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遊記》 作者:徐弘祖年代:明代1474   

《徐霞客遊記》正文 卷七十一 粵西遊日記二十二

初十日未明發舟,曉霞映江,從篷底窺之,如行紫絲步帳中,彩色繽紛,又是江行一異景也。隨西山南向溯流十裏,外轉而東北行,迂曲者又十裏,始轉而南又十裏,望白石山亭峙東南,甚近。於是轉而西北,是為大灣。又西十裏過牛欄村。轉而南,複轉而西,又十五裏而暮。又乘月行五裏,宿於鎮門。是夕月明如晝,共行六十裏。
初十日天未明開船,朝霞映在江中,從船篷底下窺視江水,如同行走在紫色的絲織篩帳中,彩色繽紛,又是江中行船的一種奇異景色了。順著西山向南溯流行十裏,向外轉向東北行,迂回曲折地又行了十裏,這才轉向南又行十裏,望見白石山亭亭玉立在東南方,很近。於是轉向西北,這是大灣。又往西十裏經過牛欄村。轉向南,再轉向西,又行十五裏天黑下來。又乘月色行船五裏,住宿在鎮門。這天夜晚月色如同白晝,共行船六十裏。

十一日,未曙而行。二十裏,白沙,又五裏登涯。由小路北行,一裏得大路,稍折而東,渡雷衝橋。從橋東小岐北望石峰而行,涉一溪,行蒼莽中。四裏抵小石峰下,複透一峰峽,又三裏抵羅叢岩,岩門南向。邦人黎霄鸞,鄉貢進士,有記曰:“東南望白石洞天,西北接獅子、鳳巢之秀,艮案峙其前,太平擁其後。”既至,日猶未午,一麵索炬同道者遊,一麵令具餐焉。蓋茲岩前有東西兩門,內有東西兩洞。西洞之內,倏夾倏開,倏穹而高盤,倏垂而下覆,頂平若幕,裂隙成紋;至石形之異,有疊蓮盤空,挺筍森立者,亦隨處點綴,不顓以乳柱見奇也。西洞既窮,道者複攜炬遊東洞。〔計裏許,北過一隘,西轉有峽,北透天光。〕其內夾而不寬,高而無岐,石紋水湧,流石形如劈翅,而蓮柱乳筍,亦複不汎一般。〔時數炬更盡,不複能由內洞返。北躋後洞出,穴北向,僅中匍匐出洞。已下北麓,循麓東行,過東北隅,道者指其上列竇曰:“此東洞後穴也。”予即欲從之人。道者曰:“無炬。須仍由前洞攜炬出。”從之,環其東麓。麓東一峰圓峙,高逾此山,竅穴離披。道者謂都無深入竇。然其北有石一枝離立起,不由此不得睹也。複入東前洞,縛炬內遊。乳石奇變,與西內洞等,而深止得半,不若西屢轉愈擴也。東崖上穴駢迸,亟躋上,則有門三穴,聯翩北向,而下無階級台階。道者謂:“從其內西向躋暗夾中,有道可出,然愈上愈隘,不若仍出前洞也。”〕遊畢,下洞底,循故道出。
十一日天未露曙光便行船。二十裏,到白沙,又行五裏登上岸。由小路往北行,一裏遇上大路,稍折向東,越過雷衝橋。從橋東岔出的小路向北麵的石峰而行,涉過一溪,行走在蒼茫的原野中。四裏後抵達小石峰下,再穿越過山峰下的峽穀,又走三裏到達羅叢岩,洞口向南。〔本朝人黎霄鶯,是鄉貢進士,有碑記說:“東南與白石山的洞天相望,西北連接著獅子山、鳳巢山的秀色,良案山聳峙在它的前方,太平山擁立在它後麵。,'j來到之後,日色還未到中午,一麵找火把同道士遊洞,一麵命令備餐。此洞前邊有東西兩個洞口,洞內有東西兩個洞。西洞之內,忽而狹窄忽而開闊,忽而高高彎曲著彎隆而起,忽而低低下垂履蓋,洞頂平得如篩幕,裂縫形成花紋;至於岩石形態的異狀,有如重疊的蓮花盤結在空中,挺拔的石筍森然豎立的,也是隨處點綴著,不專門是以鍾乳石柱見奇。西洞走到頭後,道士又帶上火把遊東洞。估計一裏左右,向北走過一處隘口,向西轉有峽穀,北麵透入天光。峽穀內窄而不寬,很高卻沒有岔洞,石紋如水浪翻湧,流線形的岩石形狀如張開的翅膀,而蓮花狀的石柱和鍾乳石筍,也又是不一般。此時幾束火把已換著燃盡,不再能由洞內返回。往北登上後洞出來,洞穴向北,僅能從中趴伏著出洞。不久下到北麓,沿山麓往東行,路過東北隅,道士指著山上裂開的洞穴說:“這是東洞的後洞。”我馬上想從這裏進去。道士說:“無火把。必須仍由前洞帶著火把出來。”聽從他的話,繞到山東麓。山麓東邊一座山峰圓圓地矗立著,高處超過此山,洞穴雜亂。道士說都沒有深入進去的洞。然而它北麵有石峰一支並立而起,不經由此地是不能見到的。再次走入東麵的前洞,捆了火把遊覽洞內。鍾乳石奇異變幻,與西洞內相同,可深處隻有一半,不似西洞轉過多次後便越來越寬。東麵石崖上有洞穴並排迸裂開,急忙登上去,就見有三個洞口,連在一起朝向北方,可下方沒有台階。道士說:“從那裏邊向西上登到黑暗的夾道中,有路可以出去,但是越上去越窄,不如仍從前洞出去。”遊完,下到洞底,順原路出來。

飯於道者,複束炬為水洞、龍洞遊。水洞在山西南隅,其門南向,中寬數畝,潭水四際,瀦而不流,其深不測,而淵碧如黛;其外淺處,紫碧浮映,想為日光所爍也。洞左右俱有重崖回環潭上,可循行以入。及抵潭際,則崖插底而路旁絕,〔上無岐穴,不識水洞何所止。〕出洞,循西麓北轉而東,又得龍洞。洞在山西北隅,其門北向,中有水夾,其上片石東西交疊,成天生橋焉。〔五丈以內,又度一梁,篝火入,西穿石柱,夾漸大。〕南入約半裏,〔路窮下黑,乃多燃火炬照耀之。〕亦有深潭一泓,瀦水莫測,大更逾於水洞,〔投石沉沉,亦止而不流,〕洵神龍之淵宅也。〔已而熄炬消焰,南望隔深,深處杳杳,光浮水麵,道人神以為怪光使然。予謂穴影旁透。道人曰:“昔村人結筏窮之,至其處,輒不得穴,安所得倒影?”予曰:“此地深伏,雖去洞頂甚遙,然由門南出,計去水洞不遠,或水洞之光,由水中深映,浮筏者但從上矚,不及悟光從水出耳。若係靈怪,豈有自古不一息者哉?”乃複明炬〕出龍洞。
在道士那裏吃了飯,重又捆了火把去遊水洞、龍洞。水洞在山的西南隅,洞口向南,洞中有幾畝寬,潭水漫到四周,積而不流,水深不可測,深碧如青黑色的顏料;那外邊淺的地方,紫綠色浮動映照,想來是被日光照射所致。洞左右都有重重山崖回繞在深潭上,可以順著走進去。及來到水潭邊時,有石崖插到潭底而旁邊的路斷了,上方沒有岔洞,不知水洞在什麼地方到頭。出洞後,沿西麓往北轉向東,又找到龍洞。龍洞在山的西北隅,洞口向北,洞中有積水的峽穀,水上歹片在東西兩頭交疊,形成天生橋。五丈以內,又越過一座橋,點亮火進去,向西穿過石柱,峽穀漸漸變大。向南深入約半裏,路斷了,下麵漆黑,隻得多點燃幾束火把照射洞中。也是有一池深潭,積水深不可測,大處更超過水洞,投石塊試探水聲沉悶,也是停而不流,實在是神龍的淵蔽呀!隨即火把熄滅火光消失,望南麵潭水隔著的地方,深處杳渺無際,有亮光浮動在水麵上,道士神奇地以為是神怪發光使得這樣。我認為是旁洞的光影射入。道士說:“從前村裏人編了木筏去洞中窮根究底,到了哪裏,總找不到洞穴,哪裏能有倒射的光影?”我說:“此地深深地低伏著,雖然距洞頂十分遙遠,不過由洞口往南出去,估計離水洞不遠,或許是水洞中的光,由水中深處映照過來,浮在木筏上的人隻往上麵看,沒有領悟到光線是從水中反射出來的罷了。如果是山靈水怪,哪有自古以來不休息一下的呢?”於是重新點亮火把出了龍洞。

〔別道人,〕即西逾石梁,西南望山坳行。皆土山漫衍,三裏,輒不得路。乃漫向西南升陟壟阪,五裏始得路。乃隨向西南一裏,度一石梁,又一裏得村聚,是為厚祿,有公館焉。厚祿西南,乃往貴縣大道;厚祿之北為安祿營,乃潯州所從來者,餘從間道出厚祿後山,已過安祿,而南欲趨平碣,尚三十裏,中無人煙可以托宿。土人勸餘返安祿宿鋪中,時日才下舂,餘不能違也。安碌營有營兵數十家,以宿客為業。
辭別道士,立即往西越過石橋,向西南望著山坳行。都是土山綿延,行三裏,就找不到路了。於是漫無目的地向西南爬升在土隴山坡間,五裏後才找到路。於是順著路向西南行一裏,越過一座石橋,又走一裏到了村落,這是厚祿,有客館在這裏。由厚祿向西南行,是通往貴縣的大道;厚祿的北麵是安祿營,是從得州來的路。我從近道走到厚祿的後山,已過了安祿營,可想向南趕去平褐,還有三十裏,中途沒有人煙可以投宿。當地人勸我返回安祿營住宿在店鋪中,此時太陽才西斜,我不能違拗了。〔安祿營有營兵幾十家,以招待旅客住宿作為職業。〕

羅叢岩西北有崇山橫亙,東北自潯之西山,西南自貴之北山,二山兩角高張,東西相距百四十裏,中間峰巒橫亙,翠環雲繞,頗似大容。蓋大容為鬱江南條之山,界於繡、鬱兩江之間;而此山為鬱江北條之山,界於黔、鬱兩江之間。其脈自東南曲靖東山至泗城州界,經思恩、賓州之境,而東盡於潯。貴縣之倚北山,猶鬱林之於大容西嶺;潯州之倚西山,猶容縣之於大容東峰:皆東西突聳兩角,而中則橫亙焉。第大容〔東西八十裏,〕較近,而中有北流縣界其間;茲山較遠,而別無縣治,惟安祿營為中界。安祿東有土山,脈由大山東北分支南下。第大山自西南趨東北,土山自東北轉西南,南抵潯、貴濱江諸山而止。其中夾成大塢,映帶甚遙,平疇廣溪,迤邐西南矣。
羅叢岩西北有崇山峻嶺橫亙著,東北自得州的西山,西南自貴縣的北山,兩座山如兩隻角高高張著,東西相距一百四十裏,中間峰巒橫亙,翠色環繞,雲霧繚繞,很像大容山。大概大容山是鬱江南麵條形的山脈,隔在繡江、鬱江兩江之間;而此山是鬱江北麵條形的山脈,隔在黔江、鬱江兩江之間。〔此山山脈自東南從曲靖的東山延伸到灑城州境內,經過思恩府、賓州境內,而後往東在得州到了盡頭。〕貴縣背靠北山,就像鬱林州背靠大容山西嶺一樣;得州背靠西山,就如容縣背靠大容山東峰一樣:都是在東西兩頭突起聳出的兩隻角,而中間卻橫亙著山脈。隻是大容山東西有八十裏,較近些,而中間有北流縣隔在其中;此山較遠,而且沒有別的縣城,僅有安祿營作為中界。安祿營東麵有土山,山脈由大山在東北分出支脈向南下延。隻是大山自西南趨向東北,土山自東北轉向西南,〔向南抵達得州、貴縣濱江地帶的群山便終止了。〕兩列山之間夾成大山塢,互相襯托十分遙遠,平曠的田野,寬廣的溪流,道巡流向西南。

十二日平明,自安祿西南行田塍間。四裏,南越山岡,西下二裏為飄村,聚落不及厚祿三之一,而西望大山之下,則村落累累焉。又西南四裏,過一小橋,於是皆沮洳之境,兩旁茅草彌望,不複黍苗芃芃矣。又一裏,過臨征橋,乃南逾岡隴。又西南三裏,有碑大書為“貴縣東界”。又西南漸向岡隴,而草蔂一望如故。又八裏,直抵石山下,是為平碣營。先是,由飄村南望,右大山,左土嶺,兩界夾持,遙遙西南去,大山長後西突而起,土山短漸南殺焉。而兩界之中,有石山點點,青若綴螺,至是而道出其間。平碣亦在岡阜上,有營兵數家,墟舍一環。就飯於賣漿者,恐前路無人煙也。平碣之東,石峰峭方,曰大岩山,有岩甚巨,中容數千人。其南又突小山,低而長,上有橫架之石,若平橋高懸,其下透明。小山之西,平碣之南,為馬鞍山,亦峭聳而起,此皆平碣之近山也。南望有駢若筆架、銳若卓錐者,在數裏之外。望之而趨,三裏,度石梁,為石弄橋。又南十餘裏,直抵南望諸峰之麓,有一第舍在路右突阜上,曰劈竹鋪。眺路左諸峰,分岐競異,執途人而問之,始知即貴縣之東山也。其西北大山盡處高峙而起者,即貴縣之北山也。按《誌》,貴縣有東、西、南、北四山,而東山在縣東二十裏,為二何隱處,《一統誌》曰:唐時有何特進、履光二人隱此。《風土記》謂特進乃官銜,分履、光為二人,曰何履、何光。《西事珥》載,開元中,何履光以兵定南詔,取安寧,立銅柱。按此,則履光乃一人,其一名特進,非銜也。明秀挺拔。蓋四山惟北為崇巒峻脊,而東、西、南三山俱石峰森立。東山亞於南而軼超過於西。西北一峰如婦人搭帔披肩簪花,俗呼為新婦岩。中峰石頂分裂,如仙掌舒空,又如二人並立,今人即指為二何化名。然茲山聳撥自奇,何必摹形新婦,托跡化人也!其南支漸石化為土,峰化為岡,逶迤西南。循其右行,共九裏,為黃嶺。其南麵土岡盡處,始見村聚倚岡,室廬高列。其北隅平窪中,複立一小石峰,東望如屋脊橫列,兩端獨聳;西眺則擎芝偃蓋,怪狀紛錯。又西南一裏。路右複突一石峰,高聳當關,如欲俯瞰行人者。從此東北,石峰遂盡,遙望南山數點,又青青前列矣。又二裏,度一石梁,其水勢石狀與劈竹同。又五裏,則路兩旁皆巨塘瀦水,漾山瀠郭。又一裏,過接龍橋。疊石塘中,以通南北,乃堤而非橋也。於是居聚連絡。又西一裏,由貴縣東門抵南門,則大江在其下矣。〔靜聞與顧仆所附舟,已先泊南門久。〕下午下舡,蒲暮放舟,乘月西行,十五裏而泊。
十二日拂曉,自安祿營向西南行走在田野間。四裏,向南越過山岡,往西下走二裏是飄村,村落大小不及厚祿的三分之一,可向西望去的大山下,卻有村落層層疊疊的。又向西南行四裏、走過一座小橋,從這裏起都是泥沼之地,兩旁茅草彌漫無際,不再有茂盛的禾苗了。又走一裏,過了臨征橋,於是向南越過土岡。又往西南行三裏,有塊碑大寫著“貴縣東界”。又往西南漸漸走向山岡土隴之間,而荒草藤葛一眼望去依然如故。又行八裏,徑直抵達石山下,這是平褐營、這之前,由飄村往南望去,右邊是大山,左邊為土嶺,兩列山相夾對峙,遠遠向西南延伸而去,大山綿長後麵向西突起,土山短些漸漸往南降低。而兩列山之電,有石山點點,山色青青,好像螺蛔殼點綴著,走到這裏,道路經過這些石山之間。平竭營也是在土岡之上,有幾家營兵,一圈趕集用的房屋。到賣酒的人家吃了飯,是擔心前邊路上沒有人煙。平褐營的東麵,石峰峭立,叫做大岩山,有個岩洞十分巨大,洞中可容納數千人。它南邊又突起一座小山,山勢又低又長,山上有塊橫架的岩石,如平坦的橋麵高懸著,它下邊透出亮光。小山的西麵,平褐營的南邊,是馬鞍山,也是陡峭地聳起,這些都是平褐營近處的山。向南望去,有座並立如筆架、尖得好像高高直立的錐子樣的山,在兒裏之外。望著此山趕去,三裏,越過石橋,是石弄橋。又向南走十多裏,直達在南麵相望群峰的山麓,有一座府第在路右突出的土山上,叫做劈竹鋪。眺望路左的群峰,分出支峰爭奇鬥異,拉住路上的人打聽,才知就是貴縣的東山了。它西北麵大山到頭之處高聳而起的山,就是貴縣的北山了。據誌書,貴縣有東、西、南、北四座山,而東山在縣城以東二十裏,是兩個姓何的人隱居之處,〔《一統誌》說:唐代有何特進、何履光二人隱居此地。《風土記》認為“特進”是官銜,把“履”、“光”分為兩個人,叫何履、何光。《西事餌》記載,開元年間,何履光率軍平定南詔,奪取安寧,立了銅柱。根據這條記載,那麼何履光是一個人,他的另一個名字叫特進,不是官銜。〕明秀挺拔。大體上四座山唯有北山是高峻的岡巒和山脊,而東、西、南三座山全是森然聳立的石峰。東山低於南山卻超過西山。西北麵一座山峰如女人搭著披肩頭插鮮花,一般人稱為新婦岩。中峰的石頂分裂開來,如仙人的手掌伸展在空中,又像兩個人並肩而立,今天的人們就指認為是兩個姓何的變化成的,並用二何來起名。然而此山高聳挺拔自成奇景,何必比擬成新媳婦的形狀,假托是人變成的呢!它南麵的支脈岩石逐漸變為泥土,山峰變為岡巒,透巡延向西南。沿峰右行,共走九裏,是黃嶺。它南麵土岡到頭之處,這才見到村落靠著山岡,房屋高高地排列著。它北隅平坦的窪地中,又立著一座小石峰,往東望去如屋脊一樣橫列著,兩頭獨自聳起;向西眺望則如高舉的靈芝倒臥的傘蓋,怪模怪樣紛紛交錯。又向西南走一裏,路右又突起一座石峰,高高聳立擋住關口,好似俯瞰行人的樣子。從此往東北去,石峰終於到了盡頭,遙望南山有幾點影子,又青青地排列在前方了。又行二裏,走過一座石橋,這裏的水勢和岩石的形狀與劈竹鋪的相同。又走五裏,就見路兩旁都是巨大的水塘蓄著水,蕩漾著山影瀟繞著城郭。又是一裏,過了接龍橋。這是在水塘中堆砌的石塊,以便南北通行,是堤而不是橋。從這裏起居民聚居連接不斷。又向西一裏,由貴縣東門走到南門,就見大江在城下了。靜聞與顧仆搭乘的船,已先一步停泊在南門很久了。下午下到船中,傍晚開船,乘著月光往西行,行船十五裏便停泊下來。

十三日未明而發。十裏,西抵西山之南,轉向南行。五裏,轉向東行,十裏,是為宋村。由貴縣南至南山十裏,由南山至宋村十裏,而舟行屈曲,水路倍之。先,餘擬一至貴縣,即往宿南山,留顧仆待舟,令其俟明晨發。及餘至;而舟且泊南門久矣。餘別欲覓舟南渡。舟人雲:“舟且連夜發。”阻餘毋往。餘謂:“舟行屈曲,當由南山間道相待於前,不知何地為便?”舟人複辭不知,蓋恐遲速難期,先後有誤耳。及發舟,不過十餘裏而泊。今過宋村,時猶上午,何不往宿南山,至此登舟也?至是,舟轉西南,掛帆十裏,轉東南,仍纖十五裏,複南掛帆行,五裏,西轉,是為瓦亭堡。其北涯有石突江若蹲虎,其南涯之內,有山橫列焉。又十五裏,則夾江兩山並起,舟溯之人。又五裏而暮,乘月行十裏,泊於香江驛。
十三日天未明便開船。十裏,往西抵達西山的南麵,轉向南行。五裏後,轉向東行,十裏,這是宋村。由貴縣向南到南山有十裏,由南山到宋村有十裏,但乘船行走彎彎曲曲,水路多走一倍。先前,我打算一到貴縣,立刻前往南山住宿,留顧仆等在船上,令他等到明早開船。等我到貴縣時,船已停泊在南門很久了。我打算另外找船往南渡,船夫說:“船將連夜行。”阻攔我不要去。我說:“乘船走曲曲彎彎,我將由南山的近路走在前邊相等,不知什麼地方方便?'’船夫又推辭不知道,大概是擔心快慢難以約定,先後到達相錯罷了。到開船時,不過走了十多裏便停泊下來。今天路過宋村,時間還是上午,為何不去南山住宿,到此地再登船呢?到了這裏,船轉向西南,掛上帆行了十裏,轉向東南,仍用纖繩拉著行了十五裏,再掛上帆向南行,五裏,向西轉,這是瓦亭堡。江北岸有塊岩石突向江中好像蹲著的猛虎,江南岸以內,有山橫向排列。又行十五裏,就有兩座山夾住江流並排聳起,船溯流入山。又行五裏天黑下來,乘著月色行船十裏,停泊在香江繹。

十四日五鼓掛帆行,晨過烏司堡,已一十裏矣,是為橫州界。東風甚利,午過龍山灘,又四十裏矣。灘上即烏蠻灘,有馬伏波廟。灘高溜急,石壩橫截,其上甚艱。既上,舟人獻神廟下,少泊後行。西北五裏,為烏蠻驛。又南十裏,則石山崢嶸立江右,為鳳凰山。自過貴縣西山,山俱變土,至是石峰複突而出。其雙崖壁立、南嵌江中者,即鳳凰岩也。又南二裏為麻埠,日已西昃。餘欲留宿其處為鳳凰遊,而村氓皆不肯停客,徘徊久之而去。又西十裏,其處有山高突江左,其上有洞曰道君岩,下有村曰謝村。日色已暮,而其山去江尚遠,亦不及停。又南五裏,曰白沙堡,又乘月行五裏而泊,是夜月明如晝。
十四日五更時掛上帆開船,清晨經過烏司堡,已走過十裏路了,這裏是橫州境內。刮東風船十分順風,中午經過龍山灘,又是四十裏了。河灘上就是烏蠻灘,有座馬伏波廟。灘高流急,有石壩橫截江流,上到上麵非常艱難。上去之後,船夫在神廟下獻祭,稍作停泊之後便動身。往西北行五裏,是烏蠻騷。又向南十裏,就見有座石山崢嶸地矗立在江右,是鳳凰山。自從過了貴縣的西山,山全變成土山,到了這裏石峰再一次突立而出。那一雙石崖似牆壁樣矗立、在南邊嵌入江中的,就是鳳凰岩了。又向南二裏是麻埠,日已西斜。我想留宿在此處準備去遊鳳凰岩,可村民們都不肯留客,徘徊了很久才離開。又向西行十裏,此處有山高突在江左,山上有個洞叫道君岩,山下有村莊叫謝村。天色已晚,但那座山離江還遠,也來不及停船。又向南五裏,叫白沙堡,又乘月色行五裏才停泊下來。這一夜月光明亮如白晝。

烏蠻灘在橫州東六十裏,上有烏蠻山、馬伏波廟。《誌》謂:“昔有烏蠻人居此,故名。”餘按:烏滸蠻在貴縣北,與此不相及。而廟前有碑,乃嘉靖二十九年知南寧郡王貞吉所立。謂:“烏蠻非可以瀆前古名賢之祠,易名起敬灘。”大碑深刻,禁人舊稱,而呼者如故。餘遍觀廟中碑甚多,皆近時諸宦其地者;即王文成《上灘詩》亦不在。而廟外露立一碑,為宋慶曆丙戌1046年知橫州任粹所撰,張居正所書。碑古字遒。碑言:“粹初授官時,奉常二卿劉公以詩見送,有‘烏岩積翠貫州圖’之句。抵任即覓之,不得也。遍詢之父老,知者曰:‘今烏蠻山即烏岩山也,昔偽劉擅廣五代十國,劉隱在兩廣建立南漢權政,以諱易其稱,至今不改。’夫蠻乃一方醜彝,諱亦一時僭竊,遂令名賢千古廟貌,訛襲此名,亟宜改仍其舊。聞者皆曰:‘諾。’遂為之修廟建碑,以正其訛。”其意與王南寧同。而王之易為起敬,不若仍其舊更妙。
烏蠻灘在橫州東麵六十裏,上麵有烏蠻山、馬伏波廟。誌書說:“從前有烏蠻住在此地,所以起這個名字。”我考察,烏滸蠻在貴縣北部,與此不相幹。可廟前有塊碑,是嘉靖二十九年(1550)南寧府知府王貞吉立的。說:“烏蠻之名是不能用來裹讀古代名賢祠堂的,改名叫起敬灘。”大碑深深地刻著,禁止人們使用舊稱,可稱呼的人依然如故。我遍觀廟中,碑刻很多,都是近代在此地為官的人題的;就是王文成的《上灘詩》也不在其中。而廟外露天裏立著一塊碑,是宋代慶曆丙戌年橫州知州任粹撰文,張居正書寫的。碑製古樸字跡遒勁。碑文說:“任粹起初被授予官職時,太常寺少卿劉公拿詩見贈,有‘烏岩積翠貫州圖’的句子。到任後就馬上尋找此地,找不到。向父老鄉親四處打聽,知道的人說:‘今天的烏蠻山就是烏岩山了,從前偽劉政權占據廣州時,因為避諱改了它的名,相沿至今。’蠻是一個地方醜惡的夷族,避諱也是一時之間非正統竊位之事,竟然讓名賢流傳千古的廟宇,錯誤地沿用此名,應當魚待改變仍用它的舊稱。聽話的人都說:‘對。’於是為它修廟樹碑,用來糾正這個錯誤、”他的意思與南寧王知府的相同。但王貞吉把它改為起敬灘,不如仍沿用它的舊稱更妙。

十五日五鼓掛帆,十五裏,清江。有江自江左入大江。又二十裏,抵橫州南門,猶上午也。橫州城在大江東北岸,大江自西來,抵城而東南去,橫城臨其左。其瀕江二門,雖南麵瞰之,而實西南向也。近城有南、北兩界山:北七裏為古缽,在城西北隅;俗名娘娘山,以唐貞觀中,有婦陳氏買魚將烹,忽白衣人謂曰:“魚不可食,急擲水中,上山頂避之。”陳如其言。回望所居,己陷為池矣。其池今名龍池,山頂廟曰聖婆廟。南十五裏曰寶華,在城東南隅。寶華山有壽佛詩,乃建文君遁跡之地。二山皆土山逶迤,而寶華最高,所謂“秀出城南”是也。宋守徐安國詩。時州守為吾郡諸楚餘,名士翹。有寄書者,與鬱林道顧東曙家書俱置篋中,過衡州時為盜劫去。故前在鬱,今過橫,俱得掉頭而去。若造物者故藉手此盜,以全餘始終不見之義,非敢竊效殷洪喬也。
十五日五更掛帆起航,十五裏,到清江。有條江自江左側流入大江。又行二十裏,抵達橫州城南門,還是上午。橫州城在大江東北岸上,大江自西流來,到城下便向東南流去,橫州城濱臨江左岸。州城瀕江的兩道城門,雖在南麵俯瞰江流,可實際上是麵向西南方。城附近有南、北兩列山:北麵七裏是古缽山,在城西北角;〔俗名叫娘娘山,在唐代貞觀年間,有個婦人陳氏買魚來即將燒煮,忽然有個穿白衣的人對她說:“這魚不能吃,趕快扔進水中,上山頂去避水。”陳氏按他的話做了。回頭望她居住的地方,已經陷成水池了。那水池今天名叫龍池,山頂的廟叫聖婆廟。〕南麵十五裏的叫寶華山,在城東南角。〔寶華山有座壽佛寺,是建文帝隱居之地。〕兩座山靚是透巡而去的土山,而寶華山最高,所謂的“秀出城南”就是指它了。〔宋代知府徐安國的詩句。〕此時的州官是我們府的諸楚徐,〔名叫士翹。〕有寄給他的信,與鬱林道顧東曙的家信一同放在竹箱中,路過衡州時被強盜搶了去。所以先前在鬱林,今天路過橫州,都隻得掉頭而去。好像是造物主假借這些強盜的手,以保全我始終不見長官的麵的節義,不敢偷偷仿效殷洪喬。

是日為中秋節。餘以行李及二病人入南寧舟。餘入城,飯於市,乃循城傍江而東,二裏,抵下渡。橫州有三渡:極西者在州門外,為上渡;極東者在下流東轉處北極廟前,為下渡;而中渡在其中。渡南岸,〔為寶華山道,〕遂登山坡而入。其道甚大,共二裏,透入嶺半,其內山環成峒。由峒東北行,有小徑,二十裏可抵鳳凰山。已而複隨峽南行,共五裏,乃由右岐南複登嶺。一裏南下,又一裏過蒙氏山莊,又一裏,乃東向入山。又二裏,過山下村居,予以為即寶華寺也。披叢入之,而後知寺尚在山半。渡澗拾級,又半裏,得寺。日才下午,而寺僧閉門,扣久之,乃得入。其寺西向,寺門頗整,題額曰“萬山第一”。字甚古勁,初望之,餘憶為建文君舊題,及趨視之,乃萬曆末年裏人施怡所立。蓋施恰建門而新其額,第書己名而並設建文之跡;後詢之僧,而知果建文手跡也。餘謂“宜表章之。”僧“唯唯。”寺中無他遺跡,惟一僧守戶,而鍾磬無聲。問所謂山後瀑布,僧雲:“墜自後嶺,其高百丈。而峽為叢木所翳,行之無蹊,望之不見,惟從嶺而上,可聞其聲耳。”餘乃令僧炊於寺,而獨曳杖上嶺,直造其頂。而風聲瀑聲,交吼不止,瀑終不見。〔嶺南下五十裏,即靈山縣矣。〕乃下返寺。寺後岡上,見積磚累累。還問之,僧曰:“此裏人楊姓者,將建建文帝廟,故庀備具材以待耳。”籲!施怡最新而掩其跡,此人追遠而創其祠,裏閾之間,智愚之相去何霄壤哉!既而日落西陲,風吼不息,浮雲開合無定。頃之而雲痕忽破,皓魄當空。參一出所儲醞酒醉客,佐以黃蕉丹柚。空山寂靜,玉宇無塵,一客一僧,漫然相對,洵可稱群玉山頭,無負我一筇秋色矣。
這天是中秋節。我把行李及兩個病人送入去南寧的船二我進了城,在街中吃了飯,於是沿城牆緊靠江流往東走,二裏,抵達下渡。〔橫州有三個渡口:最西邊的在州城門外,是上渡;最東邊的在下遊往東轉之處北極廟前,是下渡;而中渡在兩者之間。〕渡到南岸,是去寶華山的路,於是登山坡入山。這條道十分寬大,共行二裏,穿越進山嶺半山腰,嶺內山環繞成桐。由蛔往東北行,有條小徑,二十裏路可到達鳳凰山。隨即又順著峽穀往南行,共五裏,便由右邊的岔道向南再次登嶺。一裏後往南下行,又走一裏經過蒙氏山莊,又走一裏,便向東進山。又行二裏,路過山下的村莊,我以為就是寶華寺了。撥開草叢進到村裏,然後才知寺廟還在半山腰。渡過山澗沿石階上登,又走半裏,到了寺前。時光才是下午,但寺中的僧人關著門,敲了很久的門,才得以進去。這個寺院向西,寺門十分整齊,匾額上題寫著“萬山第一”。字跡十分古樸遒勁,最初望見它,我記起是建文帝從前的題字,到趕過去細看時,原來是萬曆末年本鄉人施怡所立的匾。大概是施怡修建寺門便把這塊匾額換成新的,隻寫上自己的名字並一同放上建文帝的墨跡;後來向僧人詢問此事,了解到果然是建文帝的手跡。我說:“應宣揚一下它。”僧人說:“是是。”寺中沒有其他遺跡,僅有一個僧人守門,而鍾罄都悄然無聲。詢問所謂的山後瀑布,僧人說:“瀑布自後嶺上下墜,高百丈。但峽穀被叢林遮住了,要走到那裏沒有路,遠望它又看不見,唯有從嶺上上去,可聽到瀑布聲而已。”我於是命令僧人在寺中做飯,便獨自一人拄著手杖上嶺,直達山頂。然而隻聽到風聲瀑布聲,交相吼叫不停,始終看不見瀑布。從嶺南下行五十裏,就是靈山縣了。隻得下山返回寺中。寺後的山岡上,見有累累堆積著的磚。回來問和尚,僧人說:“這是一個姓楊的本鄉人,要建建文帝廟,所以準備材料等待著。”唉!施怡最後翻新卻掩蓋了建文帝的遺跡,此人追憶先代而創建他的祠堂,同一鄉裏之間,智愚之間相差為什麼會有天地之別呢!不久日落西邊,狂風怒吼不停,浮雲開合不定。頃刻間雲層忽然破開,皎月當空。參一拿出儲藏著的美酒來給客人醉飲,用黃色的香蕉和紅色的袖子佐酒。空曠山野中寂靜無聲,瓊玉般的宇宙潔淨無塵,一個客人一個和尚,海闊天空地相對交談,真正可稱得上是群玉山頭,不辜負我一根笨竹手杖,這片秋色了。

十六日早飯於寶華。下山五裏,出大路,又五裏,出峒前嶺。望東北鳳凰諸石峰在三十裏外,令人神飛。而屢詢路遠,不及往返,南寧舟定於明日早發,遂下山。西五裏抵州門,由上渡渡江入舟。
十六日在寶華寺吃早飯。下山行五裏,走上大路,又走五裏,到了桐前的山嶺。遠望東北鳳凰山的諸石峰在三十裏開外,令人神魂飛動。但屢次打聽都說路遠,來不及往返,去南寧的船定在明日絕早出發,隻好下了山。向西五裏抵達州城城門,由上渡渡江進了船。

十七日平明發舟,雨色淒淒,風時順時逆。舟西南行三十裏,江口有小水自江南岸入,江名南江。舟轉北行,又十裏抵陳步江,在江南岸,通小舟。內有陳步江寺,亦建文君所棲。〔欽州鹽俱從此出。〕泊於北岸。是日共行四十裏。靜聞以病後成痢,堅守夙戒,恐汙穢江流,任其積垢遍體,遺臭滿艙。不一烷濯,一舟交垢而不之顧。
十七日黎明開船,雨色淒淒,風時順時逆。船向西南行三十裏,江口有條小江從江南岸流進江中,名叫南江。船轉向北行,又走十裏到達陳步江,〔在江南岸,通小船。裏麵有座陳步江寺,也是建文帝棲身之所。〕欽州的鹽全部是從這裏運出去的。船停泊在北岸。這一天共行船四十裏。〔靜聞在病後拖成痢疾,堅守平素的戒律,擔心汙穢物弄髒江水,聽任汙物積得遍身,排泄的臭東西弄得滿船艙都是,不衝洗一下,滿船積垢也不理會。〕

十八日晨餐始發舟。初猶雨色霏霏,上午乃霽。舟至是多西北行,而風亦轉逆。山至是皆土山繚繞,無複石峰嶙峋矣。〔蓋自入鬱江,惟鳳凰山石崖駢立瞰江,餘皆壤阜耳。〕二十裏,飛龍堡,又十裏,東隴堡,又五裏,泊於江之左岸。其處在火煙驛下流五裏土山之上,有盤石平亙,若懸台中天,擎是向空,亦一奇也。是日行三十五裏。
十八日早餐後才開船。起初還雨勢霏霏,上午才晴開。船到這裏多半往西北行,而風也變為逆風。山到這裏都是繚繞的土山,不再有嶙峋的石峰了。大體上自從駛入鬱江,唯有鳳凰山是石崖並立俯瞰江流,其餘皆是土山了。行二十裏,到飛龍堡,又是十裏,到東隴堡,又五裏,停泊在江的左岸。此處在火煙釋下遊五裏,土山之上有塊盤子狀的岩石,平平地橫亙著,好似高懸的平台,把這塊岩石高高舉向半天之中,也是一處奇觀。這一天行船三十五裏。

十九日平明行。五裏過火煙驛,是為永淳縣界。於是舟轉北行,曆十二磯焉。磯在江右涯,盤石斜疊,橫突江畔。蓋自橫以來,山石色皆赭黯,形俱盤突,無複玲瓏透削之狀矣。共十五裏,綠村。舟轉東北,又十裏,三洲頭。又五裏,高村,轉而東南,乃掛帆焉。三裏,複轉東北,又五裏,轉而東。又二裏,抵永淳之南門而泊。是日行四十五裏。
十九日黎明行船。五裏後經過火煙驟,這裏是永淳縣的轄境。從這裏船轉向北行,經過十二磯。石磯在江右岸,盤踞的岩石斜著堆疊而起,橫突到江畔。大體上從橫州以來,山石的顏色都是褚紅色與深黑色,山勢全是呈盤子狀突起,不再有玲瓏剔透陡削的形狀了。共行十五裏,到綠村。船轉向東北,又行十裏,到三洲頭。又五裏,到高村,轉向東南,於是掛上帆。三裏,再次轉向東北,又行五裏,轉向東。又行二裏,抵達永淳縣城的南門便停泊下來。這一天行船四十五裏。

永淳踞掛榜山而城。鬱江自西北來,直抵山下,始東折而南,仍環南門西去。當城之西,隻一脊過脈,脊北則來江,脊環則去江,相距甚近。脊之東北,石崖圓亙,峙為掛榜山,而城冒覆蓋其上,江流四麵環之,旁無餘地。
永淳高踞在掛榜山上築城。鬱江自西北流來,直達山下,這才由東折向南流,仍環繞過南門往西流去。正當縣城的西麵,隻有一條山脊延伸而過的山脈,山脊北邊是流來的江水,山脊南麵就是流去的江水,相距很近。山脊的東北方,石崖圓圓地盤亙著,聳立起來形成掛榜山,而城覆蓋在山頭上,江流四麵環繞城池,四旁沒有空地。

二十日舟泊而候人,上午始行。乃北繞永淳之東,旋西繞其北,幾環城之四隅,始西北行。十五裏,鹿頸堡,已過午,始轉而西,乃掛帆焉。於是兩岸土山複出,江中有當流之石。五裏,西南行。又十五裏,伶俐水,有埠在江北岸,舟人泊而市薪。風雨驟至,迨暮而止。複行五裏而泊。是日行四十裏。
二十日船停著等人,上午才出發。於是向北繞過永淳的東麵,旋即向西繞到城北,幾乎環繞過城的四角,這才往西北行。十五裏,到鹿頸堡,已過了中午,開始轉向西行,於是掛上帆。從此地起兩岸土山再次出現,江中有迎著水流的岩石。五裏,向西南行。又行十五裏,到伶俐水,有碼頭在江北岸,船夫停船去買柴。風雨驟然來臨,到天黑才停。又行船五裏才停泊。這一天行船四十裏。

二十一日雞再鳴即行,五裏而曙。西南二十裏,過大蟲港,有港口在江北岸。轉而南五裏,又西五裏,午過留人峒,有石聳立江右,宛若婦人招手留房者。石當山回水曲處,故曰峒,又北曲而西,五裏,過蓑衣灘,又十裏,轉而北行,則八尺江自西來人。〔江發源自欽州,通舟可抵上思州。〕八尺之北,大江之西,巡司名八尺,驛又名黃範。宿於左峰。
二十一日雞鳴兩遍立即行船,五裏後天才亮。往西南行二十裏,經過大蟲港,有港口在江北岸。轉向南行五裏,又向西五裏,中午經過留人炯,有岩石聳立在江右,宛如女人招手留人住宿的模樣。岩石正當山回水曲之處,所以稱為酮。又往北彎向西行,五裏,經過蓑衣灘。又行十裏,轉向北行,就見八尺江從西麵流來彙入鬱江。八尺江自欽州發源,船可通到上思州。八尺江的北麵,大江的西邊,有巡檢司名叫八尺,釋站名又叫黃花釋。在左岸山峰下停宿。

二十二日平明,由黃範北行五裏,上烏洴灘。江流至灘分一支西出八尺。舟上灘,始轉而西,漸複西南。二十裏,有土山兀出北岸,是為清秀山,上有浮屠五級出青鬆間,乃南寧東南水口也:又西五裏,為私鹽渡。又西五裏,上一灘,頗長,有石突江西岸小山之上,下有尖座,上戴一頂如帽,是為豹子石。舟至是轉而北,又十裏過白灣,山開天闊,夾江多聚落,始不似遐荒矣。轉而南三裏,為坪南,江南岸村聚甚盛。又西三裏,泊於亭子渡。
二十二日黎明,由黃花釋向北行五裏,上行烏碰灘。江水流到此灘分出一條支流向西流到八尺。船上了河灘,開始轉向西行,漸漸又轉向西南。二十裏,有土山突起在北岸,這是清秀山,山上有座五層高的佛塔在青鬆間露出來,是南寧東南方的河口。又向西五裏,是私鹽渡。又向西五裏,上一個河灘,很長,有岩石突立在江西岸的小山之上,下邊有個尖尖的底座,上方戴著頂蓋如像帽子,這是豹子石。船來到這裏轉向北,又行十裏過了白灣,山開天闊,沿江兩岸村落很多,這才不似邊遠荒野了。轉向南行三裏,是坪南,江南岸村莊集市十分繁榮。又向西三裏,停泊在亭子渡。

二十三日昧爽行,五裏,抵南寧之西南城下。(自此至九月初八日紀俱缺。霞客自標簡端雲:“莊雜剡包根內。”遍搜遺帙,並無雜剡。計其時俱在南寧。嗟嗟!南寧一郡之名勝,霞客匝月之遊蹤,悉隨斷簡銷沉。繕寫至此,安得起九原而問之!夢良記。)
二十三日黎明行船,五裏,到達南寧府城的西南城牆下。

九月初九日西過鎮北橋關帝廟,西行三裏,抵橫塘,東望望仙坡東西相距,於是西折行五裏,望羅秀已在東北,路漸微。稍前始得一溪,溪水小於武江,而急流過之。渡溪始北行,二裏,西去為申墟道,北去為羅賴村,已直逼西山東麓矣。返轉東北又二裏,過赤土村之西,有小水自西而東瀠山麓,繞赤土下中墟。越澗登山,越小山一重,內成田峒。又越峒過小橋而上,其路複大。路左有寺,殿閣兩重甚整,望之無人,遂賈餘勇先直北躋嶺。嶺西有澗,重山自西高峰來,即馬退山夾而成者。一裏,登越山坳,蓋大山西北自思恩來,東西環繞如城,迤邐自西南走東北,而西南最高者為馬退。又東,駢峰雜突,皆無與為並。而羅秀在其東,聯絡若一山,而峰岫錯落,路亦因之。路抵中峰,忽分為二:左向西北者,為武緣道;右走直北者,為下山間道。二道界一峰於中,則羅秀絕頂也。時餘未識二道所從,坐鬆陰待行人,過下午而無一至者。以右道幽地,從之北出拗,而見其下嶺,乃謀返轅,念峰頂不可不一登,即從其處南向上。其頂西接馬退,東由黃範北走賓州。蓋其脈自曲靖東山而來,經永寧、泅城、思恩至此,東至於賓,乃南峙為貴縣北山,又東峙為潯州西山,而始盡焉,南寧之脈,自羅秀東分支南下,岡陀蜿蜒數裏,結為望仙坡,郡城倚之。又東分支南下,結為青山,為一郡水口。青山與馬退東西對峙,後環為大圍,中得平壤,相距三十裏,邊境開洋,曾無此空闊者。從頂四望,惟北麵重峰叢突,萬瓣並簇,直連武緣,然皆土山雜遝,無一石峰界其間,故青山豹子遂為此巨擘。從頂西下武緣道,坳間北望,寥寂皆無可停宿處。乃還從岐約一裏下,從路旁人羅秀寺,空無人,為之登眺徘徊。又一裏,下至前田峒,由其左循大道,共二裏,抵赤土村,宿於陸氏。
九月初九日向西過了鎮北橋的關帝廟,往西行三裏,抵達橫塘,向東望去望仙坡東西相隔。於是折向西行五裏,望見羅秀山已在東北,路漸漸變小。稍前走才遇到一條溪流,溪水比武江小,可水流湍急超過它。渡過溪開始往北行,二裏,向西去是到申墟的路,往北去是羅賴村,已直逼西山東麓了。反身轉向東北又走二裏,路過赤土村的西邊,有小河自西流向東瀟繞著山麓,繞過赤土村下流到中墟。越過山澗登山,越過一重小山,山內形成田酮。又越過田炯走過小橋上行,這路又變大了。路左有寺廟,兩層殿閣十分整齊,望過去寺中無人,於是鼓足剩餘的勇氣先徑直向北登嶺。嶺西有條山洞,重重山峰自西高峰延伸而來,就是馬退山相夾形成的。一裏,登越山坳。大略大山從西北的思恩府延伸而來,東西兩列環繞如城牆,道透巡迄自西南走向東北,而西南方的最高峰是馬退山。又向東行,驕立的山峰雜亂地突起,都沒有能與它相比的。而羅秀山在它東麵,連接在一起好像一座山,但峰巒錯落,路也順著它走。路到達中峰,忽然分為兩條:左邊通向西北的,是去武緣縣的路;右邊走向正北的,是下山的近路。二條道中間隔著一座山峰,就是羅秀山的絕項了。此時我不知兩條道通往何處,坐在鬆樹樹蔭下等待過路人,過了下午卻無一人來到。以為右邊的路是幽深僻靜之地,順著它向北走出山坳,但見它下嶺去,隻得考慮返回去。心想峰頂不可不登上去一次,立即從此處向南上登。峰頂西麵連著馬退山,東麵由黃花釋往北走向賓州。大概這裏的山脈是自曲靖東山延伸而來,經永寧州:灑城州、思恩府到此地,向東達於賓州,便在南麵聳峙為貴縣的北山,又在東麵聳峙為得州的西山,而後才到了盡頭。南寧府的山脈,從羅秀山東麵分出支脈南下,岡巒蜿蜒數裏,盤結為望仙坡,府城就靠著它。又在東麵分出支脈南下,盤結為青山,是一府的河口。青山與馬退山東西對峙,後麵環繞成一個大圓圈,中間有平地,相距三十裏,邊界開闊,從來沒有如此空闊的地方。從峰頂四麵望去,唯有北麵重重山峰成叢突起,似萬千花瓣並列成簇,一直連到武緣,然而都是雜遝的土山,沒有一座石峰列在其間,所以青山的豹子石便成了此地的第一峰。從峰頂向西下到去武緣的路上,’從山坳間向北望去,空曠荒寂全無可停留住宿之處。於是返回來從岔道約下走一裏,從路旁走入羅秀寺,空寂無人,為此登樓徘徊眺望。又走一裏,下到先前走過的田桐,由它左側沿大道行,共走二裏,到達赤土村,寄宿在姓陸的人家。

(是紀一則,於亂帙中偶得之,胡塗之甚,不知其紀何日,觀《獨登羅秀詩》,知為重陽日記。錄之以誌此日之遊蹤。不與前後俱沒。若雲登高作賦,不負芳辰,則霞客無日非重九矣。夢良又記。)(以下九月初十日至二十一日遊南寧日記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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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遊記》

《徐霞客遊記》正文
卷一 遊天台山日記 卷二 遊天台山日記後 卷三 遊雁宕山日記 卷四 遊雁宕山日記後 卷五 遊白嶽山日記 卷六 遊黃山日記 卷七 遊黃山日記後 卷八 遊武彝山日記 卷九 遊廬山日記 卷十 遊九鯉湖日記 卷十一 遊嵩山日記 卷十二 遊太華山日記 卷十三 遊太和山日記 卷十四 閩遊日記前 卷十五 閩遊日記後 卷十六 遊五台山日記 卷十七 遊恒山日記 卷十八 浙遊日記上 卷十九 浙遊日記下 卷二十 江右遊日記一 卷二十一 江右遊日記二 卷二十二 江右遊日記三 卷二十三 江右遊日記四 卷二十四 江右遊日記五 卷二十五 江右遊日記六 卷二十六 江右遊日記七 卷二十七 江右遊日記八 卷二十八 江右遊日記九 卷二十九 江右遊日記十 卷三十 江右遊日記十一 卷三十一 江右遊日記十二 卷三十二 江右遊日記十三 卷三十三 江右遊日記十四 卷三十四 楚遊日記一 卷三十五 楚遊日記二 卷三十六 楚遊日記三 卷三十七 楚遊日記四 卷三十八 楚遊日記五 卷三十九 楚遊日記六 卷四十 楚遊日記七 卷四十一 楚遊日記八 卷四十二 楚遊日記九 卷四十三 楚遊日記十 卷四十四 楚遊日記十一 卷四十五 楚遊日記十二 卷四十六 楚遊日記十三 卷四十七 楚遊日記十四 卷四十九 楚遊日記十六 卷五十 粵西遊日記一 卷五十一 粵西遊日記二 卷五十二 粵西遊日記三 卷五十三 粵西遊日記四 卷五十四 粵西遊日記五 卷五十五 粵西遊日記六 卷五十六 粵西遊日記七 卷五十七 粵西遊日記八 卷五十八 粵西遊日記九 卷五十九 粵西遊日記十 卷六十 粵西遊日記十一 卷六十一 粵西遊日記十二 卷六十二 粵西遊日記十三 卷六十三 粵西遊日記十四 卷六十四 粵西遊日記十五 卷六十五 粵西遊日記十六 卷六十六 粵西遊日記十七 卷六十七 粵西遊日記十八 卷六十八 粵西遊日記十九 卷六十九 粵西遊日記二十 卷七十 粵西遊日記二十一 卷七十一 粵西遊日記二十二 卷七十二 粵西遊日記二十三 卷七十三 粵西遊日記二十四 卷七十四 粵西遊日記二十五 卷七十五 粵西遊日記二十六 卷七十六 粵西遊日記二十七 卷七十七 粵西遊日記二十八 卷七十八 粵西遊日記二十九 卷七十九 粵西遊日記三十 卷八十 粵西遊日記三十一 卷八十一 粵西遊日記三十二 卷八十二 粵西遊日記三十三 卷八十三 粵西遊日記三十四 卷八十四 粵西遊日記三十五 卷八十五 粵西遊日記三十六 卷八十六 粵西遊日記三十七 卷八十七 粵西遊日記三十八 卷八十八 粵西遊日記三十九 卷八十九 黔遊日記一 卷九十 黔遊日記二 卷九十一 黔遊日記三 卷九十二 黔遊日記四 卷九十三 黔遊日記五 卷九十四 黔遊日記六 卷九十五 黔遊日記七 卷九十六 黔遊日記八 卷九十七 遊太華山記 卷九十八 滇中花木記 卷九十九 遊顏洞記 卷一百 隨筆二則 卷四十八 楚遊日記十五 卷一百零一 滇遊日記一 卷一百零二 滇遊日記二 卷一百零三 滇遊日記三 卷一百零四 滇遊日記四 卷一百零五 滇遊日記五 卷一百零六 滇遊日記六 卷一百零七 滇遊日記七 卷一百零八 盤江考 卷一百零九 滇遊日記八 卷一百一十 滇遊日記九 卷一百一十一 滇遊日記十 卷一百一十二 滇遊日記十一 卷一百一十三 滇遊日記十二 卷一百一十四 滇遊日記十三 卷一百一十五 滇遊日記十四 卷一百一十六 滇遊日記十五 卷一百一十七 滇遊日記十六 卷一百一十八 滇遊日記十七 卷一百一十九 滇遊日記十八 卷一百二十 滇遊日記十九 卷一百二十一 滇遊日記二十 卷一百二十二 滇遊日記二十一 卷一百二十三 滇遊日記二十二 卷一百二十四 滇遊日記二十三 卷一百二十五 滇遊日記二十四 卷一百二十六 滇遊日記二十五 卷一百二十七 滇遊日記二十六 卷一百二十八 滇遊日記二十七 卷一百二十九 滇遊日記二十八 卷一百三十 滇遊日記二十九 卷一百三十一 滇遊日記三十 卷一百三十二 滇遊日記三十一 卷一百三十三 滇遊日記三十二 卷一百三十四 滇遊日記三十三 卷一百三十五 滇遊日記三十四 卷一百三十六 滇遊日記三十五 卷一百三十七 滇遊日記三十六 卷一百三十八 滇遊日記三十七 卷一百三十九 滇遊日記三十八 卷一百四十 滇遊日記三十九 卷一百四十一 滇遊日記四十 卷一百四十二 永昌誌略 卷一百四十三 近騰諸彝說略 卷一百四十四 滇遊日記四十一 卷一百四十五 滇遊日記四十二 卷一百四十六 滇遊日記四十三 卷一百四十七 滇遊日記四十四 卷一百四十八 滇遊日記四十五 卷一百四十九 滇遊日記四十六 卷一百五十 雞山誌目 卷一百五十一 雞山誌略一 卷一百五十二 雞山誌略二 卷一百五十三 麗江紀略 卷一百五十四 法王緣起 卷一百五十五 溯江紀源 / 江源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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