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國春秋 作者:汪寄年代:清代577   

《海國春秋》正文 第十三回 得情由良相保奇才 知確實賢君任驕將

得情由良相保奇才知確實賢君任驕將

當下燭相國道:“萬勝且堅守白骨岡,斷不可出戰,待老夫回來再作道理。”

萬勝稟道:“小將未能久勝此任,敢請示將何在,幾時回營?”

相國道:“老夫察此人心誌出於兩端,不在為逆,即欲歸國,若係徒勇之夫,定然為逆。今觀其進退雍容,顧盼優裕,非莽憨可比。況此事起於柏氏之子,其中委曲,未曾明白。老夫曾經曆任火龍邑宰,舒疃乃遊過之地,今暗往訪,當得其實。”

萬勝唯唯受命。

原來浮石、浮金國製,凡選用人才之初,俱係受以宰令,必曆二年,然後考核;俾得周知民瘼,且悉卑官疾苦,嗣後上達,不致治理背謬閭閻,以免被蒙狼藉下屬。若曆宰令,政績善美,實係循良,五年滿後,即可超升。非由宰令進者,不得為宰相庶長。是以燭隱雖係世襲侯爵,亦須由宰令仕進。

當下化裝,出營後行,轉過墜釵嶺、遺襪阪、氤氳穀、董風集、火龍鎮。二天到得舒疃,風景雖殊,山川不異。處處三五敘談,早知係為用兵事體,行近前來。隻見有個老者熟視麵孔,又看招牌,問道:“先生可係道號‘知微’麼?”

相國道:“就係學生。”

那人道:“如何招牌上不寫大名,失敬,失敬!有十幾年不到敝疃了!”

相國道:“二十年矣!”

老者呼眾人看道:“這就係當年代董家起數的先生。”

眾皆驚喜,團攏來道:“我們請決決大事。”

原來二十年前,燭隱為火龍邑宰,後遷端容令。其時舒疃之東董疃內,有老者姓董名賢,子名鮮郎,跟隨中大夫,娶得媳婦巫氏。董賢將家業付與兒媳管理。忽然家中被盜,來無蹤影,去無蹤,媳婦妝窗全空,董賢軟囊亦荊父子情切,報官請緝。邑宰問:“家中猶有何人?”

董賢稟道:“兒媳外,隻有仆男陳壬,仆媳韓氏。”

邑宰喚陳壬審問,供道:“小的清早起來,灑掃畢,即挑水、鋤園、砍柴、磨麥、舂米,並無閑暇。惟於某日早晨,聞得主母喊叫,驚忙起來,方知失去物件。”

邑宰道:“爾說沒有暇時,那砍柴就是結連樵子之時,挑水就係約伴水夫之候,此事不問你問誰!可好好供來,免得受苦。”

陳壬涕泣,無從供起。邑宰叱聲“重夾”,兩邊公人如虎如狼,將陳壬夾得死而複生,也供不出來。邑宰無法,令捕役於積賊中查訪,亦無影響。

董賢又往上稟,州牧受中大夫之囑,行文督催。邑宰無策,隻得提出陳壬,將失單勒逼承招埋贓寄頓。陳壬無奈,隻得供道:“蘇合香匣埋於火龍壇大楊樹下。”

邑宰令人往起,如言取來。彼時大喜,又於獄中提出逼供。陳壬見真取到蘇合香,不勝駭異,受逼無措,隻得又隨口供道:“火錦二端,收於壇西楊柳腹內。”

邑宰如言使役,又果起出,愈信陳壬為盜矣。

計贓,定成腕膝斷腕發遣。陳壬有母,年已七十二歲,到牢中細問,陳壬道:“並無此事,今皆如供取到,這是天意了,此冤何處得伸!”

其母涕泣,沿路逢人告訴。

燭隱其時宰端容,為私訪到火龍邑,聞者婦人告訴,想道:“許多贓物,迫後兩次僅供二件,又各埋各處,真盜斷不如此。”

記在心中,乃徑到董疃來。口中甚渴,見路旁道觀門前寂靜,隻有個老道人坐門限上打盹,燭隱問道:“有茶賣麼?”

道人驚醒,怒道:“這裏又不是茶坊,那個賣茶!”

燭隱賠笑道:“不必著惱,你請我吃茶,我請你飲酒如何?”

道人聽見“酒”字,回嗔作喜道:“不要騙我。”

燭隱取出個紫貝道:“夠不夠?”

道人接道:“夠得很,夠得很!”

嘴隻說,腳下走入觀內,取出茶來。又拿酒注交與燭隱道:“我家觀主有事,兩個道人俱帶去了,叫我在門首,毋許走開。”

燭隱道:“沽酒我不在行。”

道人道:“我去倘或撞見道士,隻說係你叫我的,你須要承認。”

燭隱道:“這個自然。”

道人提注入市。

燭隱往裏步去,轉過三清殿,到參堂上,見個老瞎道士坐在上麵,聽得腳步響,問道:“回來了,陳家說些什麼?”

燭隱恐聲音各異,惹出是非來,轉步退出。瞎道士又道:“我和你商量,如何恁般,氣也不回一句?聞董家吶廝有勢力,看你怎樣了!”

燭隱聽得明白,複到外邊瞭望,見那道人左手提酒,右手捧包,興興頭頭走近前來。燭隱道:“難為。”

道人道:“多擾。”

將包內物件取出擺下,共有十餘種;再取舊板熱酒,舉盞對酌。道人連飲數杯,嘴角要笑到耳朵根。燭相勸道:“你這些時辛苦,多用幾杯。”

道人道:“若係像你,我就辛苦死也不怨恨。”

燭隱道:“莫要錯怪,董家事清楚了,自重謝爾。”

道人道:“看他甚是慌忙,想係此件發作。前日叫我守到半夜,坐得氣都沒了,許我酒吃,全無影響。至今大魚大肉,早晚同許多人吃。”

燭隱道:“他連日何暇及此?董家事清,必不誑勻。”

道人道:“還要再看。”

燭隱道:“且請痛飲,他如負約,我賠你便了。”

正說間,隻見個少年道士同著兩人,匆匆進來,往殿後去。

道人倉惶。燭隱看得親切,問道:“你觀主回來了,我去也。”

道人道:“很好,這個小雜種,嘴碎得傷心!”

燭隱拱別,仍往董疃來,見多人圍住個老婦,哭得實淒涼。

燭隱挨入看時,就係途中所遇陳壬的母親。燭隱道:“小子賣卜,今見這位媽媽苦楚,情願送課,不取分文。”

眾人“看看有命無命?”

燭隱令拈卦條,乃係革卦。燭隱道:“革者,當革舊而從新。所占舊事,不另更改,終無所濟。”

眾人乃將受屈事情代其數說。燭隱道:“訟須換官,方得昭雪;已訴更須上訴,未訴一官,不能結案。”

內有老者道:“可惜好官偏去得速,胡塗官偏不會去。”

燭隱道:“新任州大夫明潔,何不往告?”

眾人道:“越告有罪。”

燭隱道:“此乃禁平常刁告,並非為訴不白之冤者。設如有錯誤,我明日不行道了,你們扯碎我的招牌就是!”

眾人看招牌上寫的:“知微子”三字,便道:“認得真了,且依他往上告,況係真冤枉,又係個老寡婦,有事也可原情。”

燭隱道:“好說得是!受害累釋,再收謝禮。”

別往前行。

眾人代寫狀子,斂助些盤費,到州中來投遞。當日批道:

仰端容邑宰會訊報。

又將呈嗣發下端客。燭隱回邑接到,即帶齊各項衙役刑具,到火龍邑會審,吩咐聽任一切人看,不得驅逐。那火龍邑宰,姓石名新,會審時將罪認定陳壬身上。燭隱將失單翻閱,隻係沉吟;看的人,小道士亦在其中,形色異眾。燭隱道:“且退。”

晚堂複審,看的人稀少,小道士仍然在旁竊聽。燭隱稍問,又命明再審。當夜將帶來役內,有四名幹練的,日標朱簽二支,使分帶去。

次早坐堂時,小道士已到。燭隱命帶進三堂問話,非辦公人役,毋許混入。小道士喊道:“審不出事情,阻小道士何用!”

燭隱道:“胡說!若非是關聯,爾辛苦甚的!為何連日夜留在這裏?審問他事,爾俱不管,陳壬案件,即上來竊聽,難道爾還賴得去麼!”

道士道:“陳壬係相認的,小道代為關切,其餘並無半麵,看他何用?”

燭隱笑道:“陳壬苦太吃多了,爾應代為關切,無論同謀不同謀,俱應替他受受!”

叱令用刑,立時夾起。道士叫屈連天,並無口供,乃命寄監。對石新道:“看此案非暫時可能明白,敝邑仍有要事須回去,辦過再來審結。”

石新隻道是實情,隨口答應。

燭隱回進衙門,有二幹役帶道人並贓齊到,燭隱命入,道人叩頭伏著。燭隱叫舉首,道人跽仰,燭隱問道:“可認得麼?”

道人看清,隻是磕頭,認得係討茶同飲者。燭隱道:“此事你須直說。”

道人道:“小的前事不知,惟於賽鯨魚會日期,傍晚觀主叫跟往董家去,夜門房裏坐。觀主進去半時,內有女娘送一注酒、一盤黿掌與小的吃。三更時分,觀主同個少年女菩薩,捧出兩個大包裹,觀主命挑回來。所供是實。”

燭隱查點贓物,看失單內各種俱在,惟少二許,卻係陳壬承招,道士依供趕埋,已被火龍邑取去也。猶有許多細軟,不在失單內。燭隱令將道人帶進三堂。

良久,那二幹役亦到,稟道:“小的們現起得道士的贓,徑往董家,將犯帶到。”

燭隱命道人入簾後看,再令喚上諸人,卻係董賢、董鮮郎、鮮郎妻子巫氏、陳壬妻子韓氏。燭隱略加審問,董鮮郎滿口不悅,燭隱命俱帶下去。乃問道人道:“可係這兩個婦人?”

道人道:“送酒菜係那大腳的,與道士捧包裹出來,就係那小腳的。”

燭隱道:“爾認得確麼?”

道人道:“那送酒肴的女娘,鬢發邊有塊朱砂斑,認得真切。”

燭隱吩咐複喚一幹人進來,逐個看問,果然韓氏鬢邊有塊朱砂斑。乃與眾人道:“令爾們遠涉到此,非我的意思,爾們仍到火龍邑去罷。但韓氏係犯婦,不能同去。”

董賢等領命出來。

燭隱喚韓氏到跟前,問道:“爾與道士通奸為盜,坑陷丈夫,當得何罪?”

韓氏聽得,淚下如雨。燭隱道:“你不直說,夫婦兩條命,俱難保全。小道士在火龍邑早經招出,爾還為誰隱瞞?巫氏解到本邑,好受罪哩!”

韓氏見已道著真情,隻得說道:“並非小婦與道士通奸,實為主母所強逼。前年八月二十二日,主人董鮮郎不在家,小婦人早晨到主母房中灑掃,撞見道土衝懷而出,隻認為盜,扭住喊拿。主母走來,將嘴掩住,向耳邊說道:‘這係我的親人,爾切莫聲張。’小婦人隻得放手,道士走脫。當時苦勸,主母道:‘情不能斷。’又複痛諫,主母含糊應允。當晚叫入房內賞酒,小婦人素不善飲,主母道:‘爾既勸我靜守清閨,今日寂寞,叫爾陪酒,劫又堅辭,嗣後不要勸我也!’小婦人隻得勉強領受,數杯便醉,聞主母說道:‘中了計也!’似有人同扶上床,解帶寬衣,心雖明白,肢體卻被醉軟,隨他輕剝。次早看時,就係道士,身已受染,苦不能說。所供並無虛假。”

燭隱道:“爾雖不盡假,卻多掩飾,如何道士進出俱無風聞?”

韓氏道:“實不知得,就是處死,小婦人也止如此說。”

燭隱乃用帷輿二乘,與韓氏、道人乘著,隨行自帶衙役,先到火龍邑。適值石新當堂問審鮮郎夫婦,燭隱入案,叱將巫氏拶起。石新道:“如何刑及此婦?”

燭隱道:“請審便知。”

火龍衙役不動手,端容衙役將巫氏拶起,喊屈連天。董鮮郎在下咆哮,燭隱隻作不知,命且鬆刑帶上。複問巫氏無供,又令再拶。巫氏將腕緊藏,不肯伸出,衙役用力,方將雙手扳起上拶。巫氏流淚求饒,昏倒在地。燭隱命鬆,巫氏蘇醒,韓氏及道人贓物俱到。

燭隱問巫氏道:“韓氏、道士已經承招,贓物俱起在此,爾還想胡賴不認麼?徒多吃苦!可將始末說來,免受重刑!”

巫氏欲供,回顧鮮郎等在下,含涕不語。燭隱道:“此刻無庸顧忌了,事既發覺,與董鮮郎倒應離異,隨爾自行擇配,還怕他做什麼!”

巫氏始說道:“道士原是舊鄰,髫年相認。犯婦先嫁史姓,不幸丈夫棄世,延請道士薦亡魂,其時與道士成奸。

這董鮮郎探知犯婦囊橐豐盈,央媒說合迎娶到家。董鮮郎向有瘋症,十有九夜同陳壬宿,並不以子嗣為事。犯婦因見道士為人溫柔,欲托終身,將所有細軟交付與彼,再行逃走,不期發覺。願大夫仁慈成全,公侯萬代。所供俱實。”

董鮮郎在下聽得真切,羞赧無地。燭隱命帶上來問道:“爾意下何如?”

董鮮郎叩頭道:“淫婦是斷不要的,求大夫發賣。”

燭隱道:“犯婦發賣,細軟皆要入官。”

董鮮郎道:“細軟不盡是淫婦帶來的,求大夫斷還。”

巫氏道:“哪件不是我的?到爾家時,隻得兩間破屋,毫無所有,連你吃用,這幾年俱係靠我物件營運出來的,你還賴得去麼!”

燭隱命提道士來。道士見巫氏、董家父子、韓氏、贓物俱到,知事敗露,上來隻是磕頭。燭隱道:“爾可直說。”

道士道:“成奸數年,不計其數。”

燭隱道:“如何進出韓氏不知?”

道士道:“犯道往來黑暗之中,門戶俱係巫氏自行啟閉,故韓氏不知。後偶貪眠起遲,為韓氏所覺,始計並奸,自後即日裏亦不畏避。”

燭隱道:“好個清淨無為的道士!蘇合香、火錦何以如陳壬屈供取到?”

道士叩頭道:“聞陳壬所供,即飛置楊下、柳中,以實其言。”

燭隱道:“陷人之盜,罪難從寬!”

令割去勢物,同淫婦發到無煙島為民。贓物在失單之上者入官,不在失單之上者,七分給與陳壬,三分與道人,各釋寧家。看的百姓,人人稱快。陳壬回家,告訴母親。通董疃左近俱道:“起數先生,係活神仙!”傳誦不休。

因此老者雖隔多年,依稀認識。大眾圍來,請教神數。燭相國布下卦來,也係革卦,問道:“此卦與當年所起的纖毫不差,今問何事?”

那老者將雙尾蠆強搶舒薇娥、半路救回,並練軍迎敵屢勝的話,起始根由,盡行告訴。相國方知底裏,起於柏氏,乃道:“禍端皆由雙尾蠆任悖,今父子既遭擒綁,舊事已革矣,定然氣象更新。”

老者道:“但未知何時休矣?”

相國道:“爾們厭兵麼?”

眾人道:“不是厭兵,若非如此,安能出得平昔日壘月積敢怒不敢言的許多怨氣!”

相國道:“他長遠殘害爾們麼?”

眾人道:“何常親自殘害,邑宰州大夫出其門下,倚他的勢,盤剝民脂,難道不當怨及他麼!”

相國道:“這般看來,爾們喜兵矣!”

眾人道:“如何喜兵?國君發政施仁,宰相奏減稅榷,淪浹民心,豈敢悖亂!”

相國道:“知主兵者之意若何?”

老者道:“韓君亦由於激成,子弟中好勇者慫慂殺向前去,韓君皆付之不答。”

相國道:“我欲往聚囊山看看此公,爾們可有熟人同去。”

老者道:“這裏單義與之時常來往,可同他去。”

相國道:“煩指引到單宅。”

老者道:“他家住對河竹漪內,可過橋到車篷轉彎,便是單家也。”

相國道:“恐其不知情由,還是相煩同去的為是。”

正議論間,忽聞說道:“老者來也。”

眾人看道:“好湊巧的事。”

乃迎向前,與說明白。單義道:“夙仰高明,今朝幸會。韓君太卓犖,先生到彼山營,佇見莫逆。”

相國道:“草茅俗士,當此英雄展試之時,不可當麵不見。”

單義道:“今日晚了,且到舍下草榻。”

相國道:“擾動,慚愧。”

單義道:“莫嫌簡褻。”

乃同到家,殺雞燙酒,晚餐過宿。

次早備兩個驢兒同行,片刻即到營前。牙將通報,子郵出來看了,再令開門,迎至帳內。子郵問道:“此位老先生何來?”

相國道:“學生習數,行道到此,偶聞不世英雄,特來謁見,果然度如細柳,形同指臂,名下無虛,令人敬服。”

子郵道:“何太欺予哉!先生非山林氣象,乃台閣之賢哲,有岩穴幽遠態度,而形容憔悴,其籌國心勞乎?”

相國道:“謀食不遑,焉能籌國!”

子郵道:“所聞浮金有鎮邦賢侯,其先生乎?”

相國心內驚道:“此人實非尋常英俊可比,乍見早已猜定,隱之反欺知已,不如實說,或足以感動。”

乃笑道:“足下可謂通神矣!”

子郵道:“氣象豐標,非可假造者。賢侯在白骨岡會剿,如何反到敵營?”

相國道:“特為足下麵來。”

子郵道:“為區區何事?”

相國道:“足下因路見不平,憤激至此,竊窺舉動非僥幸作亂者,特以情由上無從知,而居虎背,又難中下。今學生沿途細訪,根由盡悉,故特前來請教,願將百姓屈抑之請,足下俠腸之舉,代達天聰,不知尊意若何?”

子郵道:“賢侯深見肺肝,敢不遵命?仍有下情奉告。”

相國道:“願聞。”

子郵道:“雙尾蠆父子傷殘無數百姓,若仍釋之,恐士民皆受其害。”

相國道:“二人茶毒遺殃,誤國實甚,其它事之罪,已不勝誅,今又喪兵折將,遭擒受縛,豈仍任之乎!學生定行參罰。”

子郵道:“得君侯如此。不佞無疑議矣!”

相請入席。

單義聽清,下帳叩頭,相國趨扶,拖入席中同飲。單義固辭道:“相公輔國,仁及億兆,義乃草野之民,得叩首階前,已不勝其幸,豈敢同席乎?”

相國道:“承攜兩天,為賢賓主,韓君又是知交,學生猶欲相攀,同回都城麵主,不必拘執見棄。”

子郵道:“既蒙公侯見愛,過辭反為不恭。”

單義叩首告坐,相國拉入席中。

舉杯三度,相國問道:“聞先生非敝邑入氏,未知上國何方?願聞其略。”

子郵道:“不佞實中華人氏,因誤乘赤鯉,隨落貴邦。”

相國道:“怪哉!曾聞‘騎鯨上九天’之句,何期今有其事,足下可謂從天而降矣!既蒙不以愚言為謬,柏氏父子請即付下帶回,未知可否?”

子郵道:“台命焉敢不遵?特此輩神奸,釋之同去,恐反掣公侯肘耳。”

相國想道:“也是,且待學生奏明,擬定其罪,然後釋放,伊自無所施其力矣。學生就此同單老告別入都。”

子郵問單義道:“可否前去?”

單義道:“得暢吐積憤,雖死不怨。”

子郵命備兩騎,送二人出營。

相國同單義聯轡到白骨岡,萬勝等迎接入營,請過安問:“緣何由聚囊山來?”

相國將路上道理及訪實情由,細細說與諸人得知。萬勝道:“小將私度,敵人屢勝而不追,連擒而不戳,定有意見,今日方知。若自前時乘勝長驅,誰能低敵?”

相國道:“老夫今先馳奏,再同單老還京,將軍等仍在此駐紮。”

萬勝道:“謹遵鈞命。”

相國拜本發行,隨即命車共載,二日到京上朝。浮金主召入精一殿,問道:“賢相國所奏,殊未明析。先聞五將戰輸,威敵失手,寡人驚惶。聞賢相國舍軍潛行,左右多謂恐兵敗罪及而逃,寡人雖終不信,然愈無所指措。但韓速煽惑國家之民,踞國家之地,敗國家之兵,擒國家之將,其罪大矣!而猶稱其仁勇,謂為國家得賢,願聞其指。”

相國奏道:“韓速原非邊民,乃中華人氏,乘魚隨霧到此,並不知本國為何處。隻身無主,豈敢悖逆?因路見受害危困之無訴者,攘臂拯援,使狂夫之欲不聚,而誑奏興師,以致冤抑莫伸,激成拒戰。臣奉命往,會視諸將非不如虎如熊,而速則如獅如豹,見其舉動安閑,指揮優裕,不似狂妄動作。故令萬勝等固守,臣自繞往火龍邑察訪,始知百姓隨變之由,地方擾亂之根,皆自柏橫。因同老民入聚囊山塞,韓速初遇,即知是臣,臣亦不隱,說其來歸。幸國家洪福,韓速聞臣推心置腹,亦即瀝膽披肝,無有推辭。觀韓速實為不世出之奇才,文能富民,武可破敵,勝臣十倍,願主上任之勿疑。”

浮金主道:“既相國諄諄,姑恕其罪。”

相國道:“臣意願不隻於此,請主上付托重任,方於國家有益。”

澤金主笑道:“相國誤矣!文臣武將,濟濟盈廷,何政缺失,何事乏人,乃注意於不知來曆之乍見者,得毋過乎?”

相國道:“臣聞知人貴於知心,其心正,其人才雖異國所產,須以骨肉待之,終獲裨益;其心邪,其才鄙,雖係指臂,須如虎狼防之,猶恐有傷。

盈廷濟濟,當無事之時,文可使之諛誦議駁,吹毛求疵;武可之裝腔嚇眾,鎮壓鄉愚。但恐突然有警,無帷幄製勝之籌,乏出奇破敵之智,誤國不淺。非謂文武盡無用也,其中才幹自不乏人,然大率多由夤緣鑽營而進,非由公平實力甄別揀拔勝任也。此時安之愈久,他日危累益深。方今四鄰不相上下,非得賢才,殊堪深慮。請主上以臣之爵爵之,臣榮多矣!”

浮金主道:“相國言言愷切,然亦不能遽處之於高位,須先試以州政,視其才果堪大仕,再行升遷。”

相國隻得謝恩。

浮金主道:“威敵父子何在?”

相國道:“今有舒疃老人單義在外,請召入賜問,便知曲直詳細。”

浮金主命上殿,單義拜畢,浮金主賜坐,單義俯伏固辭。浮金主道:“當杖國之年,豈堪久立?況寡人所問之話甚長,不必固執。”

單義方就地坐。浮金主道:“此事緣何而起?可逐細道來。”

單義即將威敵侯門下賀興,現為火龍鎮大夫;威敵侯之子柏橫,綽號雙尾蠆,常於各衙門地方騷擾;到舒疃時,遇見舒鑒華之女薇娥彩桑歸家,使人來說,要娶妾,鑒華不肯,雙尾蠆如何強搶,路遇韓速救回;第二日雙尾蠆如何自帶重兵到疃複搶,遭打而逃;眾人畏慮雙尾蠆複來,如何聚眾拒戰,韓速設策練兵,迎敵擺陣,如何擒將不許殺傷,俱養在石室之中等情逐細奏明。

浮金主道:“賀興為政若何?”

單義奏道:“大夫為小民之父母,是聖主特授,何敢妄言?”

浮金主道:“寡人以渺躬居上,安能盡知國中之士?誤用誠不能免,老人亦勿欺瞞,須照直說。”

單義奏道:“視所保舉,即可知矣。”

浮金主道:“先亦曾有大夫,道其貪墨者,及命按之,皆無實跡,虛言安可聽信?”

單義道:“昔之行賄者,無論枉法不枉法,有關說者,故有過付,近時行賄,則自交代;所奉命按之者,非受其托,即看保舉情麵,扶同蒙混,安得有實跡敗露耶?”

浮金主道:“其敝至如此乎,東南民脂竭矣!”

命查明凡地方官與柏彪交結者,盡行籍沒發遣。再賞單義舒筋藤杖一隻,精瑩眼鏡一副。單義謝恩退出。

浮金主問相國道:“威敵縱惡害民,卿可帶衛尉前去削其侯爵,拿回都中嚴究。並召韓速入朝。”

相國領命,同衛尉、單義到白骨岡。萬勝迎入營中,禮畢,相國問:“連日如何舉動?”

萬勝稟道:“連日聚襄山並無人出,本營軍士往彼處樵彩,如平常時。此中虛實,小將不能決斷,願相國勘酌。”

相國道:“將軍所見甚是,前日之行不可為法,然老夫實有神會,非可以言喻者。”

乃同單義到聚囊山塞通知。

子郵感激不已,召中營袁丹、宗定,傳集東營水元、雷位,南營黎正、沈楊,西營真機、白長明,北營舒山、戴周,吩咐歸田,“永作良民,互相備邊”。諸將叩稟道:“諸人荷蒙教育,生死俱願隨,從今若散去,切恐大人誤入虎口,所傷必多。”

子郵道:“有相國可托。”

宗定道:“相國不保,將若之何?”

子郵道:“諸卿放心,何至於此!”

袁丹等道:“眾士請待大夫受職,再釋放雙尾蠆父子。”

相國道:“也好。”

子郵令蔣鍾權攝軍務,乃同相國、單老上馬往京城進發。

途中長岡大嶺,險隘舒回,不必細說。到了懸崖城北,望見三麵臨水,一麵靠山,峻險無比。子郵觀看形勢,好生稱讚。過浮橋進城,與相國同至朝房,令黃門啟奏。很快,傳上金台見駕。相國同子郵先後朝畢,浮金主見韓速嬌弱似女子,驚詫道:“卿就係韓子郵麼?這般溫柔,如何搶威敵父子,傷五豹將軍?”

韓速伏地請罪,浮金主扶起。相國道:“大勇不勇,其韓速之謂矣!”

浮金主點頭,又問相國道:“威敵夫人,因子作奸犯科,其夫亦有失職之咎,今獻紫貝千萬,請釋其罪。相國以為可否?”

相國道:“斷乎不可!贖罪雖是古法,然亦必因其罪在疑似之間,且其時無征地丁關市各法,假此為權宜之計。今諸征已備,豈可貪貨物而使頑凶漏網?此風一行,則貪者以贖為泰山,益肆其貪,犯而隻於贖耳,不貪者將亦貪矣!以致富者不死,貧者不生,後世訾議,汙穢史冊。”

浮金主道:“貝現在此,罪既不赦,即使將回。”

相國道:“亦不可,此物皆民之脂膏,可將威敵所管過地方查明,將此貝收入,分派於所管過地方,以減其賦,使貪夫知儆,而四海知國家不貪。”

浮金主稱善。相國又奏道:“聚囊猶有民兵,俱堪實用,願主上收入冊籍,以備撥補。”

浮金主依允,仍令相國、子郵辦理。

二人領命,同單老兩日來到聚囊,將威敵父子交與衛尉,押解先回。再將浮金主之意傳諭,悉聽為兵為民。眾人俱請歸農,楊善、會湯情願相隨。子郵又告誡諸人“忠孝禮義,力田完賦”,眾士叩首領命,沸泣而散。

子郵同相國還朝,正值浮金主閱擬雙尾蠆荼毒案情。原來柏彪實在不知,一切事件,俱係家人指引。承審官司刑大夫樂魚,查明賄定之前案,盡行反轉;占奪資產人物,盡行追還;將助惡黨羽,盡行籍沒,妻孥賞配邊軍;擬定雙尾蠆及眾家人大辟,請命執法;柏彪刖足,發往漠漠島為民。浮金主依議。

相國奏道:“柏彪縱子為惡,容仆作奸,雖死猶不足以敞其辜!樂大夫所擬極當,但念往時頗效勤勞,後來突然昏憒,雖過失多端,究與自作有間,仍懇吾主全其支體,給帶老妻舊仆,同往為民,實為法外之恩,願慈鑒俯準。”

浮金主道:“寡人亦念及此,但案件多端,寬之未免敗法,是以未便輕縱。今卿意見如此,免其刖足,許帶妻仆同往可也。”

隻見上大夫郎福厚、中大夫子直齊出班奏道:“威敵實國之幹城,為鄰邦所畏服,今受子累而遠竄,恐啟敵人覬覦之心。願主上削其爵位,仍使居於都中,戴罪立功,以備緩急。”

島主問道:“相國以為何如?”

相國道:“不可法者!國以法立而立,若法不立,是國不立也!臣子而不知畏法,將何所不為哉?如愛其才,當罪而縱容之,彼有微才者,將何所忌憚哉!”

浮金主道:“卿所論甚正,但五豹俱傷,柏氏父子又去,突有緩急,將何所指使?”

相國道:“傷五豹、擒柏氏父子,皆係韓速,今既得速,又何憂哉!”

浮金主道:“韓速隻有隻身,四麵敵來,如何抵擋?”

相國道:“兵在調度,不在強眾,請以軍事委韓速,自能護國伏敵。”

浮金主道:“追究各案,柏彪罪實難容,發往漠漠島為民,方為平充。即令押解,不得暫緩。雙尾蠆及助惡者,一並立決。”

命下,這邊行刑,那邊起解。看的百姓,填街塞道,歡欣鼓舞。隻見雙尾蠆大喊連聲,麻繩掙斷,奪過劊子手刀來,砍傷十餘兵士。眾軍平素知其勇悍,不敢向前,視其搶馬出城而去。

監斬官慌趕上朝起奏,浮金主命將追拿,俱麵麵相覷,相國道:“非使韓速不可。”

浮金主依允。子郵領命,不暇備馬,立刻出城。追去五十餘裏,望見雙尾蠆在前加鞭,子郵低頭直進。雙尾蠆聽得後麵風聲,回頭看時,認得子郵,見無器械,帶轉馬頭叫道:“韓速,韓速,我與你何冤何仇,苦苦相逼!”

子郵立定答道:“爾之罪惡盈滿,天地不容!”

雙尾蠆大怒,揮刀砍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子郵指道:“著!”

話猶未了,雙尾蠆已倒栽下馬,將刀丟在旁邊。正是:掙斷鐵繩逃猛虎,飛來金彈取蒼狼。

欲知係何緣故,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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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國春秋

《海國春秋》正文
第一回 悲歌一曲招賢士 國傾家亡出傑人 第二回 食周粟不為宋臣 睹覆巢安能完卵 第三回 鬧皇莊狂童取辱 焚歌苑俠氣遭擒 第四回 重心膂入獄脫真才 掩耳目焚牢燒假犯 第五回 驗骨殖圖書行鄰國 辨聲音指引入名山 第六回 隱士避功名奚啻阱陷 忠心甘節義尤切神魂 第七回 囊空不免欲吹篪 腹實何須談彈鋏 第八回 籌國政賢相辭朝 行新法乞兒受爵 第九回 救澆漓立議修文德 整散漫揮毫著武謀 第十回 明薦暗傾難國手 順留逆去試盤根 第十一回 妒嫉暗暗招兵馬 胡塗偏偏選將才 第十二回 尋良友霧漫認龍駒 奪佳人陣前成敗犬 第十三回 得情由良相保奇才 知確實賢君任驕將 第十四回 饋賂交鄰為敵樹敵 正名施令攻心結心 第十五回 計中計賺開百結關 身外身誘過獨鎖渡 第十六回 乘虛取城易於拾芥 以武破嶺擬若登天 第十七回 察陣勢漆膠吳越 中反間魚水參商 第十八回 義膽忠肝難勝讒夫 誌悲氣憤單摧大敵 第十九回 酬知己剖腹表丹心 救良朋束腰擒白額 第二十回 絆雄兵兩途襲敵 燔巨艦單艇擒酋 第二十一回 鹿角車斃驍騎取勝 蜂房卵毀屯積成功 第二十二回 數節迎刃星馳電掣 一著錯布瓦解冰消 第二十三回 地利人和援絕可守 依危恃勢求隙而攻 第二十四回 兩函書商量和議 一道表惶恐求成 第二十五回 五猴掣天印 百雉炬雙毫 第二十六回 定河為界大將軍封侯 指石喻心老庶長製佞 第二十七回 變成法補全成法 戮貪員懲勸貪員 第二十八回 追逃犯得金船渡弱水 求快婿將木氏作王郎 第二十九回 招駙馬籠絡英雄 認公主成全窈窕 第三十回 為奸謀散分奸勢 進正士扶持正人 第三十一回 重宿儒盈庭皓首 除痼疾遍野春風 第三十二回 念疾苦一輛尋源 審形勢三年奏績 第三十三回 破肚移心善仇都了結 拘魂易體奸惡自災殃 第三十四回 懷逆謀群奸授首 舒忠憤二子捐軀 第三十五回 眾邪誤置蚊聚成雷 三將臨危舍生取義 第三十六回 守令得人民安寇殄 渠魁失計險喪親離 第三十七回 武事無庸武備 攻堅莫若攻心 第三十八回 金蓮瓣倒垂群英智竭 紫竹根斜畫眾鄙魂窮 第三十九回 覆舟詢鄉快意對傷心 追友別妻生離成永訣 第四十回 夢回剩得須眉白 國喪難禁篡奪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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