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遊記》 作者:徐弘祖年代:明代1782   

《徐霞客遊記》正文 卷一百零七 滇遊日記七

二十四日餘初欲行,偶入府治觀境圖,出門,左有肆,中二儒冠者,問《圖》、《誌》,以有版可刷對。餘辭以不能待。已而曰:“有一刷而未釘者,在城外家中。”索錢四百,餘予之過半。既又曰:“須候明晨乃得。”餘不得已,姑候之。聞八景中有“北溪寒洞”在東門外北山之下,北溪水所從出也,因獨步往探之。遍詢土人,莫有識者,遂還。步城內後街,入儒學城隍諸廟。下午還寓作記。是日晴而有風。城中市肆,與廣西府相似。賣栗者,以火炙而賣之。
二十四日開始我準備出發,偶然進入府治去看尋甸府境地圖,從府署出來,看到左邊是店鋪,店鋪中有兩個頭戴儒冠的人,我詢問地圖、誌書,他們回答說有製好的版,可以印刷。我用不能等的理由辭謝。不一會他們說:“有一部印刷好但沒有裝訂的誌書,放在城外家中、”要四百銅錢,我付給他們一半多,過後他們又說:“要等到明天早晨才拿得到。”我沒有辦法,隻好姑且等候他們拿來。聽說尋甸府八景中有“北溪寒洞”的景觀,在東門外北邊的山下,是北溪水所流出的地方,於是獨自一人步行前往探訪。問遍當地人,沒有一個知道,於是返回城裏。在城中後街漫步,到了學校以及城陛廟等處所。下午回到寓所寫日記。今天天氣晴朗但有風。〔城中的市場店鋪,和廣西府的相似。栗子是用火炒熟才賣。〕

二十五日晨起,往索《誌》。其人初謂二本,既而以未釘者來,止得上冊,而仍少其半。餘略觀之,知其不全,考所謂阿交合溪之下流,所載亦正與《一統誌》同,惟新增所謂鳳梧山、雙龍潭之類而已。乃畀還之,索其原價。遂飯而行。
二十五日早晨起床後,去索要誌書。那人開始說有兩冊,後來把沒有釘好的拿來,隻得到上冊,而且還不到全書的一半。我大略地翻閱上冊,知道此書不全,查考所說的阿交合溪下遊的情況,書中記載的內容剛好和《一統誌》相同,隻是新增了所謂的鳳梧山、雙龍潭一類的內容而已。於是把書送還他們,要回原來付的錢,然後吃飯出發。

出西門,即上西山,峻甚。五裏,逶迤躡其頂,則猶非大龍之脊也。其脊尚隔一塢,西南自果馬山環界而北,乃東度而為月狐,從其北度之坳,又南走一支。橫障於東,即此山也。《誌》稱為隱毒山,謂山下有泉為隱毒泉。蓋是山之西,與老龍夾而中窪,內成海子,較南海子頗長而深;是山之東,有泉二派,一出於北,今名為北溪。一出於南,而是山實南北俱屬於大脊焉。由其西向西南下,二裏抵塢中,有小坑瀦汙流,不甚大也。
從西門出城,立即登上西山,山很陡。走了五裏,曲曲彎彎地攀登上山頂,而這座山不是主峰山梁。主峰山梁還隔著一道山塢,從西南麵的果馬山繞著府界往北延伸,然後再往東延伸成月狐山,從其往北越過的山坳中,又往南延伸出一條支脈,橫橫地屏障在東麵,就是我爬的山了。誌書稱為隱毒山,說山下有泉水叫隱毒泉。原來這座山的西部,和主峰山脈相夾而形成中窪,中窪內是湖泊,比尋甸府南部的湖泊更長、更深;這座山的東部有兩股泉水,一股發源於北山,〔現在叫做北溪。〕一股發源於南麵,(掉了好幾個字)而這座山的南部、北部其實都和主峰山梁相連接。從隱毒山西麵往西南下,二裏抵達塢中,有個小坑積聚著汙水,不是很大。

西陟塢一裏半,草房數間,倚南坡上,為黑土坡哨。前有岐,西北由塢中行,為潘、金、魏所道;西南上坡為正道。餘乃陟坡一裏,複南逾其岡,岡頭多眢井中陷,草莽翳之,或有聞水聲潺潺者。越岡南行二裏餘,乃下坡。遂與西海子遇;其水澄碧深泓,直漱東山之麓。路既南臨水湄,遂東折而循山麓行。南向二裏,見其水汪汪北轉,環所逾眢井之岡,南抵海岡,東逼山麓,而西瀕所聚焉。蓋惟西北二麵,大脊環抱,可因泉為田,而三所屯托之,所謂潘所、金所、魏所也。乃土官三姓。三所在海子西,與餘所循山麓,隔水相望。是水一名清海子,一謂之車湖,水瀕山麓,清澈可愛,然涸時中有淺處,可徑而南也。今諸山岡支瞰其間,湖水紆折回抱,不啻數十裏。
往西在塢中穿行一裏半,看到幾間草房,靠在南麵坡上,是黑土坡哨。再往前有岔道,順著幾山塢往西北走,是通往潘所、金所、魏所的路;往西南上坡是正路,我於是順正路上坡一裏,再朝南翻過這座山岡,岡頭有許多晉井深陷下去,草叢遮蔽著它們,不時能聽到晉井中有潺潺的水流聲。越過山岡往南走了二裏多,才開始下坡,子是和西邊的湖泊相遇;湖水清澈碧綠、深廣,直接衝刷著東邊的山麓。道路往南靠近湖邊,又轉向東然後順著山麓走。往南走了二裏,看到清汪汪的湖水往北轉,繞過我所翻越的、布滿普井的山岡,往南流到山岡南部,東邊緊靠山麓,而西邊瀕臨各所所在的聚落。大概隻有西麵、北麵,在主峰山梁的環繞、包圍中,可以就著湖水種田,因而有三個所依托在這裏屯守,三個所就是所說的潘所、金所、魏所。〔是以三個土官的姓取名。〕三個所位於湖泊西邊,和我順著走的山麓隔水相望。這個湖泊一名清海子,一名車湖,湖水瀕臨山麓,清澈可愛,然而在幹季湖中有水淺的地方,可以直接從湖中往南走。現在能俯視到各山岡的支脈伸到湖中,湖水曲折迂回地環繞眾山,湖麵不下兒十裏。

《一統誌》謂四圍皆山者是;謂周廣四裏,則不止焉,想從其涸時言也。又南一裏,東逾一瞰水之岡,又陟漱水之坡,南向一裏,海子南盡,遂西南逾岡而行。岡不甚峻,而橫界於東西兩界之間,皆廣坡漫衍。由其上南行四裏,稍南下,忽聞水聲,已有細流自岡西峽墜溝而南矣。有數家在西山下,曰花箐哨。始知其岡自西界老脊度脈,而東峙為東界,北走而連屬於鳳梧之西坳,是為隱毒山,中環大窪,而清海子瀦焉;南走綿聳於河口之北崖,是為堯林山,前挾交溪,而果馬水入焉。不陟此岡,不知此脈乃由此也。於是隨水南行,皆兩界中之阪隴,或涉西委之水,或逾西垂之坡,升降俱不甚高深,而土衍不能受水,皆不成畦。然東山逶迤而不峻,西山崇列而最雄,路稍近東山,而水悉溯西山而南焉,則花箐諸流之下泄於果馬溪者,又楊林之源矣。南行二十五裏,始有聚落,曰羊街子,其西界山至是始開峽,重巒兩疊,湊列中有懸箐焉。由此而入。是為果渡木朗,乃尋甸走武定之間道。蓋西界大山,北向一支,自西南橫列東北,起嶂最高,如重蓋上擁;南向一支,亦自西南橫列東北,排巒稍殺,如外幔斜騫,雖北高南下,而其脈實自南而北疊,而中懸一箐為叢薄,為中通之隙焉,是曰果馬山;而南北之水由此分矣。羊街子居廬頗聚。又有牛街子,在果馬溪西大山下,與羊街子皆夾水之市,皆木密所分屯於此者。蓋花箐而南,至此始傍水為塍耳。時方下午,問前途宿所,必狗街子,去此尚三十裏。恐行不能及,途人皆勸止,遂停憩逆旅,草記數則。薄暮,雨意忽動,中夜聞潺潺聲。
《一統誌》記載湖泊四周都是山的說法是對的,記載湖的周長四裏,則不止四裏,想來是根據湖泊幹涸時而言的。又往南走一裏,往東越過一座看得見伸向湖中的山岡,又攀登湖水衝刷的山坡,往南走一裏,湖泊的南端到這裏結束,於是往西南翻越岡而行。岡不很陡,而橫列在東西兩邊的山峰之間,全是連綿不斷的寬闊山坡。從岡上往南走四裏,逐漸往南下,忽然聽到流水聲,就已看到有條細流順著山岡西邊峽穀中的深溝往南流了。有幾戶人家住在西邊山下,是花警哨。才知道其岡是從西部主峰山梁延伸過來的,然後往東聳立為東部界山,又往北延伸而和鳳梧山西麵的山坳相連,就是隱毒山,其中環繞著很大的窪地,而清海子就形成於窪地之中;往南連綿不斷地延伸到河口的北崖,就是堯林山,山前夾著交溪,而果馬溪水流入其中。不登這道山岡,就不知道山脈是如此的走向。於是順著細流往南走,都是在東西兩邊山峰之間的坡隴上走,有時渡過曲折往西流的溪水、有時越過往西垂下的坡,上上下下都不很高深,然而平坦寬闊的地麵得不到水,所以都沒能開成田地。而東部的山連綿不斷但不陡峭,西部的山高高聳列並且最為雄偉;道路比較靠近東部的山,而溪水都順著西部的山往南流,這樣,從花警哨往下流入果馬溪的各條溪流,又是楊林所河流的上源了。往南走了二十五裏,才有一個村落,叫羊街子,西部的山到這裏才分開,形成峽穀;峽穀兩邊是層層疊疊的山巒,其緊湊的排列中又有陡峭的警溝。順著峽穀進去,是去果渡木朗,並且是從尋甸府去武定府的小路。原來西部的大山,往北走向的一支脈,從西南往東北橫列,聳起屏障般的山峰最為高大,如同層層車蓋向上簇擁;往南走向的一支脈,也是從西南往東北橫列,但排排的峰巒逐漸下降,如同布慢向外斜掛;山勢雖然北部高、南部低,而山脈走向其實是從南部往北部重疊,而且其中有一道陡峭的草木叢生的警溝,為通往山上的孔道,這是果馬山;而往南往北的河流從這裏分界。羊街子的居民住宅較多。又有牛街子,位於果馬溪西邊的大山下,和羊街子一樣是果馬溪兩岸邊的集市,兩處都是木密所分兵屯守的地方。大致從花臀哨往南,一直到這裏才傍靠河水而有田地。此時正是下午,詢問前麵路途中能住宿的地方,說一定要到狗街子,狗街子距離羊街子還有三十裏路,恐怕來不及走到。路上的人都勸說不要再走,於是就留在羊街子。住進旅店,起草了幾則日記。將近傍晚時,忽然出現下雨的意向,半夜聽見嘩嘩的雨聲。

二十六日晨起,飯後,雨勢不止,北風釀寒殊甚。待久之,不得已而行。但平坡漫隴,界東西兩界中,路從中而南,雲氣充寒,兩山漫不可見,而寒風從後擁雨而來,傘不能支,寒砭風刺,兩臂僵凍,痛不可忍。十裏,稍南下,有流自東注於西,始得夾路田畦,蓋羊街雖有田畦,以溪傍西山,田與路猶東西各別耳。渡溪南,複上坡,二裏,有聚落頗盛,在路右,曰間易屯。又北一裏半,南岡東自堯林山直界而西,西抵果馬南山下,與果馬夾溪相對,中止留一隙,縱果馬溪南去;溪岸之東山,阻溪不能前,遂北轉溯流作環臂狀。又有村落倚所環臂中,東與行路相向,詢之土人,曰果馬村。從此遂上南岡,平行岡嶺二裏,是為尋甸、雲南之界。蓋其嶺雖不甚崇,自南界橫亙直湊西峰,約十餘裏,橫若門閾,平若堵牆,北屬尋甸,南屬嵩明,由此脊分焉。稍南,路左峰頂有庵二重,在鬆影中,時雨急風寒,急趨就之。前門南向,閉莫可入。從東側門入,一老僧從東廡下煨摚褪獠晃瘛@穹鴣觶ブ粻g下僧,號德聞。出留就火。薪不能燃,遍覓枯槎焙之,就炙濕衣,體始複蘇;煨栗瀹茶,腸始回溫。餘更以所攜飯乘沸茶食之,已午過矣。
二十六日早晨起床,吃過飯後,雨沒有要停的趨勢,北風刮得天氣特別寒冷。等了很長時間,實在等不住了才出發。隻見平緩的山坡遍布隴岡,把山岡分成東西兩邊,道路從中往南走,雲霧四處彌漫,兩邊的山脈無邊無際、無法看清,而寒風從背後挾帶著雨刮過來,像針刺骨,兩臂都凍僵了,痛得難以忍受,傘支撐不住。走了十裏,逐漸往南下,有溪流從東往西流,道路兩旁開始出現一塊塊的田地。大概羊街子雖然有田地,因為溪流傍靠西邊的山脈,田地和道路還各自分在東西兩邊。渡過溪流往南走,又上坡,二裏,有一個很大的村落,位於道路右麵,名間易屯。又往北走一裏半,南麵的山岡從東邊堯林山直直分出往西延伸,西邊抵達果馬山南端之下,與果馬山隔著溪水相對,中間隻留下一條間隙,放任果馬溪往南流去;果馬溪東岸的山,因溪流阻擋而不能往前延伸,於是轉北溯流延伸,形成繞臂形狀的走向。還有一個村落靠在繞臂狀的山脈中,在東邊正對著道路,詢間當地人,是果馬村。從這裏就登上南麵的山岡,在岡嶺上平走二裏,這是尋甸府和雲南府的分水嶺。原來這嶺雖然不算很高,但從南部一直橫貫、和西部的山峰聚合,大約有十餘裏長,橫著的如同門坎,平平的像堵牆,北部屬於尋甸府,南部屬於嵩明州,是以這嶺脊區分。稍微往南,道路左邊的山峰頂上有兩層佛寺,從鬆影中露出來,這時雨大風冷,急忙朝著佛寺奔去。佛寺的前門朝南開,但門緊閉不能進入。從東邊的側門進去,一位老僧人在東邊的側房中烤火,見到客人一點禮儀都不講。我拜佛後出來,準備離開這裏,,個做飯的下等僧人〔法號叫德聞。〕出來挽留我烤火。柴潮濕,點不燃,遍地找枯樹枝來燒火,我就著火烤濕衣服,身體才恢複過來,煮栗子,燒茶水吃後,腸胃才轉暖。我還將另外帶著的飯借滾燙的茶水吃了,時間已過了正午。

零雨漸收,遂向南坡降。三裏,抵坡下,即楊林海子之西塢也。其處遙山大開,西界即嵩明後諸老龍之脊,東界即羅峰公館後分支,為翠峰祖脊,相對夾成大壑,海子中彙焉;其南楊林所城當鎖鑰,其北堯林山扼河口。海東為大道所經,海西為嵩明所履,但其處竹樹漸密,反不遑遠眺。大道東南去,乃狗街子道;岐路直南去,為入州道。餘時聞有南京僧,在狗街子州城大道之中,地名大一半村者,欲往參之,然後入州。乃從岐道下竹坑間行,一裏,有大溪自西北環而東注,即果馬溪之循西山出峽,至是放而東轉者。橫木梁跨石洑上,洑凡三砥,木三跨而達涯之西,其水蓋與新橋石幢河相伯仲者也。既度,即平疇遙達,村落環錯,西南直行,六裏而抵州。由塍中東南向,遵小徑行二裏,過小一半村。
斷斷續續的雨漸漸停了,於是往南下坡。三裏,來到坡腳,是楊林所海子西邊的山塢。這裏離山很遠,地勢十分開闊,西部是嵩明州背後各道山脈的主峰,東部是羅峰公館背後的分支山脈,為翠峰山的起始山脊;東西相對,夾成大山穀,湖泊聚彙於其中;山穀南部的楊林所城具有軍事要鎮的地位,山穀北部堯林山控製著河口。湖泊東邊是大路所經過的地區,湖泊西邊是去嵩明州要走的地段,但這裏竹林樹木逐漸茂密起來,反而沒有空處可以遠眺。大路往東南走,是去狗街子的路;岔路直直地往南走,是去嵩明州的路。當時我聽說有個南京的僧人,住在狗街子到青明之間的大路途中,地名叫大一半村,想去拜訪他,然後再到嵩明州。於是順著岔路下到長滿竹子的坑中、,走‘裏,有條大溪流從西北方繞著往東流,這就是果馬溪順著西部山脈流出峽穀,到這裏放開後轉向東流的河段。木橋橫跨在石袱上,石袱一共三塊,木橋分三段橫跨在上麵而到達河西岸,橋下的水大致與新橋石幢河不相上下。過橋後,便是伸向遠方的平整田地,村莊環繞錯落,往西南一直走,六裏到嵩明州。從田埂上往東南,沿著小路走了二裏,經過小半村。

又一裏,有大路自東北走西南,是為狗街子入州之道,道之北即為大一半村,道之南即為玉皇閣。入訪南京師,已暫棲州城某寺。其徒初與餘言,後遂忘之。南京僧號金山。餘遂出從大道,西南入州。二裏,又有溪自西而東向注,其水小於果馬之半而頗急,石卷橋跨之。越而西南行,濘陷殊甚。自翠峰小路來,雖久雨之後,而免陷淖之苦,以山徑行人少也。一入大路,遂舉步甚艱,所稱“蜀道”,不在重崖而在康莊如此。又三裏直抵西山下,轉而西南,又一裏而入嵩明之北門,稍轉東而南停於州前旅舍。問南京僧,忘其寺名,無從覓也。
又走一裏,有條大路從東北伸向西南,這是從狗街子去嵩明州的路,路的北麵就是大一半村,路的南麵財是玉皇閣。進大一半村去拜訪南京法師,知法師已暫時住到州城的某個寺廟。〔法師的徒弟當初和我說過此事,我後來就忘了。南京法師的法號叫金山。〕我從大一半村出來就順大路走,往西南去州城。二裏,又有一股溪水從西往東流,其水量比果馬溪的一半還小一,但流速較急,一座石拱橋橫跨水麵。過橋後往西南走,爛泥深陷得特別厲害。從上翠峰山走小路以來,雖然是久雨之後,卻免掉了陷入泥濘的痛苦,因為山間小路行人稀少。一上大路,就每走一步都很艱難,所謂的“蜀道”不在重重懸崖中,卻在康莊大道上。像這樣艱難地又走了三裏,一直抵達西邊山下,再轉往西南走,又一裏就進入嵩明州城的北門,稍微轉東後再往南走,在州衙前的旅舍留宿。去詢問南京僧人,忘記了是哪一個寺廟,沒有地方尋找了

二十七日密雲重布,雖不雨不霧,而街濕猶不可行。餘抱膝不下樓,作書與署印州同張,拒不收;又以一刺投州目管,雖收而不即答。初是州使君為吾郡鈕國藩,武進鄉薦。餘初入滇,已遷饒州別駕,至是東其轅及月矣。二倅皆南都人,餘故以書為庚癸呼,乃張之扡戾牴lì牾而乖張乃爾,始悔彈鋏操竽之拙也。是日買得一野鳧,烹以為供。
二十七日陰雲重重密布,雖然沒有下雨,沒有起霧,但街道仍然潮濕,難以行走。我抱膝而坐,不打算下樓,寫信給代理知州張州同,他拒絕不收;又寫一張名片投送管州目,他雖然收下卻不立即答複。早先,嵩明州的知州是我家鄉的鈕國藩,〔武進縣的舉人。〕我剛到雲南,他已遷升為饒州別駕,此時往東去就任將近一個月了。州中的兩位副職都是南京人,所以我寫信向他們借錢,而張州同竟如此不講情理,我於是後悔因窮困而寄希望於他們的笨拙行為了。這天買到一隻野鴨,烹煮來作為食物。

二十八日晨起,濃雲猶鬱勃,惟東方已開。餘令肆婦具炊,顧仆候管倅回書。餘乃由州署西,踐濕徑,北抵城隍廟,其東為察院。其中北向登山數級,右為文廟,左為明倫堂、尊經閣。登閣,天色大霽,四山盡出,始全見海子之水當其前。是海子與楊林共之,即《統誌》所雲嘉利澤也,以果馬巨龍江及白馬廟溪之水為源,而東北出河口,為北盤江之源者也。由中路再上,抵文廟後夾衢西入,與文廟前後並峙者,是為宗鏡寺。寺建於唐天祐中。寺古而宏寂,踞蛇山之巔,今謂之黃龍山。山小而石骨棱棱,乃彌雄山東下之脈,起而中峙如錐,州城環之,為州治之後山者也。昔多小黃蛇,故今以黃嵩明舊名嵩盟。
二十八日早晨起床,雲層仍然十分濃密,隻是東方已經亮開了。我讓旅舍主婦準備飲食,顧仆去等候管州目的回信。我於是順州署西邊,踩著潮濕的小路,往北走到城隆廟,城隆廟東麵是察院。從正中往北登幾級台階上山,右邊是文廟,左邊是明倫堂、尊經閣。登上尊經閣,天色非常晴朗,四周的山峰完全顯露出來,才清楚地看見滿湖的水就位於尊經閣前方。這個湖泊由嵩明州和楊林所共同享有,就是《一統誌》所記載的嘉利澤了,其水來源於果馬山流出的龍巨江以及白馬廟溪,然後往東北流到河口,是北盤江的源頭。順著中間的路再往上走,到文廟背後的窄街、然後往西進去,和文廟前後並列對峙的是宗鏡寺。〔宗鏡寺修建於唐代天佑年間(904一907)。〕寺廟古樸而且十分空寂,座落在蛇山頂上,蛇山現在稱為黃龍山。山小但山上的石頭棱角分明,是彌雄山往東延伸的山脈,到這裏聳起,而且像錐子一樣峙立在州中,州城環繞著這座山,它是州署的後山。〔山上從前小黃蛇多,所以現在用黃龍命名。〕登上這座山,則嵩明一州的形勢,全部收在眼裏了。嵩明州原來叫嵩盟。

《一統誌》言,州治南有盟蠻台故址,昔漢人與烏、白蠻會盟之處,而今改為嵩明焉。州城亦因山斜繞,門俱不正,其向與尋甸相似。嵩明正北由大山峽口入,竟日而通普岸、嚴章,為尋甸西境;正南隔嘉利澤,與羅峰公館對,為楊林北境;正東為堯林山,踞河口之北,為下流之砥柱;正西逾嶺,為舊邵甸縣。其北之梁王山,為老龍分支之處,領挈眾山,為本州西境,與尋甸、富民、昆明分界者也。
《一統誌》記載,州署南麵有盟蠻台舊址,是從前漢人和烏蠻、白蠻會盟的地方,而現在改稱嵩明了。嵩明州城也是靠山斜繞,城門都不正,城門座向和尋甸府城相似。

嵩明中環海子,田澤沃美。其西之邵甸,南之楊林,皆奧壤也,昔皆為縣,而今省去。楊林當大道,今猶存所焉。
從嵩明州的正北麵順著大山穀口往裏走,一整天就到普岸、嚴章,普岸、嚴章位於尋甸府西部邊境,正南麵隔著嘉利一澤,與羅峰公館相對,是楊林所的北部邊境;正東麵是堯林山,堯林山位於河口的北麵,是下遊的中流砒柱;正西麵翻過山嶺,是原來的邵甸縣。邵甸縣北麵的梁王山,是主峰山脈分支的地方,統領著眾多的山脈,是嵩明州的西部邊境,也是嵩明州與尋甸府、富民、昆明的分界。

出寺下山,還飯於店,而管倅回音不至。餘遂曳杖出南門,轉而西,半裏抵塔下。大道東南由楊林去,餘時欲由兔兒關,乃西南行。一裏,有追呼於後者,則管倅以回柬具程,命役追至,而程猶置旅寓中。因令顧仆返取,餘從間道北向法界寺待之。法界寺者,在城西北五裏,亦彌雄山東出之支,突為崇峰者也。路當從西門出,餘時截岡逾隴,下度一竹塢,二裏而北上山。躡坡盤級而上,二裏,逾一東下之脊,見北塢有山一支,自頂下垂,而殿宇重疊,直自峰頂與峰俱下。路有中盤坳中者,有直躡峰頂者,餘乃竟躡其頂,一裏及之。
嵩明州中部湖水環繞,土地沃美。嵩明州西麵的邵甸,南麵的楊林所也是土地肥沃,兩地從前都設縣,而現在都免除了。楊林位於大路邊,現在還有所設在那裏。

西望峰後,下有重壑,壑西北有遙巚最高,如負扆挈領,擁列回環,瞻之甚近,餘初以為嵩明之冠,而不知其即梁王之東麵也。轉而東,峰頭有元帝殿冠其頂,門東向。餘入叩畢,問所謂南京師者,仍不得也。先是從城中寺觀覓之不得,有謂在法界者,故餘複迂途至,而豈意終莫可蹤跡乎。由殿前東向下,曆級甚峻。半裏得玉虛殿,亦東向,仍道宮也,兩旁危箐回合,其境甚幽。再下,出天王殿。又下半裏,有一庵當懸岡之中,深竹罨門,重泉夾穀,幽寂窈窕。惜皆閉戶,無一僧在。又下,始為法界正殿。先人殿後懸台之上,其殿頗整,有讀書其中者,而主僧仍不在。乃下,禮佛正殿。甫畢,而顧仆亦從塢中上。東廡有僧出迎,詢知南京師未嚐至。而仰觀日色,尚可行三十餘裏,遂詢道於僧,更從北徑為邵甸行。蓋楊林為大道,最南而迂;兔兒為中道,最捷而坦;邵甸為北道,則近依梁王,最僻而險。餘時欲觀其挈領之勢,遂取道焉。
從崇鏡寺出來便下山,返回旅店吃飯,但管州目的回音沒到。我於是拄著拐杖從南門出城,轉往西走,半裏來到一座塔下,大路往東南向楊林所伸去,此時我打算從兔兒關走,於是往西南行。走了一裏,有人在後麵追趕呼叫,是管州目在回帖時備了財物送我,命令差役追到這裏,而財物還放在旅店中。於是讓顧仆返回去取財物,我從小路往北去法界寺等他。法界寺位於城西北五裏處,那裏也是彌雄山向東延伸的支脈,突起為高大的山峰。去法界寺的路應當從西門出城,我不時地穿越岡隴,往下經過一道竹林遍布的山塢,走二裏就往北上山。順著坡繞著階梯往上走,二裏,越過一道往東延伸的山梁,看到北塢中有一座山,從最高處往低處下垂,而佛殿廟宇層層疊起,一直從峰頂往下伸去。有順塢中繞著山坳走的路,也有直達山頂的路,我於是就直登山頂,攀登一裏到達。

由寺前西南轉竹箐中,隨坳而南,一裏,逾東南岡,出向所來道,遂南下山。一裏抵山下,有塢自西北來,即前嶺頭下瞰重壑之第一層也。由其南橫度而西南,二裏,過一村,村南始畦塍相屬。隨塍南下,西行畦中一裏餘,望見北岡垂盡處,石崖駢遝,其東村廬倚岡上,為靈雲山;西有神宇臨壑,是為白馬廟。神宇之西有塢,自北山回環而成峽,有大溪自峽中東注而出,即前嶺頭遙瞰之第二層也。其壑西南,始遙遇粱王最崇峰之下。
往西看山峰背後,下麵有重疊的溝壑,溝壑西北遠處有座最高的山峰,像背靠屏風朝見群臣的帝王一樣率領群山,群山簇擁環列在它的周圍,看起來離得很近,開始我以為是嵩明州的最高峰,卻不知道原來它就是梁王山的東麵。轉向東,峰頂最高處有元帝殿,殿門朝東開。我進殿叩拜完畢,詢間所聽說的南京法師,仍然沒有找到。在這之前我在城中的寺觀裏尋訪而沒有找到,有在法界寺的說法,所以我又繞路來法界寺,而哪裏想到最終沒有一個人知道法師的蹤跡呢。從元帝殿前往東下,走過很陡的台階。半裏來到玉虛殿,殿門也是朝東,仍然是道教的廟宇,兩旁陡峭的山著環繞聚合,環境非常幽靜。再往下走,到天王殿。從天王殿出來又往下走半裏,有一座寺庵位於陡岡之中,茂密的竹子掩映庵門,兩股泉水夾在山穀中,幽靜美好。可惜這些廟宇都是關門閉戶,沒有一個僧人在。又往下走,才是法界寺的正殿。我先進到正殿背後的高台上麵,其殿很整齊,有人在殿中讀書,但主持的僧人仍然不在。於是從高台下去,到正殿裏拜佛。剛剛拜完,顧仆就從塢中上來了。東側的房中有僧人出來迎接,詢問後知道南京法師不曾來到法界寺。而抬頭觀看天色,還能走三十多裏,於是向僧人詢問道路,改從往北去邵甸的路走。因為從楊林所走是大路,最往南,因而繞路;從兔兒關走是正中的路,最近而且平坦;從邵甸走是北邊的路,則靠近梁王山,最偏僻而且險阻難走。當時我想觀看梁王山率領群山的氣勢,就選擇走北道。

蓋梁王東突,聳懸中霄,北分一支,東下為靈雲峰,即白馬所倚;再北分一支,東峙為法界寺,法界北壑雖與梁王對夾,而靈雲實中界焉,故梁王東麓之溪瀠注,俱從此出也。其流與東山之巨龍江相似,東西距州城遠近亦相似也。溪無橋,涉之,即西上坡。始餘屢訊途人,言渡溪而西,必宿大大村,村之東,皆層岡絕嶺,漫無村居。問:“去村若幹裏?”曰:“三十。”餘仰視日色,當已不及,而土人言不妨,速行可至。再問皆然。遂急趨登坡,一裏,有負載而來者,再問之,曰:“無及矣。不如返宿為明晨計。”餘隨之還,仍渡溪,入白馬廟。廟敝甚,不堪托宿。乃東過駢遝石崖,從村廬之後,問宿於靈雲山僧。是庵名梵虛,僧雖不知禪誦,而接客有禮,得安寢焉。
從法界寺前麵往西南轉進遍布竹林的山魯中,順著山坳往南走,一裏,往東南翻過岡,走到先前過來的路上,於是往南下山。一裏抵達山下,有道山塢從西北延伸過來,就是剛才從嶺頭往下看到的第一層重疊溝壑。順山塢南部橫穿過去然後往西南走,二裏,經過一個村子,村南才有連接不斷的畦田。跟著田埂往南下,在畦田中往西走一裏多,看到北岡垂到底部的地方,石崖並列眾多,其東麵有個村子靠在岡上,叫靈雲山;西麵有間供奉神靈的房屋,麵臨溝壑,叫白馬廟。白馬廟西部有道山塢,沿著北麵的山環繞過來而形成峽穀,有條大溪流從峽穀中往東流出去,是剛才在山頂遠看的第二層溝壑。其壑西南端,才靠近遠處梁王山最高的山峰下麵。

二十九日晨起,碧天如洗。亟飯。仍半裏渡溪,躡西坡而上。迤邐五裏,逾岡脊,東望嘉利澤,猶在足下;西瞰粱王絕頂,反為近支所隱不可見,計其處,正當絕巚之東,此即其支岡也。岡頭多中陷之坎,枯者成眢井,瀦者成天池。稍西北,盤岡一裏,複西南下。一裏,度中窪之底,複西北上,行山南嶺坡間。二裏,複西南下塢中。其塢自西北崇峰夾中來,中有流泉頗急,循塢西崖東墜,此梁王山東南之流也。有歧路直自塢外東南來,直西北向梁王山東腋去,此楊林往普岸、嚴章徑,餘交截之而西。半裏,渡西涯急流,複西北躡岡上,頗峻。
大概梁王山東部突起,高聳入雲,北部分出一支脈,往東垂下去為靈雲峰,是白馬廟背靠的山;再往北分出一支脈,往東聳立為法界寺所坐落的山,法界寺北部的溝壑雖然夾在梁王山對麵,而靈雲峰其實位於中部,所以梁王山東麓縈繞的溪流,都是從這裏流出去的。這溪流和東山的巨龍江相似,東西兩邊距離州城的遠近也相似。溪流上沒有橋,淌水過去,立即往西上坡。當初我多次問過路上遇到的人,說渡過溪流就往西走,一定得住在大大村,從大大村往東走,都是層疊的山岡和陡峭的山嶺,四周沒有村莊民居。我間:“距離大大村有多少裏路?'’回答說:“三十裏。”我抬頭看天色,估計已經趕不到了,而當地人說不礙事,急行可以趕到。又問,都這樣說。於是急急忙忙朝著坡上走,一裏,有背著東西過來的人,我又向他問路,他說:“來不及了。不如返回去住下作明天早走的打算。”我跟著他往回走,仍然淌水過溪,進入白馬廟。廟很破敗,不能寄宿。於是往東經過並列著的眾多石崖,順著村子後麵走,去靈雲山僧人那裏求宿。住宿的廟宇叫梵虛,僧人雖然不懂坐禪誦經,但接待客人很有禮貌,我們得以在廟中安睡。

一裏,躡峰頭,已正當梁王山之南矣。西向平行嶺頭,一裏,又西下半裏,塢有小水,猶東南流也。一裏徑塢,又西上逾嶺。半裏,複下。其嶺南北俱起,崇峰夾之,水已西南行,餘以為過脊矣,隨之下一裏,行峽中。轉而南一裏,又有水自西北來,同墜壑東注而下嘉利澤。始知前所過夾峰之脊,猶梁王南走之餘支也。越水,複西北躡峻而上,一裏半,抵峰頭,則當梁王山之西南矣。是峰西南與南來老脊,又夾坑東北下嘉利澤,是峰東北與梁王主峰,亦盤穀東下嘉利澤。從脊上平行而西,一裏餘,出西坳。半裏,始見其脈自南山來者,從此脊之西北下,伏而再起,遂矗峙粱王焉。
二十九日早晨起來,碧空如洗。急忙吃飯。仍舊走半裏淌水過溪,攀登西坡往上走。曲曲折折地走了五裏,翻越岡脊,往東看嘉利澤,仍然在腳下;往西看梁王山最高峰,反而被近處的支脈所擋而不能看到,估計支脈的位置,正處在梁王山最高峰的東邊,這裏是支脈的分支山岡了。岡頭上有很多下陷的坑穴,幹的坑穴形成普井,積聚著水的形成天池。稍往西北繞岡走一裏,又往西南下。一裏,穿過中窪地的底部,又往西北上,在山南麵的嶺坡上行走。二裏,又往西南下到塢中。這山塢從西北高峰的夾縫中伸來,塢中有股泉水流得很急,順著山塢西邊的山崖往東墜落下去,這是梁王山東南邊的溪流。有條岔路直直從山塢以外的東南邊伸過來,直直往西北梁王山東側伸過去,這是從楊林所去普岸、嚴章的小路,我橫穿小路往西走。半裏,渡過西邊的急流,又往西北攀著岡往上走,很陡。

粱王山者,按《誌》無其名,餘向自楊林西登老脊,已問而知之,雲在邵甸東北,故餘取道再出於此,正欲晰其分支界水之源也。然《誌》雖不名梁王,其注盤龍江則曰:“源自故邵甸縣之東山、西山。”則指此為東山矣。其注東葛勒山,則曰:“在邵甸縣西北,高三十裏,為南中名山,遠近諸峰,高無逾此。”則所謂三十裏者,又指此為東葛勒山矣。但土人莫諳舊名,困梁王結寨其頂,遂以梁王名之。《誌》無梁王名,未嚐無東葛勒名也。其脈自澂江府羅藏山東北至宜良,分支東北走者,為翠峰之支,正支西北走者,由楊林西嶺,而北度兔兒關,又北度此而高聳梁王山,橫亙於邵甸之北,其東西兩角並聳,東垂下臨白馬溪之西,西垂下臨牧養澗之東。由西垂環而西南為分支,則文殊商山之脈所由衍也;由東垂走而東北為正支,則果馬、月狐之脊所自發也。西垂曲抱,而盤龍之源,遂浚滇海;東垂橫夾,而嘉利之派,遂彙北盤:宜其與羅藏雄對南北,而共稱梁王雲。過脊,漸西降,西瞰夾塢盤窩,皆豐禾芃芃,不若脊東皆重岡荒磧也。一坡西垂夾塢中,上皆側石斜臥。從其上行,二裏,始隨坡下墜。一裏及塢,有小溪自東南塢中出,越之西行。又半裏,有村聚南山下,皆瓦房竹扉,山居中之最幽而整者,是曰大大村。始東西開塢,梁王山西南之水,由塢北西注;餘所越南塢之水,截塢而從之。
一裏,爬到峰頭,已經正正地處在梁王山的南麵了。往西在嶺頭平平地走,一裏,又往西下半裏,塢中有條小溪,仍然是往東南流。一裏穿出山塢,又往西上,翻過山嶺。半裏,又下。其嶺南麵、北麵都高高聳起,高峰夾著它,水流已經往西南流,我以為越過嶺脊了,順著嶺下一裏,在峽穀中行走。轉向南走一裏,又有水流從西北流來,同樣落到溝壑中往東流進嘉利澤,才知道先前翻過的、夾在高峰之中的嶺脊,仍然是梁王山往南走向的餘支脈。渡過水流,又往西北攀登陡峰而上,一裏半,抵達峰頂,於是就處在梁王山的西南邊了、這座山峰的西南部和南邊延伸過來的主峰山脈之間,又夾著往東北伸到嘉利澤的坑;這座山峰的東北部和梁王山主峰之間,也環繞著往東延伸到嘉利澤的山穀。從山梁上平平往西走,一裏多,走出西坳。半裏,才看見從南邊山延伸來的山脈,順著這道山梁的西北部延伸下去,低伏之後又聳起,矗立為高大的梁王山。

半裏,越村之西,又開為南北之塢,有小水自南來,經西岡下,北合於東塢之水,同破西北峽而下墜,當西出於邵甸之北者也。路越南來小水,遂西南上坡。盤坡而上,約裏許,越其巔。又西下半裏,西南涉溪;其溪似南流者。一裏,又西逾坡脊,平行坡上。又一裏餘,始見西塢大開。其塢自北而南,辟夾甚遙,而環峰亦甚密,塢中豐禾雲麗,村落星羅,而溪流猶僅如帶,若續若斷焉。於是陡降西麓,半裏抵塢。有村倚麓西而廬,是曰甸頭村,即邵甸縣之故址也。是村猶偏於塢東;塢北有峰中垂,亦有聚廬其上。其地去嵩明州四十裏,重巒中間,另辟函蓋。正北則梁王正脊亙列於後,東界即老脊之北走者,西界即分支之南環者。其西北度處,有坳頗平,是通牧漾;東北循梁王山東垂而北,是通普岸、嚴章;西逾嶺,通富民縣,東逾嶺,即所從來者;惟南塢最遠,北自甸頭,十裏至甸尾。
梁王山,考查誌書沒有這一名稱,我過去從楊林所西麵攀登主峰山梁,詢問後而知道有梁王山了,說位於邵甸東北,所以我取道邵甸而再次走到這裏,正是打算弄清楚梁王山各分支山脈劃分水道源流的情況。而誌書雖然沒有記載梁王山名,但書中則注釋盤龍江道:“發源於原邵甸縣的東山、西山。”那麼就指明梁王山是東山了。其注釋東葛勒山,廁說:“位於邵甸縣西北,山高三十裏,是南中地區的名山,遠處近處的各座山峰,沒有比它高的。,'N仔麼所謂三十裏高的說法,又指明梁王山是東葛勒山了。隻是當地人不熟悉原來的山名,因為梁王在其頂上安營紮寨,於是就叫梁王山。誌書沒有梁王山名,不見得就沒有東葛勒山名。它的山脈從徽江府的羅藏山東北一直伸到宜良縣,分往東北走向的一支,是翠峰山脈;往西北走向的主峰山脈,經過楊林所西部的山嶺,就往北延伸到兔兒關,再往北延伸到這裏而高聳為梁王山,橫貫在邵甸北部,其東西兩端同時聳起,東邊伸下去瀕臨於白馬溪之西,西邊伸下去瀕臨於牧養澗之東。從西邊繞向西南,形成分支山脈,是文殊商山所延伸的山脈;從東邊走向東北,形成主支山脈,是果馬山脊、月狐山脊所延伸的山脈。西邊的山脈曲折環抱,而盤龍江的上源,從其中通向滇池;東邊的山脈橫列兩層,而嘉利澤的支流,從其中彙入北盤江;梁王山和羅藏山雄偉地南北對峙,因而一起稱作梁王山是適宜的。越過山梁,漸漸往西下坡,往西俯視狹塢中的盤窩,全都是稠密的莊稼,非常茂盛,不像山梁東麵全都是層層的山岡和荒石。一道坡往西垂下狹塢中,坡上都是石頭斜躺著。從坡上走,二裏,才隨著坡往下走。一裏來到塢中,有條小溪從東南山塢中流來,渡過小溪往西走。又半裏,有個村莊位於南麵山下,房屋都是瓦頂竹門,是山間民居中最幽雅而整齊的村莊,名大大村。這裏是朝東西敞開的山塢,梁王山西南麵的水,從山塢北麵往西流;我剛才所渡過的南邊塢中流出的水,橫穿此塢而跟隨往西流。

塢中之水,南至甸尾,折而西南去,路亦逾山而西,遂為嵩明、昆明之界焉。
半裏,走到大大村西麵,又有南北走向的山塢,有條小河從南邊流來,經過西岡下,往北彙合到東塢的河流中,一齊往西北穿過峽穀後往下墜落,應當是向西流出邵甸北麵。道路越過南邊流來的小河,就往西南上坡。繞著坡往上走,大約一裏多,翻越坡頂。又往西下半裏,往西南渡過溪流;這條溪流好像是往南流。一裏,又往西翻越坡脊,平平地在坡上行走。又一裏多,才看到十分開闊的西塢。其塢從北往南走向,兩邊離得很遠,而環繞山塢的群峰也更密,塢中長滿茂盛的莊稼,村莊星羅棋布,而溪流僅僅猶如飄帶,斷斷續續在塢中流過。於是從坡頂很快下到塢西的山麓,半裏來到塢中。有個村莊靠著山麓西邊,名甸頭村,是邵甸縣的舊址。這個村莊還位於塢中偏東;山塢北邊有座山峰正正的直立,山峰上也有村子。這片山塢距離嵩明州四十裏,在重重山巒中間,另外開辟了一塊天地。山塢正北麵是橫列的梁王山主峰山脈背後,東部是主峰往北延伸的山脈,西部是往南環繞的分支山脈。山塢西北部的道路經過的地方,有塊很平的山坳,是去牧漾的通道;東北部順著梁王山東邊往北走,通往普岸、嚴章;往西翻越山嶺,通往富民縣;往東翻越山嶺,是我來時的路;而往南山塢延伸得最遠,北邊起自甸頭,十裏到甸尾。山塢中的河水,往南流到甸尾,轉向西南流去,道路也越過山往西走,就是嵩明州與昆明的分界。

餘既至甸頭村,即隨東麓南行。一裏,有二潭瀦東涯下,南北相並,中止有岸尺許橫隔之,岸中開一隙,水由北潭注南潭間,潭大不及二丈,而深不可測,東倚石崖,西瀕大道,而潭南則祀龍神廟在焉。潭中大魚三四尺,泛泛其中。潭小而魚大,且不敢捕,以為神物也。甸頭之水,自北來流於大道之西;潭中水自潭南溢,流大道之東,已而俱注於西界之麓,合而南去。路則由東界之麓,相望而南。塢中屢過村聚。八裏,有小水自東峽出,西入於西麓大溪,逾之。南二裏,則甸尾村橫踞甸南之坡。有岐直南十裏,通兔兒關;正路則由村西向行。一裏餘,直抵西界之麓,有石梁跨大溪上。逾梁,始隨西麓南行。半裏,溪水由西南盤穀而入,路西北向逾嶺。一裏,登嶺頭。一裏,下嶺西塢中,路複轉西南行,大溪尚出東南峽中,不相見也。蓋其東老脊,南自宜良,經楊林西嶺度而北,一經兔兒關,其西出之峰突為五龍山,則挾彙流塘之水而出鬆花壩者也;再北經甸尾東,其峰突為祭鬼山,則挾邵甸之水而盤江考。
我來到甸頭村後,就順著東邊的山麓往南走。一裏,有二潭水積聚在東邊山下,兩個水潭南北並列,中間隻有一尺多寬的堤岸橫隔著,堤岸中部開通一條間隙,水從北潭注入南潭中,潭麵不到兩丈寬,但深不可測,東靠石崖,西臨大路,而潭南麵有座祭龍的神廟。〔潭中的魚有三四尺長,自由地在潭中浮遊。水潭小而魚大,而且不敢捕撈,認為是神物。〕甸頭的河水,從北往南順大路西邊流;潭中的水從潭裏溢出後向南順大路東邊流,不久路兩邊的水都流到山塢西麓,彙合起來往南流去。大路是沿著山塢東麓,與河流相望而朝南走。在山塢中多次經過村落。八裏,有條小溪從東邊峽穀流出,往西流入西麓的大河裏,過小溪。往南走二裏,甸尾村橫著坐落在山塢南麵的坡上。有條岔道直直往南走,十裏到兔兒關;正路則從甸尾村往西走。一裏多,直接抵達西麓,有座石橋橫跨在邵甸河上。過橋,於是順著西麓往南走。半裏,河水從西南方繞著山穀流進山,道路朝西北越過嶺。一裏,登上嶺頭。一裏,下到嶺西邊的塢中,路又轉朝西南走,邵甸河還在東南邊的峽穀中,看不到了。原來山塢東部的主峰山脈,南端起自宜良,經過楊林所西部的山嶺後往北延伸,一過兔兒關,其往西延伸出去的山峰聳立為五龍山,於是夾著彙流塘水而延伸到鬆花壩;再往北延伸,經過甸尾村東部,其峰聳立為祭鬼山。

西出彙流塘者也。於是又西越塢脊,四裏,隨塢西下。一裏,又有水自北峽來,有梁跨之,其勢少殺於甸尾橋下水。有村在梁之西,是為小河口,即牧漾之流,南經此而與邵甸之水合,而出彙流塘者也。過村,又西南上嶺,盤折山坡者七裏,中有下窪之窞。既而陡下峽中,有小水自西北峽來,渡之,村聚頗盛。村之南,則邵甸之水,已與小河口之流,合而西向出峽,至此複折而南入峽中,是為彙流塘,其瀠回之勢可想也。從此路由西岸隨流入峽,其峽甚逼,夾翠駢崖,中通一水,路亦隨之,落照西傾,窈不見影。曲折四裏,有數家倚溪北岸,是為三家村。投宿不納。蓋是時新聞阿迷不順,省中戒嚴,故昆明各村,俱以小路不便居停為辭。餘強主一家,久之,乃為篝火炊粥,啟戶就榻焉。
於是夾著邵甸之水往西流入彙流塘。從這裏又往西越過塢脊,四裏,順著塢往西下。一裏,又有一股水從北邊峽穀流來,水上有橋橫跨,水勢稍微小於甸尾橋下的水。有個村莊坐落在橋西麵,這是小河口,就是牧漾水往南流到這裏後與邵甸之水彙合,然後流向彙流塘的那條水。過了小河口村,又往西南上嶺,環繞著山坡走了七裏,途中有下窪的小穴。緊接著,山路陡下峽穀中,有條小河從西北峽穀中流來,渡過小河,有個較大的村莊。村莊的南部,則是邵甸的水已經和小河口水彙合,往西流過峽穀,流到這裏又折向南流進峽穀,這就是彙流塘,曲折盤繞的形勢可以想見。從這裏開始路從彙流塘西岸順著水流進入峽穀,這座峽穀很陡,兩旁青山聳列,中間流過一條河,道路也跟水流走,落日的餘輝從西邊斜照進來,山穀幽深看不見日影。曲曲折折走了四裏,有幾家人傍靠在河流北岸,這是三家村。進村投宿而沒有人家接納。大概這時剛剛聞知阿迷州叛亂,省裏戒嚴,所以昆明地區的各個村莊,都以小路邊不方便住宿為借口拒絕投宿。我強求一家的主人,很久,池才為我升火做飯,開門讓我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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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遊記》

《徐霞客遊記》正文
卷一 遊天台山日記 卷二 遊天台山日記後 卷三 遊雁宕山日記 卷四 遊雁宕山日記後 卷五 遊白嶽山日記 卷六 遊黃山日記 卷七 遊黃山日記後 卷八 遊武彝山日記 卷九 遊廬山日記 卷十 遊九鯉湖日記 卷十一 遊嵩山日記 卷十二 遊太華山日記 卷十三 遊太和山日記 卷十四 閩遊日記前 卷十五 閩遊日記後 卷十六 遊五台山日記 卷十七 遊恒山日記 卷十八 浙遊日記上 卷十九 浙遊日記下 卷二十 江右遊日記一 卷二十一 江右遊日記二 卷二十二 江右遊日記三 卷二十三 江右遊日記四 卷二十四 江右遊日記五 卷二十五 江右遊日記六 卷二十六 江右遊日記七 卷二十七 江右遊日記八 卷二十八 江右遊日記九 卷二十九 江右遊日記十 卷三十 江右遊日記十一 卷三十一 江右遊日記十二 卷三十二 江右遊日記十三 卷三十三 江右遊日記十四 卷三十四 楚遊日記一 卷三十五 楚遊日記二 卷三十六 楚遊日記三 卷三十七 楚遊日記四 卷三十八 楚遊日記五 卷三十九 楚遊日記六 卷四十 楚遊日記七 卷四十一 楚遊日記八 卷四十二 楚遊日記九 卷四十三 楚遊日記十 卷四十四 楚遊日記十一 卷四十五 楚遊日記十二 卷四十六 楚遊日記十三 卷四十七 楚遊日記十四 卷四十九 楚遊日記十六 卷五十 粵西遊日記一 卷五十一 粵西遊日記二 卷五十二 粵西遊日記三 卷五十三 粵西遊日記四 卷五十四 粵西遊日記五 卷五十五 粵西遊日記六 卷五十六 粵西遊日記七 卷五十七 粵西遊日記八 卷五十八 粵西遊日記九 卷五十九 粵西遊日記十 卷六十 粵西遊日記十一 卷六十一 粵西遊日記十二 卷六十二 粵西遊日記十三 卷六十三 粵西遊日記十四 卷六十四 粵西遊日記十五 卷六十五 粵西遊日記十六 卷六十六 粵西遊日記十七 卷六十七 粵西遊日記十八 卷六十八 粵西遊日記十九 卷六十九 粵西遊日記二十 卷七十 粵西遊日記二十一 卷七十一 粵西遊日記二十二 卷七十二 粵西遊日記二十三 卷七十三 粵西遊日記二十四 卷七十四 粵西遊日記二十五 卷七十五 粵西遊日記二十六 卷七十六 粵西遊日記二十七 卷七十七 粵西遊日記二十八 卷七十八 粵西遊日記二十九 卷七十九 粵西遊日記三十 卷八十 粵西遊日記三十一 卷八十一 粵西遊日記三十二 卷八十二 粵西遊日記三十三 卷八十三 粵西遊日記三十四 卷八十四 粵西遊日記三十五 卷八十五 粵西遊日記三十六 卷八十六 粵西遊日記三十七 卷八十七 粵西遊日記三十八 卷八十八 粵西遊日記三十九 卷八十九 黔遊日記一 卷九十 黔遊日記二 卷九十一 黔遊日記三 卷九十二 黔遊日記四 卷九十三 黔遊日記五 卷九十四 黔遊日記六 卷九十五 黔遊日記七 卷九十六 黔遊日記八 卷九十七 遊太華山記 卷九十八 滇中花木記 卷九十九 遊顏洞記 卷一百 隨筆二則 卷四十八 楚遊日記十五 卷一百零一 滇遊日記一 卷一百零二 滇遊日記二 卷一百零三 滇遊日記三 卷一百零四 滇遊日記四 卷一百零五 滇遊日記五 卷一百零六 滇遊日記六 卷一百零七 滇遊日記七 卷一百零八 盤江考 卷一百零九 滇遊日記八 卷一百一十 滇遊日記九 卷一百一十一 滇遊日記十 卷一百一十二 滇遊日記十一 卷一百一十三 滇遊日記十二 卷一百一十四 滇遊日記十三 卷一百一十五 滇遊日記十四 卷一百一十六 滇遊日記十五 卷一百一十七 滇遊日記十六 卷一百一十八 滇遊日記十七 卷一百一十九 滇遊日記十八 卷一百二十 滇遊日記十九 卷一百二十一 滇遊日記二十 卷一百二十二 滇遊日記二十一 卷一百二十三 滇遊日記二十二 卷一百二十四 滇遊日記二十三 卷一百二十五 滇遊日記二十四 卷一百二十六 滇遊日記二十五 卷一百二十七 滇遊日記二十六 卷一百二十八 滇遊日記二十七 卷一百二十九 滇遊日記二十八 卷一百三十 滇遊日記二十九 卷一百三十一 滇遊日記三十 卷一百三十二 滇遊日記三十一 卷一百三十三 滇遊日記三十二 卷一百三十四 滇遊日記三十三 卷一百三十五 滇遊日記三十四 卷一百三十六 滇遊日記三十五 卷一百三十七 滇遊日記三十六 卷一百三十八 滇遊日記三十七 卷一百三十九 滇遊日記三十八 卷一百四十 滇遊日記三十九 卷一百四十一 滇遊日記四十 卷一百四十二 永昌誌略 卷一百四十三 近騰諸彝說略 卷一百四十四 滇遊日記四十一 卷一百四十五 滇遊日記四十二 卷一百四十六 滇遊日記四十三 卷一百四十七 滇遊日記四十四 卷一百四十八 滇遊日記四十五 卷一百四十九 滇遊日記四十六 卷一百五十 雞山誌目 卷一百五十一 雞山誌略一 卷一百五十二 雞山誌略二 卷一百五十三 麗江紀略 卷一百五十四 法王緣起 卷一百五十五 溯江紀源 / 江源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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