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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書》 作者:歐陽修、宋祁、范鎮、呂夏卿  

列傳·卷五十七

劉吳韋蔣柳沈
吳兢是汴州浚儀縣人。從小很有抱負,同時精通經學和史學,他的正直很少人比得上。他隻和魏元忠、朱敬則交朋友,這兩人當了宰相,推薦吳兢的才華能寫國史,詔命在史館任職,寫國史。後升任右拾遺內供奉。

劉子玄,名知幾,以玄宗諱嫌,故以字行。年十二,父藏器為授《古文尚書》,業不進,父怒,楚督之。及聞為諸兄講《春秋左氏》,冒往聽,退輒辨析所疑,歎曰:“書如是,兒何怠!”父奇其意,許授《左氏》。逾年,遂通覽群史。與兄知柔俱以善文詞知名。擢進士第,調獲嘉主簿。
神龍年間,調任右補闕。節閔太子之亂,奸臣誣陷安國相王參與了陰謀,朝廷大驚。吳兢上奏說:“文明年以來,帝業一脈相承。皇上複位,加恩於親人,皇上和相王是兄弟,骨肉情深。現奸臣日夜謀劃,定要把他殺死。相王仁慈孝順,遭受苦難悲傷,和皇上相依為命,認為自己和皇上情同手足。如相信奸臣,把他殺死,會有損皇上的仁德,使天下人失望。殺死骨肉,一意孤行,讓人寒心。曆來殺死骨肉,任用不同姓的人,沒有不滅亡的。秦朝任用趙高,漢朝任用王莽,晉朝自殺骨肉,隋朝猜疑兒子和弟弟,都天下大亂,前車已傾覆,怎能還走它的老路?何況樹根朽爛樹葉就會幹枯,河源枯竭河水就會斷流。兒子兄弟就是國家的樹根和河源,怎能殺死他們呢?現皇家子孫,死得差不多了。皇上登基四年來,一個兒子起兵被殺,一個兒子因罪貶到遠方,隻有相王早晚陪伴。‘一鬥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的歌謠‘,蒼蠅間黑白,讒巧令親疏’的詩篇,不能不引人深思。希望皇上能保全兄弟情誼,安慰被讒言誣陷的弟弟,這是國家的萬幸!”

武後證聖初,詔九品以上陳得失。子玄上書,譏“每歲一赦,或一歲再赦,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又言:“君不虛授,臣不虛受。妄受不為忠,妄施不為惠。今群臣無功,遭遇輒遷,至都下有‘車載鬥量,杷椎碗脫’之諺。”又謂:“刺史非三載以上不可徙,宜課功殿,明賞罰。”後嘉其直,不能用也。時吏橫酷,淫及善人,公卿被誅死者踵相及。子玄悼士無良而甘於禍,作《思慎賦》以刺時。蘇味道、李嶠見而歎曰:“陸機《豪士》之流乎,周身之道盡矣!”子玄與徐堅、元行衝、吳兢等善,嚐曰:“海內知我者數子耳。”
他多次升官後任起居郎,和劉子玄、徐堅等人同職。唐玄宗剛即位,收回了權力,對事務敢於決斷,百官畏懼佩服。

累遷鳳閣舍人,兼修國史。中宗時,擢太子率更令。介直自守,累歲不遷。會天子西還,子玄自乞留東都。三年,或言子玄身史臣而私著述,驛召至京,領史事。遷秘書少監。時宰相韋巨源、紀處訥、楊再思、宗楚客、蕭至忠皆領監脩,子玄病長官多,意尚不一,而至忠數責論次無功,又仕偃蹇,乃奏記求罷去。因為至忠言“五不可”,曰:“古之國史,皆出一家,未聞藉功於眾。唯漢東觀集群儒,纂述無主,條章不建。今史司取士滋多,人自為荀、袁,家自為政、駿。每記一事,載一言,閣筆相視,含毫不斷,頭白可期,汗青無日:一不可。漢郡國計書上太史,副上丞相,後漢公卿所撰,先集公府,乃上蘭台,故史官載事為廣。今史臣唯自詢采,二史不注起居,百家弗通行狀:二不可。史局深籍禁門,所以杜顏麵,防請謁也。今作者如林,儻示褒貶,曾未絕口,而朝野鹹知。孫盛取嫉權門,王劭見讎貴族,常人之情,不能無畏:三不可。古者史氏各有指歸,故司馬遷退處士,進奸雄;班固抑忠臣,飾主闕。今史官注記,類稟監脩,或須直辭,或當隱惡,十羊九牧,其令難行:四不可。今監者不肯指授,脩者又不遵奉,務相推避,以延歲月:五不可。”又言:“朝廷厚用其才而薄其禮。”至忠得書,悵惜不許。楚客等惡其言詆切,謂諸史官曰:“是子作書,欲致吾何地?”
吳兢怕皇帝果斷但不細致,就上奏說:“自古以來臣子不勸諫國家就危險,但勸諫自己又危險。我領皇上給的俸祿,不敢躲避自己的危險。現看見上奏的人,說得可取,隻賞綢緞罷了,沒有受接見、被提拔;說得不合心意,就在朝廷上受杖刑,貶職回鄉、或者死在流放處。

始,子玄修《武後實錄》,有所改正,而武三思等不聽。自以為見用於時而誌不遂,乃著《史通》內外四十九篇,譏評今古。徐堅讀之,歎曰:“為史氏者宜置此坐右也。”又嚐自比楊雄者四:“雄好雕蟲小伎,老而為悔;吾幼喜詩賦而壯不為,期以述者自名。雄準《易》作經,當時笑之;吾作《史通》,俗以為愚。雄著書見尤於人,作《解嘲》;吾亦作《釋蒙》。雄少為範逡、劉歆所器,及聞作經,以為必覆醬瓿;吾始以文章得譽,晚談史傳,由是減價。”其自感慨如此。
因此臣子不敢勸諫。古代君主設有誹謗木,想知道自己的過失。現在的上奏就是古代的誹謗木。如果他說得對,當然對國家有利;即使他說得不對,也對國家無害。皇上為什麼要立即予以處罰流放,來堵住直言勸諫呢?輿論相傳,都認為奇怪,漢高祖赦免了周昌說他是夏桀、商紂王的指責,晉武帝接受了劉毅說他是漢代恒、靈帝的批評,何況皇上的胸懷寬廣,難道不能容納這些狂放和耿直的話嗎?皇上處於至尊無上的地位,掌握了臣下生死的權力,這威嚴夠可怕了。

子玄內負有所未盡,乃委國史於吳兢,別撰《劉氏家史》及《譜考》。上推漢為陸終苗裔,非堯後;彭城叢亭裏諸劉,出楚孝王囂曾孫居巢侯般,不承元王。按據明審,議者高其博。嚐曰:“吾若得封,必以居巢紹司徒舊邑。”後果封居巢縣子。鄉人以其兄弟六人俱有名,號其鄉曰高陽,裏曰居巢。
敞開胸懷,聽取勸諫,臣子還害怕不敢全說,為什麼還治他們的罪呢?皇上如有過失,臣民一定能知道。所以鄭國想毀掉鄉校,子產不答應。皇上剛即位,還有褚無量、張廷王圭、韓思複、辛替否、柳澤、袁楚客等人多次上奏爭論朝政利弊。自從近來呈上奏章的人,常常被治罪,勸諫的人立刻減少了。這與喜鵲窩被弄翻鳳凰就不來了,道理是一樣的。我確實害怕全國正直的人都不敢直言,迎合邪惡,隻求活命,不再能保全節操不顧性命,使皇上不能行正道了。

累遷太子左庶子、兼崇文館學士。皇太子將釋奠國學,有司具儀:從臣著衣冠,乘馬。子玄議:“古大夫以上皆乘車,以馬為騑服。魏、晉後以牛駕車。江左尚書郎輒輕乘馬,則禦史劾治。顏延年罷官,乘馬出入閭裏,世稱放誕。此則乘馬宜從褻服之明驗。今陵廟巡謁、王公冊命、士庶親迎,則盛服冠履,乘輅車。他事無車,故貴賤通乘馬。比法駕所幸,侍臣皆馬上朝服。且冠履惟可配車,故博帶褒衣、革履高冠,是車中服。韈而鐙,跣而鞍,非唯不師於古,亦自取驚流俗。馬逸人顛,受嗤行路。”太子從之,因著為定令。
“皇帝的美德,沒有比接受勸諫更重要的,所以前人說:‘木材經過墨線測量加工後就是直材,皇帝聽從勸諫就是聖王。’又說‘:朝廷裏有勸諫,就好比頭發有梳子,山林中有猛虎,就沒人敢采野菜。’忠直勸諫的益處就像這裏所說的。

開元初,遷左散騎常侍。嚐議《孝經》鄭氏學非康成注,舉十二條左證其謬,當以古文為正;《易》無子夏傳,《老子》書無河上公注,請存王弼學。宰相宋璟等不然其論,奏與諸儒質辯。博士司馬貞等阿意,共黜其言,請二家兼行,惟子夏《易傳》請罷。詔可。會子貺為太樂令,抵罪,子玄請於執政,玄宗怒,貶安州別駕。卒,年六十一。
自古以來好的君主,隻擔心不能聽說自己的過失,所以堯設有諫鼓,禹聽直言下拜。不好的君主,自認為英明,拒絕勸諫殘害忠臣,夏桀殺死關龍逢因而被商湯王滅亡,商紂王殺死了王子比幹因而被周朝消滅,這都是證明。用古代治國的好辦法治國沒有治理不好的。用古代亡國之君的辦法治國沒有不滅亡的。人要害病了,一定會先不想吃魚和肉;國家將要滅亡,必定先不認為忠言直諫好。啊,古人都很重視這呀!隋煬帝驕傲自大,認為堯、舜趕不上自己,忌諱勸諫,就說:‘有勸諫我的,當場不殺,以後也一定要殺死他。’重臣蘇威想勸諫,不敢開口,在五月初五獻上了《古文尚書》,隋煬帝說是譏諷自己,立刻將他免職。蕭蠫勸不要征遼,被貶出京城任河池郡太守。董純勸不要去江都,被關到獄中殺死了。

子玄領國史且三十年,官雖徙,職常如舊。禮部尚書鄭惟忠嚐問:“自古文士多,史才少,何耶?”對曰:“史有三長:才、學、識。世罕兼之,故史者少。夫有學無才,猶愚賈操金,不能殖貨;有才無學,猶巧匠無楩柟斧斤,弗能成室。善惡必書,使驕君賊臣知懼,此為無可加者。”時以為篤論。子玄善持論,辯據明銳,視諸儒皆出其下,朝有論著輒豫。歿後,帝詔河南就家寫《史通》,讀之稱善。追贈工部尚書,諡曰文。
從此正直的臣子,都離開了朝廷,朝外雖然出了事,朝中大臣都不敢說,隋煬帝就不知道。後自己被人殺死,子孫都滅絕了,被天下人嘲笑。太宗皇帝喜歡勸諫,當時有魏征、王王圭、虞世南、李大亮、岑文本、劉洎、馮周、褚遂良、杜正倫、高季輔,都因直言,被任命為重臣。他曾對宰相說‘:認識自己是難事,就像作家巧匠,認為自己不錯,如讓更高明的人來評論,那麼短處都看出來了。國家事務繁多,一個人了解判斷,雖然很盡心盡力,也不能都做好。現魏征隨時勸諫,多數說中了我的過失,就像鏡子照臉,好壞都看出來了。’在那時候,有對朝政有益處的上奏,他都貼到臥室的牆上,坐著躺著都看,即使是錯誤和不合心意的,也不認為忤逆。

六子:貺、餗、彙、秩、迅、迥。
因此朝外的事情都能知道,刑罰幾乎不用了,禮義盛行全國。皇上為什麼不遵從這辦法,在聖明祖先之後再建盛世呢?

貺,字惠卿。好學,多通解。子玄卒,有詔訪其後,擢起居郎。曆右拾遺內供奉。獻《續說苑》十篇,以廣漢劉向所遺,而刊落怪妄。貺嚐以《竹書紀年》序諸侯列會皆舉諡,後人追修,非當時正史。如齊人殲於遂,鄭棄其師,皆孔子新意,《師春》一篇錄卜筮事,與左氏合,知按《春秋》經傳而為也,因著《外傳》雲。子滋、浹。
憑一個人的智慧,總管全國的政務,情況難以全部了解,考慮不能非常周全,皇上的用意不能被臣子全理解,下麵的情況可能沒反映上來。隻有虛心納諫,多看多聽,讓不外露的人不隱瞞、遠處的人不覺得說話困難,這就是人們說的‘打開四邊的門、睜開四邊的眼睛’。對那些敢於直說,用正道勸諫,不怕被處死的臣下,應特別給予恩寵榮耀,破格提拔,那麼即使以前有過失,今後也能彌補了。”

滋,字公茂。通經術,喜持論。以廕曆漣水令。楊綰薦材堪諫官,累授左補闕。久之,去,養親東都。河南尹李廙奏補功曹,母喪解。服除,以司勳員外郎判南曹,勤職奉法,進至給事中。興元元年,以吏部侍郎知南選。時大盜後,旱蝗相仍,吏不能詣京師,故命滋至洪州調補,以振職聞。貞元二年,擢左散騎常侍、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為相無所設施,廉抑畏慎而已。明年罷。又明年,複為吏部侍郎,遷尚書。會禦史中丞韋貞伯劾奏:“吏選不實,澄覆疏舛,吏因得為奸。”詔與侍郎杜黃裳奪階。卒,贈陝州大都督,諡曰貞。
不久他因給母親守喪離職。守喪期滿,自稱寫史書有了頭緒,家窮不能供應紙和筆,請求給一點俸祿來完成剩餘的工作。皇帝下詔封為諫議大夫,又寫國史。唐睿宗去世了,皇帝實錄留在洛陽,有詔命吳兢乘驛車取回放進靈柩中去。

浹亦有學稱。生子敦儒,家東都。母病狂易,非笞掠人不能安,左右皆亡去,敦儒日侍疾,體常流血,母乃能下食,敦儒怡然不為痛隱。留守韋夏卿表其行,詔標闕於閭。元和中,權德輿複薦之,乃授左龍武軍兵曹參軍,分司東都。在母喪,毀瘠幾死。時謂劉孝子。後為起居郎,達禮好古,有祖風雲。
他又因父親去世離職,宰相張說任命趙冬曦取代他。守喪期滿,任太子左庶子。

餗,字鼎卿。天寶初,曆集賢院學士,兼知史官。終右補闕。父子三人更涖史官,著《史例》,頗有法。
開元十三年(725),皇帝東行去泰山封禪,路上多次打獵取樂。吳兢進諫說:“將登泰山感謝天地的保佑,不應追獵野獸,怕出危險。”皇帝聽從了。第二年六月,起了大風,有詔要百官論吉凶所在,吳兢上奏說“:從春天以來,久旱不下雨,到六月十二日,大風拔起樹木,毀壞住戶房屋。傳中說:‘不用敬德,有旱災。君臣隔絕,庶子超越本分,陰侵入到陽裏,那麼就有旱災發生。’又說‘:國政不當仁德不顯,大風就毀屋拔樹。’風是陰類,是大臣的象征。恐怕皇上親信有奸臣專權,有算計皇上的陰謀。我聽說很多君主的過失,都由於權力交給了臣下,因此人們說‘:帝王把權力給別人,就像倒拿太阿劍,把劍柄給了別人。’上天降下災害,是想使皇上醒悟,希望深入考察天氣的變化,杜絕引起這變化的問題的發展。

彙,左散騎常侍,終荊南節度使。子讚,以廕仕為鄠丞。杜鴻漸自劍南還,過鄠,廚驛豐給。楊炎薦彙名儒子,擢浙西觀察判官。炎入相,進歙州刺史,政幹強濟。野媼將為虎噬,幼女呼號搏虎,俱免。觀察使韓滉表讚治有異行,加金紫,徙常州。滉輔政,分所統為三道,以讚為宣州刺史、都團練觀察使,治宣十年。讚本無學,弟以剛猛立威,官吏重足一跡。宣既富饒,即厚斂,廣貢奉以結恩。又不能訓子,皆驕傲不度,素業衰矣。卒,贈吏部尚書,諡曰敬。
皇上在武則天皇後、中宗皇帝動亂之後執政,倉庫不充實,不必要的官還很多,住戶人口流失,政令不一致,賄賂風行,鑽營者更多了。這些弊政沒改變,是皇上執政的缺陷,我為此非常擔憂。希望貶謫奸臣,不出去遊玩,將多餘的宮女放出皇宮,削減不急用的馬匹,選賢舉能,慎用刑罰,不用讒佞者,而用正直臣,即使有天旱刮風的變化,也不會成為聖明仁德的憂慮。”

迥以剛直稱,第進士,曆殿中侍禦史,佐江淮轉運使。時新更安史亂,迥饋運財賦,力於職。大曆初,為吉州刺史,治行尤異。累遷給事中。
當初,吳兢在長安、景龍年間任史官,當時武三思、張易之等人主管修史,史官多阿諛權貴討好佞臣,編造吹捧,記事多不真實。吳兢不滿意,私下撰寫《唐書》、《唐春秋》,沒寫完。到這時,求官職領俸祿買紙筆,想能把書寫成。有詔命吳兢等到史館裏去寫。升任長垣縣男爵。一段時間以後,因被判記事不恰當,貶任荊州司馬,他將史書草稿帶著赴任。

秩,字祚卿。開元末,曆左監門衛錄事參軍事,稍遷憲部員外郎。坐小累,下除隴西司馬。安祿山反,哥舒翰守潼關,楊國忠欲奪其兵,秩上言:“翰兵天下成敗所係,不可忽。”房琯見其書,以比劉更生。至德初,遷給事中。久之,出為閬州刺史。貶撫州長史,卒。所著《政典》、《止戈記》、《至德新議》等凡數十篇。
蕭嵩主管編史書後,上奏派使者到吳兢那裏去拿書槁,得到了六十多篇。

迅,字捷卿。曆京兆功曹參軍事。常寢疾,房琯聞,憂不寐,曰:“捷卿有不諱,天理欺矣!”陳郡殷寅名知人,見迅歎曰:“今黃叔度也!”劉晏每聞其論,曰:“皇王之道盡矣!”上元中,避地安康,卒。迅續《詩》、《書》、《春秋》、《禮》、《樂》五說。書成,語人曰:“天下滔滔,知我者希。”終不以示人雲。
多次升官後任洪州刺史,因受牽連貶為舒州刺史。天寶初年,進京任恒王傅。雖然年老體衰背駝得厲害,心裏還想再任史官。李林甫嫌他衰老,不任用他。後去世了,享年八十歲。

吳兢,汴州浚儀人。少厲誌,貫知經史,方直寡諧比,惟與魏元忠、硃敬則遊。二人者當路,薦兢才堪論撰,詔直史館,修國史。遷右拾遺內供奉。
吳兢記事簡要詳備,被稱為良史。

神龍中,改右補闕。節閔太子難,奸臣誣構安國相王與謀,朝廷大恐。兢上言:“文明後,皇運不殊如帶。陛下龍興,恩被骨肉,相王與陛下同氣,親莫加焉。今賊臣日夜陰謀,必欲寘之極法。相王仁孝,遭荼苦哀毀,以陛下為命,而自托於手足。若信邪佞,委之於法,傷陛下之恩,失天下望。芟刈股肱,獨任胸臆,可為寒心。自昔翦伐宗支,委任異姓,未有不亡者。秦任趙高,漢任王莽,晉家自相魚肉,隋室猜忌子弟,海內麋沸,驗之覆車,安可重跡?且根朽者葉枯,源涸者遊竭。子弟,國之根源,可使枯竭哉!皇家枝幹,夷芟略盡。陛下即位四年,一子弄兵被誅,一子以罪謫去,惟相王朝夕左右。‘鬥粟’之刺,《蒼蠅》之詩,不可不察。伏願陛下全常棣之恩,慰罔極之心,天下幸甚!”累遷起居郎,與劉子玄、徐堅等並職。
晚年略有簡略和錯誤,當時人認為過簡。

玄宗初立,收還權綱,銳於決事,群臣畏伏。兢慮帝果而不及精,乃上疏曰:
他最初和劉子玄編撰《武後實錄》,記張昌宗引誘張說為魏元忠事作偽證,寫道“張說已同意了,靠宋瞡等人攔著苦勸,才改變主意進忠言,不這樣,皇族就危險了”。後來張說任宰相,看了這話,心裏不高興,知道是吳兢寫的,就乘便假裝對他說“:劉子玄記魏齊公的事,一點不顧我的麵子,怎麼辦呢?”吳兢說:“劉子玄已去世了,不能在土裏受冤枉。那是我寫的,草稿還在。”聽說的人都讚歎他的耿直。張說多次憑感情請求他改寫,他推辭說:“照顧您的私情那叫什麼實錄呢?”終於沒改。當時人稱他為當代的董狐。

自古人臣不諫則國危,諫則身危。臣愚,食陛下祿,不敢避身危之禍。比見上封事者,言有可采,但賜束帛而已,未嚐蒙召見,被拔擢。其忤旨,則朝堂決杖,傳送本州,或死於流貶。由是臣下不敢進諫。古者設誹謗木,欲聞己過;今封事,謗木比也。使所言是,有益於國;使所言非,無累於朝。陛下何遽加斥逐,以杜塞直言?道路流傳,相視怪愕。夫漢高帝赦周昌桀、紂之對,晉武帝受劉毅桓、靈之譏,況陛下豁達大度,不能容此狂直耶?夫人主居尊極之位,顓生殺之權,其為威嚴峻矣。開情抱,納諫諍,下猶懼不敢盡,奈何以為罪?且上有所失,下必知之。故鄭人欲毀鄉校,而子產不聽也。陛下初即位,猶有褚無量、張廷珪、韓思複、辛替否、柳澤、袁楚客等數上疏爭時政得失。自頃上封事,往往得罪,諫者頓少。是鵲巢覆而鳳不至,理之然也。臣誠恐天下骨鯁士以讜言為戒,橈直就曲,鬥方為刓,偷合苟容,不複能盡節忘身,納君於道矣。
韋述是韋弘機的曾孫。他家藏書兩千卷,韋述在幼年時,差不多都背熟了。

夫帝王之德,莫盛於納諫。故曰:“木從繩則正,後從諫則聖。”又曰:“朝有諷諫,猶發之有梳。猛虎在山林,藜藿為之不采。”忠諫之有益如此。自古上聖之君,恐不聞己過,故堯設諫鼓,禹拜昌言。不肖之主,自謂聖智,拒諫害忠,桀殺關龍逢而滅於湯,紂殺王子比幹而滅於周,此其驗也。夫與治同道罔不興,與亂同道罔不亡。人將疾,必先不甘魚肉之味;國將亡,必先不甘忠諫之說。嗚呼,惟陛下深監於茲哉!隋煬帝驕矜自負,以為堯、舜莫己若,而諱亡憎諫。乃曰:“有諫我者,當時不殺,後必殺之。”大臣蘇威欲開一言,不敢發,因五月五日獻《古文尚書》,帝以為訕己,即除名。蕭瑀諫無伐遼,出為河池郡守。董純諫無幸江都,就獄賜死。自是蹇諤之士,去而不顧,外雖有變,朝臣鉗口,帝不知也。身死人手,子孫剿絕,為天下笑。太宗皇帝好悅至言,時有魏徵、王珪、虞世南、李大亮、岑文本、劉洎、馬周、褚遂良、杜正倫、高季輔,鹹以切諫,引居要職。嚐謂宰相曰:“自知者為難。如文人巧工,自謂己長,若使達者、大匠詆訶商略,則蕪辭拙跡見矣。天下萬機,一人聽斷,雖甚憂勞,不能盡善。今魏徵隨事諫正,多中朕失,如明鑒照形,美惡畢見。”當是時,有上書益於政者,皆黏寢殿之壁,坐望臥觀,雖狂瞽逆意,終不以為忤。故外事必聞,刑戮幾措,禮義大行。陛下何不遵此道,與聖祖繼美乎?夫以一人之意,綜萬方之政,明有所不燭,智有所不周,上心未諭於下,下情未達於上。伏惟以虛受人,博覽兼聽,使深者不隱,遠者不塞,所謂“辟四門、明四目”也。其能直言正諫不避死亡之誅者,特加寵榮,待以不次,則失之東隅,冀得之桑榆矣。
他父親是韋景駿,景龍年間,任肥鄉縣縣令,韋述跟著他赴任。元行衝是韋景駿姑母的兒子,是當時的學者領袖,常常裝幾車書跟著自己。韋述到他家裏去看書,廢寢忘食,元行衝對他感到驚奇,試著和他談古代的事,他熟悉而且確知,了如指掌。又要他寫文章,他接過紙就一氣嗬成。元行衝說“:這是我親戚家的寶貝。”韋述去考進士,當時他年齡還小,身材外貌都不起眼,考功員外郎宋之問說:“小家夥有什麼才能?”韋述說:“我生性喜歡讀書,寫了《唐春秋》三十卷,遺憾的是沒寫完,其他方麵隨您考察。”宋之問說“:我們本來就是選拔優異人才的,果然選到了一位好史官。”他於是考中了。

尋以母喪去官。服除,自陳修史有緒,家貧不能具紙筆,願得少祿以終餘功。有詔拜諫議大夫,複修史。睿宗崩,實錄留東都,詔兢馳驛取進梓宮。以父喪解,宰相張說用趙冬曦代之。終喪,為太子左庶子。
開元初年,他擔任櫟陽縣縣尉,秘書監馬懷素任命他和一些學者到秘書省續寫《七誌》,五年後寫成了。韋述喜歡研究姓氏源流,看到柳衝寫的《姓族係錄》,每次都抽空抄一些帶回去,到家後又謄正,因此詳細了解了各種姓氏的源流,於是又撰寫了《開元譜》二十卷。後累官任右補闕。張說主持集賢院,推薦他任直學士,後升任起居舍人。他跟隨皇帝去泰山封禪,寫成了《東封記》呈上,皇帝下詔褒獎他。此前,有詔命修訂《六典》,徐堅構思了一年多,歎氣說:“我修訂過七部書,但過了一年還不知《六典》修訂怎麼動筆?”到蕭嵩推薦韋述修訂,韋述摹仿周朝六官分轄屬官,事情歸於職掌,體例才確定了。當初,令狐德..、吳兢等人寫武德年以來的曆史,都沒寫成,韋述在他們兩人寫作的基礎上又增加了後來的史實,劃分本紀、列傳,又寫了一篇凡例。

開元十三年,帝東封太山,道中數馳射為樂。兢諫曰:“方登岱告成,不當逐狡獸,使有垂堂之危、朽株之殆。”帝納之。明年六月,大風,詔群臣陳得失。兢上疏曰:“自春以來,亢陽不雨,乃六月戊午,大風拔樹,壞居人廬舍。傳曰:‘敬德不用,厥災旱。上下蔽隔,庶位逾節,陰侵於陽,則旱災應’。又曰:‘政悖德隱,厥風發屋壞木。’風,陰類,大臣之象。恐陛下左右有奸臣擅權,懷謀上之心。臣聞百王之失,皆由權移於下,故曰:‘人主與人權,猶倒持太阿,授之以柄。’夫天降災異,欲人主感悟,願深察天變,杜絕其萌。且陛下承天後、和帝之亂,府庫未充,冗員尚繁,戶口流散,法出多門,賕謁大行,趨競彌廣。此弊未革,實陛下庶政之闕也,臣不勝惓惓。願斥屏群小,不為慢遊,出不禦之女,減不急之馬,明選舉,慎刑罰,杜僥幸,存至公,雖有旱風之變,不足累聖德矣。”
蕭嵩想早點完成,又安排起居舍人賈登、著作佐郎李銳幫助韋述撰寫。寫成後,文筆簡練、記事詳明,蕭穎士認為是譙周、陳壽的水平。後調任國子司業、集賢學士,多次升官後任工部侍郎,封爵為方城縣侯。

始,兢在長安、景龍間任史事,時武三思、張易之等監領,阿貴朋佞,釀澤浮辭,事多不實。兢不得誌,私撰《唐書》、《唐春秋》,未就。至是,丐官筆劄,冀得成書。詔兢就集賢院論次。時張說罷宰相,在家修史。大臣奏國史不容在外,詔兢等赴館撰錄。進封長垣縣男。久之,坐書事不當,貶荊州司馬,以史草自隨。蕭嵩領國史,奏遣使者就兢取書,得六十餘篇。
韋述任職秘書省,有四十多年,當史官二十年,不追求榮譽錢財,為人是忠厚長者,當時人都崇敬他。他接觸人不論貴賤都平等相待。家中藏書有兩萬卷,都經親手校勘,紙和字都精細嚴謹,禁中秘書省的書都比不上。古代草書、隸書的字帖,秘本圖書,古代器具圖錄沒有不具備的。遭安祿山之亂,被搶丟失都沒有了。韋述帶著唐代曆史躲到南山,但被叛軍抓獲,任命為叛賊官員。叛賊平定後,將他流放到渝州,被刺史薛舒關押侮辱,他絕食餓死了。廣德初年,他的外甥蕭直任李光弼的判官,到朝廷報告事情受到皇帝賞識,乘機申訴韋述:“在叛軍逼近緊急的時候,能保住了國家的史書,叛賊平定後,都交給了史官於休烈,功可抵過,應予寬恕。”皇帝下詔贈官右散騎常侍。

累遷洪州刺史,坐累下除舒州。天寶初,入為恒王傅。雖年老衰僂甚,意猶願還史職。李林甫嫌其衰,不用。卒,年八十。
韋家出名的:行孝友愛、善寫文章的有韋承慶、韋嗣立;精通音樂的有韋萬石;精通禮儀的有韋叔夏;有曆史才華和知識廣博的有韋述。韋述撰寫的兩百多卷書在當時流傳。他的弟弟韋荄、韋迪,學問事業也和韋述接近。韋述和韋荄一起任學士,和韋迪一起任禮官,士人都推崇他們。當時趙冬曦幾兄弟也都有名氣,張說曾說:“韋家、趙家的兄弟們是人中的俊傑。”

兢敘事簡核,號良史。晚節稍疏牾。時人病其太簡。初與劉子玄撰定《武後實錄》,敘張昌宗誘張說誣證魏元忠事,頗言“說已然可,賴宋璟等邀勵苦切,故轉禍為忠,不然,皇嗣且殆。”後說為相,讀之,心不善,知兢所為,即從容謬謂曰:“劉生書魏齊公事,不少假借,奈何?”兢曰:“子玄已亡,不可受誣地下。兢實書之,其草故在。”聞者歎其直。說屢以情蘄改,辭曰:“徇公之情,何名實錄?”卒不改。世謂今董狐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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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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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歐陽修、宋祁、范鎮、呂夏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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