韓爺殉國,是個大忠臣,所以特贈中書令。”

子郵道:“如何殉國?”

驛官道:“此事已久了,爺仍不曉得麼?”

子郵道:“我門路遠,所以未知。”

驛官道:“正月初旬,當今領兵至陳橋,眾將事立為皇帝。韓爺要保周期,眾將士圍住大殺,韓爺雖刺死多人,亦受重傷,當時殞命。舉朝文武,更無阻擋之人。當今登位,不見再有死節者,所以敬重韓爺,加贈中書令。”

子郵大驚,尋思道:“太祖、世宗,何等恩威,今日臨難,滿朝歸叛,難道向日所榮寵者,不是尊崇賢良,竟是代趙家養鷹豢犬?”

又想道:“往時巍巍峨蛾,談忠說孝,受恩深重者,頗多其人,豈有臨危全變之理也?難盡信。此刻倒不必著急,且到前邊探訪明白,再作區處。”

驛卒牽馬來,子郵賞了驛官、驛卒,挎上驟行三十餘裏,借打中夥,下騎訪問,與前相似,數次皆然,乃知是實。直到安南驛上,即於驛旁住下,離汴梁隻有九十裏。次日,乃易裝進汴京城,陳儉、屠泰暗入寓中,訴說實信,相與流涕。見街市比前更加熱鬧,士卒比前更加嚴肅。耽擱三日,知是強敵,不勝傷悲,仍出城居住。下午,高義、繆機亦到,子郵道:“汝等如何恁快?”

繆機道:“沿途短雇牲口替換,所以今日得至此地。聞說大老爺已經殉國,又聞並非當今之意,乃軍校王、羅等公報私仇,當今聞知,深怪他們擅殺,贈大老爺中書令,如此也還在道理。隻是王、羅等這班凶人,卻放不過他。”

子郵道:“汝等所見,與我迥殊。王、羅諸賊,成了大爺千古芳名,其惡猶屬可耍我等皆周朝臣子,今見巨奸竊奪神器,難共戴天,豈可因他假贈即正?”

陳儉道:“事既如此,且回家鄉,另作良圖。”

子郵道:“且耽遲數日,可著高義在廟內住,我與你等進城。”

繆機遵命,分開行李,備齊牲口,隨著到寓住下。子郵令訪舊日家人,俱尋不見。閑住多日,惆悵無聊,忽聞李筠起兵,大喜,欲往相助。當演六壬,得退連茹;複演,又得斷嬌,嗟歎而止。

不覺春去夏來,宋主遣將往澤、潞後,又行親征。子郵孤掌難鳴,痛惜失大機會,朝夕惟有嗟籲。

一日,陳儉出南門,看高義回來,忽聞叫道:“陳爺哪裏去?”

轉頭看時,都係當日看後門的鄒老兒。陳儉道:“鄒伯伯,你在此有何貴幹?”

鄒老兒道:“親戚家去。陳爺,你是從哪裏來?”

陳儉道:“我是從南來看大老爺的。”

鄒老兒道:“大老爺執拗,於正月裏全家歸天。我因聽得風聲不好,先就走開,故未遭禍。今我在張瓊張爺處看門。”

陳儉道:“好個大老爺,可惜了!”

鄒老兒道:“實在可惜,若能不死,也是大富貴。我問你,二爺與少爺好麼?”

陳儉道:“都好,二爺現在寓中。”

鄒老兒道:“而今想必長成了,可同去看看。”

陳儉領進寓叩見。子郵問是何人,陳儉答道:“是大老爺府內看後門的鄒文,今在張瓊張爺處管門。”

子郵道:“原來就係見酒埋。”

——這鄒老兒最好酒,量又極大,凡見著酒,坐下不動,所以眾人起他綽號叫做見酒埋。

當下子郵命陳儉道:“可將好酒燙兩壺與他用。”

鄒文道:“不敢。”

陳儉取到,子郵問些閑話。鄒文吃幹,仍不動身。

陳儉又燙一壺,鄒文接著自斟。子郵道:“天色已晚,你飲畢可回去,明日無事再來罷。”

鄒文道:“無妨,四更回去也不遲。”

子郵道:“那有此理?”

鄒文道:“這張爺古怪得緊,日裏客來,多回不會。二鼓後有人請見,立刻延入,每每至四五更方散。”

子郵道:“這老兒又係說慌,豈有二鼓後夜夜來往?可知其人姓甚名誰?”

鄒文道:“黑暗之中,認不清白,未知姓名。”

子郵道:“豈無稱呼?”

鄒文道:“一個大爺,一個三爺。大爺認不得,三爺就是常時大老爺在後圃教他參連射法的曹爺。”

子郵問道:“說些什麼話?”

鄒文道:“不知,大約絕無笑語,常有泣聲。”

說說壺又幹了,子郵吩咐陳儉如此如此,乃與鄒文道:“今使陳儉送你歸去,閑時好叫他請你。”

鄒文叩謝,同起身回府,買酒複請陳儉。

至二更後,果有人來,道:“三爺請往大爺處。”

陳儉有心,告辭道:“恐主人守待,滿領了,明日得閑暇,可往寓內看看。”

鄒文拖住,向耳邊道:“此刻去不得,須待家爺出門,再隨後走。”

陳儉聽見腳步響,向窗欞破紙中瞰時,隻見張瓊低著頭先走,有個燈籠在後,同出門去。

陳儉乃別鄒文,隨著亮影,緩緩而行,忽然人燈俱寂,定睛細看,卻係護國寺地方,象賢巷口,想道:“範府正在巷中,二人莫非係會範相?”

乃踅進去,見門掩著,縫內漏出燈光,認得明白回寓,逐細稟複。子郵想道:“範質狐疑,曹彬過慎,張瓊性躁,三公雖具忠心,各有病處,所謀難得成就。”

陳儉道:“聞說曹爺奉差,管押軍需,往澤州去。”

子郵道:“此中有好機會,惜張、範二公羽翼無多耳!”

陳儉道:“爺何不見張爺商議?”

子郵道:“你明朝仍將鄒文叫來。”

陳儉領命,次日去了獨回,言“鄒文肚腹病重,不能起床”。子郵道:“汝勤視之,待他可以行動,即催前來。”

陳儉答應,日日探視,直到第八日,始同鄒文進見。子郵問道:“你如何得病?”

鄒文道:“上日曹爺奉差,午後來別張爺,絮絮叨叨,說的不休。忽然軍營有旨,召曹爺星夜馳往澤州,辦理緊要事件。曹爺匆匆而去。其日使用的人都不在跟前,小的又無計脫身,喉癢難當,尋得剩酒,未曾審視,連壺吸吞,覺得有物在喉,連忙看時,卻係大小蒼蠅入肚,莫知數目。因此心疑,驟然發作,瀉得不休,病倒在床,前日方止。”

子郵道:“今好了麼?”

鄒文道:“隻係兩腿無力。”

子郵道:“過幾時自然複原,此後逢飲,須要詳細。”

鄒文道:“是。”

子郵令繆機取酒,陳儉捧出大盤兩注,擺在廊下矮桌上。

鄒文謝過,笑著右手持注,左手持杯,連斟連飲,二注俱幹。子郵命添,陳儉取酒。子郵道:“張爺好麼?”

鄒文道:“好,昨日奉差公幹,今早動身了。”

陳儉酒到,鄒文又飲。子郵道:“你的舅子臧公公可惜死了,他家還有何人?”

鄒文道:“隻有他的堂侄子,係小的的親內侄,名喚臧聯,雖在晦光宮奉侍周太後,卻萬不及他的表弟倪淹,由聖上宮中出來,何等臉麵,王相公、趙相公、陶學士、石節度等諸位老爺求詢信息,那個不奉承他?”

子郵道:“各有各道理。我甚思念臧公公,你明日見著內侄,他如得閑,請來這裏敘談敘談。”

鄒文道:“此事容易。我正忘卻,曹爺動身時,叫小的托臧聯代將奉旨馳往軍前的事,轉奏太後。張爺今朝亦這般吩咐。此刻亦不可緩了,小的滿領老爺的賞。”

子郵道:“如此,我同你去,順便走走可得麼?”

鄒文道:“可得,須先問過,方好同去。”

子郵道:“如此,你去順便問聲。”

鄒文答應去了。

次日傍晚,來請同行。子郵命陳儉守門,帶繆機隨鄒文到晦光宮。門內小太監呼道:“鄒老伯伯今日又來,想係有話與臧公公說。”

鄒文道:“正是,煩小公公代我通知。”

小太監應聲進去。片刻,臧聯出來,鄒文告道:“這就係韓都指揮的兄弟韓二爺,與你叔爹爹最好,特為來拜。”

子郵向前施禮,臧聯連忙回答道:“原來就係二相公,如今這般長成。可惜令兄大人係個真忠臣,周朝再有如令兄的,安得大位屬於他姓?”

子郵道:“公公所言極是。敢問太後與聖上俱安好麼?”

臧聯道:“目下雖然寧居,終屬嚴牆之下,連咱們亦不知將來是何結局?”

子郵道:“天相吉人,無須過慮。”

臧聯道:“相公此來,有何賜教?”

子郵道:“速因受周厚恩,欲朝覲太後、幼主,以表寸衷。欲煩公公代為啟奏。”

臧聯道:“幼主時刻避嫌,故舊諸臣請覲者,一概不準,即範相相見,亦係深更。相公尊義,咱家代奏罷。”

子郵與袖內取出蒜苗金二條,道:“造次,未帶土儀,聊為茶敬,如果不準覲見,則煩代奏韓通親弟韓速,願聖下萬歲!”

臧聯道:“厚賜不敢領,但太後從未許諸臣朝見,此時方命幼主現在東閣讀書,相公如要朝覲,明晨可以進宮。”

子郵道:“如此,極蒙雅愛,今且告別,明日五鼓趨來。”

臧聯拖住手道:“不可,潞州起義,大軍往征,昨有旨到,言汴梁應犯兵火之災,雖經安排,仍須謹慎,所以夜巡比平日更加嚴緊。隻好屈相公在此草榻,又可省明早之行。”

子郵道:“如此打攪,心甚不安。”

小內監擺出晚膳,鄒文道:“二爺在此,小的要回去了。”

子郵道:“請。”

臧聯送出,轉來入席,通宵說些近事。

不覺晨鍾已動,曙色將呈。臧聯乃先進宮,約有數刻,回道:“適已奏上,幼主恐有趙家耳目,初時不允。咱又奏明,昨日晚來,並無人曉得,幼主方準。”

子郵道:“感銘不淺。”

跟隨臧聯直至辟賢殿,仰瞻幼帝已在禦座,方麵大耳,儼如世宗。行至丹墀,朝覲禮畢,想起世宗,不禁放聲哭泣。幼帝垂淚,下座扶起道:“卿為何如此?”

韓速道:“臣誓與趙賊不共戴天,惟恨此刻勢若單絲。陛下居身虎口,臣若在外聲罪,恐趙賊先無禮於陛下。今欲即請聖駕潛出,巡幸外鎮,非若內廷不乏忠良豪傑,討叛義旗建起,四方自然響應,名正言順,誅篡賊如振落耳!”

幼帝道:“卿此意卻可不必,若天命在周,趙氏自必殘滅。今同卿出幸,先離太後膝下,或有驚恐,不孝之罪大矣。且趙氏之興實由天授。昔先帝忌積習兵強,凡諸臣方麵大耳者,多以法去之。趙氏終日在側,返不能覺,豈非天乎!天命既在趙氏,妄動有何所益?”

韓速正欲複奏,忽見內監引著一人痛哭而入。幼帝大驚,命韓速道:“卿且退。”

子郵隻得退出,複請臧聯探信。正是:欲知傷緣何事,須托深宮出入人。

不知哭者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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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國春秋

《海國春秋》正文
第一回 悲歌一曲招賢士 國傾家亡出傑人 第二回 食周粟不為宋臣 睹覆巢安能完卵 第三回 鬧皇莊狂童取辱 焚歌苑俠氣遭擒 第四回 重心膂入獄脫真才 掩耳目焚牢燒假犯 第五回 驗骨殖圖書行鄰國 辨聲音指引入名山 第六回 隱士避功名奚啻阱陷 忠心甘節義尤切神魂 第七回 囊空不免欲吹篪 腹實何須談彈鋏 第八回 籌國政賢相辭朝 行新法乞兒受爵 第九回 救澆漓立議修文德 整散漫揮毫著武謀 第十回 明薦暗傾難國手 順留逆去試盤根 第十一回 妒嫉暗暗招兵馬 胡塗偏偏選將才 第十二回 尋良友霧漫認龍駒 奪佳人陣前成敗犬 第十三回 得情由良相保奇才 知確實賢君任驕將 第十四回 饋賂交鄰為敵樹敵 正名施令攻心結心 第十五回 計中計賺開百結關 身外身誘過獨鎖渡 第十六回 乘虛取城易於拾芥 以武破嶺擬若登天 第十七回 察陣勢漆膠吳越 中反間魚水參商 第十八回 義膽忠肝難勝讒夫 誌悲氣憤單摧大敵 第十九回 酬知己剖腹表丹心 救良朋束腰擒白額 第二十回 絆雄兵兩途襲敵 燔巨艦單艇擒酋 第二十一回 鹿角車斃驍騎取勝 蜂房卵毀屯積成功 第二十二回 數節迎刃星馳電掣 一著錯布瓦解冰消 第二十三回 地利人和援絕可守 依危恃勢求隙而攻 第二十四回 兩函書商量和議 一道表惶恐求成 第二十五回 五猴掣天印 百雉炬雙毫 第二十六回 定河為界大將軍封侯 指石喻心老庶長製佞 第二十七回 變成法補全成法 戮貪員懲勸貪員 第二十八回 追逃犯得金船渡弱水 求快婿將木氏作王郎 第二十九回 招駙馬籠絡英雄 認公主成全窈窕 第三十回 為奸謀散分奸勢 進正士扶持正人 第三十一回 重宿儒盈庭皓首 除痼疾遍野春風 第三十二回 念疾苦一輛尋源 審形勢三年奏績 第三十三回 破肚移心善仇都了結 拘魂易體奸惡自災殃 第三十四回 懷逆謀群奸授首 舒忠憤二子捐軀 第三十五回 眾邪誤置蚊聚成雷 三將臨危舍生取義 第三十六回 守令得人民安寇殄 渠魁失計險喪親離 第三十七回 武事無庸武備 攻堅莫若攻心 第三十八回 金蓮瓣倒垂群英智竭 紫竹根斜畫眾鄙魂窮 第三十九回 覆舟詢鄉快意對傷心 追友別妻生離成永訣 第四十回 夢回剩得須眉白 國喪難禁篡奪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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