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遊記》 作者:徐弘祖年代:明代2332   

《徐霞客遊記》正文 卷八十一 粵西遊日記三十二

丁醜(公元1637年)十二月十一日夜雨達旦。餘苦瘡,久而後起。然瘡寒體憊,殊無並州之安也。時行道莫決,〔聞靜聞決音,必定骨雞足山,〕且問帶骸多阻,餘心忡忡,乃為二鬮請於天寧寺佛前,得帶去者。餘乃冒雨趨崇善,以銀畀僧寶檀,令備蔬為明日起室之具。晚抵梁店,雨竟不止。
丁醜年(崇禎十年,1637)十二月十一日夜雨通宵達旦。我苦於生瘡,睡了很久後才起床。然而又是瘡痛又是寒冷身體疲憊極了,全無在並州時的安穩了。此時走哪條道未決定,聽見靜聞訣別時的聲音,必定要葬在雞足山,而且打聽到帶著骸骨難走路,我憂心忡忡,隻得做了兩個閹到天寧寺的佛像前求神,得到帶著走的閹。我於是冒雨趕到崇善寺,拿銀子給僧人寶檀,命令他準備菜肴為明天起葬做準備。晚上抵達梁家客店,雨整天不停。

十二日雨不休,午後小止。餘市香燭諸物趨崇善,而寶檀、雲白二僧欲瓜分靜聞所遺經衣,私商於梁店,為互相推委計,謂餘必得梁來乃可。而梁故堅不肯來,餘再三苦求之,往返數四,而三惡互推互委,此不肯來,彼不肯去。及餘坐促,彼複私會不休。餘不識其展轉作奸,是何意故?然無可奈何。惟日夜懸之,而彼反以詬交詈焉。
十二日雨下個不停,午後稍停。我買了香燭諸種物品趕到崇善寺,可寶檀、雲白兩個和尚想瓜分靜聞遺下的佛經和衣服,與梁家店主私下商量好,計劃好互相推樓,告訴我必定要梁店主來了才行。可是姓梁的故意堅決不肯來,我再三苦苦哀求他們,往返數次,但三個壞蛋你推過來我推過去,這裏不肯來,那裏不肯去。到我坐下催促時,他們又不停地私下相會。我不懂他們翻來覆去地作惡,是什麼意思,什麼緣故?然而無可奈何。唯有日夜懇求他們,可他們反而用難聽話交相罵人。

十三日晨起,求梁一往崇善,梁決意不行。餘乃書一領,求梁作見領者,梁終不一押畫押。餘複令顧仆求二僧,二僧意如故。乃不得已,思鳴之於官,先為移寓計。遂入城,得鄧貢士家舊房一間。乃出城,以三日房錢畀梁,移囊入城。天色漸霽。然此寓無鍋,市罐為晚餐,則月色皎然,以為晴霽可望矣。
十三日早晨起床,求姓梁的去一次崇善寺,姓梁的決意不走。我隻得寫了一個領條,求姓梁的作認領屍骨的見證人,梁某始終不肯畫一個押。我又命令顧仆去求兩個和尚,兩個和尚的意思如故。於是不得已,考慮到官府去鳴冤,先為換寓所做準備。於是進城,找到一間鄧貢士家的舊房。於是出城,把三天的房錢交給姓梁的,搬行李進城。天色漸漸轉晴。然而此處寓所無鍋,買來瓦罐做晚飯。隻見月光皎潔,以為可以指望天氣晴朗了。

十四日早聞衙行躡屐聲,起視之,雨霏霏如故。令顧仆炊而起,書一揭揭帖,具有揭發性質的私人文書令投之郡太守吳公。而是日巡方使者自武緣來,吳已往候於郊,顧仆留偵其還。餘坐雨寓中,午餘,餘散步察院前,觀左江道所備下程及宣化縣今作南寧市所備下馬飯,亦俱豐腆。還寓,顧仆以郡尊未還,請再從崇善求之。餘複書,顧畀之去,仍不理焉。太平、南寧俱有柑,而不見橘。餘在向武反食橘數枚。橘與柑其形頗相似。邊魚南寧頗大而多,他處絕無之。巨者四五觔,小者亦二三觔,佳品也。鯽魚頗小而少,至大無出三寸者。
十四日早晨聽見衙門踩著木板鞋行走的聲音,起身看天色,淫雨霏霏如故。命令顧仆煮飯然後起床,寫了一個揭帖命令把它投遞給知府吳公。但這天巡察地方的使者從武緣縣來,吳知府已去郊外迎候,顧仆留下暗中察看等他回來。我坐在漏雨的寓所中,午後,我在都察院門前散步,觀察到左江道準備的禮物和宣化縣準備的下馬飯,也全很豐厚。返回寓所,顧仆因為知府大人未回來,請求再往崇善寺去求和尚。我又寫了信,顧仆給他們送去,仍然不理會。太平府、南寧府都有柑子,但不見桔子。我在向武州反而吃到幾個桔子。桔子與柑子它們的形狀頗有些相似。南寧的邊魚很大很多,其他地方絕然沒有。大的四五斤,小的也有二三斤,是佳品。螂魚很小而且很少,最大也沒有超出三寸的。

十五日五更峭寒,天明開霽。自初一早陰至此,恰半月而後晴朗。是日巡方使者駐南寧,接見各屬吏。餘上午往觀,既午,吳郡侯還自左江道,令顧仆以揭往訴靜聞事,吳亦不為理,下午出城覓車夫,複俱不得,忡忡而已。
十五日五更時酷寒,天明後晴開。從初一早晨陰到此時,恰好半個月後才晴朗。這一天巡察地方的使者停在南寧,接見各方麵的屬吏。我上午前去觀看,中午以後,吳知府從左江道返回,命令顧仆拿著揭帖去告靜聞的事,吳知府也不作理睬。下午出城去找車子腳夫,又都找不到,憂心忡忡而已。

十六日明爽殊甚。五鼓,巡方使者即趨太平府。其來自思恩,亦急迫如此,不知何意。想亦為交彝壓境而然耶!然不聞其調度若何,此間上下俱置之若罔聞也。仍令顧仆遍覓車夫,終不可得。南寧城北狹西闊,北乃望仙坡來龍,西乃瀕江處也。北、東、南各一門,皆偏於角上,惟西麵臨江,有三門。
十六日特別明麗爽朗。五更時,巡察地方的使者就趕去太平府。他從思恩府來,也是如此急迫,不知是什麼意思。猜想也是因為交夷壓境才這樣的!但沒聽說他做了怎樣的調度,這一帶上上下下都把這事置若閣聞。仍命令顧仆四處去找車子腳夫,始終不能找到。南寧城北麵窄西麵寬,〔北麵是從望仙坡延伸來的主脈,西麵是瀕江之處。〕北、東、南三麵各有一道城門,都偏在城角上,唯有西麵臨江,有三道城門。

十七日再備香燭素蔬往崇善,求雲白熟而奠之,止索戒衣、冊葉、竹撞即袈裟,經卷,竹箱,其他可易價者悉不問。雲白猶委推諉候寶檀回。乃先起窆白骨,一瓶幾滿。中雜炭土,餘以竹箸逐一揀取,遂竟日之力。仍以灰炭存入瓶中,埋之舊處,以紙數重裹骨,攜置崇善寺外,不容帶入。則寶檀歸矣。見餘索冊、撞,輒作盜賊麵孔向餘曰:“僧死已安窆,如何輒發掘?”以索自鎖,且以鎖餘。餘笑而度猜度之,蓋其意欲餘書一領,虛收所留諸物也。時日色已暮,餘先聞其自語雲:“汝謂我謀死僧,我恨不謀汝耳!”餘憶其言,恐甚,遂從其意,以虛領畀之,隻得戒衣、冊葉,乃得抱骸歸。昏暮入鄧寓,覓燭,重裹以拜,俱即戒衣內著。包而縫之置大竹撞間,恰下層一撞也。是日幸晴霽,故得揀骨涯濱幾近竟日,還從黑暗中,見沙堤有車,以為明日行可必矣。
十七日再次備辦了香燭素菜去崇善寺,求雲白燒熟後祭奠靜聞,隻索要戒衣、經卷、竹箱,其他可換錢的東西一概不再追問。雲白仍推說要等寶檀回來。隻得先起葬白骨,幾乎裝滿一個瓶子。瓶中雜放著炭灰,我用竹筷子逐一揀出來,竟然花了一整天的時間。仍把木炭灰存放進瓶中,埋在原來的位置,用幾層紙裹好白骨,帶來放在崇善寺外,〔不準帶進寺。〕就見寶檀也歸來了。見我索要經卷、竹箱,立即作出盜賊樣的麵孔對我說:“僧人死後已經安葬,怎麼擅自挖掘?”用鎖把門鎖上並把我鎖在裏麵。我笑著揣側他的心意,大概他的意思是想要寫一個領條,虛造我收到過他們留下的各種東西。此時天色已晚,我事先聽見他自言自語說:“你說我謀殺了僧人,我恨不連你一起謀殺了!”我想起他的話,非常害怕,就順從了他的意思,把假領條交給他,隻得到戒衣、經卷,這才得以抱著骸骨歸來。在昏黑中走入鄧家寓所,找來火燭,重新裹好骸骨拜過,全部〔就是戒衣內的東西。〕包好縫起,放在大竹箱內,恰好裝滿竹箱的一個下層。這一天幸好晴朗,故而能夠整天在溪岸邊揀骨頭,從黑暗中返還來時,見沙堤上有車,以為明天必定可以走了。

十八日早起則陰雨霏霏,街衢qú十字路口濕透。餘持傘覓夫,夫之前約者,已不肯行。出沙堤覓車,車又不複得。乃還寓,更令顧仆遍索之城外,終無有也。
十八日早晨起床就陰雨霏霏,街道濕透了。我打著傘去找腳夫,前一天約好的腳夫,已不肯走了。出城到沙堤去找車,車又找不到。隻好返回寓所,再命令顧仆到城外去四處找車,始終沒有。

十九日晨得一夫,價甚貴,不得已滿其欲,猶推索再三,上午乃行。雨色已開,陰雲未豁。出朝京門,由五公祠即望仙坡。東麓東北行。五裏,過接官亭,有小水自西北注東南。又五裏,越一岡,連涉南行小水。又五裏,有一溪較大,亦自西北向東南注,此即向往清秀所過香象橋之上流也。蓋郡北之山東西屏峙,西撫於石步墟,東極於司叛之尖山,皆崇峰聯屬如負扆yǐ屏風。其中南走一支,數起數伏,而盡於望仙坡,結為南寧郡治。又東再南走一支,南盡於清秀山而為南寧之下砂。此水其腋中之界也,有木梁架溪上,渡梁,遂登岡阜。又五裏,越一最高岡脊,東下有泉一窞在脊畔,是曰高井。由是三下三上,屢渡小水,皆自東南注西北,始知其過脊尚在東,此皆其回環轉折之阜,流自西北注者,即西轉而東南下木梁大溪者也。共四裏,又越一岡脊而下,其脊高不及高井之半,而實為西北來過脊以趨清秀者也。下脊又二裏,再渡一溪,其流亦自西北注東南。過溪上岡又二裏,為歸仁鋪,三四家在岡頭而已。又東北望尖山而行,七裏為河丹公館,亦有三四家在岡頭,乃就飯焉。又東北行,屢涉南流小水,五裏,一溪頗大,有木梁架之,至長於前二溪。其溪蓋自北崇山中來,有聚落倚其上流塢中,頗盛。越梁東上岡,是為橋村墟趕集,數十家之聚。時方趁墟,人聲沸然。於是北望尖山行,又屢涉東南流小水,十二裏,北渡一木梁頗大,又三裏而至施湴bàn驛,日將晡矣,歇於店。
十九日早晨找到一個腳夫,價非常貴,不得已滿足了他的貪欲,還再三推卻索價,上午才動身。雨色已經開霧,但陰雲仍未散開。走出朝京門,由五公祠〔就是望仙坡。〕的東麓往東北行。五裏,路過接官亭,有小溪自西北流向東南。又走五裏,越過一座山岡,接連涉過往南流的小溪。又是五裏,有一條溪較大,也是自西北向東南流注,這就是從前去清秀山時走過的香象橋的上遊了。大致上府城北麵的山東西兩麵屏風樣矗立,西邊連接到石步墟,東邊盡於司叛的尖山,都是崇山峻嶺連綿不斷如像屏風。其中往南延伸的一支,幾次起伏,然後在望仙坡到了盡頭,盤結為南寧府城。再靠東又有一支往南延伸的山,南邊在清秀山到了盡頭而後成為南寧城下延的沙債地。這條溪水是這兩支山脈的分界,有木橋架在溪上,過橋後,就上登岡阜。又走五裏,越過一條最高的岡脊,向東下走有一深坑泉水在山脊畔,這叫做高井。由這裏下山三次上山三次,多次渡過小溪,都是從東南流向西北的,這才明白山脈延伸而過的山脊還在東麵,這些都是它回繞轉折過的土阜,水流往西北流注的,就是在西邊轉向東南流入木橋下大溪的水流了。共四裏,又越一道岡脊後下走,這個岡脊高處不到高井的一半,但實際上是從西北前來趨向清秀山的延伸而過的山脊。下山脊後又走二裏,再渡過一溪,這條溪流也是從西北流向東南的。過溪後上岡又走二裏,是歸仁鋪,隻是三四家人在岡頭而已。又往東北望著尖山而行,七裏後是河丹公館,也有三四家人在岡頭,便走過去吃飯。又向東北行,屢次涉過往南流的小溪,五裏,一條溪流很大,有木橋架在溪上,與前兩條溪上的橋相比最長。此溪大概是從北麵的高山中流來的,有村落緊靠在它上遊的山塢中,相當興盛。過橋後向東上登山岡,這是橋村墟,是數十家人的村落。此時正在趕集,人聲鼎沸。從這裏望著北麵的尖山行,又多次涉過向東南流去的小溪,十二裏,向北越過一座木橋,相當大,又走三裏便來到施碰騷,日將西下了,停歇在客店中。

二十日五更起,飯而行,猶昧爽也。由施湴東北行二裏,為站墟。又一裏,降而下,渡一溪,木梁亦長。越溪東上,共一裏,逾一岡,已越尖山東北矣。途中屢越小水,皆北而南。又十二裏,橫徑平疇中,其處北近崇山,南下平塢,西即所逾之岡,東則崇山東盡,轉而南行,繚繞如堵牆環立。又東二裏,複得大溪自北山南注其內,溪北大山之下,聚落甚盛,曰韋村。大山負扆立村後,曰朝著山。渡溪橋,東上崇岡即南下之脊,為清秀之東郡城第二重下砂也。按《郡誌》,東八十裏有橫山,高險橫截江河,蓋即此山南走截江而聳起者也。宋置橫山寨,為市馬之所。又東北二裏,有三四家在山岡,曰火甲鋪。於是北下行山塢間,四麵皆山,水從東南透夾去。屢涉細流,五裏,遂北折入山夾。兩山東西駢立,從其中溯流北上,共十裏,山夾束處彙塘塸ōu積聚水,有三四家踞山脊中度處,兩崖山甚逼,乃名曰關山,土人又名曰山心。按《誌》,昆侖山在郡城東九十餘裏,必此地無疑。然詢之土人,皆曰昆侖關在賓州南,即謝在杭《百粵誌》亦雲然。按賓州南者乃古漏關,非昆侖也。世因狄武襄即獲青駐賓州,以上元即正月十五日饗士,夜二鼓被昆抵達侖,遂以賓州古漏當之。至今在南寧者,止知為關山,而不知昆侖;在賓州者,皆以為昆侖,而不知為古漏。若昆侖果在賓州南十裏,則兩軍已對壘矣,武襄十日之駐,二鼓之起,及曙之破,反不足為神奇矣。飯於氓舍,遂東北下山。一裏,有大溪自北而南,其流湯湯,入自南寧境,尚無比也。蓋關山南北水雖分流,猶南下鬱江。於是溯其流北行山夾間,其山屢開屢合,又十四裏,得百家之聚,曰長山驛。聚落在溪之西。其北有兩溪來會,一自西北,一自東北。二水會合,其北夾而成岡,有墟舍在其上,甚盛。乃渡其西北來之溪,陟橋登墟,循東北來溪之右溯之行。又十裏,溪水自東北盤塢中來,路由北麓而上,得數家之聚,曰裏段墟,乃邕、柳界牌嶺之南麓也。其去界牌尚十裏。此地猶屬宣化。蓋邕、柳之水以界牌嶺而分,北下者由思籠西轉武緣高峰嶺西入右江,南下者入鬱江。此界牌嶺南流之水,經長山而南,餘以為即伶俐水之上流也。然土人雲:“伶俐水尚東隔一山;此水出大中港,其港在伶俐之西”雲。是日至裏段,約行六十裏,日才過午,夫以擔重難行,且其地至思籠四十裏,皆重山,無村可歇,遂稅駕不前。
二十日五更起床,飯後動身,仍是黎明。由施碰驟往東北行二裏,是站墟。又走一裏,猛然而下,渡過一溪,木橋也很長。越過溪流向東上行,共一裏,越過一座山岡,已越出到尖山的東北方了。途中屢次越過小溪,都是自北流向南。又走十二裏,橫向經過平曠的田野中,此處北麵靠近高山,南邊下去是平坦的山塢,西麵就是越過的山岡,東麵就見高山到了東邊的盡頭後,轉向南延伸,如環立的牆壁繚繞。又向東二裏,又見到一條大溪從北麵山中向南流注到山塢中,溪北的大山之下,村落十分興盛,叫韋村。大山屏風樣立在村後,叫朝著山。走過溪上的橋,向東上登高岡,就是往南下延的山脊,是清秀山的東麵府城的第二層下延的沙磺地。據《郡誌》,城東八十裏有座橫山,又高又險橫截江流,大概就是此山往南延伸橫截鬱江高聳而起的了。宋代設置了橫山寨,作為買馬的場所。又向東北二裏,有三四家在山岡上,叫火甲鋪。從這裏向北下到山塢間行走,四麵都是山,水流從東南方穿過峽穀流去。屢次涉過細小的溪流,五裏,就向北折進山間峽穀。兩麵的山東西並立,從峽穀中溯流向北上走,共十裏,山相夾緊束處聚沙彙積為水塘,有三四家人高踞在中央山脊延伸之處,兩麵的山崖非常狹窄,名字竟然叫關山,當地人又叫做山心。根據誌書,昆侖山在府城東麵九十多裏,必定是此地無疑了。不過向當地人詢間此事,都說昆侖關在賓州南境,就是謝在杭的《百粵誌》也這樣說。據考察,賓州南境的是古漏關,不是昆侖關。世人因為狄青駐兵賓州,在上元節大宴將士,夜裏二更時到達昆侖關,便把賓州的古漏關當做昆侖關。至今在南寧府的,隻知它是關山,卻不知是昆侖關;在賓州的,都以為它是昆侖關,卻不知是古漏關。如果昆侖關果然在賓州南麵十裏,那麼兩軍已經對壘了,狄青的十日駐兵,二更起兵,以及拂曉破賊,反而算不上神奇了。在民房中吃了飯,於是向東北下山。一裏,有條大溪自北流向南,水流浩浩蕩蕩,自從進入南寧府境內,還沒有可與它相比的。關山南北兩麵的水流雖然分流,但仍然向南下流進鬱江。於是溯溪流往北行走在山間峽穀中,沿途的山多次分開多次合攏,又走十四裏,走到一個百戶人家的村落,叫長山騷。村落在溪流的西麵。村北有兩條溪水前來相會,一條從西北來,一條從東北來。兩條溪水會合處,那北麵的夾角處形成山岡,在岡上有集市的棚舍,非常繁榮。於是渡過那從西北流來的溪流,走上橋登上集市,沿東北流來的溪流右岸溯流前行。又走十裏,溪水從東北回繞在塢中流來,路經北麓上走,有個幾家人的村落,叫裏段墟,是琶州、柳州界牌嶺的南麓。〔這裏離界牌嶺還有十裏。此地仍屬宣化縣。〕大體上琶州、柳州的水流從界牌嶺分流,往北下流的由思籠向西轉過武緣縣高峰嶺西邊流入右江,向南下流的流入鬱江。此地界牌嶺往南流的水流,經長山往南流,我以為就是伶俐水的上遊了。然而本地人說:“伶俐水還在東邊隔著一座山;這條水流從大中港流出去,大中港在伶俐的西邊”等等。這天走到裏段墟,約走了六十裏,太陽才過中午,腳夫因為擔子太重難行走,況且此地至思籠有四十裏,都是重重深山,無村可歇,便住下不往前走了。

二十一日平明,自裏段北行,複下山,仍與北來水遇。溯之入五裏,水左右各有支流自山腋來注,遂渡一小橋,乃西北來支流也。又四裏,又渡小橋,越溪之東,東北山夾又有支流下注。又北一裏,始北上登嶺,西瞰其流自西夾中來,則裏段、長山大溪之發源處矣。北上半裏,東入一隘門,其東有公館焉,是為邕、柳分界處。門以內屬賓州。公館惟中屋為瓦,其門廡俱茅所蓋。館門東向,其前後環壑為田,而南北更峙土山。其水猶西墜館右峽中,蓋即前西麓登山時所見,東北夾支流下注之上流也。其隘土人名為界牌嶺,又指為昆侖關。按昆侖為南寧地,去郡東九十五裏;茲與賓分界,去南寧一百二十裏,其非昆侖可知。今經行者見其處有隘,遂以昆侖當之。故《西事珥》雲:“昆侖關不甚雄險,其上多支徑,故曰:”欲守昆侖,須防間道。‘“亦誤謂此也。又平行嶺夾,則田塍之東瀦而為塘。三塘連彙,共半裏,塘盡,複環為田。(田)之南巨山橫峙,田之北列阜斜騫,而田塍貫其間,即過脈處也,其東,水北流矣。餘切以小脈自北南過,及隨水東北下,抵思籠而問之,始知其水猶西北轉武緣南之高峰,而出右江,則此脈乃自南而北渡,北起為陸蒙山,迤邐西行,過施湴尖峰,又西走而分支南結為南寧,其直西又西為羅秀,又西為石步,又西盡於王宮,則右江入鬱之東岸也。自過脈處又東半裏,乃下,又半裏,下抵塢中。隨水東北行,望前山一峰尖而甚高,雲氣鬱勃,時漫時露。五裏,漸抵尖峰之南,渡溪而北又二裏,始見路左西山下有村倚焉。又東渡溪,於是循溪東而北向行。三裏,已出尖峰之西麓,溪流東齧麓趾,路乃盤崖北上。轉出崖北,二裏,東北下,已繞尖峰之北矣。又行塢中二裏,有小水南自尖山北夾來,北與界牌之水合,有小橋,渡之,是為上林縣界。自界牌嶺來至此皆為賓州境,而是水之東又為上林境,以上林之思籠一驛孤懸獨界其中也。過橋,複東北升陟岡陀,四裏抵思籠今作思隴,村落一區在岡頭,是為思籠驛。按《誌》,思籠廢縣,昔為南寧屬,不知何時割屬上林。其地東西南皆賓州境,惟西北五十裏至上林縣。〔驛南麵曰高尖山;北麵崇山並障,東曰北鬥山,西曰曬曲嶺;遙山層疊正西者,曰陸蒙山。溪自界牌嶺東北至此,扼於北山,遂轉西南去。惟陸蒙隔於溪西也。〕
二十一日黎明,從裏段墟往北行,又下山,仍與北麵流來的溪水相遇。溯流進去五裏,溪水左右各有支流從山側流來注入,於是越過一座小橋,是從西北流來的支流。又行四裏,又走過小橋,越到溪東,東北山間峽穀中又有支流下流注入。又向北一裏,開始北上登嶺,俯瞰西麵溪流從西邊峽穀中流來,是裏段墟、長山大溪的發源處了。向北上登半裏,向東走入一道隘門,隘門東邊有客館,這是琶州、柳州的分界處。〔門以內屬於賓州。〕客館唯有正堂屋是瓦房,館門兩側的廂房全是茅草蓋成的。館門向東,它前後壑穀環繞中有田地,但南北兩麵又聳峙著土山。這裏的水流仍然向西墜入館右的峽中,大概就是前邊在西麓登山時見到的,從東北峽穀中下流的支流的上遊了。這個隘口當地人起名叫界牌嶺,又指認為昆侖關。據考察,昆侖關是南寧府的轄地,距府城東麵九十五裏;這裏與賓州分界,距南寧城一百二十裏,可知它不是昆侖關。現在經過此地的過路人見此處有隘門,便把它當做昆侖關。所以《西事餌》說:“昆侖關不怎麼雄偉高險,關上分出很多岔道,因而說:‘要守住昆侖關,必須防守小路。”,也誤認為是此地了。又平緩行走在山嶺峽穀間,就見田野的東麵蓄水為塘。三個水塘連片積水,共走半裏,水塘盡頭又有田地環繞。田野的南麵大山橫向屹立,田野的北麵成列的小土山斜向高舉,而田地縱貫其間,就是山脈延伸過之處了,它的東麵,水向北流了。我起初以為這條小山脈是自北往南延伸而過,及順水流往東北下走,抵達思籠時詢問此山的走向,才知道這條水流仍然是向西北轉過武緣縣南的高峰,而後流入右江,那這條山脈是自南往北延伸,在北麵突起成為陸蒙山,透邀向西延伸,延過施碰驟的尖峰,又往西延然後分出支脈在南麵盤結為南寧府所在的山,它一直往西又在西麵成為羅秀山,又往西是石步墟,又往西在王宮村到了盡頭,就是右江流入鬱江的東岸了。從山脈延伸而過之處又向東走半裏,於是下山,又走半裏,下到塢中。順水往東北行,望見前方的山中一座山峰的尖端非常高,雲氣濃鬱旺盛,時而彌漫時而飄散。五裏,慢慢走到尖峰的南麵,渡過溪水後往北又走二裏,這才見到路左西山下有村莊依傍著。又向東渡溪,於是沿溪流東岸向北行。三裏,已到尖峰的西麓,溪流向東啃咬著山麓的下部,路於是繞著山崖向北上走。轉到山崖的北麵,二裏,向東北下行,已繞到尖峰的北麓了。又在山塢中行二裏,有小溪從南邊尖山北麵的峽穀中流來,向北與界牌嶺來的水合流,有小橋,過橋,這裏是上林縣的地界。從界牌嶺來到此地都是賓州的轄境,但這條溪水的東岸又是上林縣的轄境,是由於上林縣的思籠一個騷站孤獨地懸隔在其中。過橋後,又向東北登險在山岡斜坡之間,四裏後抵達思籠,一片村落在岡頭,這是思籠釋。據誌書,思籠是廢除的縣,往昔是南寧府的屬地,不知何時劃割給上林縣所屬飛這個地方東丫西、南三麵都是賓州的轄境,唯有西北距五十裏到上林縣。思籠驟南麵的叫高尖山;北麵崇山峻嶺屏障樣並立著,東邊的叫北鬥山,西邊的叫曬趟嶺;正西層層疊疊的遠山,叫陸蒙山。溪水從界牌嶺向東北流到此地,被北山扼住,就轉向西南流去。唯有陸蒙山隔在溪流西麵。

先是,雨色濛濛,初擬至思籠而止;及飯,而日色尚早,夫恐明晨雨滑,遂鼓勇而前。由思籠遂東下塢中,溯細流東行,一裏,田夾既盡,複瀦水為池。其池長亙一裏,池盡複環塍為田,其南北皆崇山壁夾,南為高尖之東北垂,北為北鬥之東南垂,其中夾而成田。共半裏,即二山度脈之脊,水至是遂分東北與西南二派,東北者入都泥江,西南者入右江,〔為黔、鬱兩江脊,〕水之派至是始分。過脊,隨水東北行峽中,其峽甚束。又半裏始降而下,有坊焉,複為賓州界。蓋賓州之地,東西夾思籠一驛於中,為上林南界者,橫過僅七裏雲。既下,山愈逼束,路益東轉,已越高尖山之東麓矣。按《誌》:“賓州南四十五裏有古漏山,古漏之水出焉。其關曰古漏關。”即此矣,然土人無複知者。隨水東又三裏,山峽漸辟,又六裏,漸出峽,始東望遙峰甚高,雙尖駢起者,為百花山。水折而北,路亦隨之,山乃大辟。六裏,為雙峰洞,陽有廟東向,曰陳崇儀廟,乃把宋守陳曙者。依智高之亂,曙為賓守,以兵八千戰於昆侖,兵潰,經略狄青以軍法斬之,土人哀而祀焉。後韓都督征蠻,見有白馬朱衣而導者,知為曙顯靈,故拓而新之。其地亂山回伏,無雙峰特聳;若百花駢擁,雖望而見之,然相距甚遙,不知何以“雙峰”名洞。碑曰:“在賓州三十裏。”又北二裏,有小水自西塢出,東注於大溪。即古漏水。又三裏,乃渡大溪之東,溪乃東轉,路亦從溪南隨之。共東十裏,溪北之山東盡,溪南之山亦漸東轉而南,是為山口。其東平疇一望,天豁嵐空,不意萬山之中,複有此曠蕩之區也!東望五裏,為丁橋村,又東十裏為賓州,皆在平楚中。謝肇淛雲:“昆侖在賓州南十裏。”此何據也?
這以前,雨色蒙蒙,最初打算到思籠便停下;到吃飯時,天色還早,腳夫擔心明天早晨下雨路滑,就鼓足勇氣往前走。由思籠向東下到山塢中,溯細小的溪流往東行,一裏,走完夾在兩旁的田,又是積水的水池。這個水池長長地綿亙了一裏,水池過後又是田埂環繞的田,這裏南北兩麵都是高山石壁相夾,南麵是高尖山的東北垂,北麵是北鬥山的東南垂,兩山之中夾成田地。共半裏,就是這兩座山山脈相連的山脊,水流到了這裏便分為東北與西南兩條支流,向東北的流入都泥江,向西南的流入右江,是黔江、鬱江兩江分流的山脊,水流的支係到這裏開始分流。走過山脊,順水在峽中往東北行,此峽非常狹窄。又走半裏開始下降,有座牌坊,又是賓州的地界。原來賓州的轄地,東西夾著一個思籠釋在當中,是上林縣的南部轄境,橫過之處僅有七裏。下山之後,山更加緊逼束攏,路越加向東轉,已越過高尖山的東麓了。據誌書說:“賓州南麵四十五裏處有座古漏山,古漏水源出於那裏。那裏的關隘叫古漏關。”就是此地了。然而當地人已不再有人知道。順水流又向東下行三裏,山峽漸漸開闊,又走六裏,漸漸出峽,這才望見東麵遠處的山峰非常高,雙尖並排聳起,是百花山。水折向北流,路也隨著它走,山於是十分開闊。六裏,是雙峰洞,山南有寺廟向東,叫陳崇儀廟,是祭祀宋代知州陳曙的廟。儂智高作亂,陳曙任賓州知州,率兵八千在昆侖關作戰,兵敗,經略使狄青按軍法斬了他,當地人哀悼祭祀他。後來韓都督征討蠻族,見到有個騎白馬穿朱紅衣服領路的人,知道是陳曙顯靈,因而擴建翻新了廟宇。此地亂山環繞起伏,沒有雙峰那樣特別高聳的山;至於百花山雙峰前擁,雖然望得見它,然而相距甚遠,不知為什麼用“雙峰”來命名山洞。〔碑文說:“在賓州三十裏。”〕又向北二裏,有小溪自西麵山塢中流出,向東注入大溪。〔就是古漏水。〕又走三裏,就渡到大溪的東岸,溪水於是向東轉,路也從溪水南岸順溪流走。共向東十裏,溪北的山到了東邊的盡頭,溪南的山也漸漸由東轉向南,這裏是山口。它東麵是一望無際的平曠田野,天空開闊山間霧氣空壕,意想不到在這萬山之中,又有這空闊廣大的地方!往東望去,五裏外是丁橋村,又向東十裏是賓州城,都在平川上的樹叢之中。謝肇捌說:“昆侖關在賓州城南十裏。”這是根據什麼呢?

少憩山口,征三裏路於途人。知者雲:“當從此東北行,由北小嶺入,是為口村。其道為徑,可無賓州之迂。”時甫下午,日色大霽,遂由出口北渡大溪,從平疇中行。十裏,抵北界小山下。其山頗低,自山口之北回環東北行,至此有村落依之。由村東又東北行五裏,越山之北,複有塢自西而東,路橫涉之。二裏,有水亦自西而東注,架小橋於上渡之。又北一裏,直抵北山下,其山乃北第二重東行小支。又有水直逼山麓,自西向而東,架橋亦與前溪同。度橋即北向登山,山巔有堡一圍,名竹馬堡,乃二年前太平節推吳鼎元,高州人。署賓州所築,招狼兵五十名以扼要地者。上山半裏,又從山上北行半裏,山北有水一塘,橫浸山麓,四麵皆山峽環之。下山又半裏,北望公村尚在塢北二裏外,擔夫以力不能前,乃從山北麓東行半裏,投宿小村。村不當大道,村人初不納客,已而一婦留之,乃南都即今南京市人李姓者之女,聞餘鄉音而款留焉。其夫姓鄧,隨驛騎至南寧。
在山口稍稍休息,向途中的人證實去三裏城的路。知道的人說:“應當從此地往東北行,由北麵的小嶺進去,那是口村。這條路是小路,可以不必繞道賓州。”此時剛到下午,天色大晴,就由山口向北渡過大溪,從平曠的田野中前行。十裏,抵達北麵的小山下。此山很低,從山口的北麵回繞著往東北延伸,延到這裏有村落依傍著它。由村東又向東北行五裏,越到小山的北麵,又有山塢自西向東擴展,路橫涉過山塢。二裏,有水流也是自西向東流注,在上麵架有小橋橫渡過去。又向北一裏,直達北山下,這裏的山是北麵第二層向東延伸的小支脈。又有水流直逼到山麓,自西流向東,也與前邊的溪流相同架了橋。過橋後馬上向北登山,山頂有一座圍起來的土堡,名叫竹馬堡,是兩年前太平府姓吳的節推官〔名叫鼎元,是高州人。〕代理賓州州官時修築的,他招集五十名土司兵扼守這個要地。上山半裏,又從山上向北行半裏,山北麵有一塘水,橫浸著山麓,四麵都是山峽環繞著它。下山又走半裏,遠望北麵公村還在山塢北麵二裏路之外,挑夫由於力盡不能前走,就從山北麓往東行半裏,投宿到小村中。村子不在大道上,村裏人起初不接納客人,不久一個女人留下了我們,是一個姓李的南京人的女兒,聽見我的家鄉口音便留下款待了。〔她的丈夫姓鄧,跟隨騷站的坐騎到南寧去了。〕

二十二日是為立春日。晨起,陰雲四合。飯而北行田塢間。二裏,抵北山下,是為公村今作公車。由村東越山而北,三裏下及北麓,始見北向擴然,漸有石峰透突。蓋自隆安西嶺入,土山崇卑不一,皆純土而不見石,至此始複見崢嶸麵目矣。於是複行平疇中,一裏,北過一板橋,有小水亦自西而東。又北行四裏,抵北小山下,有水從山下漱南麓而東,架橋渡之。遂穿山腋而北,於是北行陂陀間,西望雙峰峻極,氤氳雲表者,大明山也。其山〔在北鬥山西北,〕為上林、武緣分界。按《誌》,上林、武緣俱有鏌鋣、思鄰二山,為二縣界,曰鏌鋣而不及大明,豈大明即鏌鋣耶?又北五裏,有大溪西自大明山東流而去,是又為賓州、上林之界,其水較古漏諸溪為大,故不能梁而涉焉。由溪北又三裏,登一岡,是為思洛墟,賓州北來大道至墟而合。遂西北行,共十二裏過白墟,又三裏為牧民堡,有賣飯於岡頭者,是為賓州往上林、三裏中道也。又西北行十裏至開籠山,〔一名雞籠,〕已直逼北界石山下。由岐北入石山夾中,其山千百為群,或離或合,山雖小而變態特甚。〔有分三岐者,東岐大而高,中次之,西岐特銳,細若竹枝,詭態尤甚;有聳立眾峰間,卓高而直如簪筆者。〕由其西轉而北,入石山峒中。五裏,北至楊渡今作洋渡,一大溪西由上林崇山中東流至此,直逼北麵石山下,又有一溪北由三裏山峽中南向入之,二流合而其溪即清水江愈大,循石山而東,抵遷江入都泥焉。方舟渡北山下,有賣飯者當道,渡者屢屢不絕,遂由其東溯南來溪西岸入峽。其峽或束或開,高盤曲峙,左右俱有村落。十裏,峽複大開,四山圍繞,中成大塢。有一峰當塢起平疇中,四旁無倚,極似桂林之獨秀、向武之瑞岩,更小而峭。路過其西,忽樹影倒垂,天光中透,亟東入之,則其中南北中迸。南竅複有巨石自洞頂當門外倚,界洞門為二,門內裂竅高數丈,闊丈五,直透峰北者五六丈。出北竅,其上飛崖倒覆,騫騰而東,若複道回空,懸樹倩影。複入其內,又西通一竅,西北轉而出,其中宛轉,屢有飛橋上懸,負竇層透,又透西門焉。一峰甚小,下透四門,中通二道,亦琅岩之具體而微者,但琅岩高迥,而茲平狹耳。由岩北又北三裏,為桂水橋,溪水自西北漱崖,而南崖瞰溪臨橋。昔有疊石為台,構亭於上者,曰來遠亭,今止存荒址矣。越橋東,又北二裏,為三裏城。城建於萬曆八年,始建參府,移南丹衛於此,以鎮壓八寨雲。時已過午,稅駕於南城外陳隊長家。其人乃浙之上虞陳氏也,居此二十年矣。晚日甚麗,餘乃人城謁關帝廟,換錢於市而出。及就寢,雨複大作。
二十二日這天是立春日。早晨起床,陰雲四麵合攏。飯後往北行走在山塢中的田野間。二裏,抵達北山下,這是公村。由村東越到山北,三裏下到北麓,這才見到北方十分廣闊,漸漸有石峰突起顯露出來。自從走入隆安縣的西嶺以來,土山高低不一,都是純土卻不見石頭,來到此地才重又見到石山的崢嶸麵目了。於是又行走在平曠的田野中,一裏,向北走過一座木板橋,橋下有小溪也是自西流向東。又往北行四裏,抵達北麵的小山下,有溪水從山下衝刷著南麓往東流,架橋渡過溪流。於是往北穿越山側,從這裏起向北行走在山坡上,遠望西方雙峰極其險峻,高出雲層外,雲霧氰氯,是大明山。此山在北鬥山西北,是上林縣、武緣縣的分界處。根據誌書,上林縣、武緣縣都有鎮椰、思鄰兩座山,是兩縣的分界處,說到鎮挪關卻不提及大明山,難道大明山就是鎮椰山嗎?又向北五裏,有條大溪自西麵的大明山向東流淌而去,這又是賓州、上林縣的分界,它的水流比古漏水各條溪流都大,所以不能架橋涉水了。由溪北又走三裏,登上一座山岡,這是思洛墟,從賓州往北麵來的大道到了思洛墟便會合了。於是向西北行,共十二裏走過白墟,又走三裏是牧民堡,有在岡頭賣飯的人,這是賓州去上林縣、三裏城的半路上。又往西北行十裏到開籠山,又叫雞籠,已經直逼北麵一列石山之下。由岔路向北走入石山峽穀中,這裏的山千百成群,或分或合,山雖小但姿態變化特別大。有分為三座支峰的,東邊的支峰又大又高,中間的次於它,西邊的支峰特別尖,細如竹枝,姿態尤其詭異;有聳立群峰間,高如發替筆尖的。由石山西麵轉向北,走入石山酮中。五裏,向北來到楊渡,一條大溪從西麵由上林縣的崇山峻嶺中向東流到此地,直逼到北麵的石山下,又有一條溪水從北麵由三裏城的山峽中向南流入大溪,兩條溪流會合後那溪水更加大了,沿著石山往東流,抵達遷江後流入都泥江。剛乘船渡到北山下,有擋在道上賣飯的人,渡水的人一次次絡繹不絕。於是由渡口東邊溯向南流來的溪流西岸走入山峽,此峽時而束攏時而開闊,曲折起伏高高地屹立著,左右都有村落。十裏,山峽重又十分開闊,四麵群山圍繞,中間成為大山塢。有一座山峰在塢中的平坦原野中突起,四旁無倚無靠,極像桂林的獨秀峰、向武州的瑞岩,更小些更陡峭。路經過它的西麵,忽然樹影倒垂,天光從中透出,急忙向東走進山,就見山南北向從中迸裂開。南麵的洞穴又有巨石從洞頂擋在洞口外斜靠著,把洞口隔成兩個,洞口內石竅裂開高數丈,寬一丈五,一直通向山峰北麵五六丈。走出北麵的洞穴,洞上方飛崖倒覆下來,向東高舉騰空,好像雙層的通道回繞在空中,懸垂的樹枝透出倩影。再進入洞內,又向西通著一個石竅,向西北轉出去,其中彎彎轉轉,屢次有飛橋懸在頭上,背頂著洞頂一層層鑽進去,又鑽出到西麵的洞口。整座山峰很小,下邊通著四個洞口,中間通著兩條通道,也是如琅岩那樣具體而微的地方,但琅岩高遠,而這裏卻又平又窄。由洞北又向北走三裏,是桂水橋,溪水從西北流來衝刷著山崖,而南邊的山崖俯瞰溪流下臨橋梁。從前有人用石塊砌成平台,在上麵建了亭子,叫來遠亭,今天隻存有荒廢的基址了。越到橋東,又向北二裏,是三裏城。城建於萬曆八年(1580年),開始建立參將府,把南丹衛遷到此地,以便鎮壓八寨。此時已過中午,住宿在南城外陳隊長家。此人是浙江上虞縣的陳家,住在此地二十年了。傍晚落日非常豔麗,我於是進城拜渴了關帝廟,在市場上換錢後出城。到就寢時,暴雨重又大作。

二十三日晨起雨止。既而日色皎然,遂令顧仆浣衣濯被,餘乃作與陸參戎即參將書,並錄《哭靜聞》諸詩椷封信之,以待明晨投入。迨暮,日複墜黑雲中。
二十三日早晨起床雨停了。不久陽光明亮,便命令顧仆洗衣被,我於是寫了給陸參將的信,並抄錄了《哭靜聞》諸詩封在信中,等明天早晨投遞進去。到天黑時,太陽重又墜入黑雲中。

二十四日晨起,雨複作。上午以書投陸君。陸,鎮江人也,鎮此六年矣。名萬裏。得書即令一把總以名帖即今之名片候餘,餘乃入謁,為道鄉曲,久之乃別。陸君曰:“本當即留款,以今日有冗,詰朝耑同”專“候耳。”蓋是日乃其孫伯恒初冠,諸衛官有賀燕也。餘返寓,雨紛紛不休。陳主人以酒飲餘,遂醉而臥。
二十四日早晨起床,雨又下起來。上午把信投遞給陸君。陸君是鎮江人,鎮守此地六年了。〔名叫萬裏。〕接到信立即命令一名把總拿著名帖來問候我,我於是進衙門去拜見他,為此互道鄉情,很久後才告別。陸君說:“本來應該就留下款待,因為今天有冗務在身,隻能明天早晨專門恭候了。”原來這一天是他孫子陸伯恒舉行成人的冠禮,衛裏眾官吏有慶賀的宴會。我返回寓所,雨紛紛不止。陳主人拿酒來給我飲,便喝醉了躺下。

二十五日晨起漸霽,餘作程紀於寓中。上午,陸君以手書訂約訂餘小敘,盡返所饋儀。餘再作書強之,為受金穀秋香卷。下午,入宴於內署,晤陸君,令弟玄芝昆仲俱長厚純篤dǔ忠實,極其眷愛焉。
二十五日早晨起床後漸漸轉晴,我在寓所中寫遊記。上午,陸君送來親筆信約我去敘談敘談,把我贈送的禮品盡數送還來。我再寫信強逼他收下,為此接受了金穀秋的香卷。下午,到內衙去赴宴,會晤了陸君,他的令弟陸玄芝兄弟全都恭謹純樸忠厚,極其關照愛護。

二十六日晨起,入謝陸君,遂為下榻東閣。閣在署東隅,喬鬆浮空,幽爽兼致,而陸君供具豐腆,惠衣襪褲履,諄諄款曲,誼逾骨肉焉。是日,陸君出新舊諸報即邸,報也,是傳達政令,通報消息,由封建中央主辦的報紙見示,始知石齋先生已入都,又上二疏,奉旨責其執坳,複令回話,吏部主政熊文舉以疏救之。又知鄭峚之獄擬戍,複奉旨欲加重刑,刑部尚書任為鐫三級焉。至六月,錦衣衛以病聞。又知錢牧齋即錢廉益,曾作《徐霞客傳》為宵人即小人也上疏,以媚烏程,遂蒙迨入都,並瞿式耜下獄。撫寧侯朱國弼等疏攻烏程,六月間,烏程始歸,鄭、錢獄俱未結。
二十六日早晨起床,進衙門向陸君道謝,便在東閣住下。東閣在衙門內的東角落上,高大的鬆樹浮動在空中,兼有幽靜與明亮的情趣,而且險君供給的酒肴非常豐盛,惠贈了衣褲鞋襪,誠懇表達了殷勤之意,情誼勝過親骨肉。這天,陸君出示新舊邸報給我看,這才了解到黃石齋先生已調任進京,又呈上兩個奏疏,接到聖旨責備他執拗,又命令他回話,吏部主事熊文舉上疏救下了他。又了解到鄭奏陽的案件,準備將他發配戍邊,又接到聖旨要加以重刑,刑部任尚書判為降三級。到了六月,錦衣衛把他生病的情況報告了皇帝。又了解到錢牧齋被小人上疏誣告,以討好烏程,竟然被逮捕進京,連同瞿式鋁一起關入獄中。撫寧侯朱國弼等人上疏攻擊烏程,六月間,烏程這才回京,鄭奏陽、錢謙益的案件都未結案。二十七日下雨。

二十七日雨。
二十八日稍微晴開。陸公特意陪同我去遊了韋龜岩。韋龜岩在三裏城西麵十裏處。

二十八日稍霽。陸公特同餘遊韋龜岩。岩在三裏西十裏。
二十九日又下雨。

二十九日複雨。
三十日又是下雨。

三十日複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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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遊記》

《徐霞客遊記》正文
卷一 遊天台山日記 卷二 遊天台山日記後 卷三 遊雁宕山日記 卷四 遊雁宕山日記後 卷五 遊白嶽山日記 卷六 遊黃山日記 卷七 遊黃山日記後 卷八 遊武彝山日記 卷九 遊廬山日記 卷十 遊九鯉湖日記 卷十一 遊嵩山日記 卷十二 遊太華山日記 卷十三 遊太和山日記 卷十四 閩遊日記前 卷十五 閩遊日記後 卷十六 遊五台山日記 卷十七 遊恒山日記 卷十八 浙遊日記上 卷十九 浙遊日記下 卷二十 江右遊日記一 卷二十一 江右遊日記二 卷二十二 江右遊日記三 卷二十三 江右遊日記四 卷二十四 江右遊日記五 卷二十五 江右遊日記六 卷二十六 江右遊日記七 卷二十七 江右遊日記八 卷二十八 江右遊日記九 卷二十九 江右遊日記十 卷三十 江右遊日記十一 卷三十一 江右遊日記十二 卷三十二 江右遊日記十三 卷三十三 江右遊日記十四 卷三十四 楚遊日記一 卷三十五 楚遊日記二 卷三十六 楚遊日記三 卷三十七 楚遊日記四 卷三十八 楚遊日記五 卷三十九 楚遊日記六 卷四十 楚遊日記七 卷四十一 楚遊日記八 卷四十二 楚遊日記九 卷四十三 楚遊日記十 卷四十四 楚遊日記十一 卷四十五 楚遊日記十二 卷四十六 楚遊日記十三 卷四十七 楚遊日記十四 卷四十九 楚遊日記十六 卷五十 粵西遊日記一 卷五十一 粵西遊日記二 卷五十二 粵西遊日記三 卷五十三 粵西遊日記四 卷五十四 粵西遊日記五 卷五十五 粵西遊日記六 卷五十六 粵西遊日記七 卷五十七 粵西遊日記八 卷五十八 粵西遊日記九 卷五十九 粵西遊日記十 卷六十 粵西遊日記十一 卷六十一 粵西遊日記十二 卷六十二 粵西遊日記十三 卷六十三 粵西遊日記十四 卷六十四 粵西遊日記十五 卷六十五 粵西遊日記十六 卷六十六 粵西遊日記十七 卷六十七 粵西遊日記十八 卷六十八 粵西遊日記十九 卷六十九 粵西遊日記二十 卷七十 粵西遊日記二十一 卷七十一 粵西遊日記二十二 卷七十二 粵西遊日記二十三 卷七十三 粵西遊日記二十四 卷七十四 粵西遊日記二十五 卷七十五 粵西遊日記二十六 卷七十六 粵西遊日記二十七 卷七十七 粵西遊日記二十八 卷七十八 粵西遊日記二十九 卷七十九 粵西遊日記三十 卷八十 粵西遊日記三十一 卷八十一 粵西遊日記三十二 卷八十二 粵西遊日記三十三 卷八十三 粵西遊日記三十四 卷八十四 粵西遊日記三十五 卷八十五 粵西遊日記三十六 卷八十六 粵西遊日記三十七 卷八十七 粵西遊日記三十八 卷八十八 粵西遊日記三十九 卷八十九 黔遊日記一 卷九十 黔遊日記二 卷九十一 黔遊日記三 卷九十二 黔遊日記四 卷九十三 黔遊日記五 卷九十四 黔遊日記六 卷九十五 黔遊日記七 卷九十六 黔遊日記八 卷九十七 遊太華山記 卷九十八 滇中花木記 卷九十九 遊顏洞記 卷一百 隨筆二則 卷四十八 楚遊日記十五 卷一百零一 滇遊日記一 卷一百零二 滇遊日記二 卷一百零三 滇遊日記三 卷一百零四 滇遊日記四 卷一百零五 滇遊日記五 卷一百零六 滇遊日記六 卷一百零七 滇遊日記七 卷一百零八 盤江考 卷一百零九 滇遊日記八 卷一百一十 滇遊日記九 卷一百一十一 滇遊日記十 卷一百一十二 滇遊日記十一 卷一百一十三 滇遊日記十二 卷一百一十四 滇遊日記十三 卷一百一十五 滇遊日記十四 卷一百一十六 滇遊日記十五 卷一百一十七 滇遊日記十六 卷一百一十八 滇遊日記十七 卷一百一十九 滇遊日記十八 卷一百二十 滇遊日記十九 卷一百二十一 滇遊日記二十 卷一百二十二 滇遊日記二十一 卷一百二十三 滇遊日記二十二 卷一百二十四 滇遊日記二十三 卷一百二十五 滇遊日記二十四 卷一百二十六 滇遊日記二十五 卷一百二十七 滇遊日記二十六 卷一百二十八 滇遊日記二十七 卷一百二十九 滇遊日記二十八 卷一百三十 滇遊日記二十九 卷一百三十一 滇遊日記三十 卷一百三十二 滇遊日記三十一 卷一百三十三 滇遊日記三十二 卷一百三十四 滇遊日記三十三 卷一百三十五 滇遊日記三十四 卷一百三十六 滇遊日記三十五 卷一百三十七 滇遊日記三十六 卷一百三十八 滇遊日記三十七 卷一百三十九 滇遊日記三十八 卷一百四十 滇遊日記三十九 卷一百四十一 滇遊日記四十 卷一百四十二 永昌誌略 卷一百四十三 近騰諸彝說略 卷一百四十四 滇遊日記四十一 卷一百四十五 滇遊日記四十二 卷一百四十六 滇遊日記四十三 卷一百四十七 滇遊日記四十四 卷一百四十八 滇遊日記四十五 卷一百四十九 滇遊日記四十六 卷一百五十 雞山誌目 卷一百五十一 雞山誌略一 卷一百五十二 雞山誌略二 卷一百五十三 麗江紀略 卷一百五十四 法王緣起 卷一百五十五 溯江紀源 / 江源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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