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遊記》 作者:徐弘祖年代:明代1475   

《徐霞客遊記》正文 卷四十三 楚遊日記十

二十四日雨止而雲氣蒙密。平明,由路亭西行,五裏為太平營,而九疑司亦在焉。由此西北入山,多亂峰環岫,蓋掩口之東峰,如排衙列戟,而此處之諸岫,如攢隊合圍,俱石峰森羅。〔中環成洞,穿一隙入,如另辟城垣。山不甚高,而〕窈窕回合,真所謂別有天地也。途中宛轉之洞,卓立之峰,玲攏之石,噴雪驚濤之初漲。瀠煙沐雨之新綠,如是十裏而至聖殿。聖殿者,即舜陵也。餘初從路岐望之,見頹垣一二楹,而路複荒沒,以為非是,遂從其東逾嶺而北。二裏,遇耕者而問之,已過聖殿而抵斜岩矣。遂西麵登山,則穹岩東向高張,勢甚宏敞。洞門有石峰中峙,界門為兩,飛泉傾墜其上,若水簾然。岩之右,垂石縱橫,岩底有泉懸空而下,有從垂石之端直注者,有從石竇斜噴者,眾隙交亂,流亦縱橫交射於一處,更一奇也。其下複開一岩,深下亦複宏峻,然不能遠入也。岩後上層複開一岩,圓整高朗,若樓閣然,正對洞門中峙之峰,〔兩瀑懸簾其前,為外岩最麗處。〕其下有池,瀦水一方,不見所出之處,而水不盈。池之左複開一門,即岩後之下層也。由其內墜級而下,即深入之道矣。餘既至外岩,即炊米為飯,為深入計。僧明宗也,曰:“此間勝跡,近則有書字岩、飛龍岩,遠則有三分石。三分石不可到,二岩君當先了之,還以餘晷剩餘時間入洞,為秉燭遊,不妨深夜也。”餘頷之。而按《誌》求所謂紫虛洞,則茲洞有碑稱為紫霞,俗又稱為斜岩,斜岩則唐薛伯高已名之,其即紫虛無疑矣。求所謂碧虛洞、玉琯岩、高士岩、天湖諸勝,俱雲無之。乃隨明宗為導,先探二岩。
二十四日雨停了但雲氣陰暗濃密。天亮時,由路亭往西行,五裏為太平營,九疑巡檢司也在這裏。由此往西北入山,許多峰巒錯雜環繞,大體掩口營東麵的峰嶺,如同衙門中官吏排列、戟戈成行;而此處的眾多山巒,則如隊伍合圍,石峰密集分布。山中間環繞形成洞,穿過一條石頭縫隙進到裏邊,如同另外築起一道城牆。山不很高,但幽深而迂回繞曲,真所謂別有天地。一路中,有曲折的洞穴,直立的山峰,玲瓏的岩石,驚濤卷雪般的亂石,雲雨籠罩的新綠,就這樣走了十裏,到達聖殿。聖殿就是舜陵。開初我從岔路處見有一兩間牆壁倒塌的房屋,而路又荒沒,以為不是,便從它東麵翻嶺往北走。兩裏,遇到個耕田的人問他,才知已過了聖殿到斜岩了。於是往西向山上登,彎隆的岩壁朝東高高伸展,氣勢恢宏。岩洞門內有座石峰聳立在中間,將洞門隔成兩邊,飛灑的泉水傾墜在洞門上方,仿佛水簾一樣。岩洞右邊,縱橫地垂掛著些石頭,岩洞底部有泉水懸空瀉下,水流有從垂掛著的石頭邊緣直流向下的,有從石孔中斜噴出來的,孔隙交錯紛亂,水流也縱橫噴射,交彙到一處,這更是一奇。此岩洞下又形成個岩洞,深深向下凹陷,也同樣宏大高闊,然而不能進到深處。此岩洞後麵的上層同樣形成個岩洞,圓整高爽而明亮,若樓閣一般,它正對著洞門中聳起的石峰,兩股瀑布如同懸掛的簾子,噴瀉在岩洞前,這是外岩景致最優美的地方。它下麵有個池塘,積了一塘水,不見水的出處,也不外溢。池的左邊又張開個石門,這裏便是岩洞後麵的下層。從門內踏著石級向下走,就是進到深處的路了。我到達外岩後,就先做飯吃,作進洞遊覽的打算。僧人叫明宗,他說:“這地方的風景名勝,近處的有書字岩、飛龍岩,遠處的有三分石。三分石今天不能到達,其餘兩岩先生應先遊覽,回來後用日落前的剩餘時間再進這洞,點著燭火遊覽,這樣就算深夜也無妨礙。”我點頭表示讚同。然而我按照誌書的記載去尋求所謂的紫虛洞,卻發現此洞中有碑,碑文說此洞為紫霞洞,習慣上又稱為斜岩,斜岩則是唐朝時薛伯高就已命名的,依此,此洞便是紫虛洞無疑了。又詢問所謂的碧虛洞、玉館岩、高士岩、天湖等名勝,明宗都說沒有這些地方。於是在明宗的導引下,先去探遊書字、飛龍兩岩。

出斜岩北行,下馬蹄石,其陰兩旁巉石嵯峨,疊雲聳翠,其內亂峰複環回成峒山洞。蓋聖殿之後,即峙為蕭韶峰,蕭韶之西即起為斜岩。山有嶺界其間。嶺北之水,西北流經寧遠城,而下入於瀟江,即舜源水也。嶺南之水,西北流經車頭,下會舜源水而出青口,即瀟水也。蕭韶、斜岩之南北,俱亂峰環峒,獨此二峰之間,則峽而不峒,蓋有嶺過脊於中,北為寧遠縣治之脈也。馬蹄石南,其峒寬整,問其名,為九疑洞。餘疑聖殿、舜陵俱在嶺北,而峒在嶺南,益疑之。已過永福寺故址,礎石猶偉,已犁為田。又南過一溪,即瀟水之上流也。轉而西共三裏,入書字岩。岩不甚深,後有垂石夭矯,如龍翔鳳翥zhù飛舉。岩外鐫“玉琯岩”三隸字,為宋人李挺祖筆。岩右鐫“九疑山”又名蒼梧山三大字,為宋嘉定六年知道州軍事莆田方信孺筆。其側又隸刻漢蔡中郎《九疑山銘》,為宋淳祐六年郡守潼川李襲之屬郡人李挺祖書。蓋襲之既新其宮,因鐫其銘於側以存古跡。後人以崖有巨書,遂以“書字”名,而竟失其實。始知書字岩之即為玉琯,而此為九疑山之中也。始知在簫韶南者為舜陵,在玉琯岩之北者,為古舜祠。後人合祠於陵,亦如九疑司之退於太平營,滄桑之變如此。土人雲:永福(寺)昔時甚盛,中有千餘僧常住,田數千畝,是雲永福即舜陵。稱小陵雲:義以玉琯、舜祠相迫,欽癸繹擾,疏請合祠於陵。令舜陵左碑,俱從永福移出。後玉琯古祠既廢,意寺中得以專享,不久,寺竟蕪沒,可為廢古之鑒。
走出斜岩往北行,下了馬蹄石。它的北麵兩側岩石高峻,疊雲聳翠,高峻的岩石以內亂峰又環拱回抱形成恫。大概聖殿的後麵,便聳起為簫韶峰,簫韶峰的西麵便聳起為斜岩。山上有座嶺隔在它們之間。嶺北麵的水,往西北流經寧遠城,下遊彙入瀟江,它就是舜源水。嶺南麵的水,往西北流經車頭,再往下彙合舜源水而流出青口,這便是瀟水。簫韶峰、斜岩的南北兩邊,都是亂峰環拱形成炯,唯獨這兩峰之間,卻形成山峽而不是炯,這是因為有座嶺的嶺脊從這兩峰之間越過去,往北延伸而成為寧遠縣城主山之脈。馬蹄石南麵,那酮寬闊齊整,打聽它的名稱,說叫九疑洞。我原就懷疑聖殿、舜陵都在嶺北,而今見姻在嶺南,就更加懷疑了。旋即,經過永福寺故址,柱腳下的石墩子仍然雄偉,而寺基已經被犁為耕田。又往南渡過一條溪流,它就是瀟水的上遊。轉往西共走三裏,進到書字岩。岩穴不很深,後麵有石頭垂懸著,屈曲而有氣勢,如像龍鳳飛騰一般。岩穴外麵用隸書刻著“玉館岩”三字,是宋代人李挺祖的筆跡。岩穴右邊刻有“九疑山”三個大字,是宋代嘉定六年主持道州軍事的莆田人方信孺書寫的。它的側麵又用隸書刻著漢代蔡中郎撰寫的《九疑山銘》,這是宋代淳佑六年道州刺史漁川人李襲之囑托本州人李挺祖刻寫的。大概李襲之既然新修了蔡中郎的廟,因而就將他作的這篇銘文刻在側麵,以保存古跡。後人因為崖壁上有巨大的字,便用“書字”這個名稱呼此岩,因而竟然失掉了它的真實名稱。這樣,我才知道書字岩就是玉館岩,而這裏正是九疑山的中段;才知道在簫韶峰南麵的是舜陵,在玉館岩北麵的是古舜祠。後人把舜祠合並到舜陵處,這也晌九疑巡檢司北遷到太平營一樣,世間事物的變遷就是如此之大。〔當地人說:永福寺原先很興盛,有一千多僧人,寺院田產數千畝。如此說永福寺就是舜陵所在地。永福寺稱為小陵,意思是因為玉館岩和舜祠相距較近,皇家機構派人考察後認為舜祠受岩所擾,於是上疏請求將舜祠合並到舜陵處。如今舜陵左麵的碑,都是從永福寺移出來的。後來玉琅岩的古祠毀壞後,原料想寺中的祠堂能夠專享祭供,然而不久,寺竟然就荒蕪衰廢了,這可以作為毀棄古跡的一個教訓。〕

餘坐玉琯中久之,因求土人導往三分石者。土人言:“去此甚遠,俱瑤窟中,須得瑤人為導。然中無宿處,須攜火露宿乃可。”已而重購得一人,乃平地瑤劉姓者,期以明日晴爽乃行。不然,姑須之斜岩中。乃自玉琯還,過馬蹄石之東,入飛龍岩。岩從山半陷下,內亦寬廣,〔如斜岩外層之南岩,〕有石坡中懸,而無宛轉之紋。岩外鐫“飛龍岩”三字,岩內鐫“仙樓岩”三字,俱宋人筆。
我在玉館岩中坐了好久,於是想找個當地人導引我到三分石去。當地人對我說:“三分石離此處很遠,周圍盡是瑤族人居住的地方,必須找瑤族人作向導才行。然而中途沒有住宿處,必須攜帶著火把露天住宿才可以前往。”隨後出重金雇到一人,是個平地瑤,姓劉,約定第二天天氣晴朗就出發。如天氣不好,就姑且在斜岩中等候。於是從玉琅岩往回走,經過馬蹄石東麵,進到飛龍岩。岩從半山腰凹陷下去,裏邊也同樣寬廣,如像斜岩外層的南岩,有個石坡懸在中間,但沒有曲折縱橫的石紋。岩外刻有“飛龍岩”三個字,岩內刻著“仙樓岩”三個字,都是宋代人的筆跡。

出洞,複逾馬蹄石,複共三裏而返斜岩。明宗乃出火炬七枚,與顧仆分攜之,仍爇炬前導。始由岩左之下層捱隙曆蹬而下,水從岩左飛出,注水流與人爭級,級盡路竟,水亦無有。東向而入,洞忽平廣。既而石田鱗次,水滿其中,遂塍上行,下遂墜成深壑。石田之右,上有石池,由池涉水,乃楊梅洞道也。舍〔之〕,仍東下洞底。既而涉一溪,其水自西而東,向洞內流。截流之後,循洞右行,路複平曠,洞愈宏闊。有大柱端立中央,直近洞頂,若人端拱者,名曰“石先生”。其東複有一小石豎立其側,名曰“石學生”,是為教學堂。又東為吊空石,一柱自頂下垂,半空而止,其端反卷而大。又東有石蓮花、擎天柱,皆不甚雄壯。於是過爛泥河,即前所涉之下流也。其處河底泥濘,深陷及膝,少緩,足陷不能拔。於是循洞左行,左壁崖片楞楞下垂,有上飛而為蓋者,有下庋而為台者,有中凹而為床、為龕者,種種各有名稱,然俚不足紀也。南眺中央有一方柱,自洞底屏立而上,若巨笏hù竹片然。其東有一柱,亦自洞底上穹,與之並起,更高而巨。其端有一石旁坐石蓮上,是為觀音座。由此西下,可北繞觀音座後。前爛泥河水亦繞觀音座下西來,至此南折而去。洞亦轉而南,愈宏崇,遊者至此輒止,以水深難渡也。餘強明宗渡水,水深逾膝,〔然無爛泥河濘甚。〕既渡,南向行,水流於東,路循其西,四顧石柱參差高下,白如羊脂,是為雪洞。以其色名也。又前為風洞,以其洞轉風多也。既而又當南下渡河,明宗以從來導遊,每歲不下百次,曾無至此者。故前遇觀音座,輒抽炬竹插路為誌記號,以便歸途。時餘草履已壞,跣一足行,〔先令顧仆攜一緉liǎng雙備壞者,以渡河水深,竟私置大士座下,〕不能前而返。約所入已三裏餘矣。〔聞其水潛出廣東連州,恐亦臆論,大抵入瀟之流,然所進周通,正無底也。〕還過教學堂,渡一重河,上石田,遂北入楊梅洞。先由石田涉石池,池兩崖石峽如門,池水滿浸其中,涉者水亦逾膝,然其下皆石底平整,四旁俱無寸土。入峽門,有大石橫其隘。透隘入,複得平洞,寬平廣博。其北有飛石平鋪,若樓閣然,有隙下窺,則石薄如板,其下複穹然成洞,水從下層奔注而入,即前爛泥諸河之上流也。洞中產石,圓如彈丸,而凹麵有蝟同“蝟”紋,“楊梅”之名以此。然其色本黃白,說者謂自洞中水底視,皆殷紫,此附會也。〔此洞所入水,即岩外四山,窪注地中者。此塢東為簫韶峰,西即斜岩,南為聖殿西嶺,北為馬蹄石,皆廓高裏降,有同釜底,四麵水俱潛注,第不見所入隙耳。〕出洞,已薄暮,燒枝炙衣,炊粥而食,遂臥岩中。終夜瀑聲、雨聲,雜不能辨,詰朝起視,則陰雨霏霏也。
出了岩洞,又越過馬蹄石,又總共走三裏便回到斜岩。明宗於是拿出準備好的七支火把,與顧仆分別帶著,他點燃了火把仍走在前麵作向導。開始時從岩洞左邊的下層鑽過孔隙踩著石瞪而下,水流從岩洞左邊飛瀉出來,向下傾注而與人爭搶石瞪,石瞪走完了,水也不再有。朝東往裏走,洞忽然變得平而寬廣。旋即一塊塊石田像魚鱗一樣排列著,水流灌滿田中,隻能從田埂上行走,石田下麵便是崖壁墜陷形成深穀。石田的右上方有個石池,由池中涉水過去,是到楊梅洞的路。我們放棄了,仍舊往東朝洞底向下走。隨後渡過一條溪水,那溪水自西而東向洞內流。橫渡溪水後,順著洞右走,路又變得平而寬廣,洞更加宏大空闊。有一根大石柱端立在洞中央,直向上聳接近洞頂,若如兩手合抱端坐著的人,名叫“石先生”;它東麵又有塊小石塊直立在側麵,名叫“石學生”。這裏是教學堂。又往東為吊空石,一根石柱從洞頂垂下來,伸到半空中,末端反卷起而粗大。再往東有石蓮花、擎天柱,都不是很雄偉壯觀。從石蓮花、擎天柱處渡過爛泥河,它就是前麵所過那條溪水的下遊。所過之處河底泥濘,深陷到膝蓋,稍微緩慢一些,腳便陷下去而不能拔出來。過了爛泥河順著洞左邊走,左麵石壁上的崖片棱角分明,往下垂掛著,有向上飛舉而如蓋子的,有架置在下麵如平台的,有中間凹陷而如臥床、神完的,每塊每片各有名稱,然而很粗俗,不值得記錄。往南眺望,洞中央有根方形石柱,若屏風從洞底向上聶立,仿佛一片巨大的朝笛。它東麵有根石柱,也是從洞底向上高高矗立,與它並峙,並且更高更大。它的頂端有一石如人一般地坐在石蓮花上,這是觀音座。從這裏往西下去,可以從北麵繞到觀音座後邊。前麵所過的爛泥河水也繞過觀音座下麵從西麵流來,至此折向南去。洞也轉往南,更加宏大高敞,遊人通常到此便止步,因為水深難以渡過去。我強迫明宗渡水,水淹過膝蓋,然而不像爛泥河那樣泥濘。渡過水後,向南行,水在東麵流,路順水流向西延伸,四下顧盼,石柱高高低低錯落插聳,顏色如羊脂一樣白,這是雪洞,因為洞中石柱的顏色而得名。又往前為風洞,因為洞內曲折風大而得名。隨後又應當南下渡河,但明宗因為從來作向導,每年不下百次,未曾有深入到此處的、所以先前到觀音座,他就抽了根火把上的竹片插在路邊作為標誌,以便回程時容易認路。而當時我的草鞋已經壞了,光著一隻腳走。起先我曾叫顧仆給我隨身帶了一雙,以備爛了替換,顧仆則因渡河水深,竟然自作主張地把鞋子放在觀音座下麵,這樣便不能再往前走,隻能返回。到此處進入洞中大約已有三裏多了。聽說洞中的水流到廣東連州後,就流出地麵,這恐怕是想當然的說法,大抵上它是流入瀟江的水流,然而所進到之處,水四處通達,這正是所說的此洞無底的表現。往回經過教學堂,渡過一重河,上到石田處,便往北進入楊梅洞。先由石田涉水過了石池,池兩邊崖壁對峙形成門一樣的石峽,水浸滿池中,渡水時水也沒過膝蓋,然而下麵都是平整的石底,四周都沒有寸土。進入石峽門中,有大石頭橫阻在最狹窄險要之處。穿過此處往裏進去,又見到個平直的洞,寬廣平整宏大。洞北有飛石平鋪著,若樓閣一般,石塊上有縫隙,從縫隙中向下窺視,石塊薄如木板,下麵又高高隆起形成洞,水從下層奔流而入,那水就是前麵所經過的爛泥河等各河流的上遊。洞中產一種石頭,圓如彈丸,凹陷下去的那麵有如刺猾身上的刺一樣的石紋,“楊梅”的名稱由此而得。然而石頭的顏色本是黃白色,傳說從洞中的水底下看,都是暗紫色的,這是附會。此洞中滲流進來的水,就是岩外四周的山窪中注入地中的。此山塢東麵為簫韶峰,西麵就是斜岩,南麵是聖殿西邊的山嶺,北麵為馬蹄石,都是外圍高裏邊低,如同鍋底,四麵的水都潛注到地下,隻是不見注入的孔隙而已。出洞已是傍晚,燒著樹枝烘烤衣服,又煮些粥吃,便在岩中臥下。一整夜瀑聲、雨聲交響,混雜而不能分辨,早晨起來一看,則陰雨霏霏。

此岩之瀑,非若他處懸崖瀉峽而下,俱從覆石之底,懸穿竇下注,若漏卮漏鬥然。其懸於北岩上洞之前者,二瀑皆然而最大;其懸於右岩窪洞之上者,一瀑而有數竅,較之左瀑雖小,內有出自懸石之端者一,出於石底之竇而斜噴者二,此又最奇也。
此岩中的瀑流,不像其他地方那樣懸掛在崖壁間向深峽傾瀉而下,而都是從臥覆的石頭底懸空而下,穿過小洞向下流瀉,如有漏洞的酒器一般。懸在北岩上洞前的,兩條瀑布都如上麵所說,而且最大;懸在右崖窪洞上的,一條瀑布經幾個小孔瀉下來,比起左邊的瀑布雖然小些,但瀑布從懸吊著的石頭頂端流瀉出一股,從石頭底下的小洞中斜噴出兩股,這又是最奇特的。

二十五日靜坐岩中,寒甚。閑則觀瀑,寒則煨枝,饑則炊粥,以是為竟日程。
二十五日清靜安閑地呆在斜岩中,天氣非常寒冷。無事就觀賞瀑布,冷了便燒樹枝烘烤,肚餓則煮稀粥吃,就這樣度過了一整天。

二十六日雨仍不止。下午,持蓋往聖殿,仍由來路北逾嶺,稍東,轉出簫韶峰之北。蓋簫韶自南而北,屏峙於斜岩之前,上分兩歧,北盡即為舜陵矣。陵前數峰環繞,正中者上岐而為三,稍左者頂有石獨聳。廟中僧指上岐者娥皇峰,獨聳者為女英峰,恐未必然。蓋此中古祠今殿,峰岫不一,不止於九,而九峰之名,土人亦莫能辨之矣。陵有二大樹夾道,若為雙闕然,其大俱四人圍,廟僧呼為“珠樹”,而不識其字雲。結子大如指,去殼可食,謂其既枯而複榮,未必然也。兩旁桫本甚巨,中亦有大四圍者,尋丈而上,即分岐高聳。由二珠樹中入,有屋三楹,再上一楹。上楹額雲“舞幹遺化”,有虞帝牌位。下三楹額雲“虞帝寢殿”,列五六碑,俱世廟、神廟二朝之間者,無古跡也。二室俱敝而隘,殊為不稱。問窆biǎn宮落葬之地何在?帝原與何侯飛升而去,向無其處也。因遍觀其碑,乃詩與祝詞,惟慈谿顏鯨。嘉靖間學道。一碑已斷,言此地即古三苗地,帝之南巡蒼梧,此心即“舞幹羽”之心。若謂地在四嶽之外,帝以髦期之年,不當有此遠遊,是不知大聖至公無間之心者也。蓋中國諸侯,悉就四嶽朝見,而南蠻荒遠,故不憚以身過化。其說似為可取。李中溪元陽引《山海經》,謂帝舜煉丹於紫霞洞,白日上升。《三洞錄》謂帝舜禪位後,煉丹於此。後儒者不欲有其事,謂帝崩於蒼梧之野;而道者謂其在九疑中峰。夫聖人之初,原無三赦之名,聖而至於神,上天下地,乃其餘事。及執儒者,三見而辨其事,不亦固哉。後其侄李恒顏宰寧遠,跋其後,引《藝文誌》載蔡邕謂舜在九疑解體而升。書曰:“陟方乃死。”韓愈曰:“陟,升也,謂升天也。”《零陵郡忠》載道家書,謂帝厭治天下,修道九疑,後遂仙雲。寧遠野史《何侯記》載,負元君家九疑,修煉丹藥功成,帝舜狩止其家。帝既升遐,負元君亦於七月七日升去。是茲地乃舜鼎湖,非陵寢也。且言蒼梧在九疑南二百裏,即崩蒼梧,葬九疑亦無可疑者。唐元次山之說似未必然,其說種種姑存之。惟寢殿前除露立一碑甚钜,餘意此必古碑,冒雨趨視之,乃此山昔為瑤人所據,當道剿而招撫之者。其右即為官廨,亦頹敝將傾,內有一碑已碎,而用木匡其四旁。亟讀之,乃道州九疑山《永福禪寺記》,淳熙七年庚子公元1180年道州司法參軍長樂鄭舜卿撰,知湖、梧州軍州事河內向子廓書。書乃八分體,遒逸殊甚。即聖殿古碑,從永福移出者,然與陵殿無與,不過好事者惜其字畫之妙,而移存之耳。然此廨將圮,不幾為永福之續耶?舜卿碑中有雲:“餘去年秋從山間謁虞帝祠,求何侯之丹井、鄭安期之鐵臼,訪成武丁於石樓,張正禮於娥皇,與萼綠華之妙想之故跡,乃了無所寄目,留永福寺齊雲閣二日,桂林、萬歲諸峰四顧如指,主僧意超方大興工作,餘命其堂曰徹堂。”廨後有室三楹,中置西方聖人,兩頭各一僧棲焉,亦荒落之甚。乃冒雨返斜岩,濯足炙衣,晚餐而臥。
二十六日雨依然不停。下午,打著傘去聖殿,依舊從來路往北翻過嶺,稍向東走,轉出簫韶峰北麵。簫韶峰自南而北縱貫,屏風般聳立在斜岩前,峰上部分為兩支,它的北麵盡頭處就是舜陵。陵前環繞著幾座山峰,正中峰的上部分成三支,稍靠左邊的一峰頂上有石頭獨立聳起。廟中僧人指著上部的分支說是娥皇峰,頂上有石頭獨立聳起的是女英峰,恐怕未必正確。大概這地方的古舜祠和如今的舜殿,分別在不同的峰巒,峰不止九座,而九峰的名稱,當地人也不能分辨清。陵墓邊兩棵大樹夾道而立,若雙網一般,都有四人合圍那麼粗,廟中僧人稱之為“珠樹”,但他不知道字的寫法。結的果實大如指頭,剝掉殼可以吃,傳說樹本來已經幹枯了,後又重新發芽開花,我想未必如此。樹的兩旁生長著巨大的渺木樹,其中也有四人圍抱那麼大的,在八尺到一丈左右以上,就分出枝權高高聳起。由兩棵珠樹中間進去,有三間屋子,再往上又有一間。上麵那間的門額上寫著“舞幹遺化”,屋中有虞帝的牌位。下麵三間的門額上寫著“虞帝寢殿”,屋中排列著五六塊碑,都是世廟、神廟之間立的,沒有古跡。兩處房屋都破舊狹窄,與虞帝的身份地位極不相稱。詢問虞帝落葬的地方在哪裏,才知虞帝原來是與何侯一道成仙升天的,向來沒有落葬處。於是遍觀各碑,碑上刻的都是些詩和祭祀時禱告的話語,隻有慈溪縣人顏鯨撰的一篇碑文對虞帝的事跡敘說得較多,〔顏鯨是嘉靖年間的學道。〕這塊碑已經斷了,碑文中說,此地就是古代的三苗地方,虞帝南巡到蒼梧,此心就是為了和平、摒棄戰爭而“舞幹羽”的心。至於說這地方在四方部落首領管轄外,虞帝以八九十歲的高齡,不應當會作這樣遠距離的巡遊,這是他們不知道道德完善、智能超越的虞帝有最公平而無差別的思想。中原的諸侯,統統到四方部落首領管轄的區域內朝見虞帝,而南方各少數民族地區荒涼僻遠,所以他便不怕勞苦,親自巡視,從而感化這裏的民眾。這種說法似乎可取。〔李中期(元陽)摘引《山海經》,說舜帝在紫霞洞煉丹,白天升天而去。《三洞錄》中說舜帝禪位後,在此地煉丹。後來儒家人士不希望有這樣的事,說舜帝在蒼梧的山野中去世;而道教的人說他仙世的地方在九疑山的中峰。聖人原本沒有儒、道、佛三教的名目,至於聖人聖明而被尊奉成神,產生上天下地說法的爭議,是聖人身後發生的事。到詢問儒士,三次見麵都辨別舜帝去世處所的事,這不是太固執了嗎?後來他的侄子李恒顏主政寧遠縣,為他的文章寫了跋,跋文摘引《藝文誌》的記載說,蔡琶認為舜帝在九疑山去世後升了天。《尚書》中說:“舜帝涉後才死。”韓愈注釋道:“險,就是升,意思是升天”。《零陵郡誌》記載道家著作中說,舜帝厭倦統治天下,到九疑山修道,後來便修煉成仙。寧遠縣野史《何侯記》記載:負元君家住九疑山,修煉丹藥獲得了成功,舜帝巡守天下,停留在他家。舜帝升天之後,負元君也在七月七日升天去。所以此地是舜鼎湖,不是陵墓。並且說,蒼梧在九疑山南麵兩百裏,即便在蒼梧去世,葬在九疑山也是無可懷疑的。唐代元次山的說法似乎未必如此。這種種說法姑且存留。〕隻有陵墓正殿前的台階邊露天立著一塊巨大的碑,我想這必定是古碑,於是冒雨疾奔過去觀看,碑文說,此山過去被瑤族人占據,當權者征剿而招撫了他們。碑的右邊就是官署,也是破敗不堪即將傾塌,裏麵有塊碑已經破碎,有人用木架子框在它的四周。我趕忙閱讀,原來是道州九疑山《永福禪寺記》,它是淳熙七年庚子道州司法參軍長樂縣人鄭舜卿撰,知湖州、梧州軍州事河內縣人向子廓書寫的。字是漢代的隸書體,十分遒勁飄逸。它是聖殿中的古碑,是從永福寺中移出來的,然而與陵殿不相幹,不過是愛多事的人愛惜碑上字畫的美妙,而移出來,以便保存它罷了。但這官署快要倒塌,不是將要遭到與永福寺同樣的結局嗎?〔鄭舜卿撰的碑文中有這樣一段話:“我去年秋天翻山越嶺來拜渴虞帝祠,探求何侯的丹井、鄭安期的鐵臼,到石樓尋訪成武丁的遺跡,到娥皇峰尋訪張正禮的遺跡和曹綠華生發妙想處的故跡,但全無一點蹤跡,什麼也沒見到。後來在永福寺齊雲閣停留了兩天,從閣上四下看望,桂林、萬歲等各山峰近在眼前,寺中主僧意超正大興土木,我將他建的那堂命名為徹堂。”〕官署後有三間房屋,屋中置放著佛陀的塑像,兩頭兩間內各有一個僧人住著,也是荒寂冷落得很。於是冒雨返回斜岩,洗腳烘衣,吃了晚餐就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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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遊記》

《徐霞客遊記》正文
卷一 遊天台山日記 卷二 遊天台山日記後 卷三 遊雁宕山日記 卷四 遊雁宕山日記後 卷五 遊白嶽山日記 卷六 遊黃山日記 卷七 遊黃山日記後 卷八 遊武彝山日記 卷九 遊廬山日記 卷十 遊九鯉湖日記 卷十一 遊嵩山日記 卷十二 遊太華山日記 卷十三 遊太和山日記 卷十四 閩遊日記前 卷十五 閩遊日記後 卷十六 遊五台山日記 卷十七 遊恒山日記 卷十八 浙遊日記上 卷十九 浙遊日記下 卷二十 江右遊日記一 卷二十一 江右遊日記二 卷二十二 江右遊日記三 卷二十三 江右遊日記四 卷二十四 江右遊日記五 卷二十五 江右遊日記六 卷二十六 江右遊日記七 卷二十七 江右遊日記八 卷二十八 江右遊日記九 卷二十九 江右遊日記十 卷三十 江右遊日記十一 卷三十一 江右遊日記十二 卷三十二 江右遊日記十三 卷三十三 江右遊日記十四 卷三十四 楚遊日記一 卷三十五 楚遊日記二 卷三十六 楚遊日記三 卷三十七 楚遊日記四 卷三十八 楚遊日記五 卷三十九 楚遊日記六 卷四十 楚遊日記七 卷四十一 楚遊日記八 卷四十二 楚遊日記九 卷四十三 楚遊日記十 卷四十四 楚遊日記十一 卷四十五 楚遊日記十二 卷四十六 楚遊日記十三 卷四十七 楚遊日記十四 卷四十九 楚遊日記十六 卷五十 粵西遊日記一 卷五十一 粵西遊日記二 卷五十二 粵西遊日記三 卷五十三 粵西遊日記四 卷五十四 粵西遊日記五 卷五十五 粵西遊日記六 卷五十六 粵西遊日記七 卷五十七 粵西遊日記八 卷五十八 粵西遊日記九 卷五十九 粵西遊日記十 卷六十 粵西遊日記十一 卷六十一 粵西遊日記十二 卷六十二 粵西遊日記十三 卷六十三 粵西遊日記十四 卷六十四 粵西遊日記十五 卷六十五 粵西遊日記十六 卷六十六 粵西遊日記十七 卷六十七 粵西遊日記十八 卷六十八 粵西遊日記十九 卷六十九 粵西遊日記二十 卷七十 粵西遊日記二十一 卷七十一 粵西遊日記二十二 卷七十二 粵西遊日記二十三 卷七十三 粵西遊日記二十四 卷七十四 粵西遊日記二十五 卷七十五 粵西遊日記二十六 卷七十六 粵西遊日記二十七 卷七十七 粵西遊日記二十八 卷七十八 粵西遊日記二十九 卷七十九 粵西遊日記三十 卷八十 粵西遊日記三十一 卷八十一 粵西遊日記三十二 卷八十二 粵西遊日記三十三 卷八十三 粵西遊日記三十四 卷八十四 粵西遊日記三十五 卷八十五 粵西遊日記三十六 卷八十六 粵西遊日記三十七 卷八十七 粵西遊日記三十八 卷八十八 粵西遊日記三十九 卷八十九 黔遊日記一 卷九十 黔遊日記二 卷九十一 黔遊日記三 卷九十二 黔遊日記四 卷九十三 黔遊日記五 卷九十四 黔遊日記六 卷九十五 黔遊日記七 卷九十六 黔遊日記八 卷九十七 遊太華山記 卷九十八 滇中花木記 卷九十九 遊顏洞記 卷一百 隨筆二則 卷四十八 楚遊日記十五 卷一百零一 滇遊日記一 卷一百零二 滇遊日記二 卷一百零三 滇遊日記三 卷一百零四 滇遊日記四 卷一百零五 滇遊日記五 卷一百零六 滇遊日記六 卷一百零七 滇遊日記七 卷一百零八 盤江考 卷一百零九 滇遊日記八 卷一百一十 滇遊日記九 卷一百一十一 滇遊日記十 卷一百一十二 滇遊日記十一 卷一百一十三 滇遊日記十二 卷一百一十四 滇遊日記十三 卷一百一十五 滇遊日記十四 卷一百一十六 滇遊日記十五 卷一百一十七 滇遊日記十六 卷一百一十八 滇遊日記十七 卷一百一十九 滇遊日記十八 卷一百二十 滇遊日記十九 卷一百二十一 滇遊日記二十 卷一百二十二 滇遊日記二十一 卷一百二十三 滇遊日記二十二 卷一百二十四 滇遊日記二十三 卷一百二十五 滇遊日記二十四 卷一百二十六 滇遊日記二十五 卷一百二十七 滇遊日記二十六 卷一百二十八 滇遊日記二十七 卷一百二十九 滇遊日記二十八 卷一百三十 滇遊日記二十九 卷一百三十一 滇遊日記三十 卷一百三十二 滇遊日記三十一 卷一百三十三 滇遊日記三十二 卷一百三十四 滇遊日記三十三 卷一百三十五 滇遊日記三十四 卷一百三十六 滇遊日記三十五 卷一百三十七 滇遊日記三十六 卷一百三十八 滇遊日記三十七 卷一百三十九 滇遊日記三十八 卷一百四十 滇遊日記三十九 卷一百四十一 滇遊日記四十 卷一百四十二 永昌誌略 卷一百四十三 近騰諸彝說略 卷一百四十四 滇遊日記四十一 卷一百四十五 滇遊日記四十二 卷一百四十六 滇遊日記四十三 卷一百四十七 滇遊日記四十四 卷一百四十八 滇遊日記四十五 卷一百四十九 滇遊日記四十六 卷一百五十 雞山誌目 卷一百五十一 雞山誌略一 卷一百五十二 雞山誌略二 卷一百五十三 麗江紀略 卷一百五十四 法王緣起 卷一百五十五 溯江紀源 / 江源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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