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 作者:房玄齡年代:唐朝2080   

《晉書》列傳 列傳·第四十四章

桓彝,字茂倫,譙國龍亢人,漢五更榮之九世孫也。父顥,官至郎中。彝少孤貧,雖簞瓢,處之晏如。性通朗,早獲盛名。有人倫識鑒,拔才取士,或出於無聞,或得之孩抱,時人方之許、郭。少與庾亮深交,雅為周顗所重。顗嚐歎曰:“茂倫嶔崎曆落,固可笑人也。”起家州主簿。赴齊王冏義,拜騎都尉。元帝為安東將軍,版行逡遒令。尋辟丞相中兵屬,累遷中書郎、尚書吏部郎,名顯朝廷。

於時王敦擅權,嫌忌士望,彝以疾去職。嚐過輿縣,縣宰徐寧字安期,通朗博涉,彝遇之,欣然停留累日,結交而別。先是,庾亮每屬彝覓一佳吏部,及至都,謂亮曰:“為卿得一吏部矣。”亮問所在,彝曰:“人所應有而不必有,人所應無而不必無。徐寧真海岱清士。”因為敘之,即遷吏部郎,竟曆顯職。

明帝將伐王敦,拜彝散騎常侍,引參密謀。及敦平,以功封萬寧縣男。丹陽尹溫嶠上言:“宣城阻帶山川,頻經變亂,宜得望實居之,竊謂桓彝可充其選。”帝手詔曰:“適得太真表如此。今大事新定,朝廷須才,不有君子,其能國乎!方今外務差輕,欲停此事。”彝上疏深自捴挹,內外之任並非所堪,但以墳柏在此郡,欲暫結名義,遂補彝宣城內史。在郡有惠政,為百姓所懷。

蘇峻之亂也,彝糾合義眾,欲赴朝廷。其長史裨惠以郡兵寡弱,山人易擾,可案甲以須後舉。彝厲色曰:“夫見無禮於其君者,若鷹鸇之逐鳥雀。今社稷危逼,義無晏安。”乃遣將軍硃綽討賊別帥於蕪湖,破之。彝尋出石硊。會朝廷遣將軍司馬流先據慈湖,為賊所破,遂長驅徑進。彝以郡無堅城,遂退據廣德。尋王師敗績,彝聞而慷慨流涕,進屯涇縣。時州郡多遣使降峻,裨惠又勸彝偽與通和,以紓交至之禍。彝曰:“吾受國厚恩,義在致死,焉能忍垢蒙辱與醜逆通問!如其不濟,此則命也。”遣將軍俞縱守蘭石。峻遣將韓晃攻之。縱將敗,左右勸縱退軍。縱曰:“吾受桓侯厚恩,本以死報。吾之不可負桓侯,猶桓侯之不負國也。”遂力戰而死。晃因進軍攻彝。彝固守經年,勢孤力屈。賊曰:“彝若降者,當待以優禮。”將士多勸彝偽降,更思後舉。彝不從,辭氣壯烈,誌節不撓。城陷,為晃所害,年五十三。時賊尚未平,諸子並流迸,宣城人紀世和率義故葬之。賊平,追贈廷尉,諡曰簡。鹹安中,改贈太常。俞縱亦以死節,追贈興古太守。

初,彝與郭璞善,嚐令璞筮。卦成,璞以手壞之。彝問其故。曰:“卦與吾同。丈夫當此非命,如何!”竟如其言。有五子:溫、雲、豁、秘、衝。溫別有傳。

雲字雲子。初為驃騎何充參軍、尚書郎,不拜。襲爵萬寧男,曆位建武將軍、義成太守。遭母憂去職。葬畢,起為江州刺史,稱疾,廬於墓次。詔書敦逼,固辭不行,服闋,然後蒞職。加都督司豫二州軍事、領鎮蠻護軍、西陽太守、假節。雲招集眾力,誌在足兵,多所枉濫,眾皆嗟怨。時溫執權,有司不敢彈劾。升平四年卒,贈平南將軍,諡曰貞。子序嗣,官至宣城內史。

豁字朗子。初辟司徒府、秘書郎,皆不就。簡文帝召為撫軍從事中郎,除吏部郎,以疾辭。遷黃門郎,未拜。時謝萬敗於梁濮,許昌、潁川諸城相次陷沒,西籓騷動。溫命豁督沔中七郡軍事、建威將軍、新野義成二郡太守,擊慕容屈塵,破之,進號右將軍。溫既內鎮,以豁監荊揚雍州軍事、領護南蠻校尉、荊州刺史、假節,將軍如故。時梁州刺史司馬勳以梁益叛,豁使其參軍桓羆討之。而南陽督護趙弘、趙憶等逐太守桓淡,據宛城以叛,豁與竟陵太守羅崇討破之。又攻偽南中郎將趙盤於宛,盤退走,豁追至魯陽,獲之,送於京師,置戍而旋。又監寧益軍事。溫薨,遷征西將軍,進督交廣並前五州軍事。

苻堅寇蜀,豁遣江夏相竺瑤距之。廣漢太守趙長等戰死,瑤引軍退。頃之,堅又寇涼州,弟衝遣輔國將軍硃序與豁子江州刺史石秀溯流就路,稟節度。豁遣督護桓羆與序等遊軍沔漢,為涼州聲援。俄而張天錫陷沒,詔遣中書郎王尋之詣豁,諮謀邊事。豁表以梁州刺史毛憲祖監沔北軍事,兗州刺史硃序為南中郎將、監沔中軍事,鎮襄陽,以固北鄙。

太元初,遷征西大將軍、開府。豁上疏固讓曰:“臣聞三台麗天,辰極以之增耀;論道作弼,王猷以之時邕。必將仰參神契,對揚成務,弘易簡以翼化,暢玄風於宗極。故宜明揚仄陋,登庸賢俊,使版築有衝天之舉,渭濱無垂竿之逸。用乃功濟蒼生,道光千載。是以德非時望,成典所不虛授;功微賞厚,賢達不以擬心。臣實凡人,量無遠致,階藉門寵,遂叨非據。進不能闡揚皇風,讚明其政道;退不能宣力所蒞,混一華戎。屍素積載,庸績莫紀。是以敢冒成命,歸陳丹款。伏願陛下回神玄覽,追收謬眷,則具瞻革望,臣知所免。”竟不許。及苻堅陷仇池,豁以新野太守吉挹行魏興太守、督護梁州五郡軍事,戍梁州。堅陷涪城,梁州刺史楊亮、益州刺史周仲孫並委戍奔潰。豁以威略不振,所在覆敗,又上疏陳謝,固辭,不拜開府。尋卒,時年五十八。贈司空,本官如故,諡曰敬。贈錢五十萬,布五百匹,使者持節監護喪事。豁時譽雖不及衝,而甚有器度。但遇強寇,故功業不建。

初,豁聞符堅國中有謠雲:“誰謂爾堅石打碎。”有子二十人,皆以“石”為名以應之。唯石虔、石秀、石民、石生、石綏、石康知名。

石虔小字鎮惡。有才幹,趫捷絕倫。從父在荊州,於獵圍中見猛善被數箭而伏,諸督將素知其勇,戲令拔箭。石虔因急往,拔得一箭,猛獸跳,石虔亦跳,高於獸身,猛獸伏,複拔一箭以歸。從溫入關。衝為苻健所圍,垂沒,石虔躍馬赴之,拔衝於數萬眾之中而還,莫敢抗者。三軍歎息,威震敵人。時有患虐疾者,謂曰“桓石虔來”以怖之,病者多愈,其見畏如此。

初,袁真以壽陽叛,石虔以寧遠將軍、南頓太守帥諸將攻之,克其南城。又擊苻堅將王鑒於石橋,獲馬五百匹。除竟陵太守,以父憂去職。尋而苻堅又寇淮南,詔曰:“石虔文武器幹,禦戎有方。古人絕哭,金革弗避,況在餘哀,豈得辭事!可授奮威將軍、南平太守。”尋進冠軍將軍。苻堅荊州刺史梁成、襄陽太守閻震率眾入寇竟陵,石虔與弟石民距之。賊阻敖水,屯管城。石虔設計夜渡水,既濟,賊始覺,力戰破之,進克管城,擒震,斬首七千級,俘獲萬人,馬數百匹,牛羊千頭,具裝鎧三百領。成以輕騎走保襄陽。石虔複領河東太守,進據樊城,逐堅兗州刺史張崇,納降二千家而還。衝卒,石虔以冠軍將軍監豫州揚州五郡軍事、豫州刺史。尋以母憂去職。服闋,複本位。久之,命移鎮馬頭,石虔求停曆陽,許之。

太元十三年卒,追贈右將軍。追論平閻震功,進爵作塘侯。第五子誕嗣。誕長兄洪,襄城太守。洪弟振。

振字道全。少果銳,而無行。玄為荊州,以振為揚武將軍、淮南太守。轉江夏相,以凶橫見黜。及玄之敗也,桓謙匿於沮中,振逃於華容之沮中。玄先令將軍王稚徽戍巴陵,稚徽遣人報振雲:“桓欽已克京邑,馮稚等複平尋陽,劉毅諸軍並敗於中路。”振大喜。時安帝在江陵,振乃聚黨數十人襲江陵。比至城,有眾二百。謙亦聚眾而出,遂陷江陵,迎帝於行宮。振聞桓升死,大怒,將肆逆於帝,謙苦禁之,乃止。遂命群臣,辭以楚祚不終,百姓之心複歸於晉,更奉進璽綬,以琅邪王領徐州刺史,振為都督八州、鎮西將軍、荊州刺史。帝侍禦左右,皆振之腹心,既而歎曰:“公昔早不用我,遂致此敗。若使公在,我為前鋒,天下不足定。今獨作此,安歸乎!”遂肆意酒色,暴虐無道,多所殘害。

振營於江津。南陽太守魯宗之自襄陽破振將溫楷於柞溪,進屯紀南。振聞楷敗,留其將馮該守營,自率眾與宗之大戰。振勇冠三軍,眾莫能禦,宗之敗績。振追奔,遇宗之單騎於道,弗之識也,乃問宗之所在。紿曰:“已前走矣。”宗之於是自後而退。尋而劉毅等破馮該,平江陵。振聞該敗,眾潰而走。後與該子宏出自溳城,複襲江陵。荊州刺史司馬休之奔襄陽,振自號荊州刺史。建威將軍劉懷肅率寧遠將軍索邈,與振戰於沙橋。振兵雖少,左右皆力戰,每一合,振輒瞋目奮擊,眾莫敢當。振時醉,且中流矢,廣武將軍唐興臨陣斬之。

石秀,幼有令名,風韻秀徹,博涉君書尤善《老》《莊》。常獨處一室,簡於應接,時人方之庾純。甚為簡文帝所重。豁為荊州,請為鷹揚將軍、竟陵太守,非其好也。尋代叔父衝為寧遠將軍、江州刺史、領鎮蠻護軍、西陽太守,居尋陽。性放曠,常弋釣林澤,不以榮爵嬰心。善騎射,發則命中。嚐從衝獵,登九井山,徒旅甚盛,觀者傾坐,石秀未嚐屬目,止嘯詠而已。謝安嚐訪以世務,默然不答,安甚怪之。他日,安以語其從弟嗣,嗣以問之,石秀曰:“世事此公所諳,吾又何言哉!”在州五年,以疾去職。年四十三卒於家,朝野悼惜之。追贈後將軍,後改贈太常。子稚玉嗣。玄之篡也,以石秀一門之令,封稚玉為臨沅王。

石民,弱冠知名,衛將軍謝安引為參軍。叔父衝上疏,版督荊江豫三州之十郡軍事、振武將軍,領襄城太守,戍夏口,與石虔攻苻堅荊州刺史梁成等於竟陵。明年,又與隨郡太守夏侯澄之破苻堅將慕容垂、薑成等於漳口。複領譙國內史、梁郡太守。衝薨,詔以石民監;荊州軍事、西中郎將、荊州刺史。桓氏世蒞荊土,石民兼以才望,甚為人情所仰。

初,衝遣竟陵太守趙統伐襄陽。至是,石民複遣兵助之。尋而苻堅敗於淮肥,石民遣南陽太守高茂衙山陵。時堅雖破敗,而慕容垂等複盛。石民遣將軍晏謙伐弘農,賊東中郎將慕容夔降之。始置湖陝二戍。獲關中擔幢伎,以充太樂。時苻堅子丕僭號於河北,謀襲洛陽。石民遣將軍馮該討之,臨隈斬丕,及其左仆射王孚、吏部尚書苟操等,傳首京都。而丁零翟遼複侵逼山陵,石民使河南太守馮遵討之。時乞活黃淮自稱並州刺史,與遼共攻長社,眾數千人。石民複遣南平太守郭銓、鬆滋太守王遐之擊淮,斬之,遼走河北。以前後功,進左將軍。卒,無子。

石生,隆安中以司徒左長史遷侍中,曆驃騎、太傅長史。會稽世子元顯將伐桓玄,石生馳書報玄,玄甚德之。及玄用事,以為前將軍、江州刺史。尋卒於官。

石綏,元顯時為司徒左長史。玄用事,拜黃門郎、左衛將軍。玄敗,石綏走江西塗中,聚眾攻曆陽,後為梁州刺史傅歆之所殺。

石康,偏為玄所親愛,玄為荊州,以為振威將軍。累遷荊州刺史。討庾仄功,封武陵王,事具玄傳。

秘字穆子。少有才氣,不倫於俗。初拜秘書郎,兄溫抑而不用。久之,為輔國將軍、宣城內史。時梁州刺史司馬勳叛入蜀,秘以本官監梁益二州征討軍事、假節。勳平,還郡。後為散騎常侍,徙中領軍。孝武帝初即位,妖賊盧竦入宮,秘與左衛將軍殷康俱入擊之。溫入朝,竊考竦事,收尚書陸始等,罹罪者甚眾。秘亦免官,居於宛陵,每憤憤有不平之色。溫疾篤,秘與溫子熙、濟等謀共廢衝。衝密知之,不敢入。頃溫氣絕,先遣力士拘錄熙、濟,而後臨喪。秘於是廢棄,遂居於墓所,放誌田園,好遊山水。後起為散騎常侍,凡三表自陳。詔曰:“秘受遇先朝。是以延之。而頻有讓表,以棲尚告誠,兼有疾疢,省用增歎。可順其所執。”秘素輕衝,衝時貴盛,秘恥常侍位卑,故不應朝命,與謝安書及詩十首,辭理可觀,其文多引簡文帝之眄遇。先衝卒。長子蔚,官至散騎常侍、遊擊將軍。玄篡,以為醴陵王。

衝字幼子,溫諸弟中最淹識,有武幹,溫甚器之。弱冠,太宰、武陵王晞辟,不就。除鷹揚將軍、鎮蠻護軍、西陽太守。從溫征伐有功,遷督荊州之南陽襄陽新野義陽順陽雍州之京兆揚州之義成七郡軍事、寧朔將軍、義成新野二郡太守,鎮襄陽。又從溫破姚襄。及虜周成,進號征虜將軍,賜爵豐城公。尋遷振威將軍、江州刺史、領鎮蠻護軍、西陽譙二郡太守。溫之破姚襄也,獲襄將張駿、楊凝等,徙於尋陽。衝在江陵,未及之職,而駿率其徒五百人殺江州督護趙毗,掠武昌府庫,將妻子北叛。衝遣將討獲之,遽還所鎮。

初,彝亡後,衝兄弟並少,家貧,母患,須羊以解,無由得之,溫乃以衝為質。羊主甚富,言不欲為質,幸為養買德郎,買德郎,衝小字也。及衝為江州,出射,羊主於堂邊看,衝識之,謂曰:“我買德也。”遂厚報之。頃之,進監江荊豫三州之六郡軍事、南中郎將、假節,州郡如故。

在江州凡十三年而溫薨。孝武帝詔衝為中軍將軍、都督揚江豫三州軍事、揚豫二州刺史、假節。時詔賻溫錢布漆蠟等物,而不及大殮。衝上疏陳溫素懷每存清儉,且私物足舉凶事,求還官庫。詔不許,衝猶固執不受。初,溫執權,大辟之罪皆自己決。衝既蒞事,上疏以為生殺之重,古今所慎,凡諸死罪,先上,須報。衝既代溫居任,盡忠王室。或勸衝誅除時望,專執權衡,衝不從。

謝安以時望輔政,為群情所歸,衝懼逼,寧康三年,乃解揚州,自求外出。桓氏黨與以為非計,莫不扼腕苦諫,郗超亦深止之。衝皆不納,處之澹然,不以為恨,忠言嘉謀,每盡心力。於是改授都督徐兗豫青揚五州之六郡軍事、車騎將軍、徐州刺史,以北中郎府並中軍,鎮京口,假節。又詔衝及謝安並加侍中,以甲杖五十人入殿。時丹陽尹王蘊以後父之重昵於安,安意欲出蘊為方伯,乃複解衝徐州,直以車騎將軍都督豫江二州之六郡軍事,自京口遷鎮姑熟。

既而苻堅寇涼州,衝遣宣城內史硃序、豫州刺史桓伊率眾向壽陽,淮南太守劉波泛舟淮泗,乘虛致討,以救涼州,乃表曰:

氐賊自並東胡,醜類實繁,而蜀漢寡弱,西涼無備,斯誠暴與疾顛,祇速其亡。然而天未剿絕,屢為國患。臣聞勝於無形,功立事表,伐謀之道,兵之上略。況此賊陸梁,終必越逸。北狄陵縱,常在秋冬。今日月迅邁,高風行起,臣輒較量畿甸,守衛重複,又淮泗通流,長江如海,荊楚偏遠,密邇寇仇,方城、漢水無天險之實,而過備之重勢在西門。

臣雖凡庸,識乏武略,然猥荷重任,思在投袂。請率所統,徑進南郡,與征西將軍臣豁參同謀猷。賊若果驅犬羊,送死沔漢,庶仰憑正順,因致人利,一舉乘風,掃清氛穢,不複重勞王師,有事三秦,則先帝盛業永隆於聖世,宣武遺誌無恨於在昔。如其懾憚皇威,窺窬計屈,則觀兵伺釁,更議進取,振旅旋旆,遲速唯宜。伏願陛下覽臣所陳,特垂聽許。

詔答曰:“醜類違天,比年縱肆,梁益不守,河西傾喪。每惟宇內未一,憤歎盈懷。將軍經略深長,思算重複,忠國之誠,形於義旨。覽省未周,以感以慨。寇雖乘間竊利,而以無道臨之,黷武窮凶,虐用其眾,滅亡之期,勢何得久!然備豫不虞,軍之善政。輒詢於群後,敬從高算。想與征西協參令圖,嘉謀遠猷,動靜以聞。”會張天錫陷沒,於是罷兵。俄而豁卒,遷都督江荊梁益寧交廣七州揚州之義成雍州之京兆司州之河東軍事、領護南蠻校尉、荊州刺史、持節,將軍、侍中如故。又以其子嗣為江州刺史。衝將之鎮,帝餞於西堂,賜錢五十萬。又以酒三百四十石、牛五十頭犒賜文武。謝安送至溧洲。

衝既到江陵,時苻堅強盛,衝欲移阻江南,乃上疏曰:“自中興以來,荊州所鎮,隨宜回轉。臣亡兄溫以石季龍死,經略中原,因江陵路便,即而鎮之。事與時遷,勢無常定。且兵者詭道,示之以弱,今宜全重江南,輕戍江北。南平孱陵縣界,地名上明,田土膏良,可以資業軍人。在吳時樂鄉城以上四十餘裏,北枕大江,西接三峽。若狂狡送死,則舊郢以北堅壁不戰,接會濟江,路不雲遠,乘其疲墮,撲翦為易。臣司存閫外,輒隨宜處分。”於是移鎮上明,使冠軍將軍劉波守江陵,諮議參軍楊亮守江夏。詔以荊州水旱饑荒,又衝新移草創,歲運米三十萬斛以供軍資,須年豐乃止。

堅遣其將苻融寇樊、鄧,石越寇魯陽,姚萇寇南鄉,韋鍾寇魏興,所在陷沒。衝遣江夏相劉奭、南中郎將硃序擊之,而奭畏懦不進,序又為賊所擒。衝深自咎責,上疏送章節,請解職,不許。遣左衛將軍張玄之詣衝諮謀軍事。衝率前將軍劉波及兄子振威將軍石民、冠軍將軍石虔等伐苻堅,拔堅築陽。攻武當,走堅兗州刺史張崇。堅遣慕容垂、毛當寇鄧城,苻熙、石越寇新野。衝既憚堅眾,又以疾疫,還鎮上明。表以“夏口江沔衛要,密邇強寇,兄子石民堪居此任,輒版督荊江十郡軍事、振武將軍、襄城太守。尋陽北接強蠻,西連荊郢,亦一任之要。今府州既分,請以王薈補江州刺史”詔從之。時薈始遭兄劭喪,將葬,辭不欲出。於是衛將軍謝安更以中領軍謝輶代之。衝聞之而怒,上疏以為輶文武無堪,求自領江州,帝許之。衝使石虔伐堅襄陽太守閻震,擒之,及大小帥二十九人,送於京都,詔歸衝府。以平震功,封次子謙宜陽侯。堅使其將郝貴守襄陽,衝使揚威將軍硃綽討之,遂焚燒沔北田稻,拔六百餘戶而還。又遣上庸太守郭寶伐堅魏興太守褚垣、上庸太守段方,並降之。新城太守麹常遁走,三郡皆平。詔賜錢百萬,袍表千端。

初,衝之西鎮,以賊寇方強,故移鎮上明,謂江東力弱,正可保固封疆,自守而已。又以將相異宜,自以德望不逮謝安,故委之內相,而四方鎮捍,以為己任。又與硃序款密。俄而序沒於賊,衝深用愧惋。既而苻堅盡國內侵,衝深以根本為慮,乃遣精銳三千來赴京都。謝安謂三千人不足以為損益,而欲外示閑暇,聞軍在近,固不聽。報雲:“朝廷處分已定,兵革無闕,西籓宜以為防。”時安已遣兄子玄及桓伊等諸軍,衝謂不足以為廢興,召佐吏,對之歎曰:“謝安乃有廟堂之量,不閑將略。今大敵垂至,方遊談不暇,雖遣諸不經事少年,眾又寡弱,天下事可知,吾其左衽矣!”俄而聞堅破,大勳克舉,又知硃序因以得還,衝本疾病,加以慚恥,發病而卒,時年五十七。贈太尉,本官如故,諡曰宣穆。賻錢五十萬,布五百匹。

衝性儉素,而謙虛愛士。嚐浴後,其妻送以新衣,衝大怒,促令持去。其妻複送之,而謂曰:“衣不經新,何緣得故!”衝笑而服之。命處士南陽劉鄰之為長史,鄰之不屈,親往迎之,禮之甚厚。又辟處士長沙鄧粲為別駕,備禮盡恭。粲感其好賢,乃起應命。初,郗鑒、庾亮、庾翼臨終皆有表,樹置親戚,唯衝獨與謝安書雲:“妙靈、靈寶尚小,亡兄寄托不終,以此為恨!”言不及私,論者益嘉之。及喪下江陵,士女老幼皆臨江瞻送,號哭盡哀。後玄篡位,追贈太傅、宣城王。有七子:嗣、謙、修、崇、弘、羨、怡。

嗣字恭祖。少有清譽,與豁子石秀並為桓氏子侄之冠。衝既代豁西鎮,詔以嗣督荊州之三郡豫州之四郡軍事、建威將軍、江州刺史。蒞事簡約,修所住齋,應作版簷,嗣命以茅代之,版付船官。轉西陽、襄城二郡太守,鎮夏口。後領江夏相,卒官。追贈南中郎將,諡曰靖。子胤嗣。

胤字茂遠。少有清操,雖奕世華貴,甚以恬退見稱。初拜秘書丞,累遷中書郎、秘書監。玄甚欽愛之,遷中書令。玄篡位,為吏部尚書,隨玄西奔。玄死,歸降。詔曰:“夫善著則祚遠,勳彰故事殊。以宣孟之忠,蒙後晉國;子文之德,世嗣獲存。故太尉衝,昔籓陝西,忠誠王室。諸子染凶,自貽罪戮。念衝遺勤,用忄妻於懷。其孫胤宜見矜宥,以獎為善。可特全生命,徙於新安。”及東陽太守殷仲文、永嘉太守駱球等謀反,陰欲立胤為玄嗣,事覺,伏誅。

謙字敬祖,詳正有器望。初以父功封宜陽縣開國侯,累遷輔國將軍、吳國內史。孫恩之亂,謙出奔無錫。征拜尚書,驃騎大將軍元顯引為諮議參軍,轉司馬。元興初,朝廷將伐玄,以桓氏世在陝西,謙父衝有遺惠於荊楚,懼人情向背,乃用謙為持節、都督荊益寧梁四州諸軍事、西中郎將、荊州刺史、假節,以安荊楚。

玄既用事,以謙為尚書左仆射,領吏部,加中軍將軍。謙兄弟顯列,玄甚倚杖之,而內不能善也。改封謙為寧都侯,拜尚書令,加散騎常侍。遷侍中、衛將軍、開府、錄尚書事。玄篡位,複領揚州刺史,本官如故,封新安王。

及桓振作亂,謙保護乘輿,頗有功焉。然而暗懦,尤不可以造事。初,勸振率軍下戰,己守江陵。振既輕謙用事,故不從。及振敗,謙奔於姚興。先是,譙縱稱籓於姚興,縱與盧循通使,潛相影響,乃表興請謙共順流東下。興問謙,謙曰:“臣門著恩荊楚,從弟玄末雖篡位,皆是逼迫,人神所明。今臣與縱東下,百姓自應駭動。”興曰:“小水不容大舟,若縱才力足以濟事,亦不假君為鱗翼。宜自求多福。”遂遣之。謙至蜀,欲虛懷引士,縱疑之,乃置謙於龍格,使人守之。謙向諸弟泣曰:“姚主言神矣!”後與縱引譙道福俱下,謙於道占募,百姓感衝遺惠,投者二萬人。劉道規破謙,斬之。

修字承祖。尚簡文帝女武昌公主,曆吏部郎,稍遷左衛將軍。王恭將伐譙王尚之,先遣何澹之、孫無終向句容。修以左衛領振武將軍,與輔國將軍陶無忌距之。修次句容。俄而恭敗,無終遣書求降。修既旋軍,而楊佺期已至石頭,時朝廷無備,內外崩駭。修進說曰:“殷、桓之下,專恃王恭,恭既破滅,莫不失色。今若優詔用玄,玄必內喜,則能製仲堪、佺期,使並順命。”朝廷納之。以修為龍驤將軍、荊州刺史、假節,權領左衛文武之鎮。又令劉牢之以千人送之。轉仲堪為廣州。修未及發,而玄等盟於尋陽,求誅牢之。尚之並訴仲堪無罪,獨被降黜。於是詔複仲堪荊州。禦史中丞江績奏修承受楊佺期之言,交通信命,宣傳不盡,以為身計,疑誤朝算,請收付廷尉。特詔免官。尋代王凝之為中護軍。頃之,玄破仲堪、佺期,詔以修為征虜將軍、江州刺史。尋複為中護軍。玄執政,以修都督六州、右將軍、徐兗二州刺史、假節。尋進撫軍將軍,加散騎常侍。玄篡,以為撫軍大將軍,封安成王。劉裕義旗起,斬之。

徐寧者,東海郯人也。少知名,為輿縣令。時廷尉桓彝稱有人倫鑒識,彝嚐去職,至廣陵尋親舊,還遇風,停浦中,累日憂悒,因上岸,見一室宇,有似廨署,訪之,雲是輿縣。彝乃造之。寧清惠博涉,相遇欣然,因留數夕。彝大賞之,結交而別。至都,謂庾亮曰:“吾為卿得一佳吏部郎。”語在彝傳。即遷吏部郎、左將軍、江州刺史,卒官。

史臣曰:醨風潛煽,醇源浸竭,遺道德於情性,顯忠信於名教。首陽高節,求仁而得仁;泗上微言,朝聞而夕死。原軫免胄,懍然於往策;季路絕纓,邈矣於前誌。況交霜雪於杪歲,晦風雨於將晨,喈響或以變其音,貞柯罕能全其性。桓茂倫抱中和之氣,懷不撓之節,邁周庾之清塵,遵許郭之遐軌。懼臨危於取免,知處死之為易,揚芬千載之上,淪骨九泉之下。仁者之勇,不其然乎!至夫基構迭汙隆,龍蛇俱山澤,衝逡巡於內輔,豁陵厲於上遊,虔振北門之威,秀坦西陽之務,外有捍城之用,裏無末大之嫌,求之名臣,抑亦可算。而溫為亢極之資,玄遂履霜之業,是知敬仲之美不息檀台之亂,寧俞之忠無救弈棋之禍。子文之不血食,悲夫!

讚曰:矯矯宣城,貞心莫陵。身隨露夭,名與雲興。虔豁重世,衝秀雙美。國賴忠臣,家推才子。振武謙文,尋邑為群。歸之篡亂,曷足以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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