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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遊記》 作者:徐弘祖  

卷一百三十三 滇遊日記三十二

二十二日晨起,宿霧淨盡,寶藏先以點餉餘,與餘周曆峰前。憑臨而南為南甸,其外有橫山前列,則龍川後之界也;近嵌麓西為鬼甸,其外有重峰西擁,則古勇前南下之支也;下伏而東度,為筆峰,其外有高嶺東穹,則高黎貢後聳之脈也,惟北向則本山後屏焉。然昨已登嶺北眺,知東北之豁處,為龍川所合;西北之叢處,為尖山所懸;而直北明光六廠之外,皆野人之棲矣。久之,乃飯而別。
二十二日早晨起床,夜霧散盡。寶藏先拿出點心款待我,與我遍遊峰前。登高憑眺,南麵是南甸,那以外有橫亙的山排列在前方,是龍川江後的地界;近處嵌在山麓西邊的是鬼甸,那以外有重重山峰擁立在西方,是古勇關前麵往南下延的支脈;下方低伏往東延伸的,是筆峰,那以外有高大的山嶺隆起在東方,是高黎貢山後麵聳起的山脈;唯有北麵是本山在後麵成為屏障。不過昨天已登上嶺往北眺望,知道東北開闊之處,是龍川江會合之處;西北山峰成叢之處,是尖山高懸之處;而正北明光六廠之外,都是野人居住的地區了。很久後,才吃了飯告別。

寶藏命其徒徑空前導,從東北行,皆未開之徑也。始逾東環之臂,即東北下,雖無徑而頗坦。三裏餘,有路循嶺北西去,往鬼甸道,蓋是山前後皆向鬼甸道也。於是交之,仍東下,甚峻。一裏,又有路自東南來,西北逾嶺去,此即州中趨冠子坪道。蓋冠子坪從北南度,穹起打鷹之頂,自北望之,不見雙峰如鞍,隻覺層起如冠。逾脊西下,是為坪村所托,有龍潭西湧,乃鬼甸上流,經鵝籠而南下者也。餘交其路,仍東北下,行莽棘中。一裏餘,北向下,傍西小峽漸有微徑,徑右峽中亦有叢竹深藤。東轉,再逾一峽,一裏,乃北行環岡上。岡之西,大山始有峽中盤在山中盤繞廷伸;岡之東,始隨坡東下。共二裏,抵坡麓,則響水溝之峽在其東矣。有溪自西峽出,北涉之,隨西山北行。西山至是稍開,有路西入之。交其路而北,一裏餘,稍下,又有小水從西塢出,是為王家壩。
寶藏命令他徒弟徑空在前領路,從東北方走,都是未開辟的小徑。開始時越過向東環抱的手臂,立即向東北下山,雖然無路但很平坦。三裏多,有路沿嶺北往西去,是通往鬼甸的路,原來此山前後都有通向鬼甸的路。於是與道路相交,仍向東下走,十分陡峻。一裏,又有路自東南延來,向西北越嶺而去,這就是州裏通往冠子坪的路。原來冠子坪從北往南延伸,隆起打鷹山的山頂,從北邊望它,不見雙峰如像馬鞍,隻覺得層層聳起如像帽子?越過山脊往西下去,那是坪村依托之處,有龍潭向西湧流,是鬼甸的上遊,流經鵝籠往南下流。我穿過此路,仍往東北下走,前行在叢莽荊棘中。一裏多,向北下走,依傍著西麵的小峽穀漸漸有小徑,小徑右邊的峽中也有叢竹深藤。向東轉,再越過一條峽穀,一裏,就向北前行在環形的山岡上。山岡的西麵,大山開始有峽穀盤繞在山中;山岡的東麵,開始順山坡往東下行。共二裏,到達坡腳,就見響水溝的峽穀在它東邊了。有溪水自西邊峽中流出,向北涉過溪水,順西山往北行。西山到這裏稍微開闊了些,有路往西通入西山。與這條路相交往北走,一裏多,略下走,又有小河從西麵山塢中流出,這是王家壩。

以此水為界,南俱沐府莊。又北半裏,遂與南來大路合。
〔以此河為界,南麵全是沐府的莊田。〕又向北半裏,便與南來的大路會合。

又北一裏,有村在西山下,至是中塢始開。其塢南從酒店脊來,北至此東西乃辟再分為東西走向,溪沿東麓北下,村倚西山東向,而路出其中。又北裏許,有岐東北往界頭。餘循西山西北下,渡一小峽,半裏,西轉,其南穀為灣腰樹,蓋王家壩之後山也;其北塢為左所屯,乃巃嵸北又起一峰,其餘支西北而環者。塢中始有田疇下辟,響水溝之流亦西北貫之,而路從南山西向行。一裏餘,有小水北流。又西一裏餘,有結茅賣漿在南山下,於是巨鬆錯立,高影深陰,午日俱碧。又西二裏為馬站,其北坡下頗有隔林之廬,而當路左者止一家,州來者皆飯焉都在此吃飯;其西始田塍環坡。
又往北一裏,有村莊在西山下,到此地中間的山塢這才開闊起來。這個山塢從南麵酒店所在的山脊伸展而來,往北到此地後東西兩麵才開闊起來,溪水沿東麓往北下流,村莊背靠西山麵向東方,而道路經過其中。又往北走一裏左右,有岔道向東北通往界頭。我沿西山往西北下走,渡過一條小峽穀,半裏,轉向西,此地南麵的山穀是灣腰樹,大概是王家壩的後山了;它北麵的山塢是左所屯,是寵岌山北麵又聳起的一座山峰,它的餘支往西北環繞。山塢中下邊開始有開墾的田地,響水溝的水流也從西北流貫過山塢,而路從南山向西行。一裏多,有小河向北流淌。又向西走一裏多,有人在南山下蓋了茅屋賣酒,在這裏巨鬆雜錯林立,高大的樹影,深濃的樹蔭,中午的陽光都成了綠色的。又往西行二裏是馬站,它北邊山坡下隔著樹林有許多房屋,可在路左邊隻有一家人,州裏來的人都在此吃飯,它西麵開始有田地環繞著山坡。

從田中西北行一裏餘,抵北山下。稍西複北,一裏,逾其坳,有墟場即場鎮,為馬站街房。其北山坡雜遝,石齒高下,東岡與西山,遂夾溪北注。共三裏,有山橫於前,乃西隨之,半裏,北透其坳,其北則山開而下盤環壑,溪從西山透峽南來,繞壑北去,固知透坳之山,乃自南而西轉,坳西一峰,即西盡於溪者也。盤壑而西北一裏餘,遂循溪東岸行,其西岡鬆檜稠密,有大寺基在焉。乃飯於溪旁。又北半裏為邱坡,有兩三家倚西山下。其西則群山中進為峽,有岐西入之,為古勇道,其東則穀口橫拓,南北之水俱由之出焉。
從田中往西北行一裏多,抵達北山下。稍向西再向北走,一裏,越過山坳,有處好場,是馬站的街房。它北麵山坡雜遝,齒狀的岩石高低不一,東岡與西山,就夾住往北流注的溪水。共三裏,有山橫在前方,就往西順著它走,半裏,向北穿過山坳,山坳北邊就見山勢開闊而下方盤繞成環狀的壑穀,溪水從西山穿過峽穀往南流來,繞過壑穀往北流去,因此知道山坳穿透的山,是自南往西轉,山坳西麵的一座山峰,就是往西在溪邊到頭的山了。繞著壑穀往西北走一裏多,就沿溪流東岸行,溪西的山岡上鬆柏稠密,有大寺廟的廢基在上麵。於是在溪邊吃飯。又向北走半裏是邱坡,有兩三家靠在西山下。村西就見群山從中央迸裂成峽,有岔路向西入峽,是去古勇關的路;村東是山穀口橫向拓開,南北的流水都經由這裏流出去。

於是北行田塍間,二裏,屢逾其分流之水。又北一裏餘。為順江村,古之順江州治也。西山至是中斷複起,其特聳頗厲,是為三清山。村多環石為垣,連竹成陰者。又北半裏,有水自西峽來,東向而注,是為順江,有木梁跨其上。順江村之東,山塢東辟。過橋,複北上坡,行竹徑中。半裏,北下,過乾海子。一裏餘,北上坡,有虛茅趕街之草棚在坡北,是為順江街子。
從這裏往北行走在田野間,二裏,多次越過田間分流的溪水。又往北一裏多,是順江村,是古代順江州的州治。西山到此處中間斷開重又聳起,那獨聳的山勢相當高險,這是三清山。村中多半是用石塊環壘成牆的房屋,竹叢連片成蔭。又往北半裏,有河水自西麵峽中流來,向東流注,這是順江,有木橋橫跨在江上。順江村之東,山塢向東擴開。過橋後,又向北上坡,行走在竹林小徑中。半裏,往北下行,經過乾海子。一裏多,向北上坡,有茅屋集市在坡北,這是順江街子。

複西北行坡阪間。其阪西倚三清山,東臨夾壑,壑之東,則江東山南下而橫止焉。從此三清西亙,江東東屏,又成南北之塢。行阪間三裏,北向稍下,忽聞水聲,則路東有溪反自南而北,至是乃東轉去,想估計是順江之分流而至者。蓋江東山之西,已有兩江自北而來,此流何以反北耶?流既東,路遂北盤東垂之坡,二裏,是為雞茨坪。逾坪北下一裏餘,複得平疇,有賣漿者當路右。於是東北行田塍間,一裏餘,有江自西北往東南,長木橋橫跨之,是為西江;其東又有一江自東北注東南,沿東山與西江並南行塢中,是為東江。既度西江橋,遂北行江夾中,一裏而至固棟,宿於新街。固棟一名穀棟,聚落當大塢中,東、西二江夾之。其北則雅烏山南垂,橫亙兩山間,至此而止;其南則兩江交合於三裏外,合流東南去,至曲石入龍川江;東則江東山,北自石洞東,南向而下;西則三清山北又起一峰,南與三清雁行即整齊排列而峙,其中有峽如門,而小甸之路從之。是峰即雲峰尖山東下北轉之脈,雲峰正在其西,為彼所掩,故固棟止西見此山而不見雲峰也。其地直東與瓦甸對,直西與雲峰對,直北與熱水塘對,直南與馬站對。有新、舊二街,南為新,北為舊。
再往西北前行在山坡間。此處山坡西邊緊靠三清山,東邊麵臨相夾的壑穀,壑穀的東麵,就是江東山往南下延後橫著止住的地方。從此起三清山向西延亙,江東山成為東麵的屏障,又形成南北向的山塢。在山坡間行三裏,向北稍下走,忽然聽見水聲,就見路東有溪水反而自南流向北,到此就向東轉去,猜想是順江分出的支流流到此處的。原來江東山的西麵,已有兩條江自北方流來,此條溪流為何反而往北流呢?溪流向東流後,路於是繞過東垂的山坡,二裏,這是雞茨坪。越過雞茨坪往北下行一裏多,又遇上平曠的田野,在路右邊有賣酒的人。於是往東北行走在田野間,一裏多,有江水自西北注往東南,有座長木橋橫跨江上,這是西江;它東麵又有一條江自東北注向東南,沿東山與西江並排往南奔流在塢中,那是東江。越過西江橋後,就往北前行在兩江相夾之中,一裏後走到固棟,住宿在新街。固棟又叫穀棟,聚居的村落正當大山塢中央,東、西二江夾住它。它北邊就是雅烏山的南垂,橫亙在兩山之間,到此地便止住了;它南邊兩江在三裏之外相交合流,合流後往東南流去,到曲石流入龍川江;東麵是江東山在北方自石洞東邊,向南下延;西麵是三清山北邊又聳起的一座山峰,與南邊的三清山如雁陣一樣對峙,兩山中有如門一樣的峽穀,去小甸的路就從那裏走。此峰就是雲峰尖山往東下延向北轉的山脈,雲峰正在它的西邊,被它遮攔住了,所以固棟向西隻見此山卻看不見雲峰。此地正東與瓦甸遙對,正西與雲峰相對,正北與熱水塘相對,正南與馬站相對。有新舊兩個街子,南麵的是新街,北邊的是舊街。

二十三日命請求而非命令主人取園筍為晨供,味與吾鄉同。八九月間有香筍,薰幹瓶貯,味有香氣。北一裏,過舊街。買飛鬆一梆於劉姓者家。“飛鬆”者,一名狐實,亦作梧實,正如梧桐子而大倍之,色味亦如梧桐,而殼薄易剝;生密樹中,一見輒伐樹乃可得,遲則樹即存而子俱飛去成空株矣,故曰“飛鬆”,惟巔塘關外野人即指當時景頗族,此稱為鄙稱境有之。野人時以茶、蠟、黑魚、飛鬆四種入關易鹽、布。其人無衣與裳,惟以布一幅束其陰,上體以被一方幃而裹之,不複知有衿袖之屬也。此野人即茶山之彝,昔亦內屬,今非王化所及矣;然謂之“紅毛”,則不然也。
二十三日命令房主人取來園中的竹筍作早餐,味道與我家鄉的相同。〔八九月間有香筍,薰幹後用瓶子貯藏起來,筍味有香氣。〕向北一裏,經過舊街。在姓劉的人家中買了一竹筒飛鬆。“飛鬆”這東西,另一個名字叫狐實,也叫梧實,正如梧桐子一樣但有梧桐子的一倍大,顏色味道也像梧桐子,但外殼薄容易剝開;生長在密樹之中:一看見就伐樹才可得到,遲了就隻有樹而子卻全都飛走成空樹了,所以叫做“飛鬆”,唯有巔塘關外野人境內有這種東西。野人時常拿茶葉、黃蠟、黑魚、飛鬆四種東西人關來交換食鹽、布匹。那些人無衣褲,僅用一幅布束在陰部,上身用一方形布慢披著裹住身子,不再知道有衣襟袖子之類了。此野人就是茶山長官司的少數民族,從前也曾歸屬內地,今天已不是君王的德化所能到達的地方了;然而把他們稱為“紅毛”,卻是不對的。

又北二裏餘。橫岡後亙。望之若東西交屬於兩界崇山,不複知其內有兩江之嵌於兩旁也。此岡即雅烏山南垂盡處,東、西二江皆從其兩腋南出,疑即挨河,而土人訛為“雅烏”耳。陟岡而北,又二裏,岡左漸突而成峰,岡右漸嵌而為坑,路漸逾坑傍峰而上,於是坑兩旁皆峰,複漸成峽。循峽西峰行二裏,陟其北坳,遂挾西峰之北而西向下。二裏,路右有大栗樹一株,頗巨而火空其中;路左則西江自西壑盤曲東來,破峽而東南去,於是出固棟西山之西北矣。
又往北行二裏多,後麵有山岡橫亙,遠望它好似與東西兩麵的高山互相連接,不再知道山內有兩條江深嵌在兩旁了。此岡就是雅烏山南垂的盡頭處,東、西二江都是從它的兩側往南流出,懷疑就是挨河,不過是當地人錯讀為“雅烏”罷了。上肉往北行,又走二裏,岡左漸漸突起變成山峰,岡右漸漸下嵌為坑穀,路漸漸越過坑穀傍著山峰上走,在這裏坑穀兩旁都是山峰,又漸次成為峽穀。順峽穀的西峰行二裏,登上它北麵的山坳,於是傍著西峰的北麵向西下行。二裏,路右邊有一棵大栗樹,相當巨大但火燒空了樹幹;路左邊就是西江自西麵的壑穀中彎彎曲曲往東流來,衝破峽穀向東南流去,到這裏已走出固棟西山的西北方了。

始下見盤壑西升,江盤壑底,而尖山兀然立其西南矣。又西下一裏,隨江北岸西行二裏,始有村廬倚岡頭,是為烏索。其江反北向折而來,路乃南下岡就之,半裏,則長木橋橫架江上,反自西而東度之。橋東複有竹有廬,從其側轉而西南,則固棟西山與尖峰後大山圍環其南,而江曲其北者也。又西半裏,有村連竹甚盛。半裏,從其村南西轉,複行岡阪者二裏,岡頭巨鬆錯落,居廬倚之。半裏,西向下,涉一坑。又西南一裏餘,連過兩村,又西向下,涉一坑,始及山麓。遂西向上,半裏,有小水注坡阪間,就而滌體洗澡。
這才見到下方盤繞的壑穀在西麵敞開,江流環繞在壑底,而尖山突兀聳立在壑穀西南方了。又往西下行一裏,順江北岸往西行二裏,開始有村莊房屋依傍在岡頭,這是烏索。那江水反而折向北流來,路就往南下岡走近江流,半裏,有座長木橋橫架在江上,反而自西往東越過江。橋東頭又有竹叢有房屋,從它側邊轉向西南,就見固棟西山與尖峰後麵的大山圍抱在它的南麵,而江流彎曲流過它的北麵。又向西半裏,有村莊竹林連片十分興盛。半裏,從此村南頭往西轉,再在山岡山坡間前行二裏,岡頭巨鬆錯落,居屋背靠山岡。半裏,向西下走,跋涉過一處坑穀。又向西南走一裏多,一連走過兩個村莊,又向西下走,涉過一個坑穀,這才到達山麓。於是向西上山,半裏,有小河流注在山坡間,走過去洗身體。

時日色亭午即正午,解衣浣濯洗滌久之,乃西南循小徑上。一裏,轉而西,始與東來路合。時雷雨大至,行草徑間,一裏,稍西下,涉一峽底,於是巨木參霄,緯藤蒙塢,遂極幽峭之勢。盤繞行峽嘴而西,一裏,又涉一峽底。二峽皆在深木中,有小水淙淙自北而南,下注西來之溪,合而東行北出者也。涉峽之西崖,有巨石突立崖右。路由巨石之東,北向上,曲折躋樹蔭中,高崖滴翠,深水篩金,始知雨霽日來,陰暗弄影,不礙淩空之屐也。上三裏,遂陟岡脊。脊兩崖皆墜深涵碧,聞水聲潺潺在其底,而不辨看不清其底也。
此時天色是正午,脫衣洗灌了很久,這才往西南沿小徑上走。一裏,轉向西,開始與東來的路會合。此時雷雨暴降,行走在草叢小徑間,一裏,略向西下走,涉過一條峽穀底部,在這裏巨樹參天,橫爬的藤條蒙住山塢,竟然極盡幽深陡峭的氣勢。繞過峽嘴往西走,一裏,又涉過一處峽底。兩處峽穀都在深樹之中,有小溪塗塗自北流向南,往下注入西來的溪中,合流後向東流往北流出去。涉到峽穀的西崖,有巨石突立在山崖右側。路由巨石之東,向北上山,曲折上登在樹蔭之中,高高的山崖上翠色欲滴,深樹叢中篩下黃金,這才知道已雨晴日出,陰晴弄影,不妨礙淩空上登。上爬三裏,終於登上岡脊。岡脊兩側的山崖都墜入深淵沉浸在碧色之中,聽見崖底下水聲潺潺,但辯不出峽底。

脊狹不及七尺,而當其中複有輔木以度者,蓋脊兩旁皆削,中複有窞下陷,故以木填之。行脊上一裏,北複稍下,又涉一南墜之峽,半裏,乃西北上,其上甚峻。一裏餘而飯。稍夷平坦,轉西南盤而北,半裏,複曲折上,峻愈甚。一裏,又稍夷,循峰崖而轉其腰,始望見尖峰在隔箐隴樹間,而不知所循者亦一尖峰也。北半裏,抵其峰西腋,稍西下度一脊,遂西上,上皆懸崖削磴。回顧前所盤脊東峰,亦一峰複聳,山頭尖削,亦堪與尖山伯仲,但尖山純石中懸,而彼乃土峰前出耳。兩峰之北,複與西大山夾成深壑,支條盤突,箐樹蒙蔽,如翠濤沉霧,深深在下,而莫窮端倪看不清頭緒和眉目,惟聞猿聲千百,唱和其間,而人莫至也。峰頭就豎石將就豎立的石壁鑿級為梯,似太華之蒼龍脊。兩旁皆危崖,而石脊中垂,闊僅尺許,若龍之垂尾以度,而級隨之,仰望但見層累不盡,而亦不能竟其端倪也。梯凡三轉,一裏而至其頂。頂東西長五丈,南北闊半之,中蓋玉皇閣,前三楹奉白衣大士,後三楹奉三教聖人,頂平者如是而止,其向皆東臨前峰之尖。南北夾閣為側樓,半懸空中,北祠真武,下臨北峽,而兩頭懸榻以待客;南祠山神,下臨南峽,而中敞為齋堂。皆川僧法界所營構,蓋其上向雖有道,而未開辟,莫可棲托。法界成之,不及五年,今複欲辟山麓為下殿,故往州未返。餘愛其幽峻,遂止東側樓。守寺二僧,一下山負米,一供樵炊而已。
岡脊狹窄不到七尺,但在岡脊中段又鋪有木頭越過去,原來岡脊兩旁都很陡削,中間又有深坑下陷,所以用木頭來填補空處。在脊上行一裏,再向北稍下走,又涉過一處往南卞墜的峽穀,半裏,就向西北上山,那上去的路非常陡峻。一裏多後吃飯。稍微平坦些,轉向西南繞向北,半裏,再曲折上登,越加陡峻得厲害。一裏,又稍平坦些,沿峰上的山崖轉到山腰,這才望見尖峰在山警相隔的土隴樹叢之間,但卻不知順著走的也是一座尖峰。往北半裏,抵達那尖峰的西側,稍向西下走越過一處山脊,於是往西上走,上麵全是懸崖和陡削的石瞪。回頭看前邊繞過的山脊的東峰,也有一座山峰又聳起,山頭尖削,也能與尖山比高低,不過尖山是純石懸在中央,而那座尖峰是土峰往前突出罷了。兩座山峰之北,又與西麵的大山夾成深壑,條形的支脈盤繞前突,山著中樹叢蒙密蔭蔽,如翠綠的波濤沉浮的濃霧,深深向下,而無法窮究它的邊際,隻聽到千百聲的猿啼,唱和在其間,但人無法能到。峰頭就著豎立的岩石鑿成石梯,似太華山的蒼龍脊。兩旁都是危崖,而石脊垂在中間,寬處僅一尺左右,好似龍尾下垂前伸,石階順著山脊走,仰麵望去隻見層層疊疊延綿不盡,而且也不能看到它的邊際。梯子共轉了三個彎,一裏後來到山頂。山頂東西長五丈,南北寬處有一半,中間建蓋了玉皇閣,前邊三開間中供奉著白衣觀音,後麵三開間供奉著儒、釋、道三教的聖人,山頂平坦之處如此便完了,它們的朝向都是向東麵臨前方山峰的峰尖。南北相夾的樓閣是側樓,懸在半空中,北樓祭祀真武大帝,下臨北麵的峽穀,在兩頭懸架了臥床招待客人;南樓祭祀山神,下臨南邊的峽穀,在中間敞開作為齋堂。都是四川僧人法界所營建的,原來山上從前雖然有路,但未開辟,無處可棲身。法界建成了它,不到五年,今天又打算開辟山麓作為下殿,所以前往州城未返回來。我愛這裏幽靜險峻,便停留在東側樓。守寺的兩個僧人,一個下山去背米,一個供燒柴煮飯而已。

二十四日晨起,天色上霽,四山鹹露其翠微,而山下甸中,則平白氤氳,如鋪絮,又如潏湧起波,無分遠近,皆若浮翠無根,嵌銀連疊,不知其下複有坡淵村塍之異也。
二十四日早晨起床,天色晴開,四周群山都露出翠微的山色,但山下的甸子中,隻見平鋪著白色氰氯的雲氣,如鋪開的棉絮,又如翻湧的波浪,不分遠近,全似無根漂浮的翠玉,如連片重疊鑲嵌的白銀,不知它下麵還有山坡深淵村莊田野的異境了。

至如山外之山,甸外之甸山間平地,稍遠輒為嵐翠掩映,無能拈出,獨此時層層襯白,一片內,一片外,搜根剔奧,雖掩其下而愈疏其上。乃呼山僧與之指質問明白,或對質遠近諸山,一一表出,因與懸南崖而下。有崖前臨絕壑,後倚峭壁,褘橫罅,下平上覆,恰如匡床,雖小而可憩可臥,是名仙床。俯層峭之下,巉覆累累,無可攀循,僧指其下有仙洞,須從梯級下至第二層,轉崖下墜,乃可得之,遂導而行。其洞乃大石疊綴所成,亂崖顛磴,欲墜未墜,迸處為罅,覆處為洞,穿處為門,門不一竅,洞不一層,中欠寬平,外支幽險,若疊級架板,亦可幽棲處也。洞門東向腋中者為大,入而南穿,一峽排空而下,南出峽門。其門南臨絕壑,上夾重崖,有二木球倒懸其前。仰睇之,其上垂藤,自崖端懸空下丈餘,即結為癭,如瓠匏之綴於蔓者。癭之端,綴旁芽細枝,上迎雨露,茸茁夭矯,花葉不一狀,亦有結細子圓綴枝間者,即山僧亦不能名之,但曰寄生,或曰木膽而已。一絲下垂,結體空中,馭風吸露,形似膽懸,命隨空寄,其取意亦不誣也。餘心識其異,欲取之,而高懸數丈,前即崩崖直墜,計無可得。但其前有高樹自崖隙上聳,若得梯橫度樹間,緣柯即樹技而上,以長竹為殳,可鉤藤而截取之。
至於山外之山,甸子外的甸子,稍遠處就被山霧遮蔽翠色映襯,不能分辨出來,獨有此時襯托著層層白雲,一片在內,一片在外,搜根剔隱,雖然遮住了它的下麵但它的上邊愈加疏朗。於是喚來山中的僧人與他一同指點詢問遠近諸山,一一指示出來,於是與他懸下南麵的山崖。有石崖前臨絕壑,後靠峭壁,中間挖成橫向的裂縫,下邊平整上麵下覆,恰似方正的臥床,雖小些但可以歇息可以躺臥,這名叫仙床。俯視層層峭壁之下,竣岩累累下覆,無可順著攀登之處,僧人指點山下有個仙洞,必須從梯級上下到第二層,轉過山崖下墜,才可走到那裏,於是領路前去。此洞是大石塊堆疊連綴而成的,亂石崖中倒斜的石瞪,想要墜落又未墜落,進裂處成為縫隙,下覆之處成為山洞,穿通之處成為洞口,洞口的石竅不止一處,洞不止一層,中間缺少寬平之處,外邊支撐著幽深的險石,如果壘起石階架起木板,也可作為隱居之處了。洞口朝向東方山側之中的為大,進去後往南穿行,一個峽穀排列在高空下延,往南走出峽口。峽口南邊麵臨絕壑,上方夾著重重山崖,有兩個木球倒懸在前方。仰麵斜視它,它上邊垂下藤枝,自石崖頂端懸下空中一丈多,馬上結為瘤狀的囊體,如葫蘆連綴在藤蔓上。囊體的頂端,旁邊連綴著嫩芽細枝,向上迎著雨露,綠茸茸的茁壯生長,極有氣勢,花葉形狀不一致,也有結出圓圓的細子連綴在枝條間的,即便是山中的和尚也不能說出它的名稱,隻是叫做寄生,或者稱為木膽而已。一絲下垂,結出的囊體中間是空心的,駕馭著山風,吮吸著雨露,形狀似懸掛的膽囊,隨意寄生在高空,取其意為名也不枉。我心知它的奇特,想摘取下來,可懸在數丈高之處,前邊就是迸裂的山崖筆直下墜,估計不可得到。但是它前邊有高樹從山崖的縫隙中向上聳立,如果找到梯子橫越到樹上,沿樹枝上爬,用長竹竿作受,可鉤住藤條截取到它。

餘乃識而行,複隨導僧由梯級北下懸空之台。乃石脊一枝,下瞰北壑,三麵盤空,矯若龍首,條岡回壑,紆鬱其下,與仙洞各綴梯級之旁,若左右垂珥。洞倚南崖,以幽峭見奇;台踞北壑,以憑臨為勝!此峰前兩概即風貌也。由峰後西南越脊而下,更多幽境。近法界新開小路,下十裏至小甸,乃固棟西向入峽,經此而趨古勇之道。其坡有熱水塘,亦法界新開者,由此東可出固棟,西可窮古勇,而餘時有北探滇灘、阿幸之興,遂不及兼收雲。
我於是記住此地才走開,又跟隨領路的僧人由梯級往北走下懸空的石台。石台是一支石脊,下瞰北麵的壑穀,三麵盤繞在高空,屈曲好似龍頭,條形的山岡回繞的壑穀,曲折盤結在山下,與仙洞各自點綴在梯級的兩旁,似垂在左右的耳環一樣。仙洞緊靠南麵的山崖,以幽深陡峭見奇;石台盤踞在北麵的壑穀上,以憑高臨險為勝!這是峰前的兩處景象。由峰後往西南越過山脊下走,幽境更多。近來法界新開修了小路,下行十裏到小甸,是固棟向西入峽,經過此地通往古勇關的通道。此處山坡上有個熱水塘,也是法界新開辟的,由此向東可出到固棟,往西可到達古勇關,但此時我有往北去探滇灘關、阿幸廠的興致,便顧不及兼遊了。

是午返寺,同顧仆取斧縛竿負梯而往,得以前法升木取癭。而崖高峽墜,木杪難於著力,久而後得之。一癭圓若葫蘆倒垂,上大下小,中環的頸dì即白色頸子;一癭環若巨玦一種環形玉佩,兩端圓湊而中空:皆藤懸於上而枝發於下。如玦者輕而鬆,如葫蘆者堅而重,餘不能兼收,後行時置輕負堅者而走。
這天中午返回寺中,同顧仆拿來斧子綁在竹竿上扛著梯子前去,得以用前述的方法爬上樹取來囊體。可山崖太高峽穀深墜,樹梢難於著力,很久後才取到囊體。一個囊體圓如倒垂的葫蘆,上大下小,中間環繞白色的頸;一個囊體呈環狀如巨大的玉塊,兩端圓圓地湊在一起而中間是空的,都是藤條懸在上方而枝芽發於下方,如玉塊樣的又輕又鬆,似葫蘆的又硬又重,我不能兼而有之,後來走時放棄了輕的背走了堅硬的。

二十五日餘留二詩於山,負木膽於肩,從東大道下梯級。一裏餘,東度過坳,遂東南循前峰之腰。又半裏,東度脊項,於是俱深木夾道。由折峻下者二裏,涉一南盤峽,複東北上。半裏淩脊,乃東行脊間,左右皆夾壑甚深,而重木翳之。又半裏,度脊間鋪木。脊兩旁甚狹,而中複空墜,故以木填而度之。又東南半裏,複盤壑東北下。二裏,至前巨石之左,遂涉南下之溪。半裏,複東逾一岡。又半裏,再涉一南下之溪,東向稍上,遂出箐東北行。一裏,至下院分岐之路,仍從向來之小路,一裏餘,至前浴流之所。
二十五日我留下兩首詩在山上,把木膽扛在肩上,從東邊的大道走下梯級。一裏多,往東越過山坳,就向東南沿前峰的山腰走。

又半裏,越塢而得一村,入問熱水塘道。仍東北三裏,過烏索橋,從橋西逾岡而北,一裏,與大道合。隨之西北,循東山之麓行。六裏,有岡自東山直對西峰而下,驅江流漱西峰之麓,而路亦因之與江遇。已複逾岡北下,北塢稍開。
又行半裏,向東越過山脊的頸部,在這裏全是深樹夾住道路。曲折陡峻地下走二裏,涉過一條向南彎曲的峽穀,再向東北上山。半裏登上山脊,無是往東行走在脊上,左右都是相夾的壑穀,非常深,但重重林木遮住了它。又行半裏,越過脊上鋪著的木頭。山脊兩旁十分狹窄,而中間重又從空中下墜,所以用木頭填塞缺口走過去。又往東南半裏,再繞著壑穀往東北下行。二裏,走到前方巨石的左邊,就涉過往南下流的溪水。半裏,再向東越過一座山岡。又走半裏,再涉過一條往南下流的溪水,向東稍上走,終於走出山著往東北行。一裏,到了下院分岔的路口,仍從先前來的小路走,一裏多,走到先前在溪流中洗澡的地方。又走半裏,越過山塢後遇見一個村莊,進村打聽去熱水塘的路。仍向東北三裏,過了烏索橋,從橋西越過山岡往北行,一裏,與大道會合。順大道往西北,沿東山的山麓行。六裏,有山岡自東山正對著西峰下延,順延江流衝刷著西峰的山麓,而路也順著山岡與江相遇。不久又越過山岡往北下山,北麵的山塢稍許開闊起來。

有小水交流西注,蒸氣雜遝而起,即熱水塘也。半裏,抵塘上,有池而無屋,雨霏霏撲人。乃令顧仆守行囊於塘側,北半裏上坡,觀其街子,已散而無他物。望南岡有村廬在坳脊間,街子人指其上有川人李翁家可歇。複南半裏回覓之。有閩人洪姓者,向曾寓餘鄉,為導入同寓。餘乃出就塘畔招顧仆入,出攜餐啖之。問阿幸路,須仍從此出。此中東至明光,雖止隔一山,險峻不可行也。見日色尚早而雨止,乃留熱水待出時浴,並木膽寄李翁家菜園中,遂仍西北行。
有小溪交相往西流注,蒸氣雜亂升起,這就是熱水塘了。半裏,走到塘上,有池子但無房屋,雨霧霏霏撲人。於是命令顧仆在塘側守行李,我往北上坡半裏,觀覽這裏的街子,集市已散無其他東西。望見南麵山岡上有村莊房屋在坳脊之間,街子上的人指點岡上有個四川人李翁的家中可以住宿。再往南半裏回頭去找他。有個姓洪的福建人,從前曾寓居我家鄉,為我領路進入同鄉寓所中。我於是出門走近塘畔招呼顧仆進來,拿出帶著的飯吃。但是,往北探遊滇灘、阿幸的興致,自己也不能控製。打聽去阿幸廠的路,必須仍從此地出去。此地往東到明光,雖隻隔著一座山,但險峻不可行。見天色還早而雨停了,就暫離熱水塘等回來時再沐浴,連同木膽寄放在李翁家的菜園中丁仍向西北行。

五裏,北上坡,為左所,蓋其分屯處也。其處啟廬甚盛,行者俱勸餘宿此,謂前皆僰彝即今傣族家,不可棲,且多茶山彝出入,不可晚行。餘不顧。又北二裏,逾一坡,又三裏,過後所屯。漸折而從西北,三裏,直追西大山東北垂,複與江遇。回顧尖山與前峰並峙,中坳如馬鞍,而左所之南,複有峰一支自西山突出,橫亙其北,故路必東北從烏索橋抵熱水塘,又西北至此也。此地正當尖山之北,其北則西大山漸伏,中遜而西,為巔灘過脈處;東大山直亙而南,分墜西竄,下突小山,橫界於北,為鬆山坡,坡之北,即阿幸北進之峽。
五裏,往北上坡,是左所,大概是分兵屯墾之處。此處居民房屋十分興盛,走路的人都勸我住在此地,說是前邊都是焚彝人家,不能住,而且多有茶山彝出入,不可在晚上走路。我不理會。又向北二裏,越過一道山坡,又走三裏,走過後所屯。漸漸轉彎從西北走,三裏,直逼西大山的東北垂,再次與江相遇。回頭看去,尖山與前峰並峙,中間下凹如馬鞍,而左所的南邊,又有一山支脈自西山突出來,橫亙在它北麵,所以路必須向東北從烏索橋到達熱水塘,又向西北來到此地。此地正當尖山之北,它北麵是西大山,漸漸低伏下去,中部往西後退,是滇灘關的山脈延伸而過之處;東大山一直往南綿亙,分支下墜向西竄,下衝為小山,橫列在北方,那是鬆山坡,坡的北麵,就是阿幸廠向北進去的峽穀。

其西北,高峰浮出於橫坡之上,則阿幸、巔灘之間,又中界之一峰,所謂土瓜山也。行江東岸一裏,複折而東北一裏,抵東山腋下。山峰叢立處,有兩三家倚東坡而棲,是為鬆山。從其前又北一裏,上北山西亙之坡,一裏躡坡脊。其脊正西與崩塘相對,有塢西盤,而江水自北橫界脊下,脊若堵牆。溯水北上,從脊間行二裏,乃西北下。半裏,有石屏西向立峰頭,是為土主碑,乃神之所托也。從石西隨坡下,涉江西上,乃滇灘關道,已茅塞不通。
它的西北,高峰浮出於橫向的山坡之上,就是阿幸廠、滇灘關之間,其間又隔著一座山峰,那是所謂的土瓜山了。在江東岸行一裏,再折向東北一裏,抵達東山側旁之下。山峰成叢矗立之處,有兩三家人緊靠東麵的山坡居住,這是鬆山。從村前又往北一裏,走上北山向西綿亙的山坡,一裏登上坡脊。此脊正西與滇塘相對,有山塢往西盤繞,而江水流自北麵橫隔的山脊下,山脊好似一堵牆。溯江水往北上行,從脊上行二裏,於是往西北下走。半裏,有岩石屏風樣向西立在峰頭,這是土主碑,是神靈依托之處。從岩石西邊順山坡下走,涉過江水往西上山,是去滇灘關的路,已被茅草阻塞不通。

惟茶山野人間從此出入,負茶、蠟、紅藤、飛鬆、黑魚,與鬆山、固棟諸土人交易鹽布。中國指與邊塞相對的中原地區亦間有出者,以多為所掠,不甚往也。其關昔有守者,以不能安居,多遁去不處,今關廢而田蕪,寂為狐兔之穴矣。其隘亦纖坦,不甚崇險,去此三裏,已望而知之,遂北下坡。一道從塢間溯江東岸北行,為度橋捷徑;一道沿東坡北上,為托宿之所。乃下半裏,渡東來小澗,複上東坡,北隨之行。
唯有茶山的野人間或從此處出入,背負茶葉、黃蠟、紅藤、飛鬆、黑魚,與鬆山、固棟各地的人交換食鹽布匹。中國也間或有出去的人,因為多被搶劫,不怎麼願去。這裏的關口從前有人守衛,因為不能安居,大多逃走不願居住,如今關口廢棄田園荒蕪,荒寂得成為狐狸野兔的巢穴了。此處的隘口也曲折平坦,不十分高險,距此地三裏,望一望就知道它的形勢了,就往北下坡。一條道從山塢間溯江東岸往北行,是過橋的捷徑;一條道沿東麵的山坡往北上坡,是投宿的地方。於是下坡半裏,渡過東來的小澗,再走上東麵的山坡,往北順山坡行。

二裏,有四五家倚東山而居,即托宿之所也。其主人王姓者,夫婦俱伐木山中未歸。餘將西度橋,望西山下投棲;聞其地江岸西廬,乃土舍所托,皆不納客,納客者惟東岸王店。方躊躇間,一鋤於田者,乃王之鄰,謂其婦亦入山未歸,不識可徐待接待之否。餘乃還待於其門。久之婦歸,為汲水而炊。
二裏,有四五家人背靠東山居住,就是投宿的地方。姓王的房主人,夫婦都到山中伐樹未歸。我將向西過橋,望著西山下去投宿;聽說此地江岸西邊的房屋,是土舍居住的場所,都不接納客人,接納客人的隻有東岸的王家客店。正猶豫間,一個在田中鋤地的人,是王家的鄰居,說他妻子也進山未歸,不知可不可以慢慢等她。我於是回來在他門口等待。很久後婦人歸來,為我汲水煮飯。

此地名土瓜山,西乃滇灘東北高峰南下之支,東乃雅烏直北崇亙之嶺,中夾成塢,江流貫其間;南則土主碑之橫岡自東而西突,北則土瓜山之東嶺自西而東突,中界此塢,南別鬆山坡,北別阿幸廠,而自成函蓋於中。蓋滇灘土巡檢昔為某姓,已絕,今為土居之雄者,日龍氏,與此隔江相向,雖末授職,而儼然以土舍自居矣。
此地名叫土瓜山,西麵是滇灘關東北的高峰往南下延的支脈,東麵是雅烏山正北高大橫亙的山嶺,中間夾成山塢,江水流貫其間;南麵是土主碑所在橫列的山岡自東往西前突,北麵是土瓜山的東嶺自西向東前突,中央隔成此處山塢,南邊與鬆山坡隔開,北邊與阿幸廠隔開,而在中央自成一處盒蓋樣的地形。原來滇灘關的土巡檢從前是某姓人,已經絕嗣,今天是土著居民中稱雄的,稱做龍氏,與此地隔江相望,雖未授與職位,但儼然以土舍自居了。

二十六日淩晨起飯,西下行田間,半裏,抵江岸。溯江北行,有木橋跨江而西,度之。複溯江西岸北行,一裏,北上坡。半裏,折而東,盤其東突之嘴。半裏,複轉而北,從坡上行。西循峰腰,東瞰江流,塢底至此,遂束而為峽。隔峽瞻東山之崖,崩石淩空,岩岩累石重重之狀上擁,峽中之水,北自阿幸廠北姊妹山發源南下,南趨烏索而為固棟西江者也。東西兩界山,自姊妹山分支:西下穹為滇灘東北峰,而下為土瓜山;東下穹為阿幸東山,而南接雅烏。東山之東,北為明光,南為南香甸,第此山峻隔,路仄難逾,故行者避之。北行西坡五裏,稍下,有小澗自西而東,涉之北上,於是屢陟東突之坡,再渡東流之澗。
二十六日淩晨起床吃飯,向下行走在田間,半裏,抵達江岸。溯江往北行,有木橋跨到江西岸,過橋。再溯江西岸往北行,一裏,向北上坡。半裏,折向東,繞過那向東突的山嘴。半裏,又轉向北,從坡上行。往西沿山腰走,往東俯瞰江流,塢底到了此地,便束攏成為峽穀。隔著峽穀遠望東山的石崖,崩裂的岩石淩空,高峻地向上擁立,峽中之水,自北邊的阿幸廠北麵的姊妹山發源往南下流,向南流向烏索後成為固棟的西江。東西兩列山,從姊妹山分支:往西下延隆起成為滇灘關東北的山峰,而後下延為土瓜山;向東下延隆起成為阿幸廠的東山,而後往南連接到雅烏山。東山之東,北邊是明光,南邊是南香甸,但隻是此山險峻隔絕,道路狹窄,難以翻越,故而走路的人避開它。從西坡往北行五裏,略下走,有小澗自西流向東,涉過小澗往北上走,從這裏起屢次上登東突的山坡,兩次渡過東流的山澗。

八裏,西坪稍開,然北瞻姊妹,反茫不可見。又北二裏,盤西山之嘴,始複見姊妹山北倚,而前壑之下,爐煙氤氳,廠廬在焉。遂五裏而至廠。廠皆茅舍,有大爐、小爐。其礦為紫色巨塊,如辰砂之狀。有一某姓者,方將開爐,見餘而留飯於龕中。言其北姊妹山後,即為野人出沒之地,荒漠無人居,而此中時為野人所擾,每淩晨逾箐至,雖不滿四五十人,而藥箭甚毒,中之無不斃者。其妻與子,俱沒於此,現葬山前。姊妹山出斑竹,北去此三十裏,可望而盡,不必登。明光逾峻而過,東去此四十裏,然徑仄無行者,恐箐深蔓翳,亦不可行。乃遂出,仍二十裏下土瓜山。
八裏,西麵的平地稍變開闊,然而向北望姊妹山,反而茫然不可見。又向北二裏,繞過西山的山嘴,這才重新見到姊妹山斜靠在北方,而前方壑穀之下,爐煙氮氯,廠房就在那裏了。於是五裏後走到廠區。廠區皆是茅屋,有大爐、小爐。所煉的礦石是紫色的巨塊,如朱砂的形狀。有一個某姓的人,正將開爐,見到我就留我在他屋中吃飯。談起此地北麵的姊妹山後麵,就是野人出沒之地,荒漠無人居住,而且這一帶時常被野人騷擾,每到淩晨越過山警來到,雖不滿四五十人,可毒箭非常毒,中箭的人沒有不死的。他的妻子與兒子,全死在此地,現葬在山前。姊妹山出產斑竹,在北邊距此地三十裏,可以一眼望盡,不必登。明光越過峻嶺,在東麵離此地四十裏,但小徑狹窄無人行走,擔心山警幽深藤蔓密蔽,也不可行。於是隻好出來,仍舊二十裏走下土瓜山。

又一裏,過江橋而東,乃沿江南隨塢中捷徑,二裏,抵西南坡下。江漱坡而南,路稍東,逾東峽來小澗。其澗西注於江,即前涉土主碑坡北之流。江之西亦有小澗自滇灘南來,東注於江,其處乃正流即江之主流之會也。複東南上坡半裏,至石屏土主碑下,與前來之道合。又南越岡而下,過鬆山及諸所,二十裏而入熱水塘李老家。
又走一裏,過了江上的橋往東,於是沿江流往南順山塢中的捷徑走,二裏,抵達西南山坡下。江水衝刷著山坡往南流,路稍偏東,越過東麵峽中流來的小澗。此澗往西注入江中,就是先前涉過的土主碑坡北的水流。江的西岸也有小澗自滇灘關往南流來,向東注入江中,此處正是諸水會流之處。再向東南上坡半裏,到石屏風土主碑下,與前邊來的道路會合。又向南越過山岡下走,經過鬆山及諸處哨所,二十裏後進入熱水塘李老的家中。

時猶下午,遍觀熱水所泄,其出甚異。蓋塢中有小水自東峽中注而西者,冷泉也。小水之左右,泉孔隨地而出,其大如管,噴竅而上,作鼓沸狀,滔滔有聲,躍起水麵者二三寸,其熱如沸,有數孔突出一處者,有從石窞中斜噴者,其熱尤甚。土人就其下流,作一圓池而露浴之。餘畏其熱,不能下體,僅踞池中石上拂拭之而已。外即冷泉交流,若導入侵之即可浴。此冷泉南坡之熱水也。其北倚東坡之下,複有數處,或出於砂孔,或出於石窞,其前亦作圓池,而熱亦如之。兩池相望,而溢孔不啻百也。
此時還是下午,遍觀熱水流泄之處,水流出的樣子十分奇異。塢中有小溪自東麵峽中往西流注的,是冷泉。小溪的左右,泉孔隨地而出,孔大處如竹管,泉水從竅中噴上來,作出凸起沸騰的形狀,滔滔作聲,躍出水麵有二三寸,水熱得如沸水,有數孔在一處突出來的,有從石坑中斜噴出來的,那水尤其熱得厲害。當地人就在泉水的下遊,修了一個圓池在露天沐浴。我害怕水太熱,不能浸下身體,僅蹲在池中的岩石上輕輕攪水而已。〔池外就是冷泉交錯流過,如果把它導入池中就能沐浴了。〕這是冷泉南麵山坡的熱水。它北邊緊靠東麵山坡之下,又有幾處泉孔,有的從砂孔中流出,有的從石坑中流出,泉孔前邊也修了圓池,而且水也很熱。兩個圓池相望,而溢水的泉孔不下一百個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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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弘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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