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日令顧仆覓米具炊。餘散步村北,遙晰細看,辨析此塢。東北自牧養北梁王山西支分界,東界雖大脊,而山不甚高;西界雖環支,而西北有石崖山最雄峻。又南為沙朗西山,又南為天生橋,而南屬於陡坡東峽之山。其山東西兩界既夾成大塢,而南北亦環轉連屬。其中水亦發源於龍潭,合南北峽而成溪,西注於富民螳螂,然不能竟達也;從塢西南入峽,搗入山洞,其洞深黑莫測,穿山西出,與陡坡之澗合。洞上之山,間道從之,所謂“天生橋”也。然人從其上行,不知下有洞,亦不知洞之西透,山之中空而為橋;惟沙朗人耕牧於此,故有斯名。然亦皆謂洞不可入,有虎狼,有妖祟,勸餘由村後逾山西上,不必向水洞迂折。餘不從。
初九日讓顧仆去找米準備早飯。我散步到村北,從遠處觀看此塢。東北從牧養河北麵梁王山西支分界,東部雖然是主峰山脈,但山不太高,西部雖然是支脈環繞,而西北有座石崖山最雄偉峻峭。又南是沙朗西山,又南是天生橋,然後往南和陡坡東峽穀的山相連。其東西兩邊的山夾成大塢後,南北兩端也環轉連接。塢中的水也發源於龍潭,彙合南北峽穀的水而形成溪流,往西注入富民縣的蝗螂川,然而不能直達,隻能從山塢西南邊流入峽穀,鑽入山洞。其洞漆黑、深不可測,溪流穿過大山往西流出,和陡坡的溝澗彙合。洞上麵的山,小路從上麵通過,就是所說的“天生橋”。然而人從路上走過,卻不知道下麵有洞,也不知道洞通到西邊,山中間是空的而成為橋;隻有沙朗人在這裏耕種、放牧,所以才有這樣的名稱。然而他們也都說不能進洞,洞裏有虎狼,有妖怪作祟,勸我從村後翻山往西上,不必從水洞去繞路。我不聽從。
既飯,乃南循坡麓行。一裏半,與溪遇,遂同入西峽。其峽南北山壁夾而成,路由溪北沿北山之麓入,一裏,仰見北崖之上,石壁盤突,其間駢列多門,而東一門高懸危瞰,勢獨雄豁,而磴跡甚微,棘翳崖崩,莫可著足。乃令顧仆並行李俟於下。餘獨攀躍而上。久之,躋洞東,又見一門側進,餘以為必中通大洞,遂從其側倒懸入大洞門。其門南向甚穹,洞內層累北上,深十餘丈,而闊半之,然內無旁竇,即前外見側迸之門,亦不中達也。
吃過飯後,我就往南順著坡腳走。一裏半,和溪流相遇,於是和溪流一道進入西邊的峽穀。其峽穀由南北兩邊的山壁對夾而成,道路從溪流北岸順著北山山麓進去,一裏,抬頭看到北崖上麵,石壁盤環突立,壁間並列著很多道門,而東邊的一道門高懸在空中、正正俯視峽穀,氣勢特別雄偉開闊,但石階的痕跡十分細微,荊棘遮蓋、石崖崩塌,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於是我讓顧仆以及行李在下麵等候,獨自一人攀爬、跳躍而上。很久,登上洞門東邊,又看見一道門從旁邊裂開,我認為這道門內一定通著大洞。於是就從側邊倒掛著進入大洞門。洞門朝南,是典型的彎形,洞裏台階層層累著朝北延伸,有十多丈深,而寬是深度的一半,但洞內兩旁沒有孔,就是先前在外麵看見的側裂之門,其中也不和大洞相通。
出洞,欲東上側門;念西洞尚多,既下,欲再探西洞;望水洞更異,遂直從洞下,西趨水洞。又半裏,西峽既盡,山環於上,洞辟於下,水從東來逼南崖,搗西洞入,路從其北墜岡下。餘令肩夫守行李於岡上,與顧仆入洞。洞門東向,高十餘丈,而闊半之。始涉水從其南崖入,水漱北崖而環之。入五六丈,水環北崖,路環南崖,俱西轉。
從洞中出來,想往東邊上到側門,又想著西邊的洞還多,下去之後,打算還要探索西洞;遠遠看到水洞更為奇特,於是直直地從洞口下去,往西朝水洞走去。又半裏,走到峽穀西邊盡頭,山岡環繞在上麵,山洞開辟在下麵,水從東邊流來緊靠南崖,衝人西洞中,道路從其北麵墜下山岡。我讓挑夫在岡上守著行李,我和顧仆進入水洞。洞門朝東,有十幾丈高,而寬是高度的一半。開始涉水順洞南邊的崖壁進去,水衝刷北邊的崖壁而環流。進去五六丈後,水繞北邊的崖壁,路繞南邊的崖壁,一齊都往西轉。
仰見南崖之上,層覆疊出,突為危台,結為虛樓,皆在數丈之上,氤氳闔辟,與雲氣同為吞吐。從其下循之西入,北崖尚明,水漱之;南崖漸暗,路隨之。西五六丈,南崖西盡,水從北崖直搗西崖下,西崖遂下嵌成潭,水嗚嗚其中,作衝激聲,遂循西崖北折去。路乃涉水循東崖,北向隨之。洞轉而北,高穹愈甚,延納餘朗,若昧若明。又五六丈,水漱北崖複西轉,餘亦複涉西涯。於是水再環北崖,路再環南崖,竟昏黑不可辨,但聞水聲潺潺。又五六丈,複西遇水,其水漸深,既上不可見,而下又不可測,乃出。出複四渡水而上岡。聞岡上有人聲,則沙朗人之耕隴者。
抬頭看見南崖上麵,石頭分層覆蓋、重疊浮出,突立為高處的平台,連結成空中樓閣,都在幾丈高的地方,霧氣彌漫,時合時開,和雲氣一起飄來飄去。從南崖下麵順路往西進,北崖還亮,水流衝刷著;南崖漸漸黑暗,道路順著進去。往西五六丈,走到南崖西部盡頭,水順著北崖直直衝向西崖下麵,西崖於是往下陷落成深潭,水在潭中嘩嘩地響,發出衝激之聲,然後順著西崖向北轉去。道路於是涉過水後順著東崖,往北隨水流走。洞轉向北,彎形頂更加高峻,引入一點餘光,若暗若明。又走進五六丈,水衝刷著北崖又往西轉,我也再涉水到西岸。於是水再次環繞北崖流,道路再次環繞南崖走,洞裏終於黑暗得無法看清什麼,隻聽到水流潺潺的聲音。又走了五六丈,再次在西崖遇水,這裏的水漸漸深了,既然上麵無法看清,而下麵又無法測量,於是出洞。出洞,又四次渡水然後上岡。聽到岡上有人聲,是耕地的沙朗人。
見餘入洞,與負行李人耦語相對私語待之。為餘言,水之西出,即陡坡北峽;山之上度,即天生橋間道所從,如前之所標記者。始恨不攜炬,竟西從洞中出也。其人又為餘言,富民有老虎洞,在大溪之上,不可失。餘謝之。乃西上躡嶺,一裏半,登其脊,是為天生橋。脊南石峰嶙峋,高聳而出,其脈自陟坡東,度脊而北,間道循其東陲,陡坡之澗,界其西麓;至此又跨洞北,屬於沙朗後西山,水從其下穿腹西出,路從其上度脊西行。脊西瞰,即陡坡澗水,直走而北,至此西折,脊上之路,亦盤壑西墜。益信出水之洞,即在其下,心懸懸欲一探之。
他看見我進洞,便和挑夫說著話等我。他對我說:“水從洞裏往西流出,就是陡坡北邊的峽穀;從山上過去,是天生橋小路所經過的地方,和先前的標記相同。”我於是遺憾沒有攜帶火把,否則可以直接順山洞從西邊出去。這個人還對我說:“富民縣有個老虎洞,在大溪邊,不能錯過。”我向他道謝。於是往西攀登山嶺,一裏半,登上山梁,這是天生橋。山梁南邊石峰層疊峻峭,高高聳出,其山脈從陡坡東麵越過山梁往北延伸,小路順著山脈東麵走,陡坡的溝澗以山脈西麓為界;山脈延伸到這裏又跨越水洞而向北延伸,和沙朗背後的西山相連,水從其下穿過山腹往西流出,道路從其上越過山梁往西行。俯視山梁西邊,則陡坡溝澗之水,直直地往北流,到這裏轉向西邊,山梁上的路,也繞著溝壑往西下。我更加相信出水洞口就在這山梁下麵,心裏念念不舍地想下去探索一下。
西行山半者一裏,見有岐直下峽底,遂令顧奴同負襄者由大道直前,餘乃獨下趨峽中。半裏,抵峽底,遂溯水東行。一裏,折而南,則後洞龐然西向,其高闊亦如前洞,水從其中踴躍而出,西與南來之澗合而北去。餘溯流入洞,二丈後,仰睇洞頂,上層複裂通於門外,門之上,若橋之橫於前,其上複流光內映,第高穹之極,下層石影氤氳,若浮雲之上承明旭太陽光也。洞中流,初平散而不深,隨之深入數丈,忽有突石中踞,浮於水麵,其內則淵然深彙,磅礴崖根,不能溯入矣。洞頂亦有石倒騫,以高甚,反不覺其夭矯。其門直而迥,故深入而猶朗朗,且以上層倒射之光,直徹於內也。出洞,還顧洞門上,其左懸崖甚峭,上複辟成一門,當即內透之隙。乃涉澗之西,遙審崖間層疊之痕,孰可著足,孰可倒攀,孰可以宛轉達,孰可以騰躍上。乃複涉澗抵崖,一依所審法試之。
往西順山腰走了一裏,看見有岔路直下到峽穀底部,於是讓顧仆和挑夫從大路一直往前走,我則獨自下峽穀。半裏,到峽穀底部,子是溯流往東行。一裏,轉向南,就看到山洞後門朝西大開,門的高度、寬度也和前門相同,水從洞中滔滔不絕地湧流出來,往西與南來的澗水彙合後往北流去,我溯流進洞,二丈後抬頭看洞頂,洞壁上層又裂開通到洞門外,洞門上麵,像橋梁橫跨在前方,其上又有流動的光線映入洞內,稱得上高拱之極觀,下層石影如同煙霧迷漫,仿佛漂動的雲彩上托著明亮的太陽。洞中的水流,開初平緩、分散而不深,順著進到數丈深的地方,洞中忽然聳起石頭,浮出水麵,洞內的水流彙聚得很深,氣勢磅礴地衝擊洞壁底部,不能再溯流而進了。洞頂也有石頭倒懸,因為太高,反而不覺得有伸屈自如之美。洞筆直而深遠,所以進去很深仍然明亮,而且因為有上層倒射的光線,光一直透到裏麵。從洞裏出來,返回去看洞門上麵,其左邊的懸崖非常陡峭,懸崖上又開成一道門,應當就是透光進洞的裂隙。於是越到溝澗的西邊,遠遠地審視崖壁上層層疊疊的痕跡,什麼地方可以落腳,什麼地方可以倒攀,什麼地方可以曲折到終,什麼地方可以騰躍而上。然後再退到溝澗抵達崖壁,按著審視到的走法一一試著走。
半晌,遂及上層外,門更廓然高穹也。入其內,為龕為窩,為台為榭,俱浮空內向。內俯洞底,波濤破峽,如玉龍負舟,與洞頂之垂幄懸帔,昔仰望之而隱隱者,茲如纓絡隨身,幢幡覆影矣,與躡雲駕鶴,又何異乎?坐久之,聽洞底波聲,忽如宏鍾,忽如細響,令我神移誌易。及下,層崖懸級,一時不得腠理,攀掛甚久。忽有男婦十餘人,自陡坡來,隔澗停睇,迨餘下,問何所事。餘告以遊山。兩男子亦儒者,問其上何有。餘告以景不可言盡。恐前行者漸遠,不複與言,遂隨水少北轉而西行峽中。
好半天,才到達上一層的洞外,洞門更加開闊高拱。進入洞內,如有閣樓、有窩巢,有平台、有亭屋,都浮在空中,往裏蔓延。從洞內俯視洞底,景色如波濤穿破峽穀,飛瀑載舟,而先前抬頭望上去隱隱約約的,如從洞頂上垂掛下去的慢帳、裙衫,現在又像隨身飄逸的纓絡,覆蓋身影的幢蟠,這和騰雲騎鶴的仙境,又有什麼區別呢?坐在洞內很久,聽著洞底的波濤聲,一會如同大鍾鳴響,一會如同絲竹嫋嫋,讓我神往心動、舒暢愉快。到下山時,層層崖壁上懸有石階,隻是一時找不出條理,攀爬了很久。忽然有十多名男女從陡坡走過來,隔著溝澗停在那裏張望。到我下來,間我有什麼事。我告訴他們遊覽山上。其中兩個男子也是讀書人,間山上有些什麼。我告訴他們美景一言難盡。我擔心走在前麵的顧仆等人走遠,就不再和這些人說什麼,跟著水流稍微轉北而向西從峽穀中走去。
一裏,漸上北坡。緣坡西行,三裏,峽塢漸開。又四裏,塢愈開。其北崖逾山南下者,即沙朗後山所來道;其南坡有聚落倚南山者,是為頭村。路至此始由塢渡溪。溪上橫木為橋,其水即陡坡並天生橋洞中所出,西流而注於螳螂川者也。從溪南隨流行一裏,過頭村之西。沿流一裏半,複上坡西行。
一裏,逐漸登上北麵的山坡。順著山坡往西走,三裏,峽穀中的山塢逐漸開闊。又走四裏,山塢更加開闊。那條從北崖翻過去往南下的路,是沙朗後山所穿過來的路,那南坡上傍靠南山而居的村子、名頭村。路到這裏才順山塢渡過溪流。溪流上橫著木橋,溪水就是從陡坡以及天生橋洞中流來,往西流入蝗螂川。從南岸順溪流走一裏,經過頭村西邊。順著溪流走一裏半,又上坡往西走。
二裏,再下塢中。半裏,路旁有賣漿草舍倚南坡,則顧仆與行李俱在焉。遂入飯。又西盤南山之嘴,一裏餘,為二村。村之西有塢北出,橫涉而過之。
二裏,再卞到塢中。半裏,路旁靠南坡有間賣漿的草房,而顧仆和行李都在這裏。於是進去吃飯。又往西繞著南山嘴走,一裏多,到二村。村子西邊有山塢往北延伸,橫穿其塢。
半裏,複上坡,隨南山而西,上倚危崖,下逼奔湍急流。五裏,有村在溪北,是為三村。至是南界山橫突而北,北界山環三村之西,又突而南,塢口始西窒焉。路由溪南躋北突之坡而上,一裏半。抵峰頭。其峰北瞰三村溪而下,溪由三村西橫齧北峰之麓,破峽西出。峽深嵌逼束,止容水不容人,故路逾其巔而過,是為羅鬼嶺,東西分富民、昆明之界焉。過嶺西下四裏,連過上下羅鬼兩村,則三村之流,已破峽西出。界兩村之中而西,又有一溪自北塢來,與三村溪合並西去。路隨之,行溪南二裏,抵西崖下,其水稍曲而南,橫木梁渡之。有村倚北山而聚,是為阿夷衝。又從其西一裏半,逾一波。又一裏半,昏黑中得一村,亦倚北山,是為大哨。覓宿肆不得,心甚急。又半裏,乃從西村得之,遂宿其家。
半裏,又上坡,順著南山往西走,道路左上方靠陡峭的山崖,右下方臨奔騰的急流。五裏,有村子在溪流北岸,這是三村。到這裏南部山橫列聳起往北延伸,北部山繞過三村西邊,又聳起往南延伸,山塢口才被從西麵阻塞。我順路從溪流南岸攀越往北聳延的山坡而上,一裏半,抵達峰頂。其峰北麵俯視著三村的溪水往下流,溪水從三村西邊橫流,緊逼山峰北麓,衝破峽穀往西流出。峽穀深陷狹窄,隻容水流而不容人過,所以道路越其頂而過,這峰叫羅鬼嶺,是富民縣與昆明縣之間的東西分界。翻過羅鬼嶺往西下四裏,接連經過上羅鬼、下羅鬼兩個村子,這時,三村的溪流,已經穿過峽穀往西流出。兩個村子之間的分界處西邊,又有一股溪水從北邊的山塢流來,與三村的溪水彙合後往西流去。道路順著溪水走,沿著溪水南岸走二裏,抵達西邊山崖下,溪水逐漸曲折向南,木橋橫跨在溪上,過橋。有村子傍靠北山而居,這是阿夷衝。又從阿夷衝往西走一裏半,越過一座坡。又走一裏半,昏暗中來到一個村子,這村也背靠北山,名大哨。找不到旅店住宿,心裏很著急。又走半裏,在西村找到住處,就住在村民家中。
初十日雞鳴起飯,出門猶不辨色。西南行塍中,一裏半,南過一石橋,即阿夷衝溪所出也。溪向西北流,路度橋南去。半裏,又一水自東南峽中來,較小於阿夷衝溪,即《誌》所雲洞溪之流也。二流各西入螳螂川。度木橋一裏餘,得大溪湯湯大水奔流,即螳螂川也;自南峽中出,東北直抵大哨西,乃轉北去而入金沙江。有巨石梁跨川上,其下分五鞏,上有亭。其東西兩崖,各有聚落成衢,是為橋頭。過橋,西北一裏,即富民縣治。由橋西溯川南行七裏,為河上洞。先是有老僧居此洞中,人以老和尚洞呼之,故沙朗村人誤呼為老虎洞。餘至此,土人猶以為老和尚也。及抵洞,見有刻為河上洞者,蓋前任縣君以洞臨溪流,取河上公之義而易之。甫過橋,餘問得其道,而顧仆與負囊者已先向縣治。餘聽聽任其前,獨沿川岸溯流去。
初十日雞叫時起床吃飯,出門時還分辨不清天色。往西南從田埂上行走,一裏半,往南經過一道石橋,橋下就是阿夷衝流出的水。溪水往西北流,道路過橋後往南走。半裏,又有一股水從東南邊峽穀中流來,比阿夷衝的溪水小,就是誌書上記載的洞溪水。兩股水分別往西注入蝗螂川。過木橋後走一裏多,看到大河浩蕩,是蝗螂川;蝗螂川從南邊峽穀中流出,往東北一直流到大哨西邊,於是轉向北流入金沙江。有座大石橋橫跨蝗螂川上,橋下分為五拱,橋上有亭子。橋東西兩邊的山崖下,都有村落、街市,這是橋頭。過橋後,往西北走一裏,就是富民縣治。從橋西逆著蝗螂川往南行七裏,是河上洞。早先有位老僧人居住在此洞,人們於是稱為老和尚洞,因而沙朗村人誤稱為老虎洞。我來到這裏,當地人還是稱它為老和尚洞。等抵達洞口,看見刻著河上洞三字,大概是前任縣官認為這個洞麵對溪流,取河上公的含義而改名。才過橋,我便問到了去河上洞的路,因為顧仆和挑夫已經先去富民縣治。我聽任他們朝前去,獨自一人沿著蝗螂川岸逆行。
一裏,西南入峽。又三裏,隨峽轉而南,皆瀕川岸行。又二裏,見路直躡山西上,餘疑之,而路甚大,姑從之。一裏,遇樵者,始知上山為胡家山道,乃土寨也,乃複下,瀕川而南。一裏,其路又南上山,餘覘其旁路皆翳,複隨之。躡山南上,愈上愈峻,一裏,直登嶺脊,而不見洞。其脊自西峰最高處橫突而東,與東峰壁夾川流,隻通一線者也。蓋西岸之山,南自安寧聖泉西龍山分支傳送而來,至此聳為危峰,屏壓川流,又東北墜為此脊,以橫扼之;東岸之山,東自牛圈哨嶺分支傳送而來,至此亦聳為危嶂,屏壓川流,又西與此脊對而挾持之。登此脊而見脊南山勢崩墜,夾川如線,川自南來,下嵌其底,不得自由,惟有衝躍。脊南之路,複墜淵而下,以為此下必無通衢,而墜路若此,必因洞而辟。複經折隨之下,則樹影偃密,石崖虧蔽,悄非人境。下墜一裏,路直逼西南高峰下,其峰崩削如壓,危影兀兀欲墜。路轉其夾坳間,石削不容趾,鑿孔懸之,影倒奔湍間,猶窅yǎo深遠然九淵比喻其水很深也。至是餘知去路甚遠,已非洞之所麗,而愛其險峭,徘徊不忍去。忽聞上有咳聲,如落自九天。已而一人下,見餘愕然,問何以獨踞此。餘告以尋洞,曰:“洞在隔嶺之北,何以逾此?”餘問:“此路何往?”曰:“沿溪躡峭,四十裏而抵羅墓。”則此路之幽闃,更非他徑所擬矣。雖不得洞,而覘此奇峭,亦一快也。返躋一裏,複北上脊。見脊之東有洞南向,然去川甚遠,餘知非河上洞,而高攬南山,憑臨絕壑,亦超然有雲外想,遂披棘攀崖入之。其洞雖不甚深,而上覆下平,倒插青冥蒼天,呼吸日月,此為最矣。
一裏,往西南進入峽穀。又三裏,順著峽穀轉向南,都是在幢螂川邊走。又二裏,看見道路一直登山往西上,我心裏懷疑,但路很寬大,暫且順著走。一裏,遇到砍柴的人,才知道上山是去胡家山的路,胡家山是本地村寨,於是又下山,沿著蝗螂川往南走。一裏,道路又往南上山,我看到其旁邊的路全被遮蓋,又順著路走,登山往南上,愈往上愈陡峻,一裏,一直登上嶺脊,卻看不到洞。其脊從西邊山峰最高處橫列過來往東聳立,和東邊的山峰從兩邊夾住蝗螂川流,隻留有一線天。原來川流西岸的山脈,南部起自安寧州聖泉西邊的龍山,是從其分支延伸而來,到這裏聳立為陡峭的屏嶂,像屏風一樣逼向川流,又往東北延伸下去形成此脊,從而橫扼川流;川流東岸的山脈,東部起自牛圈哨嶺,是從其分支延伸而來,到這裏也聳立為陡峭的屏障,也像屏風一樣逼向川流,又與西岸的山脊對峙並挾持川流。登上此脊就看到脊南麵山勢崩陷,川流被峽穀夾成一條線,從南邊流來,陷落穀底,無法自由流淌,隻能衝擊、騰躍。脊南麵的路,又往深淵墜下去,我認為這裏下去一定不會有大路,但道路卻如此下墜,必定是因為有洞而開辟的。又順著路轉折下去,隻見樹木倒臥而叢密,石崖毀壞而隱蔽,是靜悄悄的無人之境。下墜了一裏,道路直逼西南邊的高峰下,其峰崩塌得像被劈開似的要倒下來,陡峻的山嶺光禿禿的,搖搖欲墜。路轉到其狹窄的山坳間,石峰陡峭不能落腳,上麵鑿有石孔攀登,其影倒映在奔騰的急流之間,猶如落入深遠的潭底。到此時,我知道距離路太遠,已經不是去河上洞所應遇到的環境,但我喜愛其險峻,徘徊著不願離開。忽然聽到上麵有咳嗽聲,好像從天上傳下來一樣。不久有一個人下來,他看見我時很吃驚,問我為什麼會獨自蹲在這裏。我告訴他因為尋找河上洞,他說:“河上洞在隔開的山嶺北麵,怎麼會翻越到這裏?”我問:“這條路通到哪裏?”他說,“順著溪流攀登峭壁,走四十裏就到達羅墓。”則此路的幽靜,絕不是其它小路所夠比的。我雖然沒有找到洞,但目睹這罕見的峻峭,也是一次愉快的經曆。往回攀登一裏,又從北麵登上山脊,看到脊東邊有個朝南的山洞,然而距離蝗螂川很遠,我知道那不是河上洞,這洞高高在上,可縱攬南山,傍靠瀕臨深壑,也讓人感到置身在雲天之外,於是披開荊棘、攀爬山崖進入此洞。其洞雖然不太深,但上麵覆蓋,下麵平坦,大有倒立蒼天,呼吸日月之勢。
憑憩久之,仍逾脊北下。一裏抵麓,得前所見翳路,瞰川崖而南,半裏,即橫脊之東垂也。前誤入南洞,在脊南絕頂,此洞在脊北窮峽。洞門東向,與東峰夾束螳川,深嵌峽底,洞前惟當午一露日光,洞內之幽阻可知也。洞內南半穹然內空,北半偃石外突;偃石之上,與洞頂或綴或離;其前又豎石一枝,從地內湧起,踞洞之前,若湧塔然。此洞左之概也。穹入之內,崆峒窈窕,頂高五六丈,多翱翔卷舒之勢。
靠著休息了很久,仍然越過山脊往北下。一裏抵達山腳,到了先前所看到的被遮蓋住的路,盯著蝗螂川邊的山崖往南走,、半裏,就到了橫扼川流山脊的東麵。剛才誤入的朝南的山洞,在脊南最高峰,河上洞在脊北峽穀盡頭。洞口朝東,和東邊的山峰相對,約束住蝗螂川,洞深陷在峽穀底,洞前隻有中午時才能見到一線陽光,洞中的幽暗、險阻可想而知。洞中南半部拱起,很空曠,北半部臥倒著的石頭往外突出;臥石上麵,有的地方和洞頂相連綴,有的地方和洞頂相分離;臥石前端又立著一根石柱,從地底下湧起,正位於洞的前部,像地下湧出的塔一樣。這是洞中左邊的概貌。從拱形的地方往裏進,山洞幽深,頂部高達五六丈,大有回旋舒展的氣勢。
五丈之內,右轉南入,又五丈而窅然西穹,闃黑莫辨矣。此洞右之概也。餘雖未窮其奧,已覺幽奇莫過,次第滇中諸洞,當與清華、清溪二洞相為伯仲。而惜乎遠既莫聞,近複荒翳,桃花流水,不出人間,雲影苔痕,自成歲月而已!出洞,遂隨川西岸遵故道七裏,至橋頭。又北一裏餘,入富民縣南門,出北門;無城堞,惟土牆環堵而已。蓋川流北向,辟為大塢,縣治當西坡之下,其北有餘支掉臂而東,以障下流,武定之路,則從此臂逾坳北去,川流則灣此臂而東北下焉。
從洞內五丈深之處往右轉進入南部,又進入五丈後,洞就往西拱起,很深,寂靜、黑暗,什麼也分辨不清了。這是洞中右邊的概貌。我雖然沒能窮盡佩中的奧妙,但已經感到沒有哪一個洞的幽深和神奇能超過此洞,如果在雲南各洞中排列名次:河上洞應當和清華洞、清溪洞不相上下。隻可惜偏遠而不被人聞知,近旁又荒涼、隱蔽,桃花流水,如世外桃園,白雲飄過,青苔留痕,自成歲月罷了!_從河上洞出來,就順蝗螂川西岸沿著來的路走了七裏,抵達橋頭。又往北走一裏多,從南門進入富民縣城,從北門出去,沒有城牆,隻有土牆環繞城門而已。原來蟆螂川往北流,辟出很大的山塢,富民縣治位於塢西坡下,其北麵有分支山脈轉向東延伸,從而阻礙了蝗螂川往下流。去武定府的路,就順著分支山脈越過山坳往北走,川流則繞著分支山脈往東北流去。
時顧仆及行李不知待何所,餘踉蹌而前,又二裏,及之坳臂之下,遂同上峽中,平逾其坳。三裏,有溪自西南山峽出,其勢甚遙,乃河上洞西高峰之後,夾持而至,東注螳川者。其流頗大,有梁南北跨之。北上坡,又五裏,飯於石關哨。逾坳北下,日色甚麗,照耀林壑。西有大山曰白泥塘,其山南北橫聳,如屏插天。土人言,東下極削而西頗夷,其上水池一泓,可耕可廬也。山東之水,即由石關哨北麓而東去。
這時顧仆和行李不知道等在什麼地方,我跟踉蹌蹌地往前走,又二裏,來到分支山脈下的山坳,於是順著進入峽穀中,平平地越過山坳。三裏,有溪流從西南山的峽穀中流出,水勢來源很遠,是從河上洞西邊的高峰背後,夾持在山穀中流來,往東注入蝗螂川。這條溪流比較大,橋梁橫跨南北兩岸。往北上坡,又走五裏,在石關哨吃飯。越過山坳往北下,陽光十分明亮,照耀著山林溝壑。西邊有座大山名白泥塘,此山橫貫南北,高高聳立,如同屏障插入雲天。當地人說,往東下極其陡峭,而往西下山則比較平坦,山上有一池水,可以耕作,可以居住。山東邊的水,就順著石關哨北麓向東流去。
共二裏,涉之,即緣東支迤邐北上。其支從白泥東北環而南下者,其腋內水亦隨之南下,合於石關北麓。路溯之北,八裏,又逾其坳。坳不甚峻,田塍疊疊環其上,村居亦夾峙,是為二十裏鋪。又四裏為沒官莊,又三裏為者墕關。其處塢徑旁達,聚三流焉。一出自西南峽中者,最大,即白泥塘山後之流也,有石梁跨其上,梁南居廬,即者墕關也。越梁西北上一裏,複過一村廬,又一小水自西峽來,又一水自西北峽來,二水合於村廬東北,稍東,複與石梁下西南峽水合而東北去,當亦入富民東北螳川下流者。過村廬之西北,有平橋跨西峽所出溪上,度其北,遂西北上嶺。其嶺蓋中懸於西北兩澗之中,乃富民、武定之界也。盤曲而上者三裏,有佛宇三楹,木坊跨道,曰“滇西鎖鑰”,乃武定所建,以為入境之防者。又西上一裏餘,當山之頂有堡焉,其居廬亦盛,是為小甸堡。有歇肆在西隘門外,遂投之而宿。
一共走二裏,渡過這股水,就沿著白泥塘東支山脈曲曲折折往北上。支脈順著白泥塘東北繞著往南延伸,其裏側的水流也跟著山脈走向往南流,和石關哨北麓的水彙合。道路順著水流往北逆行,八裏,又穿過其山坳。山坳不很陡,一塊塊田地繞著山坳往上層疊,村舍也夾在兩邊,這是二十裏鋪。再走四裏名沒官莊,再走三裏是者幼關。這裏的山塢小路通往四麵八方,彙聚了三股水流。一股來源於西南邊的峽穀中,水最大,是白泥塘山背後的水流,有座石橋橫跨上麵,橋南有住戶,就是者幼關。過橋往西北上一裏,又經過一個村子,另外一股小水從西邊峽穀流來,還有一股水從西韭邊峽穀流來,二股水在村子東北麵會合,逐漸往東流,再與石橋下麵西南峽穀中的水彙合,然後往東北流去,應當也是流入富民縣東北蝗螂川下遊。經過村子西北,有座平橋橫跨在西邊峽穀流來的溪水上,過橋到溪水北岸,就往西北上嶺。因為山嶺正好聳立在西邊和北邊的兩道溝澗當中,就成了富民縣與武定府的分界。曲折盤旋著往上走了三裏,有三間佛寺,木牌坊跨越道路兩旁,上麵寫著“滇西鎖鑰”,是武定府修建的,作為進入武定府境的邊防。又往西上一裏多,山頂上有堡、其居家住戶也很多,這是小甸堡。西隘門外有住宿的店鋪,於是到那裏投宿。
十一日自小甸堡至武定府歇。
十一日從小甸堡到武定府,在武定府住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