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唐書》 作者:劉昫年代:後晉1901   

《舊唐書》列傳 列傳·卷一百一十六

○元稹龐嚴附
元稹字微之,河南人。後魏昭成皇帝,是元稹的十代遠祖。兵部尚書、昌平公元岩,是他的六代祖。曾祖元延景,為岐州參軍。祖父元悱,為南頓縣丞。其父元寬,任比部郎中、舒王府長史,因元稹身貴位顯,追贈左仆射。

白居易弟行簡敏中附
元稹八歲喪父。其母鄭夫人,是一位賢明的婦人,因家貧,便自己教元稹讀書和寫字。元稹九歲能寫文章。十五歲應兩經科試及第。二十四歲吏部判試入第四等,授秘書省校書郎。二十八歲應製試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登第者十八人,元稹名列第一,那是元和元年(806)正月。詔書下,授右拾遺。

元稹,字微之,河南人。後魏昭成皇帝,稹十代祖也。兵部尚書、昌平公岩,六代祖也。曾祖延景,岐州參軍。祖悱,南頓丞。父寬,比部郎中、舒王府長史,以稹貴,贈左仆射。
元稹天性鋒芒畢露,遇事急切不可阻遏。即居諫官之位,不想碌碌無為自阻宦路,因此事無不言,受命後當天即上疏論奏履行諫官職責。又因先前王叔文、王亻丕以下流之品行謀求要職,蒙蔽太子而獲寵幸,永貞之際,大大擾亂朝政。因而主張訓導太子的宮官,應遴選方正之士,於是呈獻《教本書》說道:

稹八歲喪父。其母鄭夫人,賢明婦人也;家貧,為稹自授書,教之書學。稹九歲能屬文。十五兩經擢第。二十四調判入第四等,授秘書省校書郎。二十八應製舉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登第者十八人,稹為第一,元和元年四月也。製下,除右拾遺。
“臣俯首,陛下降聖明詔書,重興廢棄之國學,增添國子學生,選派國子祭酒。偉大呀堯之為君,讓伯夷掌管禮儀,夔教育貴族子弟,其意義深遠啊。然而這方麵的事情真是形形色色,臣大膽冒殊死之罪而陳說。臣從賈生文章中聽說:‘三代之君,仁愛而居位久遠,是良好的教育導致的結果。’這話確實不假。先說那周成王,人才一般,親近管叔、蔡叔則聽信讒言,仰賴周公、召公則大義聞於天下,難道能說是天生聰明嗎?然而他能始終恪守王道,能說不是教育導致的結果嗎?使伯禽、唐叔伴他遊玩,《禮》、《樂》、《詩》、《書》讓他學習,目不得覽淫蕩妖豔誘人之色,耳不得聽逗樂取笑淩亂之音,口不得誦操刀毆鬥搏擊之書,平時不得接近逢迎陰邪之徒,出遊不得放縱於追禽逐獸之樂,賞玩不得有奇異獨絕之珍。上述種種,不是說擺在麵前克製不做,而是根本不屑一顧。待他長成做了君主,血氣已定,習性已成,即使有開心樂己之事每日陳現於眼前,也絲毫不能改變已養成的習性、已樹立的心誌。而那忠誠正直有德之言,本為我之慣聽,陳奏上來我能理解;那庸俗諂佞違道之言,本為我所積懼,逢迎於前我能辨別。人之常情,莫不欲炫耀其才能、結交親近之人,一旦得誌,則必實現夙願而後快。物之天性亦如此,所以魚得水而遊,馬脫韁而奔,鳥得風而翔,火得薪而旺,這都是外物以實現夙願為快事呀。現在成王所蘊蓄的是道德,所親近的是聖賢。所以舉用其親近者,則周公列左而召公列右,伯禽封魯而太公封齊;快意於實現夙願,則禮樂振興而諸侯來朝,設置刑罰而完善教化。教育為至大之事,難道說不是真理嗎?

稹性鋒銳,見事風生。既居諫垣,不欲碌碌自滯,事無不言,即日上疏論諫職。又以前時王叔文、王伾以猥褻待詔,蒙幸太子,永貞之際,大撓朝政。是以訓導太子宮官,宜選正人。乃獻《教本書》曰:
“及至秦代則不然,滅絕先王之學,目的在於使天下人愚昧;貶低師保之位,說是為了明辨君臣名分。胡亥生前,《詩》、《書》不得習讀,聖賢不親近。趙高那家夥,是個狡詐的宦官,有罪之人,教給胡亥殘忍戕賊的治國方針,將肆意虐害天下人稱為高貴,將君王不讓臣下見麵說成是尊崇。因此天下之人尚未個個變得愚蠢,而胡亥卻已不能分辨鹿馬了;趙高權勢威懾天下,而胡亥卻已被幽禁在深宮了。那李斯,本是秦朝權位尊寵的丞相,卻因讒言而含冤致死,沒法為自己辯白,何況那些同朝廷疏遠的臣子們呢!正因為這樣,所以秦朝之滅亡有必然的原因啊。

臣伏見陛下降明詔,修廢學,增胄子,選司成。大哉,堯之為君,伯夷典禮,夔教胄子之深旨也!然而事有萬萬於此者,臣敢冒昧殊死而言之。臣聞諸賈生曰:“三代之君,仁且久者,教之然也。”誠哉是言!且夫周成王,人之中才也,近管、蔡則讒入,有周、召則義聞,豈可謂天聰明哉?然而克終於道者,得不謂教之然耶?俾伯禽、唐叔與之遊,《禮》、《樂》、《詩》、《書》為之習,目不得閱淫豔妖誘之色,耳不得聞優笑淩亂之音,口不得習操斷擊博之書,居不得近容順陰邪之黨,遊不得縱追禽逐獸之樂,玩不得有遐異僻絕之珍。凡此數者,非謂備之於前而不為也,亦將不得見之矣。及其長而為君也,血氣既定,遊習既成,雖有放心快己之事日陳於前,固不能奪已成之習、已定之心矣。則彼忠直道德之言,固吾之所習聞也,陳之者有以諭焉;彼庸佞違道之說,固吾之所積懼也,諂之者有以辨焉。人之情,莫不欲耀其所能而黨其所近;苟將得誌,則必快其所蘊矣。物之性亦然。是以魚得水而遊,馬逸駕而走,鳥得風而翔,火得薪而熾。此皆物之快其所蘊也。今夫成王所蘊道德也,所近聖賢也。是以舉其近,則周公左而召公右,伯禽魯而太公齊。快其蘊,則興禮樂而朝諸侯,措刑罰而美教化。教之至也,可不謂信然哉!
“漢高祖以武力承繼天下,漢文帝以文治保守帝業,終究不能複蘇古代聖王之大道。所以景帝、武帝、昭帝、宣帝,天資極高,才幹可以免除禍亂,至哀帝、平帝之間,卻不能防備弑君篡位之事。然而晉惠帝廢易之際,還是依賴其羽翼才戰勝了邪惡之心。此後在位的君主,商議教化之事,沒有不將興廉舉孝、設學崇儒放在首位的,卻不懂得教化之不能施行是從尊貴者開始的。忽略了尊貴之人,而去教那些卑賤之身,恐怕可以說是本末倒置了吧?

及夫秦則不然。滅先王之學,曰將以愚天下;黜師保之位,曰將以明君臣。胡亥之生也,《詩》、《書》不得聞,聖賢不得近。彼趙高者,詐宦之戮人也;而傅之以殘忍戕賊之術,且曰恣睢天下以為貴,莫見其麵以為尊。是以天下之人人未盡愚,而胡亥固已不能分獸畜矣。趙高之威懾天下,而胡亥固已自幽於深宮矣。彼李斯,秦之寵丞相也。因讒冤死,無所自明,而況於疏遠之臣庶乎!若然,則秦之亡有以致之也。
“及至我太宗文皇帝在藩邸,直到做了太子,遴選通曉道德者十八人同他們交往研習。即位之後,即使遊宴飲食之際,這十八人也側身其中。皇上之過失沒有不指出的,下臣庶民之議論沒有不上達的,不到三四年盛名即超過古之聖君,哪裏是一天兩天能達到這境地的呢?完全是通過交遊學習日積月累逐步導致的。貞觀以來,太子師傅皆由宰相兼任,對於別的官員,也很慎重地挑選。馬周職位雖高卻以不能任司議郎深感遺憾,這便是一個證明。太宗之後,對師傅之職逐漸看得輕賤。以致母後臨朝,翦滅王室。當中宗、睿宗二聖理政之際,雖然也有鯁直敢言之士,但因不能擔任調護保安的官職,終究不能為匡扶和維護國家利益吐露一句話,而逼得醫匠安金藏剖腹以自我表白,豈不是莫大的悲哀嗎?

漢高承之以兵革,漢文守之以廉謹,卒不能蘇複大訓。是以景、武、昭、宣,天資甚美,才可以免禍亂;哀、平之間,則不能虞篡弑矣。然而惠帝廢易之際,猶賴羽翼以勝邪心。是後有國之君,議教化者,莫不以興廉舉孝、設學崇儒為意,曾不知教化之不行,自貴始。略其貴者,教其賤者,無乃鄰於倒置乎?
“朝廷動兵以來,這種弊病更加厲害。師資保傅這類官職,不是讓病殘盲聾不能幹事的人擔任,就是要不知書的退役將帥承當,甚至於是那些一味順從誇讚之徒,十分疏慵鄙陋的人,連一般官紳都恥於任用他們。匹夫愛其子,尚且尋求明哲慈惠的老師教育他,讓誠摯博學的朋友助成他,難道天下尊崇的太子,卻可以讓病殘盲聾不知書者做他的老師嗎?讓疏慵鄙陋不合用者做他的朋友嗎?這比上古真是差得太遠了!近時規矩,太子屬官之外,往往從呆滯守舊的儒者中選人充任侍直、侍讀,而又摒棄斥逐他們,十天月餘,得不到召見,他們又怎能幫助太子育成道德而保養自身呢?臣以為造成此弊端的原因,是因為皇天庇佑,賜我大唐以恩德,以舜繼堯以來,傳至陛下共有十一位聖君,沒有一人不是生而神明,長而仁聖,所以把這看作區區小事而不省悟。臣私下認為作為列聖一時之謀略固然可以,但決計將此儀製傳給後代則不可以。倘或萬代之後,有像周成王一般才能平庸之人,而又生長在深宮優人笑樂之間,沒有周公、召公那樣的老師予以衛護扶助,那麼他將連喜怒哀樂應由何而生都不能懂得,何況稼穡之事的艱難呢!

洎我太宗文皇帝之在籓邸,以至於為太子也,選知道德者十八人與之遊習。即位之後,雖遊宴飲食之間,若十八人者,實在其中。上失無不言,下情無不達。不四三年而名高盛古,豈一日二日而致是乎?遊習之漸也!貞觀已還,師傅皆宰相兼領,其餘宮僚,亦甚重焉。馬周以位高恨不得為司議郎,此其驗也。文皇之後,漸疏賤之。用至母後臨朝,翦棄王室。當中、睿二聖勤勞之際,雖有骨鯁敢言之士,既不得在調護保安之職,終不能吐扶衛之一辭。而令醫匠安金藏剖腹以明之,豈不大哀也耶?
“現在陛下憑著最聖明的天資,開始統禦海內,這是天下人衷心盼望的日子。特祝陛下思周成王得益於訓導之效,念太宗文皇帝交遊研習日積月累之功,慎重地選擇師保和宮僚,皆用品學博大深厚之儒者,而行事又通達機智的人來充當。遞相進見,日訓月導。進一步命皇太子聚集眾儒生,奉行論年齒研習學業之儀,向嚴師請教事理之禮,讓他們以至德要道輔之成功,以撤膳記過對其警告。血氣未養成,則拋卻禽獸美色之樂而從事學習;聖質已具備,則資助交遊研習之友以弘揚道德。這便是所謂一人卓異而能使萬方守正的教化啊。難道隻是重振廢學,遴選導師,而足以同盛世相匹配嗎?不僅如此,並且要使百王遵循成規,無不幼小受教於同樣的老師,長成奉行相同的治國之術,懂得為君之道本有規律,知道天倫之情出於自然,選用賢良,樹為屏障。出外有晉、鄭、魯、衛這樣興旺之邦,入內有東牟、朱虛之類強大之郡,就是所謂宗子連城,犬牙盤石的形勢啊,又豈能與魏、晉以來囚禁賤棄兄弟、自己翦滅同株枝葉的局麵相提並論呢?”憲宗覽閱之後心悅誠服。

兵興已來,茲弊尤甚。師資保傅之官,非疾廢眊聵不任事者為之,即休戎罷帥不知書者處之。至於友諭讚議之徒,疏冗散賤之甚者,縉紳恥由之。夫以匹士之愛其子者,猶求明哲慈惠之師以教之,直諒多聞之友以成之。豈天下之元良,而可以疾廢眊聵不知書者為之師乎?疏冗散賤不適用者為之友乎?此何不及上古之甚也!近製,宮僚之外,往往以沉滯僻老之儒,充侍直、侍讀之選,而又疏棄斥逐之,越月逾時,不得召見,彼又安能傅成道德而保養其身躬哉?臣以為積此弊者,豈不以皇天眷佑,祚我唐德,以舜繼堯,傳陛下十一聖矣,莫不生而神明,長而仁聖,以是為屑屑習儀者故不之省耳。臣獨以為於列聖之謀則可也,計傳後嗣則不可。脫或萬代之後,若有周成之中才,而又生於深宮優笑之間,無周、召保助之教,則將不能知喜怒哀樂之所自矣,況稼穡艱難乎?
元稹又論奏西北邊防之事,均為朝政要事,憲宗召入應對,詢問方針策略。此舉遭到執政宰相忌恨,讓他出任河南縣尉。逢母喪,服喪期滿,拜監察禦史。元和四年(809),奉命出使東蜀,啟奏彈劾故劍南東川節度使嚴礪違製擅征賦稅,又籍沒塗山甫等吏民八十八戶、田宅一百一十一畝、奴婢二十七人、草一千五百束、錢七千貫。此時嚴礪已死,所轄七州刺史皆遭責罰。元稹雖盡職,而執政宰相中有同嚴礪交情深厚者卻嫉恨他。元稹出使還朝,便令他分管門下省。浙江觀察使韓皋對湖州安吉縣令孫氵解施以杖刑,孫於四日內死亡。徐州監軍使孟升去世,節度使王紹運送孟升喪柩回京,持牒文乘坐驛車,便在驛站停放喪柩。上述兩事,元稹一並據法啟奏彈劾。河南尹房式做了違法之事,元稹欲加追究,擅自令其停職。飛表上奏之後,朝廷罰房式一月俸祿,便召元稹回京。途中宿敷水驛,內官劉士元後至,卻與元稹爭廳,劉士元怒,強行推門而入,元稹腳上隻穿著襪子慌忙退避廳後。劉士元追上去,後來用馬鞭擊傷元稹麵部。執政官反認為無稹年輕屬於後輩,卻一味作威作福,便將他貶為江陵府士曹參軍。

今陛下以上聖之資,肇臨海內,是天下之人傾耳注心之日。特願陛下思成王訓導之功,念文皇遊習之漸,選重師保,慎擇宮僚,皆用博厚弘深之儒,而又明達機務者為之。更相進見,日就月將。因令皇太子聚諸生,定齒胄講業之儀,行嚴師問道之禮。至德要道以成之,徹膳記過以警之。血氣未定,則去禽色之娛以就學;聖質已備,則資遊習之善以弘德。此所謂“一人元良,萬方以貞”之化也。豈直修廢學,選司成,而足倫匹其盛哉?而又俾則百王,莫不幼同師,長同術,識君道之素定,知天倫之自然,然後選用賢良,樹為籓屏。出則有晉、鄭、魯、衛之盛,入則有東牟、硃虛之強,蓋所謂宗子維城、犬牙盤石之勢也,又豈與夫魏、晉以降,囚賤其兄弟而自翦其本枝者,同年而語哉?
元稹聰明機智過人,年少即有才名,與太原白居易相友善。工於做詩,善於描繪歌詠事物之風姿特色,一時談詩者以元、白並稱。自士大夫學子,到閭巷俚俗之人,盡皆傳誦,號稱“元和體”。元稹因才華出眾、性格豪爽不為朝廷所容,流放荊蠻近十年。隨即白居易也貶為江州司馬,元稹量移通州司馬。雖然通州、江州天遠地隔,可兩人來往贈答,計所做詩,有自三十韻、五十韻直至百韻者。江南人士,驛舍道途諷誦,一直流傳至宮中,裏巷之人互相傳誦,致使市上紙貴。由詩中可知其流離放逐之心境,無不淒惋。

憲宗覽之甚悅。
元和十四年(819),自虢州長史任上召還,授膳部員外郎。宰相令狐楚為一代文宗,素知元稹詩文造詣,對元稹道:“曾覽足下創作,遺憾的是所見不多,等待很久了。請出示所有大作,使我暢意開懷。”元稹因而獻其詩作,自敘道:

又論西北邊事,皆朝政之大者。憲宗召對,問方略。為執政所忌,出為河南縣尉。丁母憂,服除,拜監察禦史。
“稹當初不好做詩文,隻因入仕無別的門路,勉強經由科試。及至有罪遭貶之後,自以為廢滯潦倒,不再寫作文字給人看了。卻不知好事者挑中我這粗疏之作,本應棄置塵土溝瀆卻得到尊重。承蒙相公特意在朝廷言及稹之詩句,昨又麵奉教誨,令獻舊作。戰抖汗顏,羞愧難當。

四年,奉使東蜀,劾奏故劍南東川節度使嚴礪違製擅賦,又籍沒塗山甫等吏民八十八戶田宅一百一十一、奴婢二十七人、草千五百束、錢七千貫。時礪已死,七州刺史皆責罰。稹雖舉職,而執政有與礪厚者惡之。使還,令分務東台。浙西觀察使韓皋封杖決湖州安吉令孫澥,四日內死。徐州監軍使孟升卒,節度使王紹傳送升喪柩還京,給券乘驛,仍於郵舍安喪柩。稹並劾奏以法。河南尹房式為不法事,稹欲追攝,擅令停務。既飛表聞奏,罰式一月俸,仍召稹還京。宿敷水驛,內官劉士元後至,爭。士元怒,排其戶,稹襪而走後。士元追之,後以棰擊稹傷麵。執政以稹少年後輩,務作威福,貶為江陵府士曹參軍。
“稹自禦史府謫官,至今十餘年了。閑散無事,於是專心寫作詩章。日積月累,有詩千餘首。其中見物感懷詠物寓意,有些可備發蒙之用。但言辭率直氣勢粗獷,懼怕獲罪,根本不敢暴露於他人眼前。惟有杯酒景物之間,屢做小碎篇章,用以自抒胸臆。然而稹以為律體品味較低,格調氣勢不夠高昂,如果缺乏精彩的筆墨,就會陷於俗氣。常常希望做到內容深刻語辭淺近,聲韻嚴密格調新穎,律聯對偶沒有差誤,而風采神態宛然若生,但是苦於未能做到啊。各地多有新登科的年輕人,不知天下早有詩文之大家,妄相仿效,而追隨卻又失其根本,以至於學得一些支離破碎狹隘淺浮的辭句,都稱作元和詩體。

稹聰警絕人,年少有才名,與太原白居易友善。工為詩,善狀詠風態物色,當時言詩者,稱元、白焉。自衣冠士子,至閭閻下俚,悉傳諷之,號為“元和體”。既以俊爽不容於朝,流放荊蠻者僅十年。俄而白居易亦貶江州司馬,稹量移通州司馬。雖通、江懸邈,而二人來往贈答。凡所為詩,有自三十、五十韻乃至百韻者。江南人士,傳道諷誦,流聞闕下,裏巷相傳,為之紙貴。觀其流離放逐之意,靡不淒惋。
“稹與同門學子白居易相友善。居易素來擅長做詩,寫作時會駕馭文字,極盡聲韻之美,有時寫成千言,有時寫成五百言律詩,投寄於我。我估計自己不能超過他,往往戲步他的原韻,別創新辭,題名為次韻酬和,是想以不尋常之筆墨去打動讀者。從那以後江湖間做詩者,競相仿效,有的工力不足,以至於語言顛倒,首尾重複,用韻及詩意雷同,後篇與前篇沒有差別,也稱為元和詩體。

十四年,自虢州長史征還,為膳部員外郎。宰相令狐楚一代文宗,雅知稹之辭學,謂稹曰:“嚐覽足下製作,所恨不多,遲之久矣。請出其所有,以豁予情。”稹因獻其文,自敘曰:
“而從事寫作的人考察詩風不正之根由,往往歸罪於稹。過去我這是雕蟲小事,不值得為自己辯白。然而得知相公記著我的詩作,多少天來,著實憂慮我這道汙穢的土牆,置於您的大廈庇護之下,使它不再遭到破壞,可就永遠成了您這位建築師的失誤。於是書寫古體歌詩一百首,百韻至兩韻律詩一百首,編為五卷,奉進跪陳。懇望您在構築大廈之閑暇,或許能一賜覽閱,了解小生對於章句中鬥拱椽子等材料,是經過仔細挑選度量的,那麼小生十餘年困頓不前,不是沒有作為了。”

稹初不好文,徒以仕無他歧,強由科試。及有罪譴棄之後,自以為廢滯潦倒,不複為文字有聞於人矣。曾不知好事者抉擿芻蕪,塵瀆尊重。竊承相公特於廊廟間道稹詩句,昨又麵奉教約,令獻舊文。戰汗悚踴,慚靦無地。
令狐楚覽閱之後深為讚賞,認為是當今之鮑、謝。

稹自禦史府謫官,於今十餘年矣。閑誕無事,遂專力於詩章。日益月滋,有詩句千餘首。其間感物寓意,可備矇瞽之風者有之。辭直氣粗,罪尤是懼,固不敢陳露於人。唯杯酒光景間,屢為小碎篇章,以自吟暢。然以為律體卑痹,格力不揚,苟無姿態,則陷流俗。常欲得思深語近,韻律調新,屬對無差,而風情宛然,而病未能也。江湖間多新進小生,不知天下文有宗主,妄相放效,而又從而失之,遂至於支離褊淺之辭,皆目為元和詩體。
穆宗皇帝在東宮時,有妃嬪及左右侍從曾誦唱元稹歌詩譜成的樂曲,穆宗聞知為元稹所做,曾加稱讚,宮中稱呼元才子。荊南監軍崔潭峻接待元稹禮節很是周到,不把他當作一般屬吏看待,常求其詩篇誦讀。長慶初,崔潭峻歸朝,出示元稹《連昌宮詞》等百餘篇稟奏皇上,穆宗大悅,問元稹現在何處,回答說:“現為南宮散郎。”當天便調任祠部郎中、知製誥。朝廷因元稹所書詔誥未經由相府,對他甚為鄙視,然而誥辭寫成,其文之美可與古人相比並,於是盛傳於一時,從此元稹備受恩寵。曾寫作《長慶宮辭》數十百篇,京師競相傳唱。過了不久,召入翰林,授中書舍人、承旨學士。中官因崔潭峻看重元稹,爭相與他交往,而知樞密魏弘簡尤與元稹相友善,穆宗越發深加敬重。河東節度使裴度再三上疏,說元稹與魏弘簡結成刎頸之交,圖謀擾亂朝政,其言辭十分激烈。穆宗顧及朝內外輿論,便罷免元稹朝內職務,授以工部侍郎。皇上恩寵未減,長慶二年(822),拜平章事。詔下之日,朝野之人無不輕視嘲笑。

稹與同門生白居易友善。居易雅能詩,就中愛驅駕文字,窮極聲韻,或為千言,或五百言律詩,以相投寄。小生自審不能過之,往往戲排舊韻,別創新辭,名為次韻相酬,蓋欲以難相排。自爾江湖間為詩者,複相放效,力或不足,則至於顛倒語言,重複首尾,韻同意等,不異前篇,亦目為元和詩體。而司文者考變雅之由,往往歸咎於稹。嚐以為雕蟲小事,不足以自明。始聞相公記憶,累旬已來,實慮糞土之牆,庇之以大廈,使不複破壞,永為板築者之誤。輒寫古體歌詩一百首,百韻至兩韻律詩一百首,為五卷,奉啟跪陳。或希構廈之餘,一賜觀覽,知小生於章句中欒櫨榱桷之材,盡曾量度,則十餘年之邅回,不為無用矣。
此時王廷湊、朱克融合兵圍困牛元翼於深州,朝廷對二人俱赦罪,賜節鉞,令其罷兵,二人俱不奉詔。元稹因己身受天子破格提拔,希望有機會立功以報聖恩。有個任和王傅的名叫於方,是故司空於由頁之子,到元稹處謀事,說有奇士王昭、王友明二人,曾客居燕趙間,頗與賊黨來往相熟,可利用他們行反間之計救出牛元翼,並拿出自己的家財作為行動費用,還賄賂兵部、吏部令史出具委任文書二十份,以便伺機賞賜,元稹全都同意了。有個叫李賞的,得知於方的計謀,利用元稹同裴度有怨隙,就向裴度密報,說於方為元稹所支使,企圖結交刺客王昭等人刺殺裴度。裴度記在心中不動聲色。及至神軍中尉稟奏於方之事,皇上命三司使韓皋等人進行審理,謀害裴度之事沒有證據,而先前那些事盡皆敗露,於是二人俱罷免平章事,元稹出任同州刺史,裴度任仆射。諫官上疏,說裴度處罰太重,元稹太輕,皇上心中憐惜元稹,隻削去長春宮使。

楚深稱賞,以為今代之鮑、謝也。
元稹初罷相,三司審理此案尚未奏報,京兆尹劉遵古令坊署屬吏秘密探察元稹居宅。元稹奏訴此事,皇上發怒,處罰劉遵古,派中官撫慰元稹。元稹至同州,呈表感謝皇上,自述道:

穆宗皇帝在東宮,有妃嬪左右嚐誦稹歌詩以為樂曲者,知稹所為,嚐稱其善,宮中呼為元才子。荊南監軍崔潭峻甚禮接稹,不以掾吏遇之,常征其詩什諷誦之。長慶初,潭峻歸朝,出稹《連昌宮辭》等百餘篇奏禦。穆宗大悅,問稹安在。對曰:“今為南宮散郎。”即日轉祠部郎中、知製誥。朝廷以書命不由相府,甚鄙之。然辭誥所出,夐然與古為侔,遂盛傳於代,由是極承恩顧。嚐為《長慶宮辭》數十百篇,京師競相傳唱。居無何,召入翰林,為中書舍人、承旨學士。中人以潭峻之故,爭與稹交,而知樞密魏弘簡尤與稹相善,穆宗愈深知重。河東節度使裴度三上疏,言稹與弘簡為刎頸之交,謀亂朝政,言甚激訐。穆宗顧中外人情,乃罷稹內職,授工部侍郎。上恩顧未衰。長慶二年,拜平章事。詔下之日,朝野無不輕笑之。
“臣元稹辜負聖上,屢蒙恩獎,本應自求葬身之所,難道說還怕辱沒做官的榮耀嗎?臣元稹該當死罪。

時王廷湊、硃克融連兵圍牛元翼於深州,朝廷俱赦其罪,賜節鉞,令罷兵,俱不奉詔。稹以天子非次拔擢,欲有所立以報上。有和王傅於方者,故司空頔之子,幹進於稹。言有奇士王昭、王友明二人,嚐客於燕、趙間,頗與賊黨通熟,可以反間而出元翼。仍自以家財資其行,仍賂兵吏部令史為出告身二十通,以便宜給賜,稹皆然之。有李賞者,知於方之謀,以稹與裴度有隙,乃告度雲:“於方為稹所使,欲結客王昭等刺度。”度隱而不發。及神策軍中尉奏於方之事,乃詔三司使韓皋等訊鞫,而害裴事無驗,而前事盡露。遂俱罷稹、度平章事,乃出稹為同州刺史,度守仆射。諫官上疏,言責度太重,稹太輕。上心憐稹,止削長春宮使。
“臣八歲喪父,家貧無以為生。母親、兄長四處乞討,以供生存所需。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幼小入學之年,未蒙老師教訓。因感慨鄰裏兒童有父兄為其開設學堂,便涕泣發憤,盼望知曉《詩》、《書》。慈母哀憐,親自教授。年及十五,參加明經科試得中,從此潛心習文,日夜苦學。年二十四,登吏部乙科,授校書郎。年二十八,受製試名列榜首,授左拾遺。從最初自學,至登朝為官,沒有朋友為臣吹噓,沒有親戚給臣幫忙。無非自己苦幹,確實不靠別人,養成獨立個性,因此不務交往。任拾遺時,屢次陳說政見,幸蒙先帝召問於延英殿。旋即為宰相所憎恨,遣臣出任河南縣尉。及至任監察禦史,又不設法躲避,一心據法諫奏,又被宰相惱怒臣不庇護其親黨,因而利用別的事貶臣為江陵判司。臣遭廢棄十年之久,論命當死於溝瀆之中。

稹初罷相,三司獄未奏,京兆尹劉遵古遣坊所由潛邏稹居第,稹奏訴之。上怒,罰遵古,遣中人撫諭稹。稹至同州,因表謝上,自敘曰:
“元和十四年(819),憲宗皇帝開釋有罪之臣,這才授臣膳部員外郎。與臣同省署者,多是臣登朝時舉人,任卿相者,半是臣同諫院時拾遺、補闕。愚臣完全沒料到陛下天聽及於臣卑賤之身,知臣才能平凡,朱筆詔書授臣製誥,於延英殿召臣賜緋衣。宰相嫉恨臣非由其門而出,因此百般侵毀。陛下察臣無罪,寵獎愈深,召臣麵授舍人,遣臣充任承旨翰林學士,金章紫服,光彩加於我這鄙陋之軀,人生之榮耀,臣也享受盡了。然而臣越發遭到誹謗,日夜憂懼,惟獨陛下聖鑒明察,更加保護和任用,竟然排除眾議,擢升台輔之職。臣枉有一副心肝,哪能同尋常宰相相比並?況且當行營退散之後,牛元翼未救出之時,每聽到陛下深切懷念之言,愚臣恨不能身先士卒。之所以向於方詢問計策,遣王友明等解救深州,是希望報答聖上慈愛之情,豈是別懷他意?不料奸人猜疑臣企圖殺害裴度,妄加奏告,褻瀆聖聽,愧對天地。臣本待辯明冤屈事情了結,便擬殺身謝職,豈料聖上猶加恩慈,輕貶同州。僅隔咫尺之間,離京城郊野不遠,臣料定必是聖心獨斷,賜臣此官。若命他人裁決,寧可遣臣遙處方鎮,豈肯讓臣近傍宮闕?

臣稹辜負聖明,辱累恩獎,便合自求死所,豈謂尚忝官榮?臣稹死罪。
“遺憾的是本月三日,猶蒙聖上召對於延英殿。此時不思解除內心的痛苦,仰辭聖顏,乃至於今日被逐斥。臣自離京師,目斷魂銷。每至五更朝謁之時,著實淚落不已。臣若殘生未死,他時萬一回還,不敢指望更睹天顏,但願能再聽京城鍾鼓之音,臣即使黃土覆麵,也死而無憾。臣不勝自恨自慚、眷戀聖慈之至。”

臣八歲喪父,家貧無業。母兄乞丐以供資養。衣不布體,食不充腸。幼學之年,不蒙師訓。因感鄰裏兒稚有父兄為開學校,涕咽發憤,願知《詩》、《書》。慈母哀臣,親為教授。年十有五,得明經出身,由是苦心為文,夙夜強學。年二十四,登吏部乙科,授校書郎。年二十八,蒙製舉首選,授左拾遺。始自為學,至於升朝,無朋友為臣吹噓,無親戚為臣援庇。莫非苦己,實不因人,獨立性成,遂無交結。任拾遺日,屢陳時政,蒙先皇帝召問於延英。旋為宰相所憎,出臣河南縣尉。及為監察禦史,又不規避,專心糾繩,複為宰相怒臣下庇親黨,因以他事貶臣江陵判司。廢棄十年,分死溝瀆。
在同州二年,改授越州刺史、兼禦史大夫、浙東觀察使。會稽山水奇秀,元稹所聘幕僚,皆為當時文士,因而相隨做鏡湖、秦望山之遊,一月中總有三四回。所詠誦詩作,往往寫滿卷帙。副使竇鞏,海內有詩名,與元稹互相酬唱最多,至今號稱蘭亭絕唱。元稹即縱情娛樂遊玩,漸漸不修邊幅,以褻瀆財物名噪一時。在越州八年之久。

元和十四年,憲宗皇帝開釋有罪,始授臣膳部員外郎。與臣同省署者,多是臣登朝時舉人;任卿相者,半是臣同諫院時拾遺、補闕。愚臣既不料陛下天聽過卑,知臣薄藝,硃書授臣製誥,延英召臣賜緋。宰相惡臣不出其門,由是百萬侵毀。陛下察臣無罪,寵獎逾深,召臣固授舍人,遣充承旨翰林學士,金章紫服,光飾陋軀,人生之榮,臣亦至矣。然臣益遭誹謗,日夜憂危。唯陛下聖鑒昭臨,彌加保任,竟排群議,擢授台司。臣忝有肺肝,豈並尋常宰相?況當行營退散之後,牛元翼未出之間,每聞陛下軫念之言,愚臣恨不身先士卒。所問於方計策,遣王友明等救解深州,蓋欲上副聖情,豈是別懷他意?不料奸人疑臣殺害裴度,妄有告論,塵瀆聖聰,愧羞天地。臣本待辨明一了,便擬殺身謝責,豈料聖慈尚加,薄貶同州。雖違咫尺之間,不遠郊圻之境,伏料必是宸衷獨斷,乞臣此官。若遣他人商量,乍可與臣遠處方鎮,豈肯遣臣俯近闕廷?
大和初,就地加授檢校禮部尚書。三年(829)九月,入朝為尚書左丞。振興綱紀,將郎官中頗遭公眾輿論指責的七人貶謫出京。然而因元稹素無操行,人心不服。時值宰相王播突然去世,元稹大受挫折,多方努力謀居相位。大和四年(830)正月,檢校戶部尚書,兼鄂州刺史、禦史大夫、武昌軍節度使。大和五年(831)七月二十二日暴病,一日後便在鎮署去世,時年五十三,追贈尚書右仆射。其子名道護,時年三歲。元稹之次兄司農少卿元積,操辦喪事。元稹所著詩賦、詔冊、銘訁耒、論議等各類作品共一百卷,取名為《元氏長慶集》。又著古今刑政書三百卷,書名為《類集》,與詩文集並行於世。

所恨今月三日,尚蒙召對延英。此時不解泣血,仰辭天顏,乃至今日竄逐。臣自離京國,目斷魂銷。每至五更朝謁之時,實製淚不已。臣若餘生未死,他時萬一歸還,不敢更望得見天顏,但得再聞京城鍾鼓之音,臣雖黃土覆麵,無恨九泉。臣無任自恨自慚,攀戀聖慈之至。
白居易字樂天,太原人。北齊五兵尚書白建的遠代孫。建子白士通,為我朝利州都督。士通子白誌喜,官任禦前尚衣。誌喜子白溫,任檢校都官郎中。溫子白..,做過酸棗、鞏二縣令。..子白季庚,建中初年任彭城縣令。這時李正己占據河南十餘州叛亂。他的族人李洧任徐州刺史,白季庚說服李洧使徐州歸附朝廷,因此被授朝散大夫、大理少卿、徐州別駕,賜服緋衣佩銀魚袋,兼任徐州泗州觀察判官。又曆任衢州、襄州別駕。從白..到白季庚,累代研習儒學,皆由明經科考試而步入仕途。白季庚生白居易。當初,白建對北齊有功,受賜田地在韓城,子孫便在那裏定居,於是籍貫遷移到同州。到了白溫徙居下圭阝,就成了下圭阝人了。

在郡二年,改授越州刺史、兼禦史大夫、漸東觀察使。會稽山水奇秀,稹所辟幕職,皆當時文士,而鏡湖、秦望之遊,月三四焉。而諷詠詩什,動盈卷帙。副使竇鞏,海內詩名,與稹酬唱最多,至今稱蘭亭絕唱。稹既放意娛遊,稍不修邊幅,以瀆貨聞於時。凡在越八年。
白居易從小聰慧過人,胸襟豁達開朗。十五、六歲時,袖中裝了自己的一篇詩作,投交著作郎顧況。顧況善做詩文,可性情浮躁淺薄,後學之詩文他沒有看得上的。讀罷白居易的詩作,禁不住到門口以禮相迎道:“我隻道斯文已斷絕,沒想到又有您了。”貞元十四年(798),白居易才以應貢進士身份參加考試,禮部侍郎高郢取他高中甲科,又經吏部試判錄取,官授秘書省校書郎。元和元年(806)四月,憲宗當廷策試製舉應考者,白居易參加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廷試,錄入四等,授周至縣尉、集賢殿校理。

太和初,就加檢校禮部尚書。三年九月,入為尚書左丞。振舉紀綱,出郎官頗乖公議者七人。然以稹素無檢操,人情不厭服。會宰相王播倉卒而卒,稹大為路歧,經營相位。四年正月,檢校戶部尚書,兼鄂州刺史、禦史大夫、武昌軍節度使。五年七月二十二日暴疾,一日而卒於鎮,時年五十三,贈尚書右仆射。有子曰道護,時年三歲。稹仲兄司農少卿積,營護喪事。所著詩賦、詔冊、銘誄、論議等雜文一百卷,號曰《元氏長慶集》。又著古今刑政書三百卷,號《類集》,並行於代。
白居易文辭豐富豔麗,尤精於做詩。從學習寫作到任職京師,所著詩歌數十百篇,皆含諷諫之意,針砭時弊,彌補政務之缺漏,受到那些有誌有識之士的讚賞,並往往流傳到宮中。章武皇帝納諫思治,渴望聽到正直言論,元和二年(807)十一月,白居易被召入長安任翰林學士。元和三年(808)五月,官拜左拾遺。白居易認為遇到了喜好文治的主上,自己被破格提升,決心竭盡生平所貯積的才識,仰報聖恩。拜詔受命那一天,獻疏言及此事道:

稹長慶末因編刪其文稿,《自敘》曰:
“蒙恩授臣左拾遺,依照前次授臣的翰林學士之例,已與崔群同狀陳謝。但害怕言語冒犯,未能盡吐衷腸。現在再次褻瀆聖上尊嚴,俯首懇請重賜聖恩詳加覽閱;臣謹依《六典》規定,左右拾遺,掌管供奉諷諫之職,但凡發布詔令辦理政務,有與時勢不相適應、與正道不相符合的,臣小則封書上奏,大則當廷批評。朝廷對拾遺一職選人很鄭重,這職位卻很卑下,之所以如此,也許有緣由吧。大抵人之常情,位高則珍惜其位,身貴則珍愛其身;珍惜其職位則易於苟合而不說真話,珍愛身份則易於偷安而不敢進諫,這是理所當然的。因而設置拾遺一職,之所以將品位定得很低,正為了讓這職位不足珍視,這身份不足珍愛;之所以重視選人,正為了使聖上對下不忍負心、人臣對上不忍負恩呀。職位不足惜,聖恩不忍負,然後才能做到有缺漏必規勸,有過失必進諫,朝廷得失無不明察,天下利弊無不陳說。這是國家設置拾遺官職的根本意圖啊。由此而言,這職位豈是小臣這種愚笨拙劣內心怯懦的人所能擔當的呢?

劉歆雲:製不可削。予以為有可得而削之者,貢謀猷,持嗜欲,君有之則譽歸於上,臣專之則譽歸於下。苟而存之,其攘也,非道也。經製度,明利害,區邪正,辨嫌惑,存之則事分著,去之則是非冺。苟而削之,其過也,非道也。
“何況臣本是鄉校卑賤書生,府縣跑腿小吏,甘居泥淖之中,斷絕了高上雲霄的奢望。沒想到聖恩慈祥,提拔臣靠近聖上供職,每有宴飲總是先行參與,每有慶賞無不先沾恩惠,出門有聖上的車馬代勞,進食有聖上的膳肴供餐。朝夕慚愧憂懼,已有半年以上,閱曆漸深,慚愧越發加劇。未能奉獻微薄之力,又升任清貴的官職。臣自授官以來將近十日,食不知味,寢不安眠,隻是想著粉身碎骨報答聖上的特殊恩寵,但未找到粉身碎骨的機會呀。

元和初,章武皇帝新即位,臣下未有以言刮視聽者。予時始以對詔在拾遺中供奉,由是獻《教本書》、《諫職》、《論事》等表十數通,仍為裴度、李正辭、韋熏訟所言當,而宰相曲道上語。上頗悟,召見問狀。宰相大惡之,不一月,出為河南尉。後累歲,補禦史,使東川。謹以元和赦書,劾節度使嚴礪籍塗山甫等八十八家,過賦梓、遂之民數百萬。朝廷異之,奪七刺史料,悉以所籍歸於人。會潘孟陽代礪為節度使,貪過礪,且有所承迎,雖不敢盡廢詔,因命當得所籍者皆入資。資過其稱,榷薪盜賦無不為,仍為礪密狀不當得醜諡。予自東川還,朋礪者潛切齒矣。
“現在陛下始登皇位,初受偉名,日夜操心操勞,以求國泰民安。每施行一政令,舉辦一政事,無不合於正道、適於時勢。萬一政事有不適應時勢的,陛下難道不想聽說嗎?萬一政令有不符合正道的,陛下難道不想知道嗎?倘若陛下說話、行動之際,詔令之間,哪怕小有缺漏,對治政得失稍有影響,臣必定將自己的見解和聽聞,秘密奏告,意在請求聖上裁斷罷了。臣又在宮禁中任職,不同於外官,想要盡力獻出愚忠,也會先向陛下表露。俯首懇請陛下明察,深深理解臣的一片赤誠之心。”

無何,分蒞東都台。天子久不在都,都下多不法者。百司皆牢獄,有裁接吏械人逾歲而台府不得而知之者,予因飛奏絕百司專禁錮。河南尉判官,予劾之,忤宰相旨。監徐使死於軍,徐帥郵傳其柩,柩至洛,其下歐詬主郵吏,予命吏徙柩於外,不得複乘傳。浙西觀察使封杖決安吉令至死;河南尹誣奏書生尹太階請死之;飛龍使誘趙寔家逃奴為養子;田季安盜娶洛陽衣冠女;汴州沒入死商錢且千萬;滑州賦於民以千,授於人以八百;朝廷饋東師,主計者誤命牛車四千三百乘飛芻越太行。類是數十事,或移或奏,皆主之。貞元已來,不慣用文法,內外寵臣皆喑嗚。會河南尹房式詐諼事發,奏攝之。前所喑嗚者叫噪。宰相素以劾叛官事相銜,乘是黜予江陵掾。後十年,始為膳部員外郎。
白居易與河南人氏元稹相友善,同年應製舉之試得中,彼此交誼深厚。元稹從監察禦史貶為江陵府士曹屬吏,翰林學士李絳、崔群在皇上麵前辯說元稹無罪,白居易也屢次上疏極力奏諫道:

穆宗初,宰相更相用事,丞相段公一日獨得對,因請亟用兵部郎中薛存慶、考功員外郎牛僧孺,予亦在請中,上然之。不十數日次用為給、舍,他忿恨者日夜構飛語,予懼罪,比上書自明。上憐之,三召與語。語及兵賦洎西北邊事,因命經紀之。是後書奏及進見,皆言天下事,外間不知,多臆度。陛下益憐其不漏禁中語,召入禁林,且欲亟用為宰相。是時裴度在太原,亦有宰相望,巧者謀欲俱廢之,乃以予所無構於裴。裴奏至,驗之皆失實。上以裴方握兵,不欲校曲直,出予為工部侍郎,而相裴之期亦衰矣。不累月,上盡得所構者,雖不能暴揚之,遂果初意,卒用予與裴俱為宰相。複有購狂民告予借客刺裴者,鞫之複無狀,而裴與予以故俱罷免。
“臣目前因元稹降職一事,已多次奏稟皇上。臣內察事情本末,外聽眾人議論,認為不可將元稹降職,理由有三。理由何在?元稹為官正直,人所共知。自任禦史以來,舉報不避權勢,僅以舉報李公佐等人一事而言,這些人多是朝廷大員的親黨。人誰無私心,便因此事而懷恨,有人企圖公報私仇,於是將誹謗元稹的話語,奏稟皇上。臣耽心元稹降職以後,所有官員,每欲履行職責時,必以元稹為前車之鑒,再無人肯為陛下當官守法,再無人肯為陛下嫉惡懲罪。朝內外的權貴親黨,縱然有人犯了大錯大罪,必然隻會彼此寬容互相遮掩,陛下從此無法得知。此為元稹不可降職的理由之一。

始元和十五年八月得見上,至是未二歲,僭忝恩寵,無是之速者;遭罹謗咎,亦無是之甚者。是以心腹腎腸,糜費於扶衛危亡之不暇,又惡暇經紀陛下之所付哉!然而造次顛沛之中,前後列上兵賦邊防之狀,可得而存者一百一十五。苟而削之,是傷先帝之器使也。至於陳暢辨謗之章,去之則無以自明於朋友矣。其餘郡縣之奏請,賀慶之禮,因亦附於件目。始《教本書》,至於為人雜奏,二十有七軸,凡二百二十有七奏。終歿吾世,貽之子孫式,所以明經製之難行,而銷毀之易至也。
“日前元稹追查房式一事,他雖一心為公,但做得稍微過分。此事既已重罰,足為違犯製度者之懲戒,何況元稹已認罰,可是跟著又加貶謫。雖然以先前這事作為責罰的理由,然而朝外議論紛紛,都認為元稹是與宮中使臣劉士元住宿爭廳,因此獲罪。至於爭廳一事,臣先前已具狀稟奏。何況又聽說劉士元踢破驛舍之門,搶奪武將鞍馬,而且拉弓按箭,恐嚇侮辱朝廷命官,自前代以來,沒有這樣的事。現在宮中官有罪,未聞處置;禦史無過,卻先貶官。遠近之人聞知此事,確實有損陛下名聲。臣耽心從今以後,宮中官出使外地,肆意施暴會更加厲害,朝廷命官受了屈辱,必不敢言說,縱然有人遭淩辱毆打,也以元稹為戒,隻好忍氣吞聲。陛下從此無法得知真情。此為元稹不可降職的理由之二。

其自敘如此,欲知其作者之意,備於此篇。
“臣又查訪得知元稹自去年以來,上奏舉報嚴礪在東川時違法,吞沒平民資產八十餘家;又奏報王紹違法派發驛券,命監軍押送棺柩及家屬留駐驛站;又奏報裴玢違反詔令征收百姓穀草;又奏報韓皋命軍將用封杖打殺縣令。這類事,前後很多,屬於朝廷法規以內的,都給以懲罰。想來天下方鎮守臣,都惱怒元稹嚴於職守。現將他貶為江陵判司,便是將他送與方鎮,此後他們乘便報仇,朝廷怎能知曉?臣俯首聽聞德宗時有個崔善貞,奏報李钅奇必反,德宗不信,反將崔善貞送交李钅奇,李钅奇掘坑燃火,燒殺崔善貞。未過幾年,李钅奇果然反叛,至今天下人尚為此事而痛心。臣耽心元稹貶官後,方鎮有越軌行為,無人敢言,陛下無法得知那些不法之事。此為元稹不可降職的理由之三。

稹文友與白居易最善。後進之士,最重龐嚴,言其文體類己,保薦之。
“如果沒有上述三樁不可的理由,假如朝廷隻是誤降了一位禦史的官職,不過是一樁小事,臣怎敢煩擾褻瀆聖上的耳目,以至於再三嘮叨呢。臣的確認為此事損害太深,關係重大,因此思慮,不敢不竭力稟奏。”

龐嚴者,壽春人。父景昭。嚴元和中登進士第,長慶元年應製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策入三等,冠製科之首。是月,拜左拾遺。聰敏絕人,文章峭麗。翰林學士元稹、李紳頗知之。明年二月,召入翰林為學士。轉左補闕,再遷駕部郎中、知製誥。嚴與右拾遺蔣防俱為稹、紳保薦,至諫官內職。
奏疏上交後卻未報與皇上知道。

四年,昭湣即位,李紳為宰相李逢吉所排,貶端州司馬。嚴坐累,出為江州刺史。給事中於敖素與嚴善,製既下,敖封還,時人凜然相顧曰:“於給事犯宰相怒而為知己,不亦危乎!”及覆製出,乃知敖駁製書貶嚴太輕,中外無不嗤誚,以為口實。初李紳謫官,朝官皆賀逢吉,唯右拾遺吳思不賀。逢吉怒,改為殿中侍禦史,充入蕃告哀使。嚴複入為庫部郎中。
又有淄青節度使李師道獻絹,為魏征子孫贖買住宅,白居易諫奏道:“魏征是陛下先朝宰相,太宗曾賜宮殿建築用材給他修成正宅,與諸官的宅第大不相同。子孫欲典押,需錢不多,自然可由公家為他贖買,而讓李師道掠此美名,此事的確不合適。”憲宗深以為然。

太和二年二月,上試製舉人,命嚴與左散騎常侍馮宿、太常少卿賈餗為試官,以裴休為甲等製科之首。有應直言極諫舉人劉蕡,條對激切,凡數千言。不中選,人鹹以為屈。其所對策,大行於時,登科者有請以身名授蕡者。嚴再遷太常少卿。
皇上又欲加授河東王鍔以平章事,白居易諫道:“宰相是陛下輔佐之臣,非賢德良材不能居此位。王鍔勒索民財進奉,為換取恩澤,不能讓天下人認為陛下得了王鍔進奉,便授他宰相之位,這對我聖朝極為不利。”此事便作罷。

五年,權知京兆尹,以強幹不避權豪稱,然無士君子之檢操,貪勢嗜利。因醉而卒。
王承宗反叛,皇上命神策中尉吐突承璀為招討使,諫官中十有七八上奏勸止,白居易麵諫皇上,情辭極其懇切。接著又奏請停止河北用兵,奏文共有數百上千言,都是別人想說而不敢說的話,皇上大都聽取采納了。惟獨諫吐突承璀之事言辭太尖銳,皇上很不高興,對李絳說:“白居易這小子,是朕提拔他才有這樣的聲名地位,他卻對朕無禮,朕確實難以忍受。”李絳回答說:“白居易之所以不避死亡的懲罰,事無巨細必定要說,正為報答陛下對他的大力提拔,並非說話輕佻。陛下欲開諫諍之路,不宜阻止白居易講話。”皇上說:“卿所說有道理。”從此白居易的意見多被采納。

白居易,字樂天,太原人。北齊五兵尚書建之仍孫。建生士通,皇朝利州都督。士通生誌善,尚衣奉禦。誌善生溫,檢校都官郎中。溫生鍠,曆酸棗、鞏二縣令。鍠生季庚,建中初為彭城令。時李正己據河南十餘州叛。正己宗人洧為徐州刺史,季庚說洧以彭門歸國,因授朝散大夫、大理少卿、徐州別駕,賜緋魚袋,兼徐泗觀察判官。曆衢州、襄州別駕。自鍠至季庚,世敦儒業,皆以明經出身。季庚生居易。初,建立功於高齊,賜田於韓城,子孫家焉,遂移籍同州。至溫徙於下邽,今為下邽人焉。
元和五年(810),例當改授官職。皇上對崔群說:“白居易官卑俸薄,限於資曆地位,不能超等提拔,願任何職可聽其自便奏來。”白居易奏道:“臣聽說薑公輔原任內職,請求做京兆府判司,為的是奉養雙親。臣有老母,家境貧窮奉養很差,請求像薑公輔一樣。”於是,授白居易京兆府戶曹參軍。元和六年(811)四月,其母陳夫人去世,白居易退職還居下圭阝。元和九年(814)七月,盜賊誅殺宰相武元衡,白居易領頭上疏論其冤屈,請求迅急捕賊以雪國恥。執政宰相認為白居易是太子屬官而非諫官,不應在諫官之先議論政事。正碰上有人一向嫉恨白居易,便挑他的毛病,說他浮華無德行,他母親因看花墮井而死。白居易所做《賞花》及《新井》詩,十分有傷於教化,不宜大庭廣眾之中傳播。執政宰相正厭惡他多言,奏請皇上貶他為江表刺史。詔令發出,中書舍人王涯上疏議論此事,說根據白居易所犯過錯,不宜讓他治理州郡,於是追發詔令授任江州司馬。

居易幼聰慧絕人,襟懷宏放。年十五六時,袖文一編,投著作郎吳人顧況。況能文,而性浮薄,後進文章無可意者。覽居易文,不覺迎門禮遇,曰:“吾謂斯文遂絕,複得吾子矣。”
白居易除儒學外,尤其通曉佛教精義,常能淡忘寵辱憂樂安處逆境,從來不把遭貶謫當回事。在潯陽時,修建隱居之房舍於廬山遺愛寺,曾給人寫信說到這事:“我去年秋天始遊廬山,到東西二林間香爐峰下,見雲木泉石,景色最美,愛不能舍,於是在此修建草堂。堂前有高鬆十數株,美竹千餘竿,青藤爬滿牆頭,白石鋪橋作路,流水環繞舍下,飛泉灑落簷間,紅榴白蓮,遍生池中階前。”白居易與湊、滿、朗、晦四位禪師,追蹤永、遠、宗、雷的足跡,成為超脫凡塵的交好。每每結伴遊玩吟詠,登高曆險,盡享林間泉下幽深靜謐之美,到了心境極其自在舒暢之時,幾乎忘記自身形骸的存在。有時幾個時辰不歸,有時逾月才返,刺史把他當作朝廷顯貴對待,從不責備他。

貞元十四年,始以進士就試,禮部侍郎高郢擢升甲科,吏部判入等,授秘書省校書郎。元和元年四月,憲宗策試製舉人,應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策入第四等,授盩厔縣慰、集賢校理。
那時元稹在通州,二人互相做詩贈答,不因遠隔數千裏而中斷來往。白居易寫信給元稹,論述寫作文章的要領道:

居易文辭富豔,尤精於詩筆。自讎校至結綬畿甸,所著歌詩數十百篇,皆意存諷賦,箴時之病,補政之缺。而士君子多之,而往往流聞禁中。章武皇帝納諫思理,渴聞讜言,二年十一月,召入翰林為學士。三年五月,拜左拾遺。居易自以逢好文之主,非次拔擢,欲以生平所貯,仰酬恩造。拜命之日,獻疏言事曰:
“文章的淵源很久遠了,天地人三才各有其文章。天之文章以日月星三光為首,地之文章以金木水火土五材為首,人之文章以《六經》為首。就《六經》而言,《詩經》又為其首。為什麼呢?因為古代聖人能感動人心所以天下和平。感動人心的東西,沒有比情感更有力的,沒有比語言更原始的,沒有比聲音更親切的,沒有比思想更深刻的。詩這東西:感情是它的根本,語言是它的苗葉,聲音是它的花朵,思想是它的果實。上自聖賢,下至愚人,渺小如豚魚,幽隱如鬼神,群類不同而精神相似,形體有異而情感相通,沒有聽到聲音而不起反應,接觸感情而不受感動的。聖人明白這個道理,憑借它的語言,以‘六義’貫串其中;根據它的聲音,將它組成‘五音’。五音有韻律,六義有類別。韻律協調語言就通順,語言通順聲音就易於接受;義類分明情感就突出,情感突出就容易引起共鳴。這樣就能含蘊寬廣深厚,表達細微精密,天地二氣通暢祥和,人們憂樂交融心誌和悅。二帝三王之所以能沿直道行進、垂衣拱手治理天下,就因為掌握了這個武器,抓住了這個法寶呀。所以聽到‘君主聖明,臣子賢良’的歌唱,就知道虞舜之世政治昌盛;聽到五子洛..之歌,就知道夏代政務荒廢了。言者無罪,聞者足戒,言者聞者雙方都盡了心。

蒙恩授臣左拾遺,依前翰林學士,已與崔群同狀陳謝。但言忝冒,未吐衷誠。今再瀆宸嚴,伏惟重賜詳覽。臣謹按《六典》,左右拾遺,掌供奉諷諫,凡發令舉事,有不便於時、不合於道者,小則上封,大則廷諍。其選甚重,其秩甚卑,所以然者,抑有由也。大凡人之情,位高則惜其位,身貴則愛其身;惜位則偷合而不言,愛身則苟容而不諫,此必然之理也。故拾遺之置,所以卑其秩者,使位未足惜,身未足愛也。所以重其選者,使下不忍負心,上不忍負恩也。夫位不足惜,恩不忍負,然後能有闕必規,有違必諫。朝廷得失無不察,天下利病無不言。此國朝置拾遺之本意也。由是而言,豈小臣愚劣暗懦所宜居之哉?
“自周代衰亡秦朝興起,采詩之官被廢除,上麵的人不靠詩歌來考察政治的得失,下麵的人不用詩歌來疏導人們的情緒。乃至於恭維成績的風氣泛濫,補救失誤的德行欠缺。此時‘六義’開始被削弱了。《國風》變為《騷辭》,五言詩始於蘇武、李陵。《詩》、《騷》的作者,都是命運不濟的人,各依據他們的情誌,抒發成為文字作品。所以蘇、李的詩句,停留在傷感別離;屈原的詩賦,集中寫哀怨憂思。盡是彷徨抑鬱之情,無力涉及別的內容。然而離《詩》的年代不遠,風貌尚有遺存。因此吟詠離別便用雙鳧一雁譬喻,褒貶君子小人便以香草惡鳥比方。雖然義類不完備,但《詩》的精神還有十分之二三。此時‘六義’開始缺損了。晉、宋以來,能保留《詩》的精神作品就很少了。謝康樂倚仗深奧淵博,多半沉溺於山水;陶淵明憑恃高雅古樸,偏偏寄情於田園。江淹、鮑照之流,比他們還要狹隘。像梁鴻《五噫》這樣的作品,不到百分之一二啊。此時‘六義’逐漸衰微了。這下坡路走到梁、陳之際,一般都不過是吟詠風雪、玩弄花草罷了。唉!風雪花草這些東西,《詩》三百篇中難道舍棄不寫嗎?沒有。但隻是如何去寫罷了。比如“北風其涼”,借風來諷刺威勢虐行;‘雨雪霏霏’,通過雪來哀憐征役之苦;‘棠棣之華’,用見花之感觸來頌揚兄弟友情;‘采采苤苡’,借草表達有子之樂。都是情感激發於此而義蘊歸結於彼。違反這種規律,難道可以嗎?這樣看來,那麼‘餘霞散成綺,澄江淨如練’,‘歸花先委露,別葉乍辭風’這類詩篇,華麗倒是華麗,但我不知道其涵義何在。所以我說這不過是調笑風雪、玩弄花草罷了。此時‘六義’完全不存在了。

況臣本鄉校豎儒,府縣走吏,委心泥滓,絕望煙霄。豈意聖慈,擢居近職,每宴飲無不先預,每慶賜無不先沾,中廄之馬代其勞,內廚之膳給其食。朝慚夕惕,已逾半年,塵曠漸深,憂愧彌劇。未申微效,又擢清班。臣所以授官已來僅經十日,食不知味,寢不遑安。唯思粉身以答殊寵,但未獲粉身之所耳。
“大唐立國二百年,其間詩人不可勝數。值得一提的佳作,有陳子昂《感遇詩》二十首,鮑防《感興詩》十五首。又詩中豪傑,世人推崇李、杜。李白的詩作,才華罕見,人品卻不怎麼樣。要從他的詩中找到賦、比、興一類的作品,不到十分之一。杜甫詩作最多,值得傳世的有一千多首。要說貫穿古今,格律謹嚴,極盡工巧完美,又超過李白。然而彙集他的《新安吏》、《石壕吏》、《潼關吏》、《塞蘆子》、《留花門》之類的篇章,‘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之類詩句,也不過三四十首。杜甫尚且如此,何況那些不及杜甫的詩人呢!我常常痛心做詩之正道被毀壞,便神魂顛倒一般發憤努力,有時廢寢忘食,不顧自己才力低下,想重振詩道。啊呀!事實與願望大大相反,又難於一點一點地說清楚,然而也不能不簡略地向您陳說。

今陛下肇臨皇極,初受鴻名,夙夜憂勤,以求致理。每施一政、舉一事,無不合於道、便於時者。萬一事有不便於時者,陛下豈不欲聞之乎?萬一政有不合於道者,陛下豈不欲知之乎?倘陛下言動之際,詔令之間,小有闕遺,稍關損益,臣必密陳所見,潛獻所聞,但在聖心裁斷而已。臣又職在禁中,不同外司,欲竭愚誠,合先陳露。伏希天鑒,深察赤誠。
“我出生六七個月時,乳母抱著我在書屏前逗耍,有時指著‘無’字‘之’字讓我認,我雖口不能言,心已默識;後來有人問我這兩個字,雖然數千上百次考我,我指認從無差錯,看來我前世定下的緣份已在文字之中了。到了五六歲便學做詩,九歲熟知聲韻。十五六歲才知有進士,便立誌苦讀,二十歲以後,白天學賦,夜晚學書法,間或又學詩,連睡覺也沒時間了。以至於口舌生瘡,手肘生繭,人到壯年肌膚也不豐滿,未至老年卻已脫了牙齒白了頭發,眼花繚亂好像無數飛蠅垂珠在眼睛裏亂動,這都是刻苦努力學習造成的。

居易與河南元稹相善,同年登製舉,交情隆厚。稹自監察禦史謫為江陵府士曹掾,翰林學士李絳、崔群上前麵論稹無罪,居易累疏切諫曰:
“自己又悲歎家貧多變故,都二十七歲了,才參加鄉試。考取之後,雖專心致力於進士考試,卻不停止學習寫詩。到任校書郎時,已積累了三四百首。有時出示朋友中像您這樣的人,看過的都說寫得好,其實我還沒有窺見詩人的門徑。自到朝廷任職以來,年齒漸長,經曆的事漸多,每與人談話,多詢問時事,每讀書史,多探求道理,這才懂得文章應為現實而寫,詩歌應為現實而作。這時皇帝初即位,宰相都是正直的人,屢降詔書,詢問民間疾苦。正當此時,我被提拔入翰林,身為諫官,每月領取書寫奏疏的紙張。啟奏的言辭,有的可以救濟百姓疾苦,彌補政務缺漏,而那些難於明言的,就寫成詩歌,想讓皇上多少能聽到一些,首先可以此拓寬皇上聽聞,幫助皇上治理國事;其次可報答皇上提拔的恩德,盡到諫官進言的職責;最後是為了實現自己平生誌向。哪料到誌向未實現後悔之心已生,忠言未讓皇上聽到毀謗已加身了。

臣昨緣元稹左降,頻已奏聞。臣內察事情,外聽眾議,元稹左降有不可者三。何者?元稹守官正直,人所共知。自授禦史已來,舉奏不避權勢,隻如奏李佐公等事,多是朝廷親情。人誰無私,因以挾恨,或假公議,將報私嫌,遂使誣謗之聲,上聞天聽。臣恐元稹左降已後,凡在位者,每欲舉職,必先以稹為誡,無人肯為陛下當官守法,無人肯為陛下嫉惡繩愆。內外權貴親黨,縱有大過大罪者,必相容隱而已,陛下從此無由得知。此其不可者一也。
“請讓我對您痛痛快快地說完吧。隻要讀過我的《賀雨詩》都有閑話,認為寫得不妥當。讀我的《哭孔甚戈詩》,都板起麵孔,很不高興。讀《秦中吟》,權豪勢要們相視而變了臉色。讀《登樂遊園》這首寄贈給您的詩,當權者便扼腕生怒。讀《宿紫閣村》詩,掌握軍事大權的人便切齒痛恨。情況大抵如此,不能一一列舉。同我沒交情的人,說我沽名釣譽,攻擊朝廷,誹謗他人。如果有同我交好的人,也以牛僧孺為鑒戒呀。乃至弟兄、妻子都認為我有錯,那些不認為我有錯的,舉世不過三兩人。其中有鄧魴,見到我的詩就歡喜,但沒活多久便死了。有唐衢,讀了我的詩便流淚,沒多久也死了。此外就是足下,可足下十年來又身處困厄。啊呀!難道‘六義’詩風是上天要破壞,無法堅持了嗎?或者不知是否天意不想讓人們的疾苦被皇上知道呢?如果不是這樣,為什麼立誌以詩傳言的人如此不利已極呢?

昨元稹所追勘房式之事,心雖徇公,事稍過當。既從重罰,足以懲違,況經謝恩,旋又左降。雖引前事以為責辭,然外議喧喧,皆以為稹與中使劉士元爭,因此獲罪。至於爭事理,已具前狀奏陳。況聞士元蹋破驛門,奪將鞍馬,仍索弓箭,嚇辱朝官,承前已來,未有此事。今中官有罪,未聞處置;禦史無過,卻先貶官。遠近聞知,實損聖德。臣恐從今已

 
舉報收藏 0打賞 0

《舊唐書》

《舊唐書》列傳
列傳·卷一 列傳·卷二 列傳·卷三 列傳·卷四 列傳·卷五 列傳·卷六 列傳·卷七 列傳·卷八 列傳·卷九 列傳·卷十 列傳·卷十一 列傳·卷十二 列傳·卷十三 列傳·卷十四 列傳·卷十五 列傳·卷十六 列傳·卷十七 列傳·卷十八 列傳·卷十九 列傳·卷二十 列傳·卷二十一 列傳·卷二十二 列傳·卷二十三 列傳·卷二十四 列傳·卷二十五 列傳·卷二十六 列傳·卷二十七 列傳·卷二十八 列傳·卷二十九 列傳·卷三十 列傳·卷三十一 列傳·卷三十二 列傳·卷三十三 列傳·卷三十四 列傳·卷三十五 列傳·卷三十六 列傳·卷三十七 列傳·卷三十八 列傳·卷三十九 列傳·卷四十 列傳·卷四十一 列傳·卷四十二 列傳·卷四十三 列傳·卷四十四 列傳·卷四十五 列傳·卷四十六 列傳·卷四十七 列傳·卷四十八 列傳·卷四十九 列傳·卷五十 列傳·卷五十一 列傳·卷五十二 列傳·卷五十三 列傳·卷五十四 列傳·卷五十五 列傳·卷五十六 列傳·卷五十七 列傳·卷五十八 列傳·卷五十九 列傳·卷六十 列傳·卷六十一 列傳·卷六十二 列傳·卷六十三 列傳·卷六十四 列傳·卷六十五 列傳·卷六十六 列傳·卷六十七 列傳·卷六十八 列傳·卷六十九 列傳·卷七十 列傳·卷七十一 列傳·卷七十二 列傳·卷七十三 列傳·卷七十四 列傳·卷七十五 列傳·卷七十六 列傳·卷七十七 列傳·卷七十八 列傳·卷七十九 列傳·卷八十 列傳·卷八十一 列傳·卷八十二 列傳·卷八十三 列傳·卷八十四 列傳·卷八十五 列傳·卷八十六 列傳·卷八十七 列傳·卷八十八 列傳·卷八十九 列傳·卷九十 列傳·卷九十一 列傳·卷九十二 列傳·卷九十三 列傳·卷九十四 列傳·卷九十五 列傳·卷九十六 列傳·卷九十七 列傳·卷九十八 列傳·卷九十九 列傳·卷一百 列傳·卷一百零一 列傳·卷一百零二 列傳·卷一百零三 列傳·卷一百零四 列傳·卷一百零五 列傳·卷一百零六 列傳·卷一百零七 列傳·卷一百零八 列傳·卷一百零九 列傳·卷一百一十 列傳·卷一百一十一 列傳·卷一百一十二 列傳·卷一百一十三 列傳·卷一百一十四 列傳·卷一百一十五 列傳·卷一百一十六 列傳·卷一百一十七 列傳·卷一百一十八 列傳·卷一百一十九 列傳·卷一百二十 列傳·卷一百二十一 列傳·卷一百二十二 列傳·卷一百二十三 列傳·卷一百二十四 列傳·卷一百二十五 列傳·卷一百二十六 列傳·卷一百二十七 列傳·卷一百二十八 列傳·卷一百二十九 列傳·卷一百三十 列傳·卷一百三十一 列傳·卷一百三十二 列傳·卷一百三十三 列傳·卷一百三十四 列傳·卷一百三十五 列傳·卷一百三十六 列傳·卷一百三十七 列傳·卷一百三十八 列傳·卷一百三十九 列傳·卷一百四十 列傳·卷一百四十一 列傳·卷一百四十二 列傳·卷一百四十三 列傳·卷一百四十四 列傳·卷一百四十五 列傳·卷一百四十六 列傳·卷一百四十七 列傳·卷一百四十八 列傳·卷一百四十九 列傳·卷一百五十
 
更多>同類經典
網站首頁  |  關於我們  |  聯繫方式  |  使用協議  |  隐私政策  |  版權隱私  |  網站地圖  |  排名推廣  |  廣告服務  |  積分換禮  |  網站留言  |  RSS訂閱  |  違規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