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遊記》 作者:徐弘祖年代:明代3471   

《徐霞客遊記》正文 卷一百三十 滇遊日記二十九

二十六日雞再鳴雞叫第二遍,具飯。平明,隨江西岸行。四裏餘,南至岔路,有溪自西峽來,東與銀龍江合,數十家下綰溪口。乃下涉其溪,緣南山之北,於是江東折於下,路東折於上。東向上者一裏餘,盤北突之坡而東,於是江南折於下,路亦南折於上。南折處,又有峽自東來入,正與東折之江對,或以為永平之界,今僅止此,其南折之峽,已屬順寧矣。
二十六日雞叫第二遍備飯。天亮時,順著江的西岸行。四裏多,往南來到岔路,有溪水自西峽中流來,在東邊與銀龍江合流,數十戶人家在下邊扼住溪口。於是下涉這條溪水,沿南山的北麵走,在這裏江水在下方折向東,路在上麵折向東。向東上走一裏多,往東繞過北突的山坡,在這裏江水在下方折轉向南,路也在上麵向南折。往南折轉的地方,又有條峽穀自東方前來注入江中,正好與向東折的江流相對,有人以為永平縣的轄地今天僅到此地為止,那條向南折的峽穀,已屬於順寧府了。

循江西嶺南向漸下,四裏,稍折西南,下緣江岸,已複南折,二裏餘,出峽,峽乃稍開,始見田塍,有兩三家倚西坡,是為稻場。山行至是,始有稻畦,故以為名。其江之東南坡間,亦有居廬,其下亦環畦塍,亦稻場之屬。江流其間直南去,與瀾滄江合。路由西坡村右,即西南緣坡上,一裏,至嶺頭,正隔江與東坡之廬對,於是緣峽西入,遂與江別。其峽自西脊東下,循北崖平坡入之。四裏,降度峽南,循南崖懸躋而上,乃西南盤折二裏餘,逾北突之岡。循南坡而西,二裏,有坑北下,橫陟之。又西二裏,乃淩其東南度脊。此脊之東,水下稻場南峽中,西南水下爐塘而南。從脊上,即西望崇山高穹,上聳圓頂者,為寶台山;其北崖複突而平墜者,為登山問道;其南垂紆繞而拖峽者,為爐塘所依。餘初擬打算從間道行,至是屢詢樵牧,皆言間道稍捷而多岐,中無行人,莫可詢問,不若從爐塘道,稍迂而路辟,以炭駝駝木炭的馬幫相接,不乏行人也。其岐即從脊間分,脊西近峽南下,其中居廬甚殷,是為舊爐塘。由其北度峽上,即間道也;由其東隨峽南下,爐塘道也。
沿著江西的山嶺向南漸漸下走,四裏,略折向西南,下山沿江岸走。隨即再折向南,二裏多,走出峽穀,峽穀於是稍稍開闊些,開始見到田地,有兩三家人背靠西麵的山坡,這裏是稻場。在山中走到這裏,開始有稻田,所以用“稻”起名。銀龍江東南的山坡上,也有居民的房屋,坡下也有田埂環繞的稻田,也是稻場的屬地。江水流經其間一直往南流去,與瀾滄江會合。路由西坡上的村莊右邊馬上向西南沿山坡上爬,一裏,到達嶺頭,正好隔江與東坡上的房屋相對,於是沿著山峽向西進去,終於與江流分手。這條山峽從西麵的山脊向東下伸,沿北麵山崖上的平坡進峽。四裏,下走越到峽南,沿南麵的山崖懸空上登,於是向西南曲折走二裏多,越過北突的山岡。沿南麵的山坡往西行,二裏,有個坑穀往北下墜,橫向越過它。又往西二裏,於是登上那往東南延伸的山脊。這條山脊的東麵,水向下流入稻場南邊的峽中,西南一麵的水下流到爐塘。從脊上往南,就望見西方有座山高大彎隆,上邊聳立著圓頂的地方,是寶台山;它北邊山崖再向前突而後平緩下墜的地方,是登山的捷徑;它的南垂曲折環繞而延伸著峽穀的地方,是爐塘依托之處。我最初打算從捷徑走;到了這裏,多次詢間樵夫牧人,都說捷徑稍近些但是岔道很多,途中沒有行人,無人可詢問,不如從去爐塘的路走,稍繞點路但道路寬闊,因為途中有馱木炭的馬幫前後相連,行人不少。那岔道就從山脊上分開,從山脊西邊近處的峽穀中往南下走,峽中居民房屋非常多,這裏是舊爐塘。由它北邊越過峽穀上走,就是捷徑了;由它東邊順著峽穀往南下走,是去爐塘的路。

餘乃南下坡,一裏,至峽底。半裏,度小橋,隨澗西岸南行。其澗甚狹,中止通水道一縷,兩旁時環畦如桮棬盛酒的杯子。四裏,稍上,陟西崖而下,半裏,始有一旁峽自西北來,南涉之。又沿西崖漸上,五裏,盤西崖而逾其南嘴,乃見其峽甚深,峽底爐煙板屋,擾擾於內,東南嵌於峽口者,下廠;西北綴於峽坳者,上廠也;緣峽口之外,南向隨流下者,往順寧之大道也。餘從嶺上西轉,見左崖有竅,卑口豎喉,其墜深黑,即挖礦之舊穴也。從其上西行二裏,越下廠,抵上廠,而坑又中間之,分兩岐來,一自東北,一自西北,而爐舍踞其中。
我於是向南下坡,一裏,到了峽底。半裏,走過小橋,順山澗的西岸往南行。這條山澗非常窄,中間隻通著一線水道,兩旁不時環成如杯子缽盂一樣大的稻田。四裏,稍上走,登上西邊的山崖往下走,半裏,旁邊才有一條峽穀從西北方來,往南涉過峽穀。又沿著西麵的山崖漸漸上登,五裏,繞過西麵的山崖後越過它南邊的山嘴,就見這裏的峽穀非常深,峽底的爐煙和木板屋,在峽內紛紛擾擾,在東南鑲嵌在峽口的地方,是下廠;在西北點綴在峽坳間的,是上廠;沿峽口之外,向南順流下走的,是去順寧府的大道。我從嶺上向西轉,見左邊山崖上有個洞穴,洞口地勢低窪,喉管狀的洞直豎著,洞深陷漆黑,這就是挖礦的舊礦井了。從它上方往西行二裏,越過下廠,抵達上廠,可坑穀又在中間隔開了它們,分為兩條岔路而來,一條來自東北,一條來自西北,而爐子房屋盤踞在兩條路之間。

所出皆紅銅,客商來販者四集。肆多賣漿市肉者,餘以將登寶台,仍齋食於肆。由西峽溯流入,一裏,居廬乃盡。隨峽北轉,峽甚深仄,而止通一水,得無他迷,然山雨傾注,如納大麓吞沒山腳,不免淋漓。三裏,漸上,又二裏,上愈峻。見路有挑大根如三鬥盎者,以杖貫其中,執而問之,曰:“芭蕉根也。以餉豬。”
〔出產的全是紅銅,客商四麵雲集。〕店鋪中有很多賣酒賣肉的,我因為即將去登寶台山,仍然在飯店中吃了素食。由西峽逆流進峽,一裏,居民房屋這才完了。順峽穀往北轉,峽穀十分深邃狹窄,但隻通著一條澗水,得以不再迷路,然而山間大雨傾盆如注,如大舜進入大麓遇上的大風暴雨一樣,不免渾身雨水淋漓。三裏,漸漸上走,又二裏,上登愈加陡峻。見路上有人挑著大樹根如像能裝三鬥的瓦甕一樣粗的,用手杖穿在樹根中,拉住他打聽,說:“是芭蕉根。用來喂豬。”登陡峻的山路行三裏,果然見芭蕉樹遮蔽了山崖,有被挖倒的,就是挖樹根的地方了。此處樹林山著幽深遝渺,山高路僻,幸好有馱炭的馬幫〔都是從此地趕去廠中。〕為我指點迷途。

峻上二裏,果見芭蕉蔽崖,有掘而偃者,即挖根處也。其處樹箐深窅,山高路僻,幸有炭駝俱從此赴廠為指迷。又上二裏,乃登其脊。有路自東北徑脊而來者,乃隨脊向西南去。從之行脊上二裏,乃西南下。見路左有峽西北出,路遂分為兩岐,而所望寶台圓頂,似在西南隔峰,乃誤下從峽西南。一裏餘,渡峽中支澗,緣之西北轉。一裏,盤北突之嘴,複西南入峽中。溯澗二裏,路漸湮沒不見,見澗北有燒山者,遙呼而問之,始知為誤。然不知山在何所,路當何從,惟聞隨水一語,即奉為指南。複東北還盤嘴處,澗乃北轉,遂緣坡北向下。二裏,有一岐自東南來合,即前分岐西北之正道也。蓋寶台正在西南所誤之峽,其南即度脊之自東西突者,此寶台東隅之來脈也,而其路未開,皆深崖峭壑,為燒炭之窟,以烘爐塘所用;峽中之流,從其西北向流,繞北崖而西出,至西北隅,始與竹瀝砦南來之路合,故登山之道,必自西北向東南,而其東不能竟達也。循東崖又北一裏,複隨澗西轉,循北崖西行二裏,始望見前峽稍開,有村聚倚南山之坡。乃西下一裏,度澗橋,緣其南崖西上,又一裏餘而抵其村,是為阿牯寨,乃寶台門戶也。由寨後南向登山,三裏,至慧光寺。
又上走二裏,就登上了山脊。有條路從東北沿山脊一直前來,於是順著山脊向西南而去。從這條路在山脊上行二裏,才向西南下山。見路左邊有條峽穀從西北出來,路於是分為兩條岔路,而所望的寶台山的圓頂,似乎在西南方隔著山峰,就錯下山從峽中往西南走。一裏多,渡過峽中分支的山澗,沿著山澗向西北轉。一裏,繞過北突的山嘴,再往西南走入峽中。溯山澗行二裏,路漸漸湮沒了,見到澗北有燒山的人,遠遠呼叫著向他問路,才知道走錯了。但是不知寶台山在什麼地方,路應當從哪裏走,隻聽見順水走一句話,就奉為指南。又向東北返回到繞過山嘴的地方,山澗於是向北轉,就沿著山坡向北下走。二裏,有一條岔道自東南前來會合,就是先前分岔往西北走的正道了。原來寶台山正是在西南方走錯路的峽穀之處,它南邊就是延伸而過的山脊自東向西突的地方,此地是寶台山東隅延來的山脈,可路還未開通,全是幽深的山崖陡峭的壑穀,是燒木炭的場所,木炭用來供給爐塘使用;峽中的流水,從它西邊向北流,繞過北邊的山崖往西流出去,到了西北角,才與竹瀝寨往南來的路會合,所以登山的路,必定要從西北走向東南,而從它的東邊是不能直接到達的。沿著東麵的山崖又往北一裏,再順著山澗往西轉,沿北麵的山崖向西行二裏,才望見前方的峽穀稍微開闊起來,有村落緊靠南山的山坡。於是向西下山一裏,越過山澗上的橋,沿山澗南麵的山崖往西上登,又是一裏多後到達這個村莊,這是阿枯寨,是寶台山的門戶。由寨子後邊向南登山,三裏,來到慧光寺。

其寺西向,前臨一峽,隔峽又有山環之而北,而終不見寶台。蓋寶台之頂,高穹於此寺東南,而其正寺又在台頂之南,尚當從西南峽中盤入也。寶台大寺,為立禪師所建,三年前,立師東遊請藏,久離此山。餘至省,即聞此山之盛,比自元謀至姚安途中,乃聞其燼於火,又聞其再建再毀,餘以為被災久矣,至是始知其災於臘月也,計其時餘已過姚安矣,不知何以傳聞之在先也?自大寺災後,名流多棲托慧光。餘至,日猶下午,僧固留,遂止寺中。
這座寺院向西,前方麵臨一條峽穀,隔著峽穀又有山環繞著它往北延去,但始終看不見寶台山。原來寶台山的山頂,高高彎隆在此寺的東南方,而山中的正寺又在台頂的南麵,還應當從西南的峽中回繞著進去。寶台大寺,是立禪師所建,三年前,立禪師東遊去請佛經,離開此山很久了。我到省城時,就聽說過此山的盛況,等到在從元謀到姚安的途中,卻聽說它被火燒了,又聽說它再次建起再度被毀,我以為遭火災是很久前的事了,到了此地才知那場火災是在臘月中,算起來那時我已過了姚安府了,不知為何傳聞在先呢?自從大寺火災後,名僧大多宿居慧光寺。我到時,時間還是下午,僧人堅決挽留,便住在寺中。

二十七日飯於慧光寺,即南上五裏,登其西度之坳。此坳乃寶台之西支,下而度此者,其坳西餘支,即北轉而環於慧光之前。逾坳南,見南山前矗,與坳東橫亙之頂,排闥兩重,複成東西深峽。
二十七日在慧光寺吃了飯,立即往南上登五裏,登上那向西延伸的山坳。這個山坳是寶台山西邊的支脈,向下延伸過此地形成的,那山坳西麵餘下的支脈,馬上轉向北環繞在慧光寺之前。越到山坳南邊,就見南山矗立在前方,與山坳東麵橫亙的山頂,門扇樣排列為兩重,再形成東西向的深峽。

南山之高,與北頂並,皆自東而西,夾重峽於中而下不見底,距瀾滄於外而南為之塹。蓋南山自爐塘西南,轉而西向,溯瀾滄北岸而西行,為寶台南郛之大城,於是西距瀾滄之水,東包沙木河之流,渡江坡頂而北盡於沙河入瀾滄處,此南山外郛之形也。寶台自爐塘西南亦轉而西向,大脊中懸,南麵與南山對夾而為寶台,西麵與西度北轉之支,對夾而為慧光,此寶台中踞之勢也。其內水兩重,皆西轉而北出,其外大水逆兜,獨南流而東繞,此諸流包絡之分也。至是始得其真麵目,其山如環鉤,其水如交臂。山脈自羅均為鉤之根把,博南丁當關為鉤幹之中,正外與鉤端相對,而江坡頂即鉤端將盡處,寶台山乃鉤曲之轉折處也。瀾滄江來自雲龍州為右臂,東南抱而循山之外麓,抵山東垂盡處而後去。沙木河源從南山東峽為左臂,西北抱而循山之內塢,抵山西垂盡處而後出。兩水一內一外,一去一來,一順一逆,環於山麓,而山之南支又中界之,自北自南,自東自西,複自南而北,為寶台之護,此又山水交瀠之概也。
南山的高處,與北麵的山頂相等,都是自東往西延伸,夾著重重峽穀在山中而下麵深不見底,把瀾滄江擋在外麵在南邊形成天塹。南山從爐塘的西南,轉而向西,溯瀾滄江的北岸往西延伸,成為寶台山南麵的外圍,於是西邊擋住瀾滄江水,東邊圍住沙木河水,延伸過江坡頂,然後在北邊沙木河流入瀾滄江的地方到了盡頭,這是南山外圍狀山脈的地形。寶台山從爐塘的西南也轉向西,大山脊懸在中央,南麵與南山對麵相夾成為寶台山,西麵與西邊延伸來轉向北的支脈,對麵相夾成為慧光寺,這是寶台山盤踞在中央的地勢。山內水分為兩重,都是由西轉向北流出去,山外大江逆向圍過來,單獨往南流後向東繞去,這是諸條水流圍繞環流的分布形勢。到這裏才見到它的真麵目,這裏的山如環狀的鉤子,這裏的水如手臂交叉。山脈從羅均山起是鉤子根部的把手,博南山丁當關是鉤子主幹的中段,正好與外邊鉤子的尖端相對,而江坡頂就是鉤子尖端將完之處,寶台山是鉤子彎曲的轉折處。瀾滄江來自雲龍州,是右臂,向東南環抱,沿著山外圍的山麓,流抵山東垂的盡頭處而後流去。沙木河源自南山東麵的峽穀,是左臂,向西北環抱,沿著山中的山塢,流抵山西垂的盡頭處然後流出去。兩條水流一條在內一條在外,一條流去一條流來,一條順流一條逆流,環繞在山麓,而山南邊的支脈又在中間隔開了它們,從北麵從南麵,自東方自西方,再由南往北,成為寶台山的護衛,這又是山水交錯瀟繞的大概情形了。

從坳南,於是東轉,下臨南峽,上倚北崖,東向行山脊之南,兩降兩上,三裏,東至萬佛堂。此即大寺之前院也,踞寶台南突之端,其門西向,而堂陛俱南辟,前臨深峽之南,則南山如屏,高穹如麵牆。其上多木蓮花,樹極高大,花開如蓮,有黃白藍紫諸色,瓣凡二十片,每二月則未葉而花,三月則花落而葉生矣。
從山坳南邊於是向東轉,下邊麵臨南邊的峽穀,上麵緊靠北麵的山崖,向東行走在山脊的南麵,兩次下走兩次上登,三裏,往東來到萬佛堂。這就是寶台大寺的前院,盤踞在寶台南突之處的尖端,寺門向西,但殿堂台階全都開向南,前方下臨深峽的南麵,就見南山如像屏風,高大彎隆如同麵對牆壁,山上有許多木蓮花,樹極高大,開的花如像蓮花,有黃、白、藍、紫各種顏色,花瓣共二十片,每年二月未長葉便開花,三月份花落後就長樹葉了。

絕頂有湧石塔,高二丈,雲自地湧出,乃石筍也。其南坳間,又有一陝西老僧結茅二十年,其地當南山奧阻,曾無至者,自萬佛堂望之,平眺可達,而下陟深峽,上躋層崖,竟日一整天而後能往返焉。由萬佛堂後北上不半裏,即大寺故址。寺創於崇禎初元,其先亦叢蔽之區,立禪師尋山見之,為焚兩指,募開叢林,規模宏敞,正殿亦南向,八角層甍,高十餘丈,址盤數畝。其脈自東北圓穹之頂,層跌而下,狀若連珠,而殿緊倚之,第其前橫深峽,既不開洋,而殿址已崇,西支下伏,右乏護砂,水複從泄,覺地雖幽閟而實鮮關鎖,此其所未盡善者。或謂病在前山崇逼,餘謂不然,山外大江雖來繞,而天此障之則曠,山內深峽雖近環,而無此夾之則泄,雖前壓如麵牆,而宇內大刹,如少林之麵少室,靈岩之麵岱宗,皆突兀當前,而開拓彌遠,此吾所謂病不在前之太逼,而在右之少疏也。
絕頂有座湧石塔,高二丈,說是從地下湧出的,原來是石筍。它南邊的山坳間,又有一個陝西老和尚建了茅屋達二十年,那地方企當南山幽深險阻之處,從無人到,從萬佛堂遠望它,以為可以步行到達,可是下走跋涉深峽,上登層層懸崖,要一整天然後才能往返。由萬佛堂後往北上走不到半裏,就是寶台大寺的舊址。寺院創建於崇禎元年,那之前也是叢林密蔽的地方,立禪師找山見到這裏,為此燒了兩個手指,募化開創了寺院,規模宏大寬敞,正殿也是向南,一層層的八角屋脊,高十多丈,基址的地盤有數畝。這裏的山脈從東北方圓形彎隆的山頂,層層跌落下來,樣子好似連成串的珠子,而殿宇緊靠著山,隻是寺前橫著深峽,既不開闊,而且殿址太高,西麵的支脈在下方低伏著,右邊缺乏環護的龍砂,水又從此外泄,覺得地方雖然幽僻隱秘可實際上缺少鎖閉的門戶,這是它未能盡善盡美之處。有人認為毛病在於前麵的山高大近逼,我認為不是這樣,山外的大江雖然流來圍繞,但如沒有此山障蔽著它則太空曠,山內的深峽雖在近處環繞,可如沒有此山夾住它水流就會外泄,雖然壓在前方如同麵對牆壁,但天下的名山大寺,如少林寺麵對少室山,靈岩寺麵對泰山,都是突兀的高山擋在前方,可眼界開拓得更遠。這就是我認為毛病不在於前方太逼近,而在於右邊稍微空闊了些的原因。

初餘自慧光寺來,其僧翠峰謂餘曰:“僧少待一同衣,當即追隨後塵。”比至萬佛堂,翠峰果同一僧至,乃川僧一葦,自京師參訪至此,能講演宗旨。聞此有了凡師,亦川僧,淹貫內典,自立師行後,住靜東峽,為此山名宿,故同翠峰來訪之。時了凡因殿毀,募閃太史約庵,先鑄銅佛於舊基,以為興複之倡,暫從靜室中移棲萬佛前樓,餘遂與一葦同謁之。
起初我從慧光寺來時,寺中僧人翠峰告訴我說:“和尚我等一位同伴,一會就追隨您的後塵。”等到了萬佛堂時,翠峰果然同一位僧人來到,是四川和尚一葦從京城參拜訪問到此,能講演佛法的大意。聽說此山有位了凡禪師,也是四川和尚,精通佛經,自從立禪師走後,住在東麵峽中靜修,是此山的著名高僧,所以同翠峰來拜訪他。此時了凡因為殿宇被毀,募化閃太史約庵先在舊基址上鑄銅佛,作為複興的首倡,暫時從靜室中搬來住在萬佛堂的前樓,我於是與一葦一同去拜見他。

了凡即曳杖前引,至大寺基,觀所模佛胎,遂從基左循北崖複東向行。盤磴陟坡,路極幽峭,兩過小靜室,兩升降,南下小峽,深木古柯,藤交竹叢,五裏而得了凡靜室。室南向,與大殿基東西並列,第此處東入已深,其前南山並夾如故,而右砂層疊,不比大殿基之西曠矣。其脈自直北圓穹之頂中垂而下,至室前稍坳,前複小起圓阜,下臨深峽之北。而室則正臨其坳處,橫結三楹,幽敞兩備,此寶台奧境也。一葦與了凡以同鄉故,欲住靜山中,了凡與之為禪語。
了凡當即拖著手杖在前領路,來到大寺的基址觀看鑄銅佛的胎模,於是從基址左側沿著北麵的山崖再向東行。繞著石瞪登坡,路上極為幽靜陡峭,兩次路過小靜室,上下各兩次,往南走下小峽穀,穀中深樹古木,藤條交纏,翠竹成叢,五裏後找到了凡的靜室。靜室向南,與大殿的基址東西並列,隻是此處向東進來得太深,它前方南山並排相夾如大寺一樣,但右邊的龍砂層層疊疊,不像大殿殿基的西邊那樣空曠了。這裏的山脈從正北圓形彎隆的山頂位於當中垂下來,到靜室前稍稍凹下去,前方又隆起圓形的小土丘,下臨深峽的北邊。而靜室則正麵臨著那下凹之處,橫著建了三間房,幽靜寬敞兩者都具備,此地是寶台山的深秘之境。一葦與了凡因為是同鄉的緣故,想住在山中靜修,了凡與他互相講說佛理。

餘旁參之,覺凡公禪學宏貫,而心境未融,葦公參悟精勤,而宗旨未徹,然山窮水盡中亦不易得也。了凡命其徒具齋,始進麵餅,繼設蔬飯。飯後雨大至,半晌方止。下午乃行。仍過寺基,共十五裏,還宿慧光寺。
我在旁邊評判他們,覺得了凡公對佛學通曉廣博,可心境未能融會貫通,一葦公探究領悟得精當覺悟,但大意未能透徹,不過在山窮水盡之中也是不易見到的了。了凡叫他徒弟準備齋飯,開始時呈上麵餅,繼而擺上蔬菜米飯。飯後大雨來臨,半晌才停。下午才動身。仍舊走過大寺寺基,共十五裏,回來住在慧光寺。

二十八日平明,飯而行。三裏,北下至阿牯寨。由其西下又二裏,越東來澗,緣北山之南崖,西北上一裏餘,盤其西垂而北,其下即阿牯北西二澗合而北流之峽也。二裏,越西突之坡,仍循東坡西北行。六裏,墜懸坡而下,一裏及澗。仍隨澗東岸北行,望見峽北有山橫亙於前,路直望之而趨。五裏,有一二家倚東山下,其前始傍水為田。又北二裏,直低北山下,有峽自東而西,中有一水沿北山而西注。此即舊爐塘西來之道,阿牯寨之澗南來,此與之合,是為三汊溪,舊爐塘指答者,謂間道捷而難詢,正指此也。於是其峽轉為東西,夾水合而西去,路北涉之,循北崖西行。
二十八日天亮,吃飯後上路。三裏,往北下到阿枯寨。由這裏又向西下走二裏,越過東來的山澗,沿北山南麵的山崖,向西北上登一裏多,繞著北山的西垂處往北走,山下就是阿枯寨北麵、西麵兩條山澗合流後往北流的峽穀。二裏,越過向西突的山坡,仍舊沿著東麵的山坡往西北行。六裏,從高懸的山坡上下墜,一裏後到達山澗。仍順著山澗東岸往北行,望見峽穀北麵有山橫亙在前方,路筆直,望著路向前走。五裏,有一兩家人靠在東山下,村前開始傍著澗水墾為田地。又往北二裏,直達北山下,有峽穀自東延向西,峽中有一條溪水沿著北山往西流注。這就是從舊爐塘往西來的路,阿枯寨的澗水往南流來,此條溪水與它合流,這就是三漢溪,在舊爐塘指路的人,說是近路便捷但是難問路,正是指此地。在這裏山峽變成東西兩條,相夾的流水合流後向西流去,路向北涉過溪水,沿北麵的山崖往西行。

三裏,西降而出峽口,其西乃開南北大峽。蓋南自寶台南峽來,從南山北轉,而界瀾滄於外者,為此塢西山;從西坳北轉,而挾慧光寺於內者,為此塢東山,東山為三汊溪西出而界斷,寶台中脈止。至其北,又舊爐塘北脊之支,分派西突,與西山對峽,而北峽中塢大開,陂陀雜遝,底不甚平,南峽與三汊溪水合流北去,是為沙木河上流。峽中田塍,高下盤錯,居廬東西對峙,是名竹瀝砦。路挾東山北轉,行東村之上而北三裏,塢中水直齧東山之麓。路緣崖躡其上,又北二裏,逾馬鞍嶺。此嶺乃東山西突之嘴,水曲而西環其麓,路直而北逾其坳,此竹瀝砦之門戶也。北下二裏,始為平川,水與路俱去險就夷。
三裏,向西下走出了峽口,峽口西邊於是敞開成南北向的大峽穀。從寶台山南麵峽穀往南來,從南山向北轉,而後把瀾滄江隔在外的山,是這個山塢的西山;從西麵的山坳往北轉,把慧光寺夾在內的,是這個山塢的東山,東山被向西流出的三漢溪隔斷,寶台山的山脈到了溪水北岸從中間斷了。還有舊爐塘北麵山脊的支脈,分支向西突,與西山對峙成峽,而北麵峽中山塢十分開闊,山坡雜遝,塢底不怎麼平坦,南邊的峽穀與三漢溪水合流後往北流去,這就是沙木河的上遊。峽中的田地,上下回繞錯雜,居民房屋東西對峙,這裏名叫竹瀝寨。路緊靠東山往北轉,行走在東麵山村的上方往北三裏,山塢中的溪水直接衝刷著東山的山麓。路沿著山崖登到山上,又向北二裏,越過馬鞍嶺。這座山嶺是東山向西突的山嘴,溪水彎向西環繞著山麓,路一直往北越過山坳,這個山坳是竹瀝寨的門戶。向北下山二裏,開始變為平川,溪水與道路都離開險阻走上坦途。

北行溪東三裏,有村倚東山下,曰狗街子,倚四山曰阿夷村。東山乃搏南大脊西盤,西山乃寶台南山北轉者也。其山平展而北,又四裏,而沙木河驛之西坡,自丁當關西突於川之北,與西界山湊,川中水自沙潭,亦逼西山之麓而北。路乃涉水,緣西崖之上行。又三裏,北下及溪,有橋跨溪,東來者,是為沙木河驛大道。其橋有亭上覆,曰鳳鳴橋。餘南來路,經橋西,不逾橋也。飯於橋西。隨西山大路北行三裏,盤西山北突之嘴,於是北塢稍開,田塍交布,其下溪流貫直北去,透北峽,入瀾滄。路盤嘴西行又一裏,為灣子村,數家倚南山北麓,當北突之腋,故曰灣子。由其西循峽南入,一裏,峽窮。複遵峽西之山,曲折西向上躋,三裏,陟嶺脊,此即寶台南山北轉至此者。踞嶺東望,東界即博南山所從南環而至者。北望峽口中伏,即沙木河北注瀾滄,而此支所北盡於此者;其外有崇峰另起,橫峙於五十裏外者,曰瓦窯山,為永平北與雲龍州分界,昔王磐踞而為亂處。
在溪東岸往北行三裏,有個村莊緊靠在東山下,叫做狗街子,緊靠西山的叫做阿夷村。東山是博南山的大山脊向西盤繞之處,西山是寶台山的南山往北轉的山。這裏的山平緩地向北伸展而去,又走四裏,沙木河釋西邊的山坡,自丁當關向西前突在平川的北邊,與西麵一列山湊攏,平川中的流水從沙潭也是逼近西山的山麓往北流。路於是涉過溪水,沿西麵的山崖上走。又是三裏,向北下到溪邊,有座橋跨在溪上,從東邊來的路,是去沙木河釋的大道。這座橋上蓋有亭子,叫做鳳鳴橋。我走的是從南邊來的路,經過橋西頭,不過橋。在橋西吃了飯。順著西山的大路往北行三裏,繞過西山向北突的山嘴,在這裏北麵的山塢略變開闊了些,田畝交錯密布,山塢下方溪流徑直向北流貫而去,穿過北麵的峽穀,流入瀾滄江。路繞著山嘴往西又行一裏,是灣子村。幾家人背靠南山的北麓,位於北突山嘴的側邊,所以叫做灣子。由村西沿著峽穀向南進去,一裏,峽穀完了。再沿著峽西的山,曲折向西上登,三裏,登上嶺脊,這就是寶台山的南山向北轉到此地的山脊。坐在嶺上往東望,東麵就是博南山從南麵環繞而來的山。遠望北方,峽口低伏在中央,就是沙木河往北注入瀾滄江,而此條支脈往北在此地到了盡頭的地方;它外麵另有高峰聳起,橫臥聳峙在五十裏外的,叫瓦窯山,是永平縣北境與雲龍州分界之處,是從前王磐盤踞造反的地方。

按《騰永圖說》,崇禎戊辰,王磐據險為叛,燒斷瀾滄橋。又按,馬元康曾領兵追搗王磐、何某巢穴於曹澗。馬亦言:先是王、何構叛,來襲攻永昌,幸從瀾滄燒橋而來,故得為備。按曹澗在雲龍州西界,瓦窯山在雲龍州南界,曹澗當永昌北鄙。王、何二賊不直南下,而東由瀾滄橋,固欲截其東援大路,亦以與瓦窯相近也,蓋瓦窯、曹澗皆二賊之窟也。西望則重崖層峽,其下逼簇,不知瀾滄之流已嵌其底也。由脊而南,有庵橫跨坳中,題曰普濟庵,有僧施茶於此,是即所謂江坡頂也。出其南,西瞰峽底,濁流一線繞東南而去,下嵌甚深,隔流危崖崪嵂zúlù山高而險,上截雲嵐而下齧江流者,即羅岷山也。
〔據《騰永圖說》載,崇禎戊辰年,王磐占據天險反叛,燒斷瀾滄江橋。又據考察,馬元康曾領兵追剿,在曹澗搗毀王磐、何某的巢穴。馬元康也說:這之前,王磐、何某造反,來襲擊進攻永昌,幸好是從瀾滄江燒橋而來,所以得以做準備。據考察,曹澗在雲龍州西境,瓦窯山在雲龍州南境,曹澗位於永昌府北部邊區。王、何兩個盜賊不直接南下,卻向東經由瀾滄江橋,肯定是想切斷官軍東援的大路,也是因為與瓦窯相接近,大概瓦窯、曹澗都是這兩個盜賊的巢穴了。〕眺望西邊,就見重重山崖層層峽穀,峽下方狹窄簇擁,不知瀾滄江的江流已嵌在峽底了。由山脊上往南行,有座寺庵橫跨在山坳中,匾額題寫為普濟庵,有和尚在此施舍茶水,這裏就是所謂的江坡頂了。到了它的南邊,朝西俯瞰峽底,一線渾濁的流水繞向東南流去,嵌在下方非常深,隔著江流,危崖高險陡峻,上邊截斷雲霧而下麵浸泡著江流的山,就是羅崛山了。

瀾滄江自吐蕃嵯和哥甸南流,經麗江、蘭州之西,大理、雲龍州之東,至此山下,又東南經順寧、雲州之東,南下威遠、車裏,為撾龍江,入交趾至海。
瀾滄江從吐蕃的磋和哥甸往南流,經過麗江府蘭州的西麵,大理府雲龍州的東麵,流到此山之下,又向東南流經順寧府雲州的東麵,往南下流過威遠、車裏,稱為撾龍江,流入交趾到海中。

《一統誌》謂趙州白厓瞼又作“斂”、“臉”等,在唐代為一種政區設置,後世則存其說法,但含義並不指一種政區,而是指一片平壩地區,似在“甸”字相近禮社江,至楚雄定邊縣合瀾滄,入元江府,為元江。餘按,瀾滄至定邊縣西所合者,乃蒙化漾濞、陽江二水,非禮社也;禮社至定邊縣東所合者,乃楚雄馬龍、祿豐二水,非瀾滄也。然則瀾滄、禮社雖同經定邊,已有東西之分,同下至景東,東西鄙分流愈遠。
《一統誌》認為,趙州白崖瞼的禮社江,流到楚雄府的定邊縣彙合瀾滄江,流入元江府稱為元江。我考察,瀾滄江流到定邊縣西境所彙合的江,是蒙化府的漾滇江、陽江兩條江水,不是禮社江;禮社江流到定邊縣東境所彙合的,是楚雄府馬龍、祿豐的兩條河水,不是瀾滄江。既然這樣,那麼瀾滄江、禮社江雖然同樣流經定邊縣,已分在東西兩麵,一同下流到景東,分流在東、西邊遠地區相隔就更遠了。

李中谿著《大理誌》,定瀾滄為黑水,另具圖說,於順寧以下,即不能詳。今技鐵鎖橋東有碑,亦鄉紳所著,止雲自順寧、車裏入南海,其未嚐東入元江,可知也。由嶺南行一裏,即曲折下,其勢甚陡。回望鐵橋嵌北崖下甚近,而或迎之,或背之,為“之”字下者,三裏而及江岸。即挨東崖下溯江北行,又一裏而至鐵鎖橋之東。先臨流設關,鞏同“拱”石為門,內倚東崖,建武侯祠及稅局。
李中谿著的《大理誌》,認定瀾滄江是黑水,另外備有圖說,在順寧府以下,就不能詳盡說明。今天根據鐵鎖橋東有的碑文,也是本鄉士紳所著,隻說是從順寧、車裏流入南海,可知它未曾往東流入元江了。由嶺上往南行一裏,立即曲曲折折下山,山勢十分陡峻。回頭望去,鐵鎖橋深嵌在北邊山崖下方非常近,但有時迎麵對著它,有時背對著它,成“之”字形下延,三裏後到達江岸。馬上靠著東麵的山崖下溯江往北行,又走一裏後來到鐵鎖橋的東頭。首先臨江流設了城關,用石塊築成拱門,裏麵緊靠東麵的山崖,建了武侯祠及稅局。

橋之西,鞏關亦如之,內倚西崖,建樓台並祀創橋者。鞏關俱在橋南,其北皆崖石巉削,無路可援。蓋東西兩界山,在橋北者皆夾石,倒壓江麵,在橋南者皆削土,駢立江旁,故取道俱南就土崖,作“之”字上下,而橋則架於其北土石相接處。其橋闊於北盤江上鐵鎖橋,而長則殺之長度要短一些。橋下流皆渾濁,但北盤有奔沸之形,淜湃同澎湃之勢,似淺;此則渾然逝,淵然寂,其深莫測,不可以其狹束而與北盤共擬相提並論也。北盤橫經之練,俱在板下;此則下既有承,上複高繃,兩崖中架兩端之楹間,至橋中,又斜墜而下繃之,交絡如機之織,綜織布機上使經線上下交錯以受緯線的一種裝置之提焉。此橋始於武侯南征,故首祀之,然其時猶架木以渡,而後有用竹索用鐵柱維舟者,柱猶尚存。或以為胡敬德,或以為國初鎮撫華嶽。而胡未之至,華為是。然蘭津之歌,漢明帝時已著聞,而不始於武侯也。萬曆丙午(公元1606年),順寧土酋猛廷瑞叛,阻兵燒毀。
橋的西頭,拱門築成的城關也如橋東一樣,裏側緊靠西邊的山崖,建有樓台並祭祀建橋的人。拱門的城關都在橋的南邊,橋的北邊全是高險陡削的石崖,無路可攀。原來東西兩麵的山,在橋北的全是夾立的石崖,倒壓在江麵上,在橋南的都是陡削的土山,並排矗立在江旁,所以道路都是就著南邊的土山崖延伸,作“之”字形上下,而橋就架在路北邊土石相連接的地方。這座橋比北盤江上的鐵鎖橋寬,但長度卻比它短些。橋下的流水都是渾濁的,但北盤江有奔流沸騰的姿態,洶湧澎湃的氣勢,江水似乎很淺;這裏卻渾渾的樣子流逝著,淵深寂靜,水深不可測,不能因為它狹窄緊束便把它與北盤江來一同相比。北盤江橋橫在縱向鐵鏈上的鏈子,全是在木板下;這座橋則下邊既有托著的鐵鏈,上麵又有高高的繃子,位於中間架在兩麵山崖兩頭的柱子之間,到了橋中心,又有傾斜下墜的鐵鏈拉緊橋身,如織布機織布一樣經線緯線交織,綜提起經線一樣。此橋始建於武侯諸葛亮南征之時,所以首先祭祀他,不過那時還是架木橋渡江,而後來有用竹繩用鐵柱係在船上渡江的,柱子仍然還保存著。〔有認為是胡敬德,有人認為是國朝初年鎮撫此地的華嶽。可胡敬德未到過這裏,華嶽是對的。〕不過提及蘭津的歌謠,漢明帝時已經著名傳聞,而不是開始於武侯之時了。萬曆丙午年,順寧府的土人首領猛廷瑞反叛,為阻擊官兵燒毀了橋。

崇禎戊辰,雲龍叛賊王磐又燒毀。四十年間,二次被毀,今己巳(公元1629年)複建,委千戶一員守衛,固知迤西咽喉,千百載不能改也。餘時過橋急,不及入叩橋東武侯祠,猶登橋西台間之閣,以西崖尤峻,為羅岷之麓也。於是出鞏關,循羅岷之崖,南向隨江而上。按《誌》,羅岷山高千餘丈。蒙氏時有僧自天竺來,名羅岷,嚐作戲舞,山石亦隨而舞。後沒於此。人立祠岩下,時墜飛石,過者驚趨,名曰“催行石”。按石本崖上野獸拋踏而下,昔有人於將曉時過此,見霧影中石自江飛上甚多,此又一異也。五裏,至平坡家夾羅岷東麓而居,下臨瀾滄,其處所上猶平,故以“平坡”名,從此則躡峻矣。時日色尚可行,而負僧苦於前,遂止。按永昌重時魚。具魚似鯖魚狀而甚肥,出此江,亦出此時。謂之時者,惟三月盡四月初一時耳,然是時江漲後已不能得。
崇禎戊辰年(崇禎元年,1628),雲龍州的叛賊王磐再次燒毀橋。四十年之間,兩次被毀,今天的橋是己巳年重建的,委派了一個千戶守衛,本來就知道這是逛西的咽喉,千百年不能改變。我這時急於過橋,來不及進橋東的武侯祠去叩拜,但仍然登上橋西平台上的樓閣,是因為西麵的山崖格外陡峻,是羅眠山的山麓。於是出了拱門城關,沿著羅眠山的山崖,向南順江流上走。〔根據誌書,羅眠山高十多丈。南詔蒙氏時,有個僧人從天竺來,名叫羅眠,曾經做歌舞表演,山石也跟隨著起舞。後來死在此地,人們在石崖下建了祠堂,不時墜落下飛石,過路的人受驚快跑,名叫“催行石”。據察飛石本來是石崖上的野獸踩踏拋落下來的。從前有人在天將亮時路過此地,見到霧影之中有很多石頭從江中飛上山,這又是一件奇事了。〕五裏,到了平坡鋪,數十家人夾住羅眠山的東麓居住,下臨瀾滄江,到此處止上走的路還算平坦,所以用鄉平坡”來起名,從此地起便上登陡峻的坡路了。此時天色還可走路,但挑擔的僧人再往前走很辛苦,便住下來。〔按,永昌府人看重時魚。這種魚似蜻魚的樣子但非常肥,出產在這條江中,也出在這一季。把它稱為時魚的原因,是僅在三月末四月初一時之間出產罷了。不過此時江水上漲後已不能捕到。〕

二十九日雞再鳴,具餐。平明行,即曲折南上。二裏餘,轉而西,其山複土盡而石,於是滄江東南從大峽去,路隨小峽西向入。西一裏,石崖矗夾,有水自夾中墜,先從左崖棧木橫空度,即北向。疊磴夾縫間,或西或北,曲折上躋甚峻。兩崖夾石如劈,中垂一霤,水搗石而下,蹬倚壁而上,人若破壁捫天,水若爭道躍顙,兩不相遜者。夾中古木參霄,虯枝卷曲懸磴,水聲石色,冷人心骨,不複知有攀陟之苦,亦不知為驅馳之道也,上二裏,有庵夾道,有道者居之,即所謂山達關也。由其後又西上,路分為二,一渡水循南崖,一直上循北崖,共一裏餘而合,遂淩石峽上。餘以為山脊矣,其內猶然平峽,水淙淙由峽中來,至是墜峽石東下,其外甚峻,其內甚平。
二十九日雞叫第二遍,備飯。天亮上路,馬上向南曲折上走。二裏多,轉向西,這裏土山完後又變成石山,在此地瀾滄江往東南從大峽中流去,路順著小峽向西進去。往西一裏,石崖聶立夾峙,有水流自夾穀中下墜,先從左邊石崖上的木棧道橫在空中越過去,立即向北走上夾縫間重疊的石瞪,有時向西有時向北,曲折上登,非常陡峻。兩旁夾立的石崖如像刀劈出來的樣子,中間垂著一個洞穴,水搗著岩石流下去,石蹬緊靠石壁上登,人就像破開石壁專摸天,水好像為了爭道躍過山門,兩者互相不退讓。夾穀中古木參夫,屈曲的樹枝懸在石瞪上;水聲石色,使人心骨俱冷,不再知有攀登跋涉的辛苦,也不知是要快步趕路的險道了。上登二裏,有座寺庵夾住道路,有道士居住在庵中,就是所謂的山達關了。由庵後又往西上走,路分為兩條,一條渡過溪水沿南麵的山崖走,一條沿北麵的山崖一直上登,共一裏多後會合,於是登到石峽的上方。我以為是山脊了,它以內仍然有條平坦的山峽,水流塗塗地由峽中流來{來到這裏向東墜下石峽中,它的外側非常險峻,它的裏麵十分平坦。

登其峻處,回望東山之上,露出層峰,直東而近者,乃狗街子、沙木河驛後諸脊,所謂博南丁當也;東南而遠者,寶台圓穹之頂也。內平處亦有兩三家當峽而居。循之西入,塢底成畦,路隨澗北。二裏,涉澗而南,盤南峰之腋而西。一裏,透峽西出,則其內平窪一圍,下墜如城,四山回合於其上,底圓整如鏡,得良疇數千畝,村廬錯落,雞犬桑麻,但有靈氣。不意危崖絕蹬之上,芙蓉蒂裏,又現此世界也,是為水寨。先是聞其名,餘以為將越山而下,至是而知平窪中環,山頂之水,交注窪中,惟山達關一線墜空為水口,武陵桃源,王官盤穀,皆所不及矣。此當為入滇第一勝,以在路旁,人反不覺也。循窪東稍南上,有廬夾道,是為水寨鋪,按《誌》有阿章寨,豈即此耶?又南隨峽坡東行二裏,逾一東坡之脊,脊兩旁有兩三家,脊南水猶東南下瀾滄,仍非大脊也。過脊南,東南二麵,山皆下伏,於是東望寶台,知瀾滄挾其南去,南瞻瀾滄西岸,群峰雜遝。
登上那險峻之處,回頭望去,東山之上,露出層層山峰,正東方近處的山峰,是狗街子、沙木河釋後麵諸處的山脊,就是所謂的博南山丁當關了;東南方遠處的山峰,是寶台山圓形彎隆的山頂。裏麵平坦的地方也有兩三家人在峽中居住。沿著山峽往西深入,塢底辟成田地,路順著澗水北岸走。二裏,涉到澗南,繞著南峰的側邊往西行。一裏,向西穿出峽穀,就見那裏麵一圈平坦的窪地,下陷得如同城池,四麵的山在它的上方回繞合攏,底部渾圓平整如像鏡子,有良田數千畝,村莊房屋錯落其間,雞犬桑麻都有靈氣。意料不到在這危崖絕瞪之上,芙蓉花蒂似的山崖裏邊,又呈現出此等樣的世界,這裏是水寨。這之前聽說過它的名字,我以為將要翻過山在山下,到此時才知是環繞在山中的平坦窪地,山頂的水,縱橫交錯流注在窪地中,隻有山達關一線寬的地方墜空而下成為水口,武陵的桃源,王官的盤穀,都有所不及了。這應當是進入雲南後的第一勝境,因為是在路旁,人們反而不能察覺了。沿著窪地東邊稍向南上走,有房屋夾住道路,這是水寨鋪,根據誌書有處阿章寨,莫非就是此地了嗎?又往南順著峽旁的山坡向東行二裏,越過東麵山坡上的一條山脊,山脊兩旁有兩三戶人家,山脊南麵的水仍是向東南流下瀾滄江,仍然不是大山脊。過到山脊南麵,東、南兩麵,山全在下方低伏著,在這裏望東方的寶台山,知道瀾滄江傍著它的南麓流去,南望瀾滄江的西岸,群峰雜遝。

(已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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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遊記》

《徐霞客遊記》正文
卷一 遊天台山日記 卷二 遊天台山日記後 卷三 遊雁宕山日記 卷四 遊雁宕山日記後 卷五 遊白嶽山日記 卷六 遊黃山日記 卷七 遊黃山日記後 卷八 遊武彝山日記 卷九 遊廬山日記 卷十 遊九鯉湖日記 卷十一 遊嵩山日記 卷十二 遊太華山日記 卷十三 遊太和山日記 卷十四 閩遊日記前 卷十五 閩遊日記後 卷十六 遊五台山日記 卷十七 遊恒山日記 卷十八 浙遊日記上 卷十九 浙遊日記下 卷二十 江右遊日記一 卷二十一 江右遊日記二 卷二十二 江右遊日記三 卷二十三 江右遊日記四 卷二十四 江右遊日記五 卷二十五 江右遊日記六 卷二十六 江右遊日記七 卷二十七 江右遊日記八 卷二十八 江右遊日記九 卷二十九 江右遊日記十 卷三十 江右遊日記十一 卷三十一 江右遊日記十二 卷三十二 江右遊日記十三 卷三十三 江右遊日記十四 卷三十四 楚遊日記一 卷三十五 楚遊日記二 卷三十六 楚遊日記三 卷三十七 楚遊日記四 卷三十八 楚遊日記五 卷三十九 楚遊日記六 卷四十 楚遊日記七 卷四十一 楚遊日記八 卷四十二 楚遊日記九 卷四十三 楚遊日記十 卷四十四 楚遊日記十一 卷四十五 楚遊日記十二 卷四十六 楚遊日記十三 卷四十七 楚遊日記十四 卷四十九 楚遊日記十六 卷五十 粵西遊日記一 卷五十一 粵西遊日記二 卷五十二 粵西遊日記三 卷五十三 粵西遊日記四 卷五十四 粵西遊日記五 卷五十五 粵西遊日記六 卷五十六 粵西遊日記七 卷五十七 粵西遊日記八 卷五十八 粵西遊日記九 卷五十九 粵西遊日記十 卷六十 粵西遊日記十一 卷六十一 粵西遊日記十二 卷六十二 粵西遊日記十三 卷六十三 粵西遊日記十四 卷六十四 粵西遊日記十五 卷六十五 粵西遊日記十六 卷六十六 粵西遊日記十七 卷六十七 粵西遊日記十八 卷六十八 粵西遊日記十九 卷六十九 粵西遊日記二十 卷七十 粵西遊日記二十一 卷七十一 粵西遊日記二十二 卷七十二 粵西遊日記二十三 卷七十三 粵西遊日記二十四 卷七十四 粵西遊日記二十五 卷七十五 粵西遊日記二十六 卷七十六 粵西遊日記二十七 卷七十七 粵西遊日記二十八 卷七十八 粵西遊日記二十九 卷七十九 粵西遊日記三十 卷八十 粵西遊日記三十一 卷八十一 粵西遊日記三十二 卷八十二 粵西遊日記三十三 卷八十三 粵西遊日記三十四 卷八十四 粵西遊日記三十五 卷八十五 粵西遊日記三十六 卷八十六 粵西遊日記三十七 卷八十七 粵西遊日記三十八 卷八十八 粵西遊日記三十九 卷八十九 黔遊日記一 卷九十 黔遊日記二 卷九十一 黔遊日記三 卷九十二 黔遊日記四 卷九十三 黔遊日記五 卷九十四 黔遊日記六 卷九十五 黔遊日記七 卷九十六 黔遊日記八 卷九十七 遊太華山記 卷九十八 滇中花木記 卷九十九 遊顏洞記 卷一百 隨筆二則 卷四十八 楚遊日記十五 卷一百零一 滇遊日記一 卷一百零二 滇遊日記二 卷一百零三 滇遊日記三 卷一百零四 滇遊日記四 卷一百零五 滇遊日記五 卷一百零六 滇遊日記六 卷一百零七 滇遊日記七 卷一百零八 盤江考 卷一百零九 滇遊日記八 卷一百一十 滇遊日記九 卷一百一十一 滇遊日記十 卷一百一十二 滇遊日記十一 卷一百一十三 滇遊日記十二 卷一百一十四 滇遊日記十三 卷一百一十五 滇遊日記十四 卷一百一十六 滇遊日記十五 卷一百一十七 滇遊日記十六 卷一百一十八 滇遊日記十七 卷一百一十九 滇遊日記十八 卷一百二十 滇遊日記十九 卷一百二十一 滇遊日記二十 卷一百二十二 滇遊日記二十一 卷一百二十三 滇遊日記二十二 卷一百二十四 滇遊日記二十三 卷一百二十五 滇遊日記二十四 卷一百二十六 滇遊日記二十五 卷一百二十七 滇遊日記二十六 卷一百二十八 滇遊日記二十七 卷一百二十九 滇遊日記二十八 卷一百三十 滇遊日記二十九 卷一百三十一 滇遊日記三十 卷一百三十二 滇遊日記三十一 卷一百三十三 滇遊日記三十二 卷一百三十四 滇遊日記三十三 卷一百三十五 滇遊日記三十四 卷一百三十六 滇遊日記三十五 卷一百三十七 滇遊日記三十六 卷一百三十八 滇遊日記三十七 卷一百三十九 滇遊日記三十八 卷一百四十 滇遊日記三十九 卷一百四十一 滇遊日記四十 卷一百四十二 永昌誌略 卷一百四十三 近騰諸彝說略 卷一百四十四 滇遊日記四十一 卷一百四十五 滇遊日記四十二 卷一百四十六 滇遊日記四十三 卷一百四十七 滇遊日記四十四 卷一百四十八 滇遊日記四十五 卷一百四十九 滇遊日記四十六 卷一百五十 雞山誌目 卷一百五十一 雞山誌略一 卷一百五十二 雞山誌略二 卷一百五十三 麗江紀略 卷一百五十四 法王緣起 卷一百五十五 溯江紀源 / 江源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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