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書》 作者:歐陽修、宋祁、范鎮、呂夏卿年代:北宋2089   

《新唐書》列傳 列傳·卷八十二

陸贄
陸贄字敬輿,蘇州嘉興人。十八歲考中進士,又在吏部考中博學宏辭科,調任鄭縣尉,後被免職回鄉。壽州刺史張鎰名望很高,陸贄去參見,交談了三天,張鎰認為他是奇才,請與他結為忘年交。

陸贄,字敬輿,蘇州嘉興人。十八第進士,中博學宏辭。調鄭尉,罷歸。壽州刺史張鎰有重名,贄往見,語三日,奇之,請為忘年交。既行,餉錢百萬,曰:“請為母夫人一日費。”贄不納,止受茶一串,曰:“敢不承公之賜?”以書判拔萃補渭南尉。
告辭時,張鎰贈錢百萬,說“:請作為母親大人一日的費用。”陸贄不肯接,隻收了一串茶葉,說:“鬥膽不收您贈送的厚禮。”他憑文牘判詞寫得出類拔萃,補任渭南縣尉。

德宗立,遣黜陟使庾何等十一人行天下。贄說使者,請以五術省風俗,八計聽吏治,三科登雋義,四賦經財實,六德保罷瘵,五要簡官事。五術曰:“聽謠誦審其哀樂,納市賈觀其好惡,訊簿書考其爭訟,覽車服等其儉奢,省作業察其趣舍。”八計曰:“視戶口豐耗以稽撫字,視墾田贏縮以稽本末,視賦役薄厚以稽廉冒,視案籍煩簡以稽聽斷,視囚係盈虛以稽決滯,視奸盜有無以稽禁禦,視選舉眾寡以稽風化,視學校興廢以稽教導。”三科曰:“茂異,賢良,幹蠱。”四賦曰:“閱稼以奠稅,度產以衰征,料丁壯以計庸,占商賈以均利。”六德曰:“敬老,慈幼,救疾,恤孤,賑貧窮,任失業。”五要曰:“廢兵之冗食,蠲法之撓人,省官之不急,去物之無用,罷事之非要。”時皆韙其言。遷監察禦史。
德宗登皇位後,派黜陟使庾何等十一人巡視天下。陸贄遊說使者,請求用“五術”察看風俗民情,“八計”考察地方官政績,“三科”選拔才智出眾的人才,“四賦”管理財政“,六德”安定疲困的人,“五要”精減官員。“五術”是:聽民謠考查民間哀樂;接納商人觀察他們的好惡;審察官署文卷來考查判別民間訴訟當與不當;看座車服飾來衡量他們的儉樸、奢侈;省察從事的業務、工作來考察其所取舍。“八計”是:看戶口的增減來考查撫養愛護;看開墾土地的增減來察看農業和商業的比重;看徭役賦稅的輕重來考查是廉潔奉公或是侵害百姓;看案卷繁簡來考查聽訟斷獄的才能;看監獄關押囚犯的多少來考查斷案的快慢;看有沒有惡人強盜考查防範的鬆緊;看推選賢才的多少來考查風俗教化;看學校的興辦或廢弛來考查教誨開導。“三科”是:茂材異等科;賢良方正科;幹練有才科。

帝在東宮,已聞其名矣,召為翰林學士。會馬燧討賊河北,久不決,請濟師;李希烈寇襄城。詔問策安出,贄言:
“四賦”是:查看莊稼的好壞來定稅;估量土地財產的多少來征稅;統計壯丁的數量來計算賦庸;測算商業來協調稅利。

勞於服遠,莫若脩近;多方以救失,莫若改行。今幽、燕、恒、魏之勢緩而禍輕,汝、洛、滎、汴之勢急而禍重。田悅覆敗之餘,無複遠略,王武俊有勇無謀,硃滔多疑少決,互相製劫,急則合力,退則背憎,不能有越軼之患,此謂緩也。希烈果於奔噬,忍於傷殘,據蔡、許富全之地,而益以鄧、襄虜獲之實,東寇則饟道阻,北窺則都邑震,此謂急也。代、朔、邠、靈自昔之精騎,上黨、盟津今之選師,舉而委之山東,將多而勢分,兵廣而財屈,則屯戍失於太繁也。李勉,文吏也,而當汴必爭地;哥舒曜之眾,烏合也,扞襄城方銳之賊。本非素習,首鼠莫前,則守禦失於不足也。今若還李芃河陽以援東都,李懷光解襄城之圍,專以太原、澤、潞兵抗山東,則梁、宋安。
“六德”是:尊敬老人;慈愛幼童;醫治病人;撫養孤兒;賑濟貧窮;安排就業。“五要”是:裁減吃閑飯的士兵;免除枉害百姓的法規;精簡閑散官吏;去掉沒有用的器物;停止不緊急的事務。當世的人都對他的主張稱好。朝廷提升他為監察禦史。

又言:
德宗皇帝當太子時,已經知道陸贄的名聲,召他到朝廷任命為翰林學士。

立國之權,在審輕重,本大而末小,所以能固。故治天下者,若身使臂,臂使指,小大適稱而不悖。王畿者,四方之本也;京邑者,王畿之本也。其勢當京邑如身,王畿如臂,而四方如指,此天子大權也。是以前世轉天下租稅,徙郡縣豪傑,以實京師。太宗列置府兵八百所,而關中五百,舉天下不敵關中,則居重馭輕之意也。方世承平久,武備微,故祿山乘外重之勢,一舉而覆兩京。然猶諸牧有馬,州縣有糧,肅宗得以中興。乾元後,外虞踵發,悉師東討,故吐蕃乘虛,而先帝莫與為禦,是失馭輕之權也。既自陝還,懲艾前事,稍益禁衛,故關中有朔方、涇原、隴右之兵以捍西戎,河東有太原之兵以製北虜。今朔方、太原眾已屯山東,而神策六軍悉戍關外,將不能盡敵,則請濟師。陛下為之輟邊軍,缺環衛,竭內廄之馬、武庫之兵,占將家子以益師,賦私畜以增騎。又告乏財,則為算室廬,貸商人,設諸榷之科,日日以甚。萬有一如硃滔、李希烈負固邊壘,竊發都甸者,何以備之?
正逢馬燧在河北征討叛軍,長期不能取勝,請求增援;李希烈又侵犯襄城。德宗皇帝下詔書詢問用什麼策略應敵,陸贄說:為征服遠敵而勞苦,不如修治近處的防務,用各種策略挽救失敗,不如改變德行。現在幽、燕、恒、魏等州的形勢和緩,為害較輕,汝、洛、滎、汴等地形勢危急,為害嚴重。田悅失敗之後,再也沒有長遠的圖謀,王武俊有勇無謀,朱滔多疑寡斷,他們互相牽製,形勢危急就聯合一致,形勢緩和就分裂仇殺,不可能有特別意外的禍患,這就是我所說的形勢和緩。

夫關中,王業根本在焉。豪傑之在關中者,與籍於營衛不殊;車乘之在關中者,與列於廄牧不殊;財用之在關中者,與貯於帑藏不殊。一朝有急,可取也。陛下幸聽臣計,使芃還軍援洛,懷光救襄城,希烈必走。請神策軍及將家子占而東者追還之,凡京師稅間架、榷酒、抽貫、貸商、點召之令,一切停之,則端本整棼之術。
李希烈攻伐果斷,屠殺殘忍,占據富饒的蔡、許等州,又加上在鄧州、襄城搶掠的財物,向東進犯就會截斷我方的糧草運輸通道,向北攻打就震動京都,這就是我說的形勢危急。代、朔、..、靈等州自昔日來的精銳騎兵,上黨、盟津等地當今選練的精銳部隊,全部部署在華山以東,將領雖多但軍事力量分散,兵雖多但財力又告枯竭,而屯田的部隊失誤在於輪換頻繁。李勉是文官卻擔當指揮汴州軍家必爭之地的作戰重任;哥舒曜的部隊是烏合之眾,卻抵擋襄城銳氣正盛的叛軍。

帝不納。後涇師急變,贄言皆效。
打仗本不是他們平素所熟悉的事,因而畏縮不前,守禦失誤在戰鬥力不足。現在如果調回李凡艸的河陽部隊來救援東都洛陽,李懷光解救襄城的圍困,專門用太原、澤、潞等州的部隊抵抗華山以東的叛軍,那麼,梁州、宋州就安全了。

從狩奉天,機務填總,遠近調發,奏請報下,書詔日數百,贄初若不經思,逮成,皆周盡事情,衍繹孰複,人人可曉。旁吏承寫不給,它學士筆閣不得下,而贄沛然有餘。
又說:立國的權謀,在於明察輕重緩急,根大而枝小,所以能穩固。所以治理國家,就像人體的軀幹驅動臂膀,臂膀揮動手指一樣,大小適當又不互相矛盾。京城周圍地區是天下的根基,京城又是京城周圍地區的根基,那形勢就如同京都是軀幹,京都周圍地區是臂膀,而天下是手指一樣,這就是天子最好的權謀。所以前朝轉運天下的租稅,遷移郡縣的豪傑,用來充實京都。太宗皇帝設置八百所府兵,而關中就有五百所,全國比不上關中,那是取占據重而駕馭輕的意思。現在天下安定很久了,武備漸弱,所以安祿山乘著地方勢力強盛的機會,一叛亂就攻陷了東都洛陽和京都長安。但各牧場還有馬匹,各州縣還有糧草,肅宗才能中興。肅宗乾元年以後,外部的憂患接連發生,全部軍隊往東征討叛亂,所以吐蕃乘虛進犯關中,但先帝無力抵抗,這是失去了駕馭輕的權謀了。從陝州回朝後,吸取以前離京避難的教訓,逐漸增加了京都的警衛部隊,所以關中有朔方、涇原、隴右的部隊用來抵抗西邊各族來犯,河東地區有太原的部隊防備北方的敵寇。現在,朔方、太原的部隊已駐紮在華山以東,而神策軍的六支部隊全部鎮守在函穀關外,將領不能抵擋敵軍,就請求增兵,陛下為此撤掉邊防部隊,抽空禁衛軍。竭盡宮內的馬匹,武器庫內的武器,命令將領家的子弟增加部隊,征收私人飼養的馬匹來增加騎兵。再報財經匱乏,陛下又為他們征收戶口稅,向商人借貸,設立各種專利專賣科目,一天比一天厲害。萬一有像朱滔、李希烈一類的人倚恃邊防堡壘強固,偷襲京都地區,靠什麼來防備呢?

始,帝倉卒變故,每自克責。贄曰:“陛下引咎,堯、舜意也。然致寇者乃群臣罪。”贄意指盧杞等。帝護杞,因曰:“卿不忍歸過朕,有是言哉。然自古興衰,其亦有天命乎?今之厄運,恐不在人也。”贄退而上書曰:
關中是帝王基業的根本,關中的豪傑,與名籍在軍營一樣;關中的車輛、馬匹,與放在馬廄和牧場中一樣;關中的財產物資,與儲藏在國家錢庫中一樣。一旦急需,就能取用。敬望陛下聽取我的計謀,命令李凡艸的河陽部隊回軍援救洛陽,李懷光救援襄城,李希烈一定退逃。

自安史之亂,朝廷因循涵養,而諸方自擅壤地,未嚐會朝。陛下將一區宇,乃命將興師,以討四方。一人征行,十室資奉;居者疲饋轉,行者苦鋒鏑;去留騷然,而閭裏不寧矣。聚兵日眾,供費日博,常賦不給,乃議蹙限而加斂焉;加斂既殫,乃別配之;別配不足,於是榷算之科設,率貸之法興。禁防滋章,吏不堪命;農桑廢於追呼,膏血竭於笞捶;兆庶嗷然,而郡邑不寧矣。邊陲之戍以保封疆,禁衛之旅以備巡警,邦之大防也。陛下悉而東征,邊備空屈,又搜私牧、責將家以出兵籍馬。夫私牧者,元勳貴戚之門也;將家者,統帥嶽牧之後也;其複除征徭舊矣。今奪其畜牧,事其子孫,丐假以給資裝,破產以營卒乘,元臣貴位,孰不解體?方且稅侯王之廬,算裨販之緡,貴不見優,近不見異,群情囂然而關畿不寧矣。
請把神策軍和將家子弟受命東征的追回來,凡是京都的房屋稅、專利專賣項目、酒稅、官府抽取的每貫一百文的彙兌費、向商人借貸、點卯的命令,一切都停止執行,這就是正本、治亂的方法。

陛下又謂百度弛廢,則持義以掩恩,任法以成治,斷失於太速,察傷於太精。斷速則寡恕於人,而疑似不容辨也;察精則多猜於物,而億度未必然也。寡恕而下懼禍,故反側之釁生;多猜而下妨嫌,故苟且之患作。由是叛亂繼產,忿讟並興,非常之虞,惟人主獨不聞。凶卒鼓行,白晝犯闕;重門無結草之禦,環衛無誰何之人。陛下雖有股肱之臣,耳目之佐,見危不能竭誠,臨難不能效死,是則群臣之罪也。
德宗皇帝不采納,後來涇州的部隊很快叛變,陸贄的話都應驗了。

陛下方以興衰諉之天命,亦過矣。《書》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則天所視聽,皆因於人,非人事外自有天命也。紂之辭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此舍人事推天命,必不可之理也。《易》曰:“自天祐之。”仲尼以謂:“祐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順,是以祐之。”《易》論天人祐助之際,必先履行,而吉凶之報象焉。此天命在人,蓋昭昭矣。人事治而天降亂,未之有也;人事亂而天降康,亦未之有也。尚恐有可疑者,請以近事信之。
陸贄隨德宗皇帝逃亡到奉天縣,機要事務的彙總、遠近的調度征發、臣子的奏章、皇帝對下的命令,每天寫數百道詔書,陸贄動筆之初好像不假思索,等到寫成,全都敘事詳盡、情理周全、推理分析深思熟慮,人人都能懂。別的官員寫不贏,其他的學士擱著筆不會寫,陸贄卻遊刃有餘。

自比兵興,物力耗竭。人心驚疑如風濤然,洶洶靡定,族謀聚議,謂必有變。則京師之人,固非悉通占術、曉天命也,則致寇之由,豈運當然?夫治或生亂,亂或資治;有以無難而亡,多難而興。治或生亂者,恃治而不修也;亂或資治者,遭亂而能治也;無難而失者,忽萬幾之重,而忘憂畏也;多難而興者,涉庶事之艱,而知敕慎也。今生亂失序之事不可追矣,其資治興邦之業,在刻勵而謹修之。當至危之機,得其道則興,失則廢,其間不容複有所悔也,惟勤思而熟計之。舍己以從眾,違欲以遵道,遠憸佞,親忠直,推至誠,去逆詐,斯道甚易知,甚易行,不耗神,不劬力,第約之於心耳。何憂乎亂人,何畏乎厄運,何患乎不寧哉?
當初,德宗皇帝遭逢倉促的變亂,經常自責,陸贄說:“陛下承擔錯誤,做自我批評,這是堯舜的用心,但招致叛賊作亂的是臣子們的罪責。”陸贄的言外之意是指責盧杞等人。德宗皇帝袒護盧杞,於是說:“你不忍心把錯誤推到我的身上,才說這樣的話,但是自古以來,興衰是由天命決定的吧?現在的惡運,恐怕是人力改變不了的。”陸贄退朝後又上書說:自從安史之亂,朝廷仍按前朝的法律容讓供養方鎮,而各方鎮自己割據土地,不曾來朝見陛下。陛下統領天下,才任命將帥調度軍隊,征討四方。一人當兵打仗,需十家出錢供給,家裏的人被轉運給養拖累得疲敝不堪,當兵的人被戰爭害得痛苦難言,出征的和家裏的人都騷動不安,鄉裏不得安寧。征集士兵,日益眾多,軍需給養,日益增多,平常的賦稅不夠用,於是議定限期催逼、增加賦稅;增加的賦稅用盡後,又另加臨時攤派,另加的攤派款又不夠用,因此設立專利征稅科目,實行按率向商人借貸。防範的法令愈益繁多,官吏越發不能承擔使命,在胥吏沿門呼喝催逼下農桑荒廢,百姓血汗被刑具榨幹,億萬百姓嗷嗷哀哭,因此郡縣不安寧了。邊疆的守衛部隊保衛國土,宮城的警衛部隊巡邏警戒,應付非常事變,這是保衛國家的大堤。

帝又問贄事切於今者,贄勸帝:“群臣參日,使極言得失。若以軍務對者,見不以時,聽納無倦。兼天下之智以為聰明。”帝曰:“朕豈不推誠!然顧上封者,惟譏斥人短長,類非忠直。往謂君臣一體,故推信不疑,至憸人賣為威福。今茲之禍,推誠之敝也。又諫者不密,要須歸曲於朕,以自取名。朕嗣位,見言事多矣,大抵雷同道聽,加質則窮。故頃不詔次對,豈曰倦哉!”贄因是極諫曰:
但陛下命令他們全部在東部征討叛賊,邊防守備空虛,又搜求私人牧場的馬匹,責令將領家出士兵出戰馬。私人牧場都是國家元勳和皇親顯貴的,將領家庭,都是軍事統帥和邊疆大吏的後代。他們免除徭役是老製度了,現在奪取他們養的馬匹,令他們的子弟服兵役,為供給錢糧衣甲去借債,為備辦戰馬賣光家產。大臣顯貴,誰還不與朝廷離心解體?現在還要征收王侯家的房屋稅、征收小商販的緡錢,顯貴不被優待,親近的沒有特別待遇,大家情緒躁動,因而關中和京城周圍不得安寧了。

昔人有因噎而廢食者,又有懼溺而自沈者,其為防患,不亦過哉!願陛下鑒之,毋以小虞而妨大道也。臣聞人之所助在信,信之所本在誠。一不誠,心莫之保;一不信,言莫之行。故聖人重焉。傳曰:“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物者事也,言不誠即無所事矣。匹夫不誠,無複有事,況王者賴人之誠以自固,而可不誠於人乎?陛下所謂誠信以致害者,臣竊非之。孔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智者不失人,亦不失言。”陛下可審其言而不可不信,可慎其所與而不可不誠。所謂民者,至愚而神。夫蚩蚩之倫,或昏或鄙,此似於愚也。然上之得失靡不辨,好惡靡不知,所秘靡不傳,所為靡不效。馭以智則詐,示以疑則偷;接不以禮則其徇義輕,撫不以情則其效忠薄。上行則下從之,上施則下報之,若景附形,若響應聲。故曰:“惟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不盡於己而責盡於人,不誠於前而望誠於後,必紿而不信矣。今方鎮有不誠於國,陛下興師伐之;臣有不信於上,陛下下令誅之。有司奉命而不敢赦者,以陛下所有責彼所無也。故誠與信不可斯須去己。願陛下慎守而力行之,恐非所以為悔也。
陛下又說各種製度廢弛,就以堅持道義作為遍施恩惠,濫用法律來促成安定,決斷失之於太快,辨察則受損於太嚴。決斷太快對人很少寬恕,因此是非不清不容分辨;辨察太精則對事物多猜疑,猜測估計的又未必正確。少寬恕就使臣子害怕招禍,所以反複無常的裂痕就產生了。多猜忌就使臣子防避猜疑,所以得過且過的毛病就產生。因此叛亂相繼爆發,憤恨和誹謗一齊發作,危及國家的災禍,隻皇帝一個人不知道。凶悍的士兵大張聲勢地集團行動,在白天侵犯宮城,前後宮門沒有堅固的防衛,皇宮也沒有巡邏盤查的士兵。陛下雖說有輔佐的大臣,親信的侍衛,但遇見危難不能為皇帝盡忠,碰到禍患不能為皇上死節,這是臣子的罪過。

《傳》曰:“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仲虺歌成湯之德曰:“改過不吝。”吉甫美宣王之功曰:“袞職有闕,仲山甫補之。”夫成湯聖君也,仲虺聖輔也,以聖輔讚聖君,不稱其無過,稱其改過;周宣中興賢王也,吉甫文武賢臣也,歌誦其主,不美其無闕,而美其補闕。則聖賢之意,貴於改過,較然甚明。蓋過差者,上智下愚所不免,惟智者能改而之善,愚者恥而之非也。中古以降,其臣尚諛,其君亦自聖,掩盛德,行小道,乃有入則造膝,出則詭辭,奸由此滋,善由此沮,天子意由此惑,爭臣罪由此生,媚道行而害斯甚矣。太宗有文武仁義之德、治致太平之功,可謂盛矣,然而人到於今以從諫改過為稱首。是知諫而能從,過而能改,帝王之大烈也。陛下謂諫官論事,引善自予,歸過於上者,信非其美,然於盛德,未有虧焉。納而不違,傳之適足增美;拒而違之,又安能禁之勿傳?不宜以此梗進言之路也。
陛下剛才把國家興衰推給天命,也錯了。《書經》說:“上天看到的,就是我的百姓看到的,上天聽到的,就是我的百姓聽到的。”那上天的視聽,都依順著百姓,不是人世事務之外還有天命存在。

聖人不忽細微,不侮鰥寡;奓言無驗不必用,質言當理不必違;遜於誌不必然,逆於心不必否;異於人不必是,同於眾不必非;辭拙而效迂者不必愚,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考之以實,惟善所在,則可以盡天下之心矣。夫人情蔽於所信,沮於所疑,忽於所輕,溺於所欲。信偏則聽言不盡其實,故有過當之言;疑甚則雖實不聽其言,故有失實之聽。輕其人則遺可重之事,欲其事則存可棄之人。苟縱所私,不考其實,則是失天下之心矣。故常情之所輕,聖人之所重,不必慕高而好異也。
商紂王推托說“:我的生死不是上天決定的嗎?”這是把人力能決定的事,推給上天的旨意,必然不能治理國家。《易經》上說“:自有上天的佑助。”孔子依據這話闡釋說“:佑就是輔助,上天輔助順應民心的人,百姓輔助講信用的人,想著順應民心而講信用,所以上天輔助他。”《易經》論述天命和人事之間的關係時,一定先講實行德政,凶吉是實行的結果。這意思是說天命決定於人的努力,就明明白白了。人世間太平安定而上天降給禍亂的,還沒有這樣的事;人自己製造禍亂,上天降給幸福的事,也從未有過。恐怕您還有可懷疑的地方,請讓我用最近的事例證明。

陛下又以雷同道說,加質則窮。臣謂陛下雖窮其辭而未窮其理,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且下之情莫不願達於上,上之情莫不求知於下。然而下常苦上之難達,上常苦下之難知。若是者何?九弊不去也。所謂九弊者,上有六,下有三:好勝人,恥聞過,騁辯給,炫聰明,厲威嚴,恣強愎,上之弊也;諂諛、顧望、畏懦,下之弊也。好勝而恥過,必甘佞辭,忌直言,則諂諛者進,而忠實之語不聞矣。騁辯而炫明,必折人以言,虞人以詐,則顧望者自便,而切摩之益不盡矣。厲威而恣愎,必不能降情接物,引咎在己,則畏懦者至,而情理之說不申矣。人之難知,堯、舜所病,胡可以一酬一詰,而謂盡其能哉?夫欲治天下,而不務得人心,則固不治矣;務得人心,而不勤接下,則心固不得矣;務接下而不辨君子小人,則下固不可接矣;務辨君子小人,而惡直嗜諛,則君子小人固不可辨矣。趨和求媚,人之甚利存焉;犯顏冒禍,人之甚害存焉。居上者易其言而以美利利之,猶懼忠告之不暨,況疏隔而猜忌者乎?
自從近年戰亂發生,人力財力全消耗盡,人心驚疑像風中波濤一樣洶湧不寧,聚集在一起分析議論,說一定有變亂發生。京都的百姓本不是都懂得占卜的法術和天命的。那招致兵災的原因,哪是命運應該這樣呢?國家太平有的發生了動亂,天下動亂有的求得太平,又有的無禍而亡國,或者多難卻興邦。國家太平有的發生動亂,原因是依仗太平而不實行德政;天下動亂有的求得太平,原因是遭逢動亂而勵精圖治。沒有災禍而失去天下,是因為忽視國家的日常政務的重要,忘掉應警惕戒懼;多難興邦,是因為經曆了眾多世事的艱難,知道警戒自己。現在國家發生動亂失去控製的現實是不可挽回了,那謀求太平複興國家的事業,在於嚴格要求並激勵自身,謹慎地治理國家。麵對導致危難的關鍵,求得道義的支持,就能複興,失去道義的支持就會衰敗,那中間不容再有反複,惟有深思熟慮。不固執己見而聽取大家的見解,違背私人欲望來遵守道義,遠離奸惡的小人,親近忠誠正直的臣子,用至誠待人,去掉猜疑欺詐,這道理很容易懂,很容易實行,不勞神、不費力,隻是在心裏約束自己罷了,如果能這樣哪裏還憂慮什麼亂臣賊子?還怕什麼險惡的命運?

是時,賊未平,帝欲明年遂改元,而術家爭言數鍾百六,宜有所變,示天下複始。帝乃議更益大號。贄曰:“今乘輿播越,大憝未去,此人情向背、天意去就之隙。陛下宜痛自貶勵,不宜益美名以累謙德。”帝曰:“卿言固善,然要當小有變革,為朕計之。”贄奏言:“古之人君,德合於天曰‘皇’,合於地曰‘帝’,合於人曰‘王’,父天母地以養人治物得其宜者曰‘天子’,皆大名也。三代而上,所稱象其德,不敢有加焉。至秦乃兼曰‘皇帝’,流及後世昏僻之君,始有聖劉、天元之號。故人主重輕,不在稱謂,視德何如耳。若以時屯當有變革,不若引咎降名,以祗天戒。且矯舊失,至明也;損虛飾,大知也。寧與加冗號以受實患哉?”帝從之。
還擔心什麼國家不太平呢?

會興元赦令方具,帝以稿付贄,使商討其詳。贄知帝執德不固,困則思治,泰則易驕,欲激之使強其意,即建言:“履非常之危者,不可以常道安;解非常之紛者,不可以常令諭。陛下窮用兵甲,竭取財賦,變生京師,盜據宮闥。今假王者四凶,僭帝者二豎,其他顧瞻懷貳,不可悉數。而欲紓多難,收群心,惟在赦令而已。動人以言,所感已淺;言又不切,人誰肯懷?故誠不至者物不感,損不極者益不臻。夫悔過不得不深,引咎不得不盡,招延不可不廣,潤澤不可不弘,使天下聞之,廓然一變,人人得其所欲,安有不服哉?其須改革科條,已別封上。臣聞知過非難,改之難;言善非難,行之難。《易》曰:‘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夫感者,誠發於心而形於事,事或未諭,故宣之於言,言必顧心,心必副事,三者相合,乃可求感。惟陛下先斷厥誌,以施其辭,度可行者而宣之,不可者措之。無苟於言,以重取悔。”帝納之。
德宗皇帝又向陸贄詢問切合現實的謀略,陸贄勸皇帝說:“群臣朝見的時候,讓他們盡量講政事的得失。如果提出有關軍務的對策,可以打破常規接見,聽取不倦。兼容天下人的智慧,成為自己的才智。”德宗皇帝說“:我對臣子哪裏是不用誠心相待呢?然而送給我的奏章,隻是批評別人的錯誤,好像不是忠誠正直的人。以前說君臣一體,所以信任不疑,以致奸惡的人借以炫耀威福。現在產生的禍亂,就是真誠相待的弊端。進諫的人又不保密,總是把責任推到我身上,以此博取好名聲。我繼承皇位以來,看到向我提出的很多政見,大多是相同的不實傳言,加以質詢就無話可說,所以近來不召臣子詢問政事,怎麼能說是厭倦了呢?”陸贄因此竭力勸諫說:從前有因噎廢食的人,又有怕淹水自己沉到水底的人,他們防備災禍的做法,不是太錯了嗎?希望陛下以這為鑒戒,不要因小的擔憂而妨害常理正道。

始,帝播遷,府藏委棄,衛兵無褚衣。至是,天下貢奉稍至,乃於行在夾廡署瓊林、大盈二庫,別藏貢物。贄諫,以為:“瓊林、大盈於古無傳。舊老皆言:開元時貴臣飾巧以求媚,建言郡邑賦稅,當委有司以製經用,其貢獻悉歸天子私有之。蕩心侈欲,亦終以餌寇。今師旅方殷,瘡痛呻吟之聲未息,遽以珍貢私別庫,恐群下有所觖望,請悉出以賜有功。令後納貢必歸之有司,先給軍賞,瑰怪纖麗無得以供。是乃散小儲成大儲,捐小寶固大寶也。”帝悟,即撤其署。
我聽說百姓幫助國家,原因在於皇帝守信用,守信用的根本在於真誠待人,一不真誠,心就難以知曉;一不守信用,諾言就不能實行。所以聖人注重待人真誠和守信用。經書的注釋說“:待人真誠和守信用貫穿‘物’的始終,否則沒有‘物’。”

李懷光有異誌,欲怒其軍使叛,即上言:“兵稟薄,與神策不等,難以戰。”李晟密言其變,因請移屯。帝遣贄見懷光議事。贄還奏:“懷光寇奔不追,師老不用,群帥欲進,輒沮止其謀。此必反,宜有以製之。”因勸帝許晟移軍。初,贄與懷光語及晟,懷光妄詫曰:“吾無所藉晟。”贄即美其強雄,使不得翻覆。至是,請下詔書如其意者,且無辭歸短於朝。又建:“遣李建徽、陽惠元與晟並屯東渭橋,托言晟兵寡不足支賊,俾為掎角。懷光雖不欲遣,且辭窮,無以沮解。”帝猶豫曰:“晟移屯,懷光固怏怏,若又遣建徽等俱東,彼且為辭。少須之。”晟已徙營,不閱旬,懷光果奪兩節度兵。建徽挺身免,惠元死之。行在震驚,遂徙幸梁。
這“物”就是功業建樹,說的是不講真誠和信用就無所建樹。一般老百姓不講真誠和信用還不能成大事,何況皇帝要依靠講究真誠和守信用來鞏固自己的皇位,而能對人不講究真誠和守信用嗎?

道有獻瓜果者,帝嘉其意,欲授以試官。贄曰:“爵位,天下公器,不可輕也。”帝曰:“試官虛名,且已與宰相議矣,卿其無嫌。”贄奏:“信賞必罰,霸王之資也;輕爵褻刑,衰亂之漸也。非功而獲爵則輕,非罪而肆刑則褻。天寶之季,嬖幸傾國,爵以情授,賞以寵加,綱紀始壞矣。羯胡乘之,遂亂中夏。財賦不足以供賜,而職官之賞興焉;職員不足以容功,而散、試之號行焉。今所病者爵輕也,設法貴之,猶恐不重,若又自棄,將何勸焉?陛下謂試官為虛名,豈思之未熟邪?夫立國惟義與權,誘人惟名與利。名近虛,於教為重;利近實,於德為輕。凡所以裁是非,立法製,則存乎其義;參虛實,揣輕重,則存乎其權。專實利而不濟之以虛,則物有匱耗而不給矣;專虛名而不副之以實,則情有誕謾而不趨矣。故錫貨財,列稟秩,以彰實也;差品列,異服章,以飾虛也。居上者達其變,相須以為表裏,則為國之權得矣。按甲令,有職事官、有散官、有勳官、有爵號。其賦事受奉者,惟職事一官,以敘才能,以位勳德,所謂施實利而寓虛名也;勳、散、爵號,止於服色、資廕,以馭崇貴,以甄功勞,所謂假虛名佐實利者也。今員外、試官與勳、散、爵號同,然而突銛鋒、排禍難者以是酬之可謂重矣。今獻瓜一器、果一盛則受之,彼忘軀命者有以相謂矣,曰:‘吾之軀命乃同瓜果。’瓜果,草木也。若草木然,人何勸哉?夫田父野人必欲得其歡心,厚賜之可也。”
陛下說對人真誠和守信用能招禍,我私自認為不對。孔子說“:可以同他談話的人不談,是喪失人心。不可以同他談話的人而同他談,是說錯了話。聰明的人不失人心,也不說錯話。”陛下可以審察他的言論,但不能不信任,可以謹慎地交往,但不能不真誠待人。所謂百姓,最愚昧但又最神聖。敦厚之輩,表麵上看有的迷糊,有的淺陋,這像是愚昧。但皇帝的對或錯他們沒有不明白的,喜好厭惡沒有不知道的,秘密沒有不傳開的,做的事沒有不仿效的。用謀略駕馭,他們就會欺詐;表露出疑心,他們就會得過且過。不按照禮節接待,那他們就不屑於為仁義而死;不用真情撫慰,那他們就輕視為皇帝效忠。皇帝怎麼做,臣民就跟著怎麼做,皇帝施恩惠,臣民就報答他。

俄以勞遷諫議大夫,仍為學士。時鳳翔節度使李楚琳殺張鎰得位,雖數貢奉,議者頗言其挾兩端,有所狙伺然。帝亦不能容,其使至,皆不得召,欲以渾瑊代之。贄諫曰:“楚琳之罪舊矣,今議者乃始紛紜,不亦晚哉?且勤王之師在畿內者,急宣亟告,景刻不可差。商嶺既回遠,而駱穀又為賊所扼,通王命者唯褒斜爾。若複阻,則諸鎮之向背者,我勝則來,賊勝遂往,此焉幾會,不容差跌。使楚琳逞憾,敢為猖狂,南塞要衝,東與賊合,則我咽喉梗而心膂分矣,豈不病哉!今顧望兩端,是乃天誘其衷,通歸塗,濟大業也。”帝釋然,盡召見其使,優詔勞安之。
這就像影隨形體、回聲應響一樣。所以說“:隻要國家用至誠相待,就能為他獻出生命。”不求全省察自己而求全責備別人,不在前對人真誠,卻希望後隨者一片至誠,就一定會欺詐和不講信用。現在方鎮不忠於國家,陛下發動軍隊征討他;臣子欺騙皇上,陛下下令殺死他。有關官吏聽從命令而不敢赦免,是拿陛下擁有的權力來責求他們不應有的行為。所以真誠、信用一刻也不能丟掉。希望陛下千萬信守,努力實行,擔心不是陛下後悔的理由。

帝欲以內外從官普號“定難元從功臣”。贄曰:“宮官具寮,恪居奔走,勞則有之,何功之雲?難則嚐之,何定之雲?今與奮命者齒,恐沮戰士之心,結勳臣之憤。”帝乃止。
《傳》中說“:人誰沒有錯呢?錯了能夠改正,沒有比這更好的了。”仲虺歌頌成湯的品德說“:改正錯誤不吝嗇。”吉甫讚美周宣王的功績說:“天子有錯誤,仲山甫幫他改正。”成湯是聖明的國君,仲虺是聖明的輔臣,聖明的臣子輔佐聖明的國君,不說他沒有錯誤,而說他改正錯誤;周宣王是中興周朝的賢王,吉甫是文武雙全的賢臣,吉甫歌頌他的君王,不讚美他沒有過失,而讚美他補救錯失。那聖賢的心願,把改正錯誤看成是可貴的,已很明顯。錯誤缺點,最聰明的上等人和最愚昧的下等人都難免,隻有聰明的人能改過從善、愚昧的人以改過為恥而走向邪惡。自古以來,其間有的臣子崇尚阿諛奉承,有的國君自封聖明,遏止大仁德,實行小伎倆,才有進朝廷就親近、出朝廷就詭辯不實的臣子。奸惡由此產生,善美因此阻斷,天子的頭腦因此昏亂,直言諫諍的臣子因此獲罪,獻媚討好的伎倆盛行,危害很大。太宗皇帝有文武仁義的美德,治國達到太平盛世的功勞,可說是威極一時,可是人民到現在仍以他聽從勸諫、善於改過作為首要稱頌的美德。由此可知聽從勸諫、知錯就改是帝王的大功業。陛下說諫官議論國政,把好事歸於自己,把錯誤推給皇帝,實在不是美事,但對於大德並沒有虧損。

京師已平,帝欲召渾瑊訪奔亡內人,給裝使赴行在。贄諫曰:“大難始平,而百役疲瘵之氓、重傷殘廢之卒,皆忍死扶疾,想聞德音。蓋事有先後,義有輕重,重者宜先,輕者宜後。昔武王克殷,有未下車而為之者,有下車而為之者。當今所務,謂宜以大臣馳傳,迎複神主,脩飭郊丘,展禋享之禮,申告謝之意;恤死義,犒有功,崇進忠直,優問耆耄;定反側,寬脅從,官失職,複廢業,是皆宜先不可後也。葺宮室,治服玩,耳目之娛,巾櫛之侍,是皆宜後不可先也。且內人當離潰之後,或為將士所私。昔人掩絕纓、飲盜馬者,豈忘其愛邪?知為君之體然也。天下固多褻人,何必獨此?”帝不複下詔,猶遣使諭瑊資遣。
聽取勸諫而不避忌,傳揚開來,正好增添美譽;拒絕、避忌勸諫,又怎麼能禁止它不傳播呢?不應該用這做借口阻塞進諫的途徑。

初,劉從一、薑公輔等材下不逮贄遠甚,徒以單言暫謀偶有合,由下位建台宰。而贄孤立一意,為左右權幸沮短,又言事無所回諱,陰失帝意,久之不得宰相。還京,但為中書舍人。母韋猶在江東,帝遣中人迎還京師。俄以喪解官,客東都。諸方賵遺一不取,惟韋皋以布衣交,先以聞,故所致輒稱詔受之。又詔中人護父柩至自吳會,葬洛陽。服除,以權知兵部侍郎複召為學士。入謝,伏地鯁泣,帝為興,改容慰撫。眷遇彌渥,天下屬以為相,而竇參素不平,忌之。贄亦數言參罪失。貞元七年,罷學士,以兵部侍郎知貢舉。明年,參黜,乃以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聖人不忽視細微的事,不欺侮鰥夫寡婦。大話不能實現的不要采用,實話合乎道理的莫要拒絕;順心意的話不必都肯定,不順心意的話不必都否定;與大家不同的意見不一定對,與大家相同的意見不一定錯;言辭笨拙而見效慢的意見不一定愚蠢,甜言蜜語過分重利的主張不一定聰明;用社會實際考察,隻要是好的就保留,就可以獲取全國的民心。

帝始任楊炎、盧杞,引樹私黨,排忠良,天下怨疾。貞元後,懲艾其失,雖置宰相,至除用庶官,反覆參詰乃得下。及贄秉政,始請台閣長官得自薦其屬,有不職,坐舉者。帝初許之,或言諸司所引皆親黨,招賂遺,無實才,帝複詔宰相自擇。贄奏言:“齊桓公問管仲害霸,對曰:‘得賢不能任,害霸也;任賢不能固,害霸也;固始而不終,害霸也;與賢人謀事,而小人議之,害霸也。’所謂小人者,非悉懷險詖以覆邦家也,蓋趨向狹促,以沮議為出眾,自異為不群,趣小利,昧遠圖,效小信,傷大道爾。所謂台省長官,仆射、尚書、丞、郎、禦史大夫、中丞是也。陛下擇輔相多出其中,行實不能頓殊也。今乃謂不能進一二屬吏,豈後位宰相則可擇天下材乎?夫求才者貴廣,考課者貴精。往武後收人心,務拔擢,非徒人得薦士,亦許自舉其才,豈不易哉?然而課責嚴,進退速,故當世稱知人之明,累朝賴多士之用。陛下賞鑒獨任,難於公舉,有登延之路,無練核之方。武後以易得人,陛下以精失士。今擇宰相以重於庶品,選長官以愈於下流。及宰相獻言,長吏薦士,則又納橫議,廢始謀,是任以重者輕其言,待以輕者重其事也。”帝雖嘉之,然卒停薦士詔。
人的情感容易被偏信蒙蔽,被猜疑阻隔,忽視看不起的事務,偏愛欲求的事物。

舊製,吏部選以歲集。乾元後,天下兵興,率三年一調,吏員稽壅,則案牒叢淆,偽冒蒙真,吏緣以為奸,廢置無綱,至十年不被調者,缺員或累歲不補。贄乃請以內外員三分之,每歲計闕集人,檢柅吏奸,天下便之。
偏信,聽取意見就會不顧實際,所以有失去分寸的話;疑心太大,就會即使是實話也不願聽,所以接受失實之辭。輕視某人就可能遺漏應該重視的事情,追求某事就可能容納應該拋棄的人。如果放縱私欲,不考察實際,這就失去天下的民心了。所以常情所輕視的,聖人所重視的,不一定就羨慕高深、偏愛奇異。

當是時,賈耽、盧邁、趙憬同輔政,凡有司關白,三人者更相顧不肯判。贄又請如故事,旬一人秉筆,所谘輒判。
陛下又認為相同又沒有根據的話,加以詢問就啞口無言了。我認為,陛下雖然問得他沒話說,沒有問明他的道理,能使他口服不一定讓他心服。況且臣子的心意沒有不希望表達給皇帝的,皇帝的心願沒有不想讓臣民了解的,但是臣民經常因下情難於向皇帝表達而苦悶,皇帝也經常為自己的意願難被臣民理解而苦惱。為什麼這樣呢?這是因為九種弊病還沒有去掉。我所說的九種弊病,皇上有六種,臣子有三種:喜歡超過他人;恥於聽到批評;顯示能言善辯;炫耀才智;強化威嚴;剛愎自用,這是皇上的毛病;獻媚奉承;瞻前顧後;膽小怕事,這是臣子的毛病。好勝又以聽批評為恥,一定愛聽花言巧語,避忌直話、實話;獻媚者得以進言,忠誠真實的話就聽不到了。賣弄巧辯又炫耀才智,必定憑言辭來折服人,料定別人說假話,那麼持觀望態度的人就考慮自己的利益不說話,切磋的好處就不可盡得。強化威嚴而剛愎自用,一定不能平易近人和承擔錯誤,那麼膽小懦弱的人來了,合乎情理的話就不會陳述了。連堯舜也擔憂難於深刻地了解一個人,怎麼能憑一問一答就斷定全部了解了他的才能呢?如果想治理國家,但不努力爭取人心,那麼國家根本不會太平;努力爭取人心,但不盡力接近臣民,那人心根本就爭取不到;努力接近臣民,但分不清君子小人,那臣民根本就接近不了;努力分清了君子小人,但厭惡正直的人,偏愛阿諛奉承的人,那君子小人就根本分不清了。求一團和氣,討皇帝喜歡,有的人從中得到極大利益;冒著災禍觸犯皇帝的尊嚴提意見,有的人因此遭到大禍害。當皇帝的人為求言用重利誘導,還怕忠誠正直的話聽不到,何況疏遠、阻攔和猜忌呢?

又以西北邊歲調河南、江淮兵,謂之“防秋”,士不素練,戰數敗,將統製不一,亡以應敵。乃上陳其弊曰:
這時,叛賊沒有消滅,德宗皇帝想第二年就改換年號,而掌握律曆的官員堅持說國家適逢厄運,應該改變年號,表示國家新的開端。德宗皇帝於是商議改加堂皇名號。陸贄說“:現在皇上遠離京城避難,叛亂的罪魁禍首還沒有消滅,這是人心決定向背,天意決定去留的時候,陛下應該深刻地反省自己,振奮民心,不應該替自己增添美好的名號來牽累您謙虛的品德。”德宗皇帝說:“您的話本來好,但應當稍有變革,請您為我謀劃這件事。”陸贄說:“古代帝王,品德符合上天的名號是‘皇’,符合大地的名號是‘帝’,符合於人民的名號是‘王’,以天為父親,大地做母親,來養育人民,創造財富、都能適宜的人的名號是‘天子’。這都是很大的名號了。夏、商、周這三代以前,頌揚君主的美德,不敢超越以上名號。到秦朝才兼稱‘皇帝’。流毒影響到後世昏庸的國君,才有‘聖劉’、‘天元’的名號。

自祿山構亂,肅宗始撤邊備,以靖中邦,借外威,寧內難,於是吐蕃乘釁,回紇矜功,中國不振,四十餘年。率傷耗之民,竭力以事,西輸賄繒,北償馬資,尚不足滿其意。於是調斂四方,以屯疆陲,又不能遏其侵。故小入則驅略,深入則戒嚴。於時議安邊者,皆務所難,忽所易,勉所短,略所長,行之而要不精,圖之而功靡就。
所以帝王權衡輕重的,不是名號,而是看品德如何。如果認為逢艱難應該有變革,不如承認錯誤,降低名號,以此敬奉上天的禁戒。況且改革舊政,矯正失誤,是最明智的;去掉浮名虛榮,是最聰明的。怎能寧可加多餘的名號來遭受實際的災禍呢?”德宗皇帝聽從了他的意見。

夫勢有難易,事有先後。力大而敵脆,則先所難,是謂奪人之心也;力寡而敵堅,則先所易,是謂觀釁而動也。今財匱於中,人勞未瘳,而欲發師徒以犯獵寇境,複其侵疆,攻其堅城,前有勝負未必之虞,後有饋運不繼之患。萬一橈敗,適所以啟戎心,挫國威也。以此安邊,可謂不量勢而務所難矣。天之授有分,地之產有宜,是以五方之俗,長短各殊。勉所短而敵長者殆,用所長而乘短者強。且以水草為居,討獵為生,便於馳突,不恥敗亡,此戎狄所長,中國之短也。而欲益兵搜乘,爭驅角力,交鋒原野之上,決命尋常之間,以此禦寇,可謂勉所短而校其長矣。務所難,勉所短,勞費百倍,終無成功,雖果成之,不挫則廢。誠以越天授,違地產,虧時勢,以反物宜者也。胡不守所易,用所長乎?
恰逢改年號為興元元年的赦令剛寫完,德宗把草稿交給陸贄,讓他商議周詳。陸贄了解皇上實行仁政不堅定,遭難就想天下太平,天下太平了就放縱,想激發和增強他的信念,就建議說:“經曆突發危難的人,不能按常規辦事;解決緊急的紛亂,不能用普通的命令使他明白。

若乃擇將吏,脩紀律,訓齊師徒;耀德以佐威,能邇以示遐;禁侵暴以彰吾信,抑攻取以昭吾仁;彼求和則善之而勿與盟,彼為寇則備之而不報複。此當今所易也。賤力貴智,好生惡殺;輕利重人,忍小全大;安其居而動,俟其時後行。脩封疆,守要害,蹊塹隧,列屯營,謹禁防,明斥候,務農足食,非萬全不謀,非百克不鬥;寇小至則遏其入,寇大至則邀其歸,據險以乘之,多方以誤之,使其勇無所加,眾無所用,掠則靡獲,攻則不能,進有腹背支敵之虞,退有首尾不相救之患。是謂乘其弊,不戰而屈人兵。此中國之長也。我之所長,戎狄之短也;我之所易,戎狄之難也。以長製短,則用力寡而見功多;以易敵難,則財不匱而事速成。舍此不務而反為所乘,斯謂倒持戈矛,以鐏授寇者也。今皆務之矣,尚且守封未固,寇戎未懲者何邪?病在謀無定用,眾無適從;任者不必才,才者不必任;聞不必實,實不必聞;所信不必誠,所誠不必信;行不必當,當不必行。
陛下用了全部軍隊和武器,耗盡了財富,京師發生叛亂,叛賊占據皇宮。現在已有四個凶惡的偽王、兩個偽帝,其他懷著野心持觀望態度的人還數不清,但想解除這些禍患,收服人心,隻有靠赦免的命令了。但用言詞感動人心,被感動的少,言詞又不符合他們的心意,誰還肯歸附朝廷?所以心不至誠就不能感化別人,‘害’不發展到極點‘利’就不會來。悔過不能不深刻,承認錯誤不能不全麵,招攬人才不能不廣泛,施恩惠不能不大,讓天下的人聽了,覺得大為一變,人人都感到自己得到了所希望的東西,哪還有人不心服呢?那些需要改革的法令條規,我已另外封著送給您了。我聽說承認錯誤不難,改正錯誤難;說好話不難,做好事難。《易經》說:‘聖人感化了人心,天下就和睦太平。’感化是從心裏產生的,並且表現在所做的事上,所做的事有的不能讓人理解,所以用語言來表達,言語必須顧及謀慮,謀慮必須符合現實,這三者相合,才能求得感化人心。隻有陛下先確定標準,以便措詞行文。估計能實行的措施就公布,做不到的就刪掉,不要隨便許諾,後來又反悔。”德宗皇帝采納了他的意見。

又有六失焉。夫兵有攻討,有鎮守。權以紓難,暫以應機,事有便宜,謀有奇詭,不恤常製,不徇眾情,死生進退,唯將所命,攻討之兵也。人情者,利焉則勸,習焉則安,保親戚而後樂生,顧家業而後忘死,可以治術馭,不可以法製驅,鎮守之兵也。王者欲備封疆,禦戎狄,則選鎮守之兵以置之。古之善選置者,必辨其土宜,察其技能,知其好惡。用其力,不違其性;齊其俗,不易其宜;引其善,不責其所不能;禁其非,不處其所不欲。類其部伍,安其家室,然後能使之樂其居,定其誌。以惠則感而不驕,以威則肅而不怨。靡督課而自用,馳禁防而不攜。故守則固,戰則強。其術無它,便於人而已。今遠調屯士,以戍邊陲,邀所不能,強所不欲,廣其數不考於用,責其力不察其情,斯可為羽衛之儀,而無益備禦之實也。何者?窮邊之地,千裏蕭條,寒風裂膚,豺狼為鄰,晝則荷戈以耕,夜則倚烽以覘,有剽害之慮,無休暇之娛,非生其域、習其風,幼而視焉,長而安焉,則不能寧居而狎其敵也。關東百物阜殷,士忲溫飽,比諸邊隅,不翅天地。聞絕塞荒陬,則辛酸動容;聆強蕃勁虜,則懾駭褫情。又使去親族,舍園廬,甘所辛酸,抗所懾駭,將冀為用,不亦疏乎?又有休代之期,無統製之善,資奉姑息,譬如驕子,進不邀以成功,退不處以嚴憲,屈指計歸,張頤待飼,師一挫傷,則乘其危橈,布路東潰。平居殫資儲以奉浮冗,臨難棄城鎮以搖疆場。其弊豈特無益哉?謫徙之人,本以增戶實邊,立功自贖。既無良之人,而思亂幸災又甚於戍卒,適有防衛之煩,而無立功之益。雖前代行之,固非可遵者也。帥臣身不臨邊,而以偏師戍守。大抵士之犀銳,悉選以自奉,委疲羸者以守要衝,寇至而不支,則劫執芟蹂,恣所欲得,比都府聞之,虜已旋返。治兵若此,斯可謂措置乖方。一失也。
當初,德宗皇帝離京流亡,皇宮倉庫裏財物都丟掉了,衛兵沒有冬衣。到這時,各地獻給朝廷的給養、貢品漸漸運來了。德宗皇帝竟在行宮兩旁的廊屋設置瓊林、大盈兩個禦庫,另行收藏貢品。陸贄勸諫他,認為:“瓊林、大盈這類禦庫古代沒有典籍記載。老臣都說:開元年間,顯貴的臣子弄巧求寵,建議郡縣的賦稅,應當交給有關部門安排常用,那些貢品,全部歸天子私有。使天子放縱欲望,最終還是送給了叛賊。現在軍旅正疲苦,傷病員呻吟聲不絕,竟把珍寶貢品私藏在另外的倉庫,恐怕眾臣民失望,請陛下全部拿出來賞賜有功的人。命令以後收取的貢品,一定送歸有關部門,先用來賞賜軍中有功的兵將,並不得進獻珍奇和華貴的絲帛。這就是散發小儲藏成就大輔佐,放棄珠寶穩固帝位。”德宗皇帝醒悟,立即撤銷了那兩個禦庫。

賞以存勸,罰以示懲,以懋有庸,以威不恪。故賞罰之於馭眾,譬輗軏所以行車,銜勒所以服馬也。今將之號令不能行之軍,國之典刑不能施之將,上下遵養,以苟歲時。欲褒一有功,慮無功者怨,嫌疑而不賞;欲責一有罪,畏同惡者竦,隱忍而不誅。故忘身效節者抵噪於眾,僨軍緩救者畜奸不畏,褒貶稱毀,紛然相亂。公者直己不求諸人,則罹困厄;奸者行私苟媚於眾,則取優崇。此義士勇夫所以痛心解體也。又如遇敵而守不固,陳謀而功不成。責將帥,將帥曰資糧不足;責有司,有司曰須給無乏;更相為解,而朝廷含糊,未嚐究詰。故抱直者吞聲,罔上者不慚。馭眾若此,可謂課責虧度。二失也。
李懷光有反叛的意圖,想激起他的部下叛亂,就寫信給德宗皇帝說:“我的部隊軍餉少,與神策軍不是一樣,難以作戰。”李晟秘密報告德宗皇帝說李懷光要反叛,因而請求移動軍營。德宗皇帝派陸贄見李懷光商議軍務。陸贄回來報告說“:李懷光不追擊敗逃的叛軍,軍隊長期不作戰,眾將帥想進兵,他就阻止他們進軍的圖謀。這情形必定反叛,應該用計謀製止。”因而勸說德宗皇帝批準李晟移動軍營。當初,陸贄與懷光談到李晟,懷光狂妄地誇耀說:“我用不著借助李晟!”陸贄順口奉承他威武雄壯,讓他不能反叛。到這時,陸贄請朝廷下詔令順著懷光的心意,暫且使他沒有借口把錯誤推給朝廷。又建議:“派李建徽、陽惠元與李晟一起合兵駐紮在東渭橋,推說李晟兵少不能抵擋叛賊的攻擊,讓他與李懷光形成掎角之勢。懷光即使不想放行,也將沒有理由和辦法來阻止移營。”

以課責之虧,措置之乖,將不得竭其才,卒不得盡其力,屯集雖眾,無施戰陣,虜常橫行,以謂境無人焉。吏習其常,惟曰兵少不敵,朝廷莫之省,則又調發益師,無裨於備禦,而有弊於供億。閭井日耗,斂求日繁,傾家析產,榷鹽稅酒,無慮所入半以事邊。製用若此,可謂財匱於兵眾矣。三失也。
德宗皇帝猶豫說:“李晟的軍隊移防,懷光本來就不高興,如果又派李建徽等人一起向東移動,那將成為他反叛的借口,還是稍等些時候。”李晟遷營後不到十天,李懷光果然吞並了兩個節度使的兵馬,李建徽挺身搏鬥而逃脫,陽惠元被殺死,行宮震驚,於是德宗皇帝又流亡到梁州。

今四夷最強盛者,莫如吐蕃。舉吐蕃眾,未當中國十數大郡,而內虞外備與中國不殊,所以能寇邊者無幾。又器不犀利,甲不精完,材不趨敏。動則中國慹其眾不敢抗,靜則憚其強不敢侵,何哉?良以我之節製多,而彼之統帥一也。且節製多,則人心不一;人心不一,則號令不行;號令不行,則進退難必;進退難必,則疾徐失宜;疾徐失宜,則機會不及;機會不及,則氣勢自衰。斯乃勇廢為尪,眾失為弱。開元、天寶時,製西北二蕃,則朔方、河西、隴右三節度而已,尚慮權分,或詔兼領之。中興未遑外討,則僑四鎮隸安定,以隴右附扶風,所當二蕃,則朔方、涇原、隴右、河東四節度而已,以關東戍卒屬之。雖任未得人,而措置之法存焉。自賊泚亂以誘涇原,懷光反以汙朔方,則分朔方為三節度,其鎮軍且四十,皆特詔任之,各有中人監軍,鹹得相抗。既無軍法臨下,莫能稟屬,邊書告急,方使關白用兵,是謂從容拯溺,揖讓救焚矣。兵以氣若勢為用者也,氣聚則盛,散則消;勢合則威,析則弱。今之邊戍,勢弱氣消。建軍若此,可謂力分於將多矣。四失也。
路上有人給德宗皇帝獻瓜果,德宗皇帝嘉獎他們的好心,想封他們為試官,陸贄說“:爵位,是國家的名位,不可輕易封給人。”德宗皇帝說:“試官是個虛名,況且已經與宰相商量決定了,您不要不滿意。”陸贄稟告說:“獎賞講信用,懲罰堅決執行,是成就帝王事業的條件。隨意封爵,濫用刑罰,是國家混亂衰弱的開端;不立功而獲得爵位就會使爵位輕賤,沒罪而任意用刑就褻瀆刑律。天寶末年,被寵愛的人有傾國的姿色,因感情好就授予爵位,因被寵愛就給予重賞,法紀才敗壞了。安祿山乘機反叛,為禍國家。

治戎之要,在均齊而已。故軍法無貴賤之差、多少之異,所以同其誌、盡其力也。被邊長鎮之兵,皆百戰傷夷,角所能則習,度所處則危,考服役則勞,察臨敵則勇,然衣稟止於當身,又為家室所分,居常凍餒。而關東戍士,歲月更代,怯於應敵,懈於服勞,然衣稟優厚,繼以茶藥,資以蔬醬。豐寡相縣,勢則遠甚。又有以邊軍詭為奏請遙隸神策者,稟賜之饒,有三倍之益。此士類所以忿恨,經費所以褊匱。夫事業未異,給養頓殊,人情所不甘也。不為戎首,已可嘉者,況使協力同心,以攘寇難,臣知有所不能焉。養士若此,可謂怨生於不均矣。五失也。
當財物賦稅不夠供賞賜,於是職官的封賞便興起了,職官的數額不夠封賞有功的人,接著散官、試官的名號實行起來了。現在可憂的是把爵位看得太輕,想辦法提高它的價值還嫌不莊重,如果又自己丟棄它的價值,那將用什麼獎勵有功的人呢?陛下說試官是虛名,恐怕是考慮不成熟吧?建立國家,隻有用禮義和權力,招引人才隻有用名和利。名位接近虛無,但對於教化來說是重要的;利祿接近實惠,對於道德來說是輕微的。

凡任將帥,必先考察行能,然後指所授之方、所委之要,令自揣可否,以見要領。須某甲兵,藉某參屬,用若幹步騎,計若幹資糧,何所列屯,何時成功,觀其言,校其實。若曰不足取,當艱之於初,不宜詒悔於後也;若曰可任,則當要之於終,不宜掣肘於內也。故疑者不使,使者不疑。勞神於拔選,端拱於委任,然後核否臧,信賞罰,受賞者不為濫,當罰者不敢辭,付授專則苟且之心息矣。是以古之遣將者,君推轂而命之,又賜鈇鉞,故軍容不入國,國容不入軍,機宜不以遠決,號令不以兩從。今陛下命帥,先求易製者,多其部使力分,輕其任使心弱。由是分閫責成之義廢,死綏任咎之誌衰。一則聽命,二則聽命,止取承順可矣,若有意乎靖難則不可。兩疆相接,兩軍相持,事機所急,罅不留息,況千裏之遠,九重之深,陳述之難明,聽覽之不專,欲事無遺策,雖聖亦有所不能焉。守戍者以寡不敢抗,分鎮者以無詔不敢救,逗留之頃,寇已奔逼。牧馬屯牛,鞠椎剽矣;嗇夫樵婦,罄俘囚矣。假令詔至發兵,更相顧望,莫敢遮礙,敗者減百為一,獲者衍百為千。帥守以總製在朝,不恤於罪;陛下以權出己,不究厥情。用帥若此,可謂機失於遙製矣。六失也。
凡是用以判斷是非、製定法令製度的標準,就要考慮禮義;檢驗虛實、衡量輕重,就要想到權力,如果專一講實利但不用虛名輔助,那財物就不夠消耗;如果專一講虛名但與實利不相符,那就會心情散漫而沒有追求。所以賞賜財物、排列俸祿的等級以突出實利;使品位的高低不同,服飾有別,以美化虛名。當皇帝的人通達權變,看需要交替使用名利,使它們互相補充,那就掌握了治理國家的關鍵。

臣愚謂宜罷四方之防秋者,以其數析而三之:其一,責本道節度,募壯士願屯邊者徙焉;其一,則第以本道衣稟,責關內、河東募用蕃、夏子弟願傅軍者給焉;其一,以所輸資糧給應募者,以安其業。詔度支市牛,召工就諸屯繕完器具。至者家給牛一,耕耨水火之器畢具,一歲給二口糧,賜種子,勸之播蒔。須一年,則使自給,有餘粟者,縣官倍價以售。既息調發之煩,又無幸免之弊,出則人自為戰,處則家自為耕。與夫暫屯遽罷,豈同日論哉!然後建文武大臣一人為隴右元帥,自涇、隴、鳳翔薄長武城,盡山南西道,凡節度府之兵皆屬焉。又詔一人為朔方元帥,由鄜坊、邠寧揵靈夏,凡節度府之兵屬焉。又詔一人為河東元帥,舉河東,極振武,節度府之兵屬焉。各以臨邊要州為治所,所部州若府,遴柬良吏為刺史,外奉軍興,內課農桑,慎守中國所長,謹行當今所易,則八利可致,六失可去矣。
按照法令,有職事官、有散官、勳官、爵號。那授給職事享受俸祿的,隻有職事一種官,依照才能安排職事的大小,依照功績和品德決定名位,這就是既給予實利又包含著虛名。勳、散、爵的名號,隻從服飾的差別、品位的承襲來尊崇高貴,來表彰功勞,這就是借虛名又輔以實利。

帝愛重其言,不從也。
現在,員外、試官與勳官、散官、爵位的名號一樣,用這來犒賞那些衝鋒陷陣、排除禍患的人可說是很莊重了。現在獻一筐瓜、一籃果,就授官位,那些舍生忘死為國家的人就會相互說‘:我們的生命竟同瓜果一樣。’瓜果是草木,把人的生命看得與草木一樣,怎能嘉勉人呢?陛下一定要取得農夫庶民的歡心,重賞他們就行了。”

班宏判度支,卒官,贄薦李巽,帝漫許之,而自用裴延齡。贄言:“延齡僻戾躁妄,不可用。”不聽。俄而延齡奸佞得君,天下仇惡,無敢言。贄上書苦諫,帝不懌,竟以太子賓客罷。贄本畏慎,未嚐通賓客。延齡揣帝意薄,讒短百緒,帝遂發怒,欲誅贄,賴陽城等交章論辨,乃貶忠州別駕。後稍思之,會薛延為刺史,諭旨慰勞。韋皋數上表請贄代領劍南,帝猶銜之,不肯與。順宗立,召還。詔未至,卒,年五十二。贈兵部尚書,諡曰宣。
不久,陸贄因功勞升為諫議大夫,仍然擔任翰林學士。當時鳳翔節度使李楚琳殺死了張鎰,奪了他的官位,雖然多次向朝廷送貢品,但諫議官多批評他腳踩兩隻船,暗中窺伺機會。德宗皇帝也不能容忍他,他的使者來,都沒有召見,想用渾蠨取代李楚琳。陸贄勸道“:楚琳犯罪的事過去已經很久了,議事官現在才議論紛紛,不是太晚了嗎?況且在京城周圍救援朝廷的部隊,緊急向他們宣召告急,一刻也不能差錯。商嶺已是曲折遙遠,駱穀又被叛軍截斷,能通朝廷命令的隻有褒穀斜穀了,如果再阻斷,各方鎮持觀望態度的將領,我方取勝就會跟朝廷走,敵方勝利就會投降叛賊,在這關鍵時刻,不容有差錯或挫折。如果楚琳逞凶敢做猖狂的事,在南邊阻塞交通要道,與東部的敵人聯合,那就卡斷了我們的咽喉,心和臂就分開了,那豈不很危險嗎!現在楚琳腳踩兩隻船,這是上天誘導他的忠心,保障我們歸路通暢,成就複國大業。”德宗皇帝放了心,召見了他的全部使者,下詔書嘉勉慰問他。

始,贄入翰林,年尚少,以材幸,天子常以輩行呼而不名。在奉天,朝夕進見,然小心精潔,未嚐有過,由是帝親倚,至解衣衣之,同類莫敢望。雖外有宰相主大議,而贄常居中參裁可否,時號“內相”。嚐為帝言:“今盜遍天下,宜痛自咎悔,以感人心。昔成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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