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國春秋 作者:汪寄年代:清代577   

《海國春秋》正文 第三十九回 覆舟詢鄉快意對傷心 追友別妻生離成永訣

覆舟詢鄉快意對傷心追友別妻生離成永訣

卻說王大夫往腳下看時,卻係半根紫竹,冉冉自地麵起,飄到書院前墜落下來。老翁、童子並無形影,門上藤蘿滿布,苔蘚漫遮。四邊眺望,詫異驚奇。從人陸續俱到,仔細視道:“外麵係這般光景,其中如何有人?”

王大夫道:“必須入內審視,方能複命。”

從人撥去藤蘿,推開門扇,隻見荊榛藪裏,突起兩隻皂雕,翩翩而去。踏倒蓬蒿,行上綠苔,堂上正中坐著一人,冠朽衣敝,兩肩畢露。麵前藤鞋,一隻在地,一隻穿通,掛於樸樹幹上,左旁橫著一個白骨屍海王大夫命將禦爐擺於麵前,獻出石火,焚起妙香。忽見那人舉頭開眼,正係小木。視王大夫,慌起身道:“纖微細事,寸已辦妥,何勞大夫遠涉?”

王大夫道:“先生學貫天人,小生奉命不虔,望為曲宥!”

木寸道:“大夫誼正道明,天人欽敬,不必過謙。”

以足蹴白骨道:“起!起!勿貪睡,嘉賓至矣。”

隻見那屍骸顏色漸轉,肌膚驟盈,氣脈來複,軲轆起立,是個小童,雙手揉著眼睛道:“有何使令?”

木寸道:“供餐待客。”

童子應道:“有。”

走向神座下,捧出一個篩大的白蓮蓬來。木寸道:“荒野苑中,無物可敬,大夫勿怪!”

王大夫道:“得賜蟠桃,三生有幸。謹領帶回,以供祖先。請先生作速命駕,以免主上懸望。”

木寸道:“大夫朝門焚香時,學生知之,即往都中,當夜業經拘到各魂,立成定案。大夫不信,現有二物,請帶回去啟奏主上,諒無疑議。”

王大夫道:“係何物件,乞並指明!”

木寸於袖內取出天露果一盤,又於蒲團下取出冊子一本道:“此禦宴所賜,並各犯贓數、姓名全冊。”

王大夫道:“主上仰慕,先生何不勉為都中之行?”

木寸道:“學生避跡於此數年,今忽有人饒舌。彼聞妙香時即欲遷避,因素仰清閉。勉為從事。事既了矣,虛行何為?學生從此出漩渦圍外去矣,免得將來饒舌者又饒舌也。”

王大夫知不可屈,乃收二物,告別回都。木寸亦命童子拾起蒲團,送王大夫下玉筍峰,分東、西路而去。王大夫回望歎息。隻見嶺下軒車人眾上來,內中端坐一位霜髯老叟,早到跟前,連忙下車,拱手招呼道:“表兄如何在此眺望?”

王大夫再看時,卻係平大夫無累,因答道:“公幹至此,賢弟佐輔公鎮鐵圍,因何歸國?”

平大夫道:“奉武侯移文致輔公,令弟回都奏明,往金蓮島察看形情。”

王大夫道:“如此偕行,甚不寂寞。”

乃同車前進,互問風土人情近事。

數日到都。入朝禮畢,王大夫呈上珊瑚盤、天露果、贓犯清冊,奏道:“臣奉命到玉筍峰書院外,見門封台蘚,人則地滿荊榛,有異人養息於內。臣焚香,宣命再三,那人力辭,事已辦竣。臣不肯信,乃於袖內取出盤果,說是殿上帶上去的,又出清冊以為證據。那人似厭塵囂,說將避出漩渦圍,已往東去矣。”

島主嗟歎。再看那盤如舊,惟果倍覺新鮮。展冊看時,問司寇大夫朱邑道:“各犯自首正法,彙冊可曾造成?”

朱邑奏道:“現在邊遠地方,昨日仍來不絕。雖俱謄清,須待無有來者,方可彙呈。”

島主道:“平大夫父子赤心,鐵圍政績為最大,武侯又奏差往金蓮島。皓首猶勤勞國事,遠涉山海,其進爵庶長。”

平無累辭道:“臣草茅賤士,得居顯要,含愧多矣。今未有寸功而蒙上賞,益增羞慚。如果托主上洪福,看出破賊機宜,群邪授首之後,受恩未晚。”

島主依允。命侍衛二名、禁軍二百名護往金蓮島。平無累拜辭出朝,帶領前去。

島主將木子冊內犯員名數算過,共九百九十名。問朱邑道:“草冊共名若幹?”

朱邑查複道:“連今日共九百九十名。”

島主道:“二冊相符,案全不少矣。”

原來,自木寸於雙烈廟去後,次日即有附近牧令持冊至武門外自首。放下冊子,自將貪婪事件細訴清楚,後便撞石腦裂而死。從此,接踵至者或自斷首,或自刳腸,或自支解,繹絡不絕。司城大夫令拋棄於北邙山內。

數日之間,蛆蟲滿地,蒼蠅遮天。所使探聽各巡軍歸報,某邑宰於某日將久新定案悉行更轉,杖斃若幹吏役暨行賄原人,後即不知去向。當時室內回祿,毫厘無存。各巡軍所報,大略相同。白嗣廣奏上,島主命彙成冊,令同木子呈冊核對,名實相同,絲毫不差。島主不勝驚異。再查受犯員賂賄諸人,除已誅死外,仍有逃去,金蓮島作亂者。其餘朝中大小文武,並無姓名在內。島主大喜道:“朝野絕無邪佞之臣,此亙古所少!”

其大赦國內,命將雙烈廟旁靜室地基擴開,建造真君殿。三旬完竣,封木寸為昭冥掃奸保國真君。殿宇高峻崇赫,侍從形象威嚴。

平大夫察看情形,回奏道:“臣視金蓮島勢,上有懸岩覆蓋,下有莫測深淵,除飛上與斷石莖,更無他策可破。今君聖臣賢,彼即猖狂,亦不足為患,請主上置之度外可也。”

島主道:“似此無可奈何,寡人於心終不得慊。大夫其勉為寡人仍往鐵圍。”

平無累道:“臣自二十五歲禦武侯平四鎮,至今食祿五十年,年七十五歲矣,齒牙盡脫,眼目昏花,手足不利,食少疾多,如仍戀棧,必於政務有損無益。懇賜免休,以保餘年。”

島主道:“前聞安太醫言,卿過於勞憊,寡人實不能餘。然猶以事相累,心又難安,其以庶長品職俸祿致仕,其勿再辭!卿既休致,應薦賢才自代。何人可用,據實奏明。”

平大夫道:“中大夫曙珠明敏精詳,朱邑沉靜廉明,穀裕謀深慮遠,皆可使用。”

島主道:“曙珠回天印省疾,可著穀裕升補。”

平無累謝恩歸休不提。

浮石自此,朝無佞臣,野無曠士,君安其分,臣盡其職,盜賊絕跡,囹圄草滿,數年之間,真成雍熙氣象。不覺島主百九歲了。島主召輔公、武侯、廣望君暨三公主來朝賜宴惟危殿,大小諸臣侍陪。宴畢,島主道:“召請先生、駙馬共議,來年寡人百有十歲,授政與太子一切事宜。”

武侯等同奏道:“主上神氣康健,命太子監國最為合適。”

島主道:“寡人賴先生指教及諸卿竭力,政無疵稗,惟群奸逃匿未滅,終屬斬草留根。先生、駙馬為寡人籌之。”

廣望君掐指道:“此其時矣,臣請視之!”

島主大喜,命強弩都尉武略帶三百軍士護衛前往。

廣望君辭出,方珠稟武侯、二公主道:“孩兒願隨叔父視賊。”

武侯依允。方珠出朝,追著廣望君稟明隨行,回府駕車備馬起程。廣望君命往烏楓嶺進發,方珠道:“應取路落鵬山。”

廣望君道:“課利東北。”

方珠乃不敢言。

數日到烏楓嶺,過柘藤林,直抵新沙,望著汪洋浩瀚,氣象萬千。隻見眾人紛奔若狂,遠看似雪如潮一匹白練,自北往南飛跑不休。方珠策馬驟到前邊,詢問旁人,答道:“昨日洋裏躍起一匹馬,岸邊軍民趕捉不住。偏偏盤旋隻在境內,又不遠去。今早用漁網四邊圍籠,已將獲住,忽然衝破奔出,帶網而跑,眾人追逐不著。”

方珠聽罷,加鞭向前。那馬見趕得緊急,就地一滾,四蹄及身上之網俱經脫去,隻套在項上,拖垂前胯,不便奔馳,將頭兩邊亂擺。方珠趕到,於此鞍上縱身躍過,跨著那馬。那馬也顧不得有網礙事,撒開四蹄,如風馳電掣向前飛跑。方珠用兩腿夾緊,彎身挽起敗網,即於項下複繞上來,如韁繩般執著,任其超騰。隻見山岡、城市、樹林、屋宇,接連飛到身旁,倒向後去。忽然一片赤霞又壓下來。仔細看時,卻是丹鼎的城牆。驚道:“如何恁的快!”

便掣轉敗網,那馬便旋身,撥刺刺的跑回舊路。未及半個時辰,已到新沙埠頭。新沙守將西星正在船邊伺候。其時,廣望君已經舍車上船,方珠便挽定破網下騎。那馬兀自收勒不住,方珠用右膊夾定馬項,有家將名喚常淑,趕來上了勒口、轡兜,放好鞍鞽,扣緊肚帶,掣定韁繩,脫去破網,方珠始與西星作禮。再看馬時,從頭至尾,足長一丈,並無雜毛,渾如水晶,雪片般白,西星稱讚不迭。方珠便囑將馬養好遣送往都,交駙馬府司仆收管。

西星應允,乃同下船。廣望君命回城,不必遠送,西星遵命過船。

武略傳令拽篷往北開行,真正風順篷高,速如弩箭。當晚因風止霧興,長空漫滿,泊於鯤魚灣。次早霧收,風仍如昨,薄暮已到白頻洲。龍街等接到,上船參畢。四邊將官聞信都來請安,廣望君逐人慰勞。次日開船往金蓮島來,遠看形勢寬闊雖不及天印,而高聳過之。駛到跟前,纜定下錨,見石壁有光,如青銅顏色,命方珠道:“試以錘擊之。”

方殊使錘輕敲,分毫不動,用力擊下,隻見火光迸散,錘柄折斷,錘頭翻高,再落下洋,石壁全無損傷,方珠大驚。廣望君命解纜,周圍巡視,處處相同。乃令每船取黃豆二石、荷莖三十斤、鹿角木三十斤、綠蔥十斤、爬山虎二十斤、菖蒲二十斤、鯪鯉一尾,各碎成末,又研鬆香二十斤、桐油二百斤,調如麵糊,令尋石壁陷低處,方可徑尺,黏糊堊塗於上。逾時審視油幹藥縮,乃燃火焚之。

煙焰四出,次後漸漸斂收。片時煙盡,藥亦成灰。令以巨鑽力斲麵上寸許,堅如檀木,屑碎紛紛,其下仍堅似鐵,複上料油焚之。如此反複兩晝夜,共焚二十餘次,鑽深三尺有零。因令實蘄艾於中,量口寬大,斲石如蓋,再焚蘄艾,火著煙起,以石掩口,蠟封交縫,無煙外溢。令巡船十隻,四圍審察,有煙出處,即速報來,探軍得令而去。

次日清晨,有巡船飛也似棹來,報道:“離此西去約十餘裏,石壁上麵不見縫隙,有煙如雲,嫋嫋而生。”

廣望君令移船往看,果然如蒸籠氣出,根株漫漫,聚成一縷。廣望君大喜,令用藥照塗,橫直俱寬六尺,候幹吸緊,燃火焚燒,煙消則去枯燼,另上新藥。凡經三次,用斧斲去鬆石,約有一尺深淺,內裏仍堅。如前,隨煙出處,上藥焚斲,加以錘鑿。藥艾應焚盡,去灰易艾,焚著掩封,使煙不斷。如此閱月,攻進一裏有餘。裏邊石色漸淡,體質漸鬆,十日攻進半裏。又經兩月,約深入二十餘裏。

這日焚過,用斧砍去,嘩啦聲響,倒去石壁二尺有餘,露出一個空缺,煙頃息了。複用斧鑿照六尺寬大,四邊盡行擊去,隻見石落,不聞響聲。再細看時,約有裏許寬圓一個空窟,上通於頂,下入於底,俱不可測量。霧氣漸漸蒸起,冷風颼颼,眾軍慌跑出來,上船稟報,隻聞滑滑之聲。回首看時,洞內一派青水湧出。船已移開,水勢漸如傾盆,瀉峽衝出,懸空數十丈,方垂頭入洋。

廣望君大喜。次日,水勢即弱。到第三日,隻見溪澗流泉,不似衝湧形狀。令武略取箭三百枝,寫“罪首惡,赦挾從”

六字於幹上,開船用梯於駑向著垂崖上四麵發去。第五日更鼓時候,有人縋練下來,正落龍街船上。龍街審道:“你姓甚名誰,因何送款?”

那人道:“小人姓鬱名周,係鬱廷族人。今島上三十六池之水全涸,蓮實在腹,無水不能消化,俱發脹作懣。往年,鐵鷲引牛達等來島躲避,牛達等陡起殺心,將伍彩人眾及鬱廷家口殺荊鐵鷲不忿,大數其罪,自剄而亡。小人力孤,不敢與敵,欲密送款,惟恐玉石不分。昨日拾得弩箭,因同心腹商議,特來報信,預備指使。”

龍街帶到大船上,稟明情由,廣望君道:“你可仍上去,多放金鏈以引我軍。”

鬱周道:“往年大軍圍島,石中盡將金鏈收回。其時小人用砂土掩埋,隻得此條,其餘的都繳回了。”

廣望君道:“你可帶繩上去,垂下接引軍將,擒賊之日,定授上賞。”

鬱周道:“國賊家仇,時刻切齒,不須君侯囑咐。請將巨索雙結成梯,小人盤上去,將金鏈放下,引上軟梯,以引將士接踵而登。”

廣望君喜道:“甚善!你可速去。”

龍街帶回,付以綆梯,鬱周仍盤上去。龍街令結繩梯數十道,再稟廣望君道:“金蓮形勢,上下皆難,鬱周之心未知真偽。”

廣望君道:“無妨。使有過將士先上,多引軟梯,建功以免前罪。次著龍峰、韓繼祖帶狼頭軍五百名隨上。方珠、武略帶餓虎軍五百名接應。”

四將領命而去。

龍街問道:“君侯初時燃艾閉穴,聞煙出而大喜,何也?”

廣望君道:“煙出則知水脈不遠,是以喜耳。”

龍街道:“不得水脈,將中止乎?”

廣望君道:“胡可已也。焚功多費時日耳。”

龍街道:“後見水出又大喜,得毋頂上池水因此而盡泄涸乎?”

廣望君道:“然。”

龍街道:“然則,鬱周之降多分真矣?”

廣望君道:“雖知其真,亦不可不防。”

龍街道:“小將願領軍士上島。”

廣望君道:“將軍老矣!有龍峰之捷,韓繼祖之藝居於前,方珠之勇力,武略之應變居於後,不得上則已,得上則必成功。”

佘佑道:“恐萬一不濟,再上殊難。”

廣望君道:“水既涸矣,寇無能為。”

龍街得令回船。查明將士,守到二更,方令飽餐上去。隻見數十記過將士,帶定練繩,盤上島腰,垂下繩梯。龍峰腰插雙錘,率精銳由梯先登。韓繼祖令家將道:“取我革囊來。”

家將取到革囊,韓繼祖帶於右肩,垂於左肋,短戟二隻,懸於兩腕,雙手挽著金鏈,盤旋而上。方珠等隨後亦上。見諸人猶在峰腰,問道:“如何不上去?”

龍峰道:“昏黑,不能分別彼此,待天色微亮,按次而進。”

武略道:“此地難以久佇,恐賊知覺,擠壓下來,如何支撐?豈不失此難得機會?”

龍峰道:“說得也是。”

令鬱周引路,迤邐曲折,漸到頂上。賊黨守口將士已經知覺,發起喊來。大眾盡起,火把照耀如同白日。龍峰使錘,繼祖發戟,率領銳卒齊進。數百賊兵如湯潑雪。方珠、武略到頂,寇眾已荊商議分作兩路剿殺,方珠、武略往南,龍峰、韓繼祖往北。

且說方珠、武略正行之間,忽見火光繚亂,賊眾大隊趕來。

方珠立定看時,石中使獨頭球,衛斯使渾金棒,當先殺到。武略使兩柄如意斧,敵二將不住,方珠向前,揮錘自石中肩後擊下,正中石中左臂,大叫連聲,棄球飛跑。方珠哪裏肯舍,放步趕追。見石中往前傾側,忽然不見。隻道跌倒在地,大喜,趕奔向前,那知失腳墜入蓮池。這裏衛斯見石中受傷而逃,料難招架,撥開如意斧,回身便走。武略領得勝之兵隨後趕殺,猶如風吹敗葉,雨打殘花。看看將次趕著衛斯,忽聞隱隱有人喊道:“仲謀、仲謀!”

武略停步聽時,正係方珠聲氣。令持火把隨聲尋去,卻在蓮池底下。池深岸陡,不能得上。武略問道:“將軍追石中,如何失足墜入此內?石中哪裏去了?”

方珠道:“要石中容易。。”

道聲未了,隻見如雨般泥水過去,嗒嗒聲響,落下大塊池泥,再照看時,卻係石中,已跌半死。武略大喜,另接繩救起方珠,隨捆石賊。方珠登岸,將甲冑衣履脫下,赤足領兵向前。

再說龍峰、韓繼祖同鬱周前進,昏黑不分西東,走入箐林之內,悉悉亂響,無數搭鉤攢來,龍峰見無亮光,難於辨認,急令退出箐林。鬱周已為鉤去。搭拗鉤鏈卷地趕到,韓繼祖雙戟使發,直入鉤鏈隊裏挑撥,賊眾披靡,始退入箐林內去。龍峰道:“軍將疲勞半夜,且令加餐養足精神,天明方好破賊。”

韓繼祖道:“雖得賊之糧餉,奈蓮池盡涸,何處得水?”

龍峰道:“我先已令軍士各備竹筒,帶得水來。”

韓繼祖大喜,令互相資濟。眾軍各尋鍋灶造飯。正炊熟時,賊眾大至。龍峰道:“我先帶二百兵士迎敵,將軍同眾飯畢即來相換。”

繼祖答應。

龍峰不問好歹,揮錘直擊。向前看時,槍刀如麻,衝殺恐多傷軍士,乃靠牆列陣,挺身在前,拒而不攻。霎時間,韓繼祖喊道:“吾來也!”

發戟領兵,出於陣前接戰。龍峰率眾食畢隨出,分頭迎擊。無奈敵人眾多,前者敗去,後者又來。龍峰使發雙錘,分開各般兵器,闖入賊中,奮力擊殺。韓繼祖領兵隨入,將士拚命鏖戰多時,賊眾抵擋不住,始行退回。

天色微亮,乃同韓繼祖率眾追逐,殺敗箐林餘賊,奪回鬱周,直趕向前,天已大亮。但見路徑歧雜,池巨塘寬,花垂葉萎。韓繼祖道:“幸虧晚間昏黑,為賊所阻。若是乘銳進追,鮮有不失誤者。”

鬱周指道:“前麵隱隱樓台,便係賊眾巢穴,須要小心。我去引後兵接應。”

龍峰依允,鬱周往後邊去。

龍峰等前進轉過樹林,隻見前麵路口依林紮有大營,並無聲息。韓繼祖道:“此勁敵也,不可輕視。”

龍峰道:“我二人雖不倦,其如將士通宵竭力何?且暫於林中加餐養息,以侍彼至。軍士屯紮方定,對麵營中忽然炮起,開門齊殺前來。韓繼祖令軍士各吃根餱,待將近時,始行迎出。

須臾,賊眾奔到。當先三人卻是陳英傑、郎堂皇、巴桑椿。

陳英傑使長刀,郎堂皇使耙,巴桑椿使鋼叉。韓繼祖先出,迎著陳英傑,郎堂皇使耙趕到助戰。龍峰領眾飛錘而出,郎堂皇便來戰龍峰。巴桑椿橫叉觀戰,見陳英傑戰韓繼祖正是敵手,郎堂皇抵不住龍峰,便舞叉來夾攻。龍峰兩柄金錘並無絲毫滲漏。鬥到深處,方將叉撥開,耙已飛到麵前,龍峰側身閃過,將耙擊下。郎堂皇收回不及,恰好碰著巴桑椿手背,打得稀爛。

巴桑椿大喊,棄叉逃回。郎堂皇驚惶失措,錘到不能抵當,從頭刮下,額、眼、鼻、口刮去半邊,跌倒在地。陳英傑見韓繼祖武藝高強,又折二將,料無勝理,虛晃一刀,跳出圈子,拚命飛跑。龍峰、韓繼祖率眾隨後追殺,賊兵分散逃竄。趕出林表,隻見陳英傑如脫兔般往前奔跑。又聽得遠遠有喊殺之聲,韓繼祖道:“此必方珠叔叔等已到賊巢,我們快趕前去接應。”

龍峰催令將士前進。

且說方珠、武略獲住石中,方珠渾身淋漓,盡行脫去,隻著皮褲一條,率眾同武略飽食,趕奔向前。無奈地下竹樁石嘴,腳底難當,乃令四卒抬之而進。天亮時已到重樓寨外。牛達率眾倉惶殺出,武略揮斧迎入,衛斯領眾賊將圍裹將來。方珠正到,見武略抵敵不住,乃下地揮錘殺入。牛達望見,便舍武略來鬥方珠。賴大豸揮镔鐵棍照武略頭蓋下,武略隔開,便戰賴大豸。一邊將士思量建功,一邊賊匪憤怒奪命,隻見喊殺連天,爭聲盈耳。

方珠等將士雖勇,賊黨拚命更凶,各負重傷,始終寡不敵眾。正在危急之際,恰好龍峰、韓繼祖齊到。龍峰率眾當先,繼祖後進。斜刺裏,賊將佟通工挺槍刺來,韓繼祖左戟勾住槍,右戟迎麵掃去,佟通工棄槍而走。韓繼祖趕上,攔腰夾入陣中,擲於地下墊腳以視敵將。見龍峰雖來,賊眾四麵奔集,氣勢猶盛,乃左手持住雙戟,右手向革囊內取出青錢,旋足轉身,看賊將之凶勇者,向五官擊去,無不應聲而倒。片時間,賊目盡喪。牛達、衛斯等亦俱受傷被擒,餘眾亂竄。武略道:“隻誅有名匪首,餘蓋不論。”

賊兵聞言,盡行拜伏。方珠問降兵道:“賊黨盡在此乎?”

降兵道:“有苟新、郎費、杭琮、何海出巡,不在此內。”

武略令道:“可將賊犯踵筋割斷。”

方珠道:“龍峰、韓繼祖可各領未傷兵士分搜餘黨。”

二將去訖。

隻見鬱周領得兵士上島道:“小人下去請兵接應,廣望君道:不須添兵。可著三百軍士帶水上去應用。今止領三百軍士負水前來。”

方珠道:“島上賊所儲水亦都用盡,正愁幹渴,來得大妙!”

令備辦筵席。龍蜂等搜得婦女孩童,先後俱到。乃款待將士傷重者先飲,再將賊眾積聚珍寶分作五股:三股解下島,一股派給將士,一股視將士受傷之輕重與之,以酬其苦。

宴畢,令負水軍士先將賊犯負去係下,然後搬運珍寶,二天而畢。池中漸漸有水,蓮葉蓮花又漸豎立起來。方珠乃令鬱周同傷重各將士在上島調養,自同諸將高唱凱歌下島。

且說廣望君見賊已破,即令用絮團堵塞穴內流水,再壘石塞口,蠟粉固封,所以島上有水,蓮花複活。當下,方珠等繳令,廣望君令按簿查驗,賊目少卻六名。武略道:“有四名在逃,搜尋無獲。”

廣望君道:“內有陳英傑,乃極要之犯。所逃四名,昨晚見降兵內有四人神色異常,因令穿鎖,已經拿住。所未獲之陳英傑、何海二犯,隻訊四名便知。”

武略領命去訖。

乃令將受青錢傷之各賊犯,用鉗取出青錢。斯須時候,漸漸哼哼喊叫,肢體動遙隻見武略慌來稟道:“昨穿鎖之四犯,連人帶船無蹤。”

廣望君怒道:“守將是誰?如何連船開逃都不知得?”

龍峰跪下稟道:“是小將地界。”

廣望君道:“因公離汛,姑寬免罰。可同韓繼祖務追獲來。”

方珠稟道:“西南係本國境界,賊犯諒必逃往東北。”

廣望君道:“可帶船十隻,由東北追尋。”

二將領命而去。再令將眾犯穿鎖,分置各船,又使醫官送藥料上島,同鬱周調治受傷將士。心內因六犯逃脫,甚為惱怒,想龍峰、韓繼祖雖追向前,知不能擒得否?掐指算時,拍案大怒道:“賊匪果然狡猾,六賊同船逃去,並不往東北,反往西南。我今帶武略前去追擒,方珠可解各犯回都。龍街同諸將待五日後島上將士痊愈下來,留軍三百名交鬱周權守金蓮,龍街領軍回都。”

龍街等遵令。

武略上快船,帶十隻隨行。正係東北風,絞足帆篷,如飛如驟,二鼓時分到得豪豬洲,要折回西北,卻係頂風,令下錨停住。次早開行,武略令水卒分班踏輪,每船八輪六十四槳,二卒運一輪,輪旋槳轉,前進如馳。第三日行到中時至五沙島,望見坡上人眾叢集,岸邊許多船泊。武略稟道:“人船集聚,必有事故。”

廣望君道:“且同上去看來。”

武略令水卒牽過腳船,扶廣望君坐下,軍士劃動,片刻到望樓邊,上岸分開人眾看時,卻是一位官員,衣冠異樣,坐在地上哭泣,左手懷抱著個小孩子,右手持著一塊白玉。廣望君問土民道:“這係何人?”

土民答道:“這係硬水圍外滾入來的,不知是哪國人氏。早晨有許多木料板漂下,這個人抱著嬰孩睡在柁上,隨流淌落。看時已係死的,推他下水,卻又作怪,並不沉沒。因撈上岸,吐去腹內積水,漸漸哭的坐起來。”

廣望君令取薑湯飲之,那人睜開眼睛,審視孩子已死定了,放聲大號。將手內物件拋去,放死孩子於地上,俯伏慟哭不起。

廣望君見所拋者卻是白玉,若玉形狀,令武略取來看時,上麵鐫的“大宋受命之寶”六個篆字。廣望君道:“真傳國璽也。此公形容不俗,必非凡人。”

乃近前挽起道:“先生休矣!事當從長計較。若徒傷悲,哭死亦於事無濟。”

那人收淚,定睛視廣望君道:“此處係何地?足下係何人?”

廣望君道:“不佞姓韓名速,此地係浮石國之五沙島。足下係何國卿相?姓甚名誰?”

那人驚道:“聞歸墟之上有浮山,可到不可返,是此地否?”

廣望君道:“正是此地。”

那人氣擗踴大哭,不勝悲慘。廣望君待其哭定,乃問道:“足下為何如此傷痛?”

那人道:“國亡君喪,如何不慟!”

廣望君道:“足下國主何人?君因何喪?國因何亡?”

那人道:“寡君姓趙,國號大宋。因元人背盟,恃強侵奪,土地盡失。泛海舟覆。”

雙手拱指死孩子道:“此幼君也。”

廣望君驚道:“姓趙,莫非香孩兒之子孫麼?”

那人道:“然也。”

廣望君大笑,那人詫異不解。廣望君笑了又拍手大笑。那人待廣望君笑定,始問道:“足下聞人國亡君喪而大喜若狂,其意何居?”

廣望君道:“另有道理,不佞說來,先生聽了苦惱俱無。先生可將趙氏立國之後以至於亡,先詳告於不佞。”

那人拭淚,細細自陳橋兵變直到杭州三日不潮,逐次告訴。廣望君聽畢,又鼓掌大笑。笑畢,問道:“足下知中華有閭丘仲卿、韓速乎?”

那人想道:“此國初人韓子郵,焚燒歌苑,殺死功臣將士無數。苗軍師定計,於湖中擒置開封獄內。仲卿先生設計救去,路過浦口遭擒,複被解脫,嗣後搜尋無獲。太宗征幽州時,想起二公,高將軍懷亮啟奏,曾晤於銅陵。太宗命高將軍密訪,並無蹤跡,此事三百餘年矣,足下從何知之?”

廣望君歎息道:“不佞即韓速也。”

那人不信,道:“聞子郵先生目有六瞳,腦有九骨。足下道係子郵先生,閱曆高年,或三百餘歲,亦古來所有。至九骨六瞳,諒無變易。”

廣望君道:“請足下驗之!”

那人近前細看,複向腦後升起便帽,看得真切,旋身拜倒道:“求先生助一臂之力!”

廣望君答禮道:“請起!如有力可助,我久不在此地矣。且請到國中見仲卿兄,再作計較。”

那些看的人都聽呆了。當有五沙長聽得係廣望君,忙轉過來磕頭道:“五沙長民望叩頭。”

廣望君令起,又向那人道:“先生貴姓尊字?”

那人道:“學生姓陸,名秀夫。”

廣望君道:“陸先生,不佞仍有公幹未了,不能奉陪,今使五沙長帶夫役十名,送先生往都中見亞公兄。不佞完了事務即來都相晤。”

陸秀夫道:“願以禮葬亡君,再往都請亞公先生教。”

廣望君吩咐五沙長道:“凡有費用,俱如陸大夫命備辦。開支島庫,報明於都中會還。”

五沙長領命。廣望君拱手道:“暫違!”

陸秀夫泣道:“國喪在體,不克從隨。”

廣望君道:“把臂不久,請勿傷悲!”

乃同武略回船,大笑道:“窺孤兒而奪之,複有奪於孤兒者。天道好旋,於茲益信。曾幾何時,冰消泡釋,往取千載不義之名!”

說罷又笑。

武略稟道:“適間問望樓汛兵,據說昨晚見有大船向西而去。”

廣望君道:“可選將校十六名添此船上,不佞先行。將軍可將後九船水卒、錢糧器用,並於四船之上,隨後趕來。其五船令舵工、水手駕回。”

武略得令,先選將校十六名,上廣望君船,不說如飛追去。

再說武略將五船健卒並上四船,錢糧食用物件俱照人數分來,令五船舵工、水手駕回本部。隨即揚帆上,直趕到晚,不見蹤影。甚喜水光如燈火一般,遠處亦隱隱可見。健卒分班踏輪,向前奔去。奇怪,船頭卻隻繞往南邊,不肯向西。次日,盡力迎西冒進,人力勇猛,水勢剛強,輪傾槳斷,櫓折楫摧。

忽然,座船如身在高樓墜下一般迅速,武略大驚。隻見無數船猛競來爭搶,武略認得是汛地,令水卒嗬叱,眾人知係本國官船,始行散走。武略令倩工購料修造,匠人來道:“五沙島有現成各件物料可以選用。”

武略道:“路途多遠?”

匠人道:“前麵海中那帶平山就是。”

武略驚道:“昨在五沙開船行了半日通夜,今朝打回不過片刻,比發腳處更遠,實在難解。”

匠人道:“老爺們莫非闖入硬水圍被衝回來的?船未碎沉,便算難得!”

武略道:“且往五沙島購家夥去。”

眾卒搖著折櫓,咿咿啞啞,不多時到了五沙口,見那陸秀夫仍在坡上哭,武略等上岸,到前邊向五沙島民回購物料,動工修理,半日,仍舊完好。隻見彙源城文武都在那裏助葬,守城大夫蘇立,乃舊中岡城大夫蘇於之子,蘇子於中岡城外被寇殺害,島主訪其遺孤蔭襲上士。因其勤謹,數次升遷為彙源城大夫,卻係武備之婿,乃武略侄婿。當日見過,連忙向前行禮,問道:“大人緣何到此?”

武略將隨廣望君,船被硬水衝壞緣故與蘇立知道,囑代具文詳樞機閣。蘇立領命,與武略仍上船趕去追尋。

再說島主自廣望君往金蓮島後,朝夕與武侯商榷國政,議論古今。一日接到本章題奏:“群凶就擒,令方珠檻解回都。猶有脫逃賊犯,分頭追拿。”

島主大喜。數日後,西部彙源城大夫奏道:廣望君追賊過五沙島,遇漂下中華大宋宰相陸秀夫懷抱其主屍首並玉璽一顆,命葬於五沙島,令五沙長護送陸秀夫來都,廣望君複去追賊。島主道:“抱主帶璽而來,必是忠臣,可命延入上賓館。”

武侯道:“中華人氏與臣同鄉,臣往視而探訪之。”

島主允奏。

武侯出朝行到館中,陸秀夫聞知,迎出拜見,泣訴元兵凶暴欺淩,懇求良策,複國報仇。武侯即道:“此地隻有來的,並無去的。不佞經營五十餘載,未得一策。先生且放心安居。”

乃將天時、地利、人事及所經曆,大略說知。陸秀夫歎息道:“似此亦無可如何。明公於茲土五十餘載,中華已是三百餘年,學生今惟請往五沙島終喪守陵,以盡報國未盡之心。”

武侯道:“且過數日,奏明島主可也。此處未免弧寂,請移榻於敝寓,詢詢故土近事如何?”

陸秀夫依允,武侯攜手共車載回,互相谘詢,嗟歎不已。

次日,島主召問,武侯別了陸子入朝。島主笑道:“今據蘇立奏稱,有大船自上水湍下,汛長使查,那船不受,將兵殺傷。汛長乃令勾拽上坡,舵工、篙師、水手等人俱爭拜伏,隻有六人拚命格鬥。後蘇立領軍全部抓獲,正係陳英傑等六名,隨即檻解來都。”

武侯拜賀。島主道:“反賊正法,應有首從之分,命墨珠會司寇妥議。”

武侯道:“臣有愚見。昨與宋相陸秀夫盤桓,觀其學問洽博,天性忠厚,大可任用。請命司寇將各犯名下注清,使墨珠持往,請伊擬,以觀意見。”

墨珠道:“適在朝房,見冊內俱注明白。”

島主道:“汝即捧去。”

墨珠遵命,捧冊出朝。島主道:“連年耆老凋喪,相臣燮理,責任匪輕,殊難付托。今與先生枚卜,先生請勿隱。”

武侯道:“臣受恩深重,敢不竭素所知,以報涓埃?”

島主道:“石仁如何?”

武侯道:“色厲內荏,信道不篤,無相德也。”

島主道:“尹合如何?”

武侯道:“德有餘而才不足,非相器也。”

島主道:“已往之最賢者、將來之可托付者,先生為寡人言其大略。”

武侯道:“臣未見者,臣不敢道。所見已故最賢者,莫如器缺、顧複、西山。現在存者,平無累老而多病,後進之可托付者,中大夫穀裕、下大夫華留為之冠,陸秀夫亦係相才。”

島主道:“王右泉何如?”

武侯道:“疾惡太甚。相者,相其才其德,製服而安布驅使之,若盡求全責備,國內幾乎無人。”

島主道:“善哉,人才之難得也!穀裕、華留善道願聞。”

武侯道:“穀裕精明內韞,臨事虛心,將相器也。華留情性光明,始終不易,百僚表也。”

島主道:“先生及韓駙馬諸子,皆英俊可喜。”

武侯道:“臣同韓速,富貴已極,勢位非輕,願主上不必以“‘將相’二字為榮寵,永著為令。”

島主正欲再問,隻見墨珠捧冊回來。島主道:“辭未擬乎?”

墨珠對道:“奉命傳諭,陸子初辭道:‘流離顛沛之人,何堪與軍國大事?’臣言:‘父親事務不遑,轉托代擬。’始接冊子展閱,定為三等。”

島主道:“牛達定擬極刑?”

墨珠道:“牛達雖罪在不赦,仍有可原,定在三等。”

島主訝道:“必有確論。”

墨珠道:“所論亦是:言牛達等一幹,天性凶頑,處於無可自新之地,又遇不法之徒團聚為夥。若國中無暇,亦奚從猖獗?既有吏虐民貧可乘之釁,乃突然竊發,不盡誅夷,難為允當。石中等一幹人犯,世居國土,食國祿,惟知依權附勢,營求貴顯,事敗而反,為賊股肱。非加賊一等,不足以盡其辜,何海等一幹人犯皆職掌生民,自應愛民如子,乃視為魚肉,百計以竭其脂膏矣。夫國以民為本,民窮則國壞。偶逢歲凶,民即流離,其罪已不勝誅。及賊未至,迎降送款之不暇,此豈有倫理者?應加石中等為一等。”

島主喜道:“此皆誅心之論,依擬施行。”

武侯道:“其餘俱可依擬,惟牛達應從重論。世受國恩,父為叛臣,雖正國法,恩赦其身,不思精忠報國,乃煽結首亂,實與內臣之叛逆無異。”

島主道:“先生所論極是。賴大豸、石中等盡行梟戮,牛達及何海等盡行磔戮。命司寇辦理,來朝告廟,再命司天卜吉,命司禮將向年百島貢到奇珍異寶昭告太廟。”

三部奉命去訖。

原來,自廣漠洲屏風島破後,牛達等逃避金蓮島時,浮金使上大夫燭光天特來聘賀,饋送香珠、玉筆、達心箋、包羅硯四樣國寶。那香珠產不夜湖,徑寸如荔枝大,平常並五香馨,惟逢汙穢時行不正之氣,則香味噴發,邪氣辟除。那玉筆是軟玉造成,放之可為徑尺大字,收之可於芥子上畫像須眉,千年不禿。那達心箋,係浮金東南峻穀名曰朝華穀,穀後產細藤,生五色垂絲海棠,收其花瓣,於氤氳河漂造成箋,用水書字,以傳信息。惟所與者看得明白,他人則見箋不見字。

那包羅硯,產於懸岩城潭內,任濃磨五色,悉行收入,無跡無影。凡取用財,惟將各色舊筆舔取,要紅即紅,要黑即黑,青、黃、白皆然,每年隻須磨一次。四件皆浮金之寶,因修好多年,且叛賊內亦多浮金犯臣,所以格外恭敬,遣使饋來。因而八方有名遠近島嶼洲沙,不下數百,盡來進貢,多有舊時寶史未載者。其中最難得的曰祥光屏。此寶乃尾閭峰上神蚌殼,雖每年退落一次,俱係碎細粉屑。惟君聖臣賢,風淳俗美,始有全殼脫下。

本年九獅島撈得一塊,不敢收藏,遣首領進來,長計七尺,寬計四尺,厚計三尺。其陽麵光明如鏡,夜則百步之內雪亮如晝。

照人卻有影無形,麵目不分,肢體不辨,惟五髒六腑顯然,疾病皆見;其陰四麵黝黑,凡山川草木、花卉鱗介、禽獸蛇蟲之類,奇形怪狀,無不備具,過於九鼎。其間最怪者曰百物備,又名百味備,產無葦島上,體圓如甕,有五角,分五方,凡百房,每房各得一物之味,任憑多刳,隨即長複。惟百房兼取,則隨風消化。僅有心存,置於島頂,受風雨精華十年複原,又可刳取。相傳是伯公所化,上天因其讒殺忠臣,喪君滅國,一沉不足以蔽其辜,故罰永遠受淩遲之罪。其餘返魂香、消愁樹、還少藤、易筋草之類有益於人者,不勝屈指。

當時,島主欣然道:“寡人並無大德遠被島嶼,今鹹來庭。寡人欲昭告於太廟,諸卿以為何如?”

太史獨孤中立道:“八方嶼島各將夙昔求而不得之寶進上,臣竊謂各寶係稀罕之物,然非如仁、義、禮、智、信之不可須臾離失。今遐邇各處,鹹盡其悅服之誠,爭趨進獻,實德政仁聲遠被廣播所致。自立國以來,未有之事。但歲謹饑,民戶未複,寇亂瘡痍未平,諸匪犯尚未授首,昭告之後,必布示遠近,須無毫末未協。觀之此時,尚未可行也。”

島主聞言而止。今國泰民安,風調雨順,諸犯盡擒,島主記其前言,是以一並命行。再問武侯道:“寡人欲爵陸相公,不識可否?”

武侯道:“秀夫忠貞才幹,俱可托付,但此刻心神未定。昨日臣誘之,彼以曾與廣望君訂定,待來都時晤過,則回五沙守陵。”

島主道:“此事另有辦法。寡人使太監召見,以慰思慕。”

武侯道:“臣去召之。”

島主喜道:“又勞先生。”

武侯出朝。回府到書房內見陸秀夫道:“主上思慕甚切。”

陸秀夫道:“凡入親友之室,尚請其尊長拜見。豈有踐其土而不朝其君乎?但身有重孝,心亂如麻,殊為不便。”

武侯道:“見麵議之,應無不從,先生其毋吝步。”

陸秀夫道:“明公之命,安敢有違!”

武侯乃攜手共載入朝。陸秀夫見著島主,哭拜於地,島主慌來扶起,慰道:“相公之苦,寡人盡知。武侯、廣望君皆上國來者,其誌相同,其事相類,寡人皆暫屈辱,相公其肯降格同寡人遊乎?”

秀夫泣道:“忠臣不事二君。主上不棄外臣,外臣何顏貪祿辱身,以貽先人羞乎?”

島主道:“如武侯、廣望君,寡人俱不敢以臣位屈。虛其名號,有政則谘,平居皆如友朋。後因以公主妻二子,始有尊卑之別,武侯初到尊為客卿,今相公不棄,敢亦以客卿相屈?另於五沙島建造陵寢,立名哀陵,設太監二名,灑掃小監十名,護守軍士百名,歲時遣祭,以代相公之勞可乎?”

武侯道:“主上愛恤體諒培植遠臣,可謂至矣!”

陸秀夫道:“臣蒙恩撫恤,豈敢再辭!願守陵三年,然後從事,此其一也。客卿名號,斷不敢當!武侯學貫天人,明如皓月,臣乃螢火之光,相懸奚止天壤,此名何敢妄居?”

武侯道:“先生不屑居此,可另議名位。守陵三載,雖盡先生之心,然何若內監、軍士歲時遣祭之永遠不替乎?計此地三年,中華十五載;中華三載,當此地七月六日耳。先生其以七月六日終喪可乎?”

陸秀夫道:“既在此地,安敢又較中華月日?”

島主道:“寡人另有調停。南城門外,左有山莊,舊為行宮,後始移去。莊內頗靜,且多逸景。南邊樓台宏敝,猶存有殿。宋主死社稷,禮當尊崇。”

今設宋主神位於中,相公於彼守喪,暇時修正國史。有所召問,入朝則以常服,往彼則以喪服,如何!”

武侯道:“主上曲為周旋,可謂極矣,先生亦不必辭矣。”

陸秀夫謝道,“受恩高厚,捐軀莫報!”

島主大喜,命司禮大夫,於山莊依古禮儀製備辦。武侯同陸秀夫辭出。

司禮、司寇二部大夫呈上告廟儀注、寇犯罪由二冊。島主展閱儀注冊,即批如議。閱寇犯冊,問道:“各犯名下注‘受錢傷被擒’,何也?”

墨珠奏道:“冰珠之長子繼祖,天生矯健,幼時武藝深通,欲求廣望君傳授飛丸,廣望君見其帶有青錢,戲道:‘汝能用錢於五十步打沒門環獸眼,百無一失,彼時告知。’繼祖遵命,退回即立竿於十步內習練。日視竿節,夜燃香頭,遂步而移。載半工夫,能於五十步內標打眉目,無分毫差錯。請廣望君看驗。廣望君道:‘此亦無敵矣!何用他為?’並不傳授飛丸。繼祖加意習練,使擊樹木,錢盡釘沒,名曰飛錢入木。後以藥水煮錢,標中見血,人俱麻倒。今賊匪麵注受傷,定係金蓮瓣子為甲,身上不得擊入,乃專取麵部耳。”

島主喜道:“技至此乎?來日察驗,便知真假。”

島主正欲退朝,隻見黃門官呈上本章,奏道:“有韓繼祖追擒逸犯,船到西偏,知已全獲,回朝見駕。又有強弩將軍武略自彙源城飛章上奏。”

島主命韓繼祖入朝見畢,島主展看武略本章,驚道:“據武略奏,廣望君不知逸犯擒獲,向前窮追,多天未返。武略使校駕船,分頭四處追尋,俱未得遇。現在飛檄沿邊員弁尋報,先此奏聞。寡人想,海洋茫茫,設有覆舟,將何以處?可急召延武侯商議。”

侍衛值班烏修,奉命飛奔駙馬府,召武侯入朝。島主將武略本章交看。武侯掐指道:“據數看來,韓速已登彼岸,不在水中矣。無煩聖慮!”

西青道:“墨珠卜《易》,判斷無差,請命卜知!”

島主命墨珠道:“汝試呈其繇詞。”

墨珠退於朝房,焚香布卜,將繇詞呈上,島主看道:滔滔岩岩,胡危胡安。一時渙釋,千載金蘭。

乃交武侯看道:“據此繇詞,係水而陸,危而後安。想係住於嶼島,散而複聚之兆。”

武侯道:“誠如聖諭。”

島主道:“寡人命大臣追尋,何人可去?”

武侯道:“諸臣各有職事,臣甚閑散,應往追尋。”

島主道:“國事皆賴先生讚定。寡人覺近日親炙,胸懷益加爽朗,欲於來年令太子監國。之後,先生亦令青珠監雙龍,韓駙馬亦令火珠監天櫻留先生、駙馬、公主在都,朝夕盤桓,徜徉山水。今見墨珠繇詞,有‘渙釋’字麵,駙馬歸與不歸,尚未可料,豈可又任先生遠去?”

武侯道:“臣等此去,可晤韓速,不久一同來國。若他人去,俱屬無用。”

島主道:“墨珠可將朝內諸臣盡數卜之,待寡人定奪。”

墨珠道:“逐次而卜,恐費時刻。主上久坐勞頓,請焚清香,將諸臣姓名各寫方寸紙上,置玉瓶於香案中。主上卷折入瓶,祝告彼蒼,用竹箸拈取是何名字,則著前往。”

島主喜道:“如此更為虔誠便捷,汝可寫來。”

墨珠回到朝房,照廷臣名冊分寫,寶庫司取出玉瓶、竹箸,太祝焚起清香,墨珠呈上各名,島主驗過,折迭投入瓶中,虔誠禱畢,用竹箸伸下夾起一個,展開看時,卻係仲卿名字。複行探取,竹箸出瓶,卻是空的,不勝驚異。再把瓶內眾卷傾出,將仲卿名紙同入瓶中,又下箸夾出看時,仍然是仲卿折子。島主大笑,將名字與諸臣看。武侯亦笑道:“可見數不可逃。”

隻見內監奏道:“三公主後宮見駕。”

島主攜著瓶繇詞、本章,道:“武侯可同入宮。”

武侯隨進。三公主朝見島主,武侯朝見廉妃娘娘,又與非霞公主見禮。娘娘道:“公主聞繼祖回府說,邊將奏駙馬因追賊匪,日久無有音信,是以著慌,入宮詢問。”

島主道:“寡人料道公主係問此事,本章並繇詞皆在這裏。”

宮娥接去,三公主同看畢,非霞公主道:“據此看來,駙馬無恙,但有渙釋字樣,雖不死別,亦應生離。”

鎮國公主道:“幸有‘一時’二字,猶不至此。”

非霞公主道:“‘渙釋一時’,則可無憂。今係‘一時渙釋’,乃聚結既久,頓然解散之義。”

島主道:“武侯欲去追尋。”

非霞公主道:“何不另命大夫前去?”

島主乃將對天虔禱、竹箸三夾虛實的話,細細說與三公主聽。

非霞公主垂淚道:“數已著定,事非偶然。”

安國公主道:“生離究竟勝於死別。既知數定,不必傷悲。”

島主道:“吾兒勿悲!

武侯此去,定有分曉。”

非霞公主道:“所悲者非止一人也。”

廉妃娘娘問武侯道:“武侯,尋著駙馬速回,以免諸人懸望。”

武侯道:“臣選駿馬前去,省得車船遲緩。尋著急歸,不致有誤。就此告辭。”

安國公主道:“君侯可佩寶劍,以防不測。”

武侯道:“數理不須武備,可無庸帶。”

鎮國公主道:“外日西大夫送到白馬一匹,說係方珠於新沙地方捉獲,囑彼送回。君侯欲求駿馬,何不乘之?”

武侯道:“且回去看驗。”

島主道:“已將薄暮,明早起程可也。”

武侯遵命,出宮回府。鎮國、安國隨後亦到。問道:“馬在何處?”

鎮國公主道:“現養後廄。”

武侯同二公主往看。到得苑門,便聞嘶聲清越。武侯喜道:“真駿騎也!”

安國公主道:“此馬飲水,不食草料,未知何故?”

武侯道:“想因不潔耳。”

入苑看那馬,超躍複嘶,昂起頭來,足高九尺,渾身如毫光一般,毛盡卷團,鏡光似白,並無雜色。隻是瘦骨如柴。武侯令以潔淨水、粟飼之,頃盡粟一石。武侯大喜。墨珠持雕鞍錦韉、玉勒金鑣施上,始同出苑,回府飲宴。

次早起來洗畢,墨珠稟道:“《浮山統誌》已經告成,國史亦俱修竣,孩兒無事,願隨父親前往。”

武侯道:“此馬迅速,無騎可及,汝不必去。”

墨珠含淚退下。

武侯出門,二公主、墨珠、韓繼祖等送出西郊,武侯揚鞭道:“公主可回府罷。”

說畢,帶轉馬頭,那馬張開四足,如閃電流星,超空騰驟,耳邊如潮水乘風,眼內似高巔墜地。直至中時,未曾步止。已到盡邊,一派大水,洋洋無際。正欲勒馬下來,哪裏勒得住!向海中直竄。武侯大驚道:“嗬呀!”

那馬早已馳到洋內。正是:淵水不慎羞曾子,禍福難分信塞翁。

未知入海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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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國春秋

《海國春秋》正文
第一回 悲歌一曲招賢士 國傾家亡出傑人 第二回 食周粟不為宋臣 睹覆巢安能完卵 第三回 鬧皇莊狂童取辱 焚歌苑俠氣遭擒 第四回 重心膂入獄脫真才 掩耳目焚牢燒假犯 第五回 驗骨殖圖書行鄰國 辨聲音指引入名山 第六回 隱士避功名奚啻阱陷 忠心甘節義尤切神魂 第七回 囊空不免欲吹篪 腹實何須談彈鋏 第八回 籌國政賢相辭朝 行新法乞兒受爵 第九回 救澆漓立議修文德 整散漫揮毫著武謀 第十回 明薦暗傾難國手 順留逆去試盤根 第十一回 妒嫉暗暗招兵馬 胡塗偏偏選將才 第十二回 尋良友霧漫認龍駒 奪佳人陣前成敗犬 第十三回 得情由良相保奇才 知確實賢君任驕將 第十四回 饋賂交鄰為敵樹敵 正名施令攻心結心 第十五回 計中計賺開百結關 身外身誘過獨鎖渡 第十六回 乘虛取城易於拾芥 以武破嶺擬若登天 第十七回 察陣勢漆膠吳越 中反間魚水參商 第十八回 義膽忠肝難勝讒夫 誌悲氣憤單摧大敵 第十九回 酬知己剖腹表丹心 救良朋束腰擒白額 第二十回 絆雄兵兩途襲敵 燔巨艦單艇擒酋 第二十一回 鹿角車斃驍騎取勝 蜂房卵毀屯積成功 第二十二回 數節迎刃星馳電掣 一著錯布瓦解冰消 第二十三回 地利人和援絕可守 依危恃勢求隙而攻 第二十四回 兩函書商量和議 一道表惶恐求成 第二十五回 五猴掣天印 百雉炬雙毫 第二十六回 定河為界大將軍封侯 指石喻心老庶長製佞 第二十七回 變成法補全成法 戮貪員懲勸貪員 第二十八回 追逃犯得金船渡弱水 求快婿將木氏作王郎 第二十九回 招駙馬籠絡英雄 認公主成全窈窕 第三十回 為奸謀散分奸勢 進正士扶持正人 第三十一回 重宿儒盈庭皓首 除痼疾遍野春風 第三十二回 念疾苦一輛尋源 審形勢三年奏績 第三十三回 破肚移心善仇都了結 拘魂易體奸惡自災殃 第三十四回 懷逆謀群奸授首 舒忠憤二子捐軀 第三十五回 眾邪誤置蚊聚成雷 三將臨危舍生取義 第三十六回 守令得人民安寇殄 渠魁失計險喪親離 第三十七回 武事無庸武備 攻堅莫若攻心 第三十八回 金蓮瓣倒垂群英智竭 紫竹根斜畫眾鄙魂窮 第三十九回 覆舟詢鄉快意對傷心 追友別妻生離成永訣 第四十回 夢回剩得須眉白 國喪難禁篡奪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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