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遊記》 作者:徐弘祖年代:明代1474   

《徐霞客遊記》正文 卷一百三十五 滇遊日記三十四

己卯(公元1639年)五月初一日平明起,店主人言:“自往尖山後,參府吳公屢令把總來候,且命店中一至即入報。”餘不知其因,令姑緩之,且遊於市,而主人不聽。已而吳君令把總持名帖來,言:“欲躬叩,旅肆不便,乞即枉顧為幸。”餘頷之,因出觀街子。此處五日一大街,大街在南門外來鳳山麓。
己卯年(崇禎十二年,1639)五月初一日黎明起床,店主人說:“自從您前往尖山後,參將府的吳公屢次命令把總來等候,並且命令店中您一到就進府去報告。”我不知其中的原因,命令他暫緩報告,暫且去遊一遊街市,可主人不聽。不久吳君命令把總拿著名帖前來,說:“想要親自拜見,但旅店中不方便,請馬上枉駕來拜訪便是幸事。”我點頭同意了他,於是出門觀看街子。〔此處五天趕一次大街,大街在南門外來鳳山山麓。

是日因旱,斷屠祈雨,移街子於城中。旱即移街,諸鄉村皆然。遂往晤潘捷餘。捷餘宴買寶舍人,留餘同事。餘辭之,入城謁參府。一見輒把臂互相挾住手臂。表示親密入林,款禮頗至。是日其子將返故鄉,內簡拾行囊,餘辭之出。
這天因為天旱,停止屠牲祈雨,把街子移到城中。天旱就移街子,各處鄉村都是這樣。〕於是前去會晤潘捷餘。捷餘設宴招待來買珠寶的舍人,挽留我同宴。我辭謝了他,進城拜渴參將府。一見麵就握住手臂誌氣相投,款待的禮節相當周到。這天他兒子將返回故鄉,在內室收拾行李,我告辭了他出來。

吳,四川鬆潘人。為餘談大江自彼處分水嶺發源,分繞省城而複合。且言昔為貴州都閫,與陳學憲平人士奇同事,知黃石齋之異。下午還寓。集鷹山寶藏徒徑空來顧,抵暮別去。
〔姓吳的,是四川鬆潘衛人。向我談起大江從他那地方的分水嶺發源,分流繞過省城後再次合流。並且說起他從前任貴州都司時,與學官陳平人士奇同事,了解黃石齋的奇異。〕下午回到寓所。集鷹山寶藏的徒弟徑空來拜訪,到天黑告別去了。

初二日餘止寓中。雲峰山即尖山老師法界來顧。州癢彥李虎變昆玉對他人兄弟的美稱來顧。李居綺羅。
初二日我停在寓所中。雲峰山〔就是尖山。〕的老禪師法界來拜訪。州學中的賢士李虎變兄弟來拜訪。〔李家居住在綺羅。〕

初三日參府來候宴。已又觀音寺天衣師令其徒來候,餘以參府有前期約會,辭之。上午赴參府招,所陳多臘味,以斷屠故也。臘味中始食竹鼯。下午別之出。醉後過萬壽寺拜法界,不在。出西門半裏,過淩雲橋,又西半裏,由玉泉池南堰上西山之麓,則觀音寺在焉。寺東向臨玉泉池,寺南有古刹並列,即玉泉寺矣。天衣師拜經觀音寺,三年不出,一見喜甚,留餘宿。餘辭以他日,啜其豆漿粥而返,已昏黑矣。
初三日參將府派人來等候赴宴。不久又有觀音寺的天衣禪師命令他的徒弟前來迎候,我因為參將府在事前有約會,辭謝了他。上午赴參將府的招請,陳列的多半是臘味,是由於停止屠牲的緣故。〔臘味中開始吃到竹黯。〕下午告別他出來。酒醉後到萬壽寺去拜見法界,不在。出西門走半裏,過了淩雲橋,又向西半裏,由玉泉池南麵的堤上走到西山的山麓,就見觀音寺在那裏。寺向東,麵臨玉泉池,寺南有座古刹並列,就是玉泉寺了。天衣禪師在觀音寺拜經,三年不出門,一見麵高興極了,留我住宿。我答應改日來住辭謝了,喝了他的豆漿粥後返回來,天已昏黑了。

初四日參府令門役以《州誌》至。方展卷而李君來候。時微雨,遂與之聯騎,由來鳳山東麓循之南,六裏,抵綺羅,入叩李君家。綺羅,《誌》作矣羅,其村頗盛,西倚來鳳山,南瞰水尾山,當兩山夾湊間。蓋羅漢衝之水,流經大洞、長洞二小阜間,北曲而注於平塢,乃分為二流,北為飲馬河而抵城東,南為綺羅水而逼南山下,又西逼來鳳東南麓,乃南搗兩山夾間。是村綰結集占據其穀口,竹樹扶疏,田壑紆錯,亦一幽境雲。是夜宿李君家。
初四日參將府命令守門的差役把《州誌》送來。剛翻開書而李君前來問候。此時下著細雨,便與他並排騎馬,由來鳳山東麓順著山往南走,六裏,抵達綺羅,進去拜訪李君家。綺羅,誌書上作矣羅,這個村子較興盛,西麵緊靠來鳳山,南邊遠望水尾山,正當兩山相夾湊攏之間。羅漢衝的水,流經大洞、長洞二座小土阜間,向北彎曲後流入平坦的山塢中,就分為兩條河流,北麵的是飲馬河,流抵城東,南邊的是綺羅水,逼近南山下,又往西逼近來鳳山的東南麓,就往南衝搗在兩山相夾之間。此村盤結在兩山的穀口,竹林樹叢扶疏茂盛,田野壑穀迂曲錯雜,也是一處幽境。這天夜裏住在李君家中。

餘初望騰越中塢,東為球瓓、矣比,西為寶峰、毗盧,南為來鳳、羅生,北為幹峨、飛鳳。西北則巃嵸最聳,而龍潭清海之水溢焉;東南則羅漢衝最深,而羅生、黃坡之流發焉;東北則赤土山最遠,而羅武、馬邑之源始焉;大盈江惟西南破龍光台、來鳳西麓而去。則是州之脈,蓋西北由集鷹山分脈:南下者,為寶峰、毗盧,而盡於龍光台;東曲者,一峙為筆峰,再聳為巃嵸,遂東下而度幹峨之嶺,又東南而紆為永安、亂箭之哨。其曲而西也,餘初疑南自羅生、水尾,而北轉為來鳳,至是始知羅漢衝水又南下於羅苴衝,則來鳳之脈,不南自羅生、水尾,而實東自黃坡、矣比二坡也。但二坡之西皆平塢,而南抵羅生,脈從田塍中西度。
我起初遠望騰越中間的山塢,東麵是球玲山、矣比坡,西麵是寶峰、毗盧山,南麵是來鳳山、羅生山,北麵是幹峨山、飛鳳山。西北則是寵歡山,最為高聳,而龍潭清海子之水從那裏溢出來;東南是羅漢衝,最深,而羅生山、黃坡的水流從那裏發源;東北是赤土山,最遠,而羅武塘、馬邑村的水源從這裏起始;大盈江僅在西南方衝破龍光台、來鳳山西麓而去。那麼此州的山脈,大體上從西北由集鷹山分出支脈:往南下延的,成為寶峰、毗盧山,而後在龍光台到了頭;向東彎曲的,最先聳峙為筆峰,再聳起成為籠岌山,於是往東下延成為幹峨的山嶺,又向東南曲折成為永安哨、亂箭哨的山。那曲繞向西的,我最初懷疑起自南麵的羅生山、水尾山,而後轉向北成為來鳳山,到此時才知羅漢衝的水又往南下流到羅直衝,那麼來鳳山的山脈,不是起自南麵的羅生山、水尾山,而實際上是起自東麵的黃坡、矣比坡兩處山坡。但兩處山坡的西邊都是平坦的山塢,而後往南抵達羅生山,山脈從田野中往西延伸。

郡人陳懿典進士《文星閣記》雲:“嘉靖壬子(152年),城外周鑿城隍,至正南迤東,竁地丈許,有絡石,工役斫截之。其石累累如脊骨,穿地而來,乃秀峰之元龍正脈也。”其說可與餘相印證。土人不知,乃分濬羅漢衝水一枝,北流為飲馬河而抵於城東。是此脈一傷於分流,再鑿於疏隍,兩受其病矣。土人之為之解者曰,脈由龍光台潛度於跌水河之下。不知跌水河雖石骨下亙,乃大水所趨,一壑之流交注焉;飲馬河本無一水兩分之理,乃人工所為,欲以此掩彼不可得也。
〔本府人進士陳懿典的《文星閣記》中說:“嘉靖壬子年,在城外四周挖掘護城壕,到正南在地下向東挖坑一丈左右,有脈狀的岩石,工匠夫役鑿斷了它。那岩石層層累累如同脊梁骨,穿過地下而來,是秀峰的主龍正脈。”此說可與我的看法互相印證。〕本地人不了解,就把羅漢衝的水分流,疏挖出一條支流,向北流為飲馬河,流抵城東。這樣此處地脈第一次被分流損傷,再次在疏挖護城壕時鑿斷,兩度受到傷害了。本地人為此解釋說,山脈由龍光台潛在地中延伸到跌水河之下。卻不知跌水河雖然是骨狀的岩石向下延亙,但是大水流向的地方,一個壑穀的水流都交相流注於其中;飲馬河本來就沒有一條河分為兩條的道理,是人工建成的,想以此來掩蓋那過失是不可能的。

初五日晨餐後,即從李君循南山之麓東向行。先半裏,過水應寺。又東二裏,兩逾南山北下之支,有寺在南峽中北向峙,即天應寺也。其後即羅生主峰,仰之甚峻,《誌》稱其條岡分布,不誣也。又東半裏,上一北下之支,隨之北下。共一裏,岡東盡處,竹樹深密,綠蔭襲人,披映心目。其前複起一圓阜,立平疇中,是為團山,與此岡斷而複續。岡東村廬連絡。餘從竹中下,一老人迎入其廬,具臘肉火酒獻。
初五日早餐後,馬上跟隨李君沿南山的山麓向東行。先走半裏,經過水應寺。又向東二裏,兩次越過南山往北下延的支脈,有寺廟在南麵峽中,向北屹立,就是天應寺了。寺後就是羅生山的主峰,仰麵望它非常高峻,誌書稱它是呈條狀山岡分布,不假呀!又往東半裏,登上一條往北下延的支脈,順著它向北下走。共一裏,山岡東邊的盡頭處,竹叢樹林深密,綠色的樹蔭襲人,樹影婆婆映人心目。它前方又隆起一座圓形的土阜,立在平曠的田野中,這是團山,與此處山岡斷而複續。山岡東邊村莊房屋連接不斷。我從竹林中下來,一位老人迎入他的屋中,準備了臘肉、火酒獻上來。

蓋是日端午,而老人與李君有故,遂入而哺之。既午,複東向循南山行,半裏,其北複起一長阜,如半月橫於前,是為長洞山。又東二裏,遂入山峽,有溪中貫而出,是為羅漢衝。
原來這天是端午節,而老人與李君有交情,於是把我迎進去招待吃飯。中午後,再向東沿南山行。半裏,它北邊又隆起一座長形土阜,如一半月亮橫在前方,這是長洞山。又向東二裏,就進入山峽,有溪水從峽中流貫而出,這是羅漢衝。

溪南北皆有村夾峙峽口。由南村溯溪而東,又二裏,越溪之北,有大路倚北山下,乃東逾嶺趨猛連者,從其北塢中覓溫泉。其泉不熱而溫,流不急而平,一大石突畦間,水彙其旁,淺不成浴。東山下有“大洞溫泉”,為八景之一,即在其北嶺峽中,與此隔一支嶺,逾而北頗近,而李君急於還家,即導餘從大路西出。二裏,過溪南村,出峽口,隨溪西行。一裏,過一橋,從溪南又西一裏,過長洞北麓。北望大洞之阜,夾溪而峙,餘欲趨之,浴其溫泉。李君謂泉在東峽中,其入尚遠,遂強餘還。又西一裏,過團山北麓,又西三裏而還李君家。
溪流南北都有村莊夾峙在峽口。由南岸的村莊溯溪往東行,又走二裏,越到溪流的北岸,有大路依傍在北山下,是向東越嶺通向猛連的路,從它北麵的山塢中去找溫泉。此泉不熱但溫,水流不急而平緩,一塊大岩石突出在田地間,水彙積在石旁,淺得洗不成澡。東山下有“大洞溫泉”兒字,是八景之一,就在它北嶺的峽中,與此地隔著一條支嶺,向北翻越相當近,可李君急於回家,就領我從大路往西出來。二裏,過了溪南村,走出峽口,順溪流往西行。一裏,走過一座橋,從溪南又向西一裏,經過長洞山北麓。望北邊大洞在的土阜,夾住溪流屹立,我想趕到那裏去,在那裏的溫泉裏洗澡。李君說是泉水在東麵峽中,進去的路還很遠,就強逼我往回走。又向西一裏,走過團山北麓,又向西三裏後返回李君家中。

初六日晨飯,令顧仆攜臥具,為楊廣哨之遊。先是李君為餘言,此地東南由羅漢衝入二百裏,有滃呂山,東南由羅生四十裏,有馬鹿塘,皆有峰巒可觀。餘乃先其近者,計可從硫黃塘、半個山而轉也。東三裏,從水應、天應二寺之間,南向上山。愈上愈峻,七裏,登絕頂。北瞰即天應寺懸其坑麓,由州塢而北,惟巃嵸山與之對峙焉;西瞰則旁峽分趨,勢若贅旒,皆下墜於綺羅南向之峽,有龍井出其下焉;惟東眺則本峰頡頏不相上下自掩;而南眺則濃霧彌淪,若以山脊為界,咫尺不可見。於是南從嶺上盤峽,俱行氤氳中,茫若蹈海。半裏,南下。下二裏餘,山半複環一壑,其脊自東南圍抱而西,中藏圓塢,有小水西去。其內霧影稍開,而雨色漸逼,雖近睹其田塍,而不免遠罹其沾濕矣。複上南坡,躡坡脊而南,五裏,一岐隨脊而西南,一歧墜坡而東向。
初六日早晨吃飯,命令顧仆帶上鋪蓋,動身去遊楊廣哨。這之前李君對我說,此地往東南由羅漢衝深人二百裏,有座渝呂山,向東南由羅生山走四十裏,有個馬鹿塘,都有峰巒值得觀覽。我於是先去那近處的,預計可從硫磺塘、半個山轉回來。向東三裏,從水應寺、天應寺兩座寺廟之間,向南上山。越上走越陡峻,七裏,登上絕頂。俯瞰北麵就是天應寺懸在山下坑穀的山麓,由州城所在的山塢往北,唯有寵眾山與它對峙;俯瞰西邊就見兩旁山峽分向延伸而去,勢如旗幟上懸垂的飄帶,都是下墜到綺羅向南的峽穀中,有個龍井在峽穀下方湧出來;隻有向東眺望是本山的山峰互相抗衡,交錯遮掩;而往南眺望就見濃霧彌漫沉浮,好像是以山脊為界,咫尺間不能看見東西。於是向南從嶺上繞著峽穀走,都是行走在氰氯的濃霧之中,茫茫一片如蹈大海。半裏,往南下走。下走二裏多,山半腰又環繞著一個壑穀,山脊自東南往西圍抱,中間藏著圓形的山塢,有小溪向西流去。塢內霧影稍稍散開,可雨色漸逼過來,雖看得見那附近的田野,但遠處不免被雨水沾濕了。再上登南麵的山坡,登上坡脊往南行,五裏,一條岔道順山脊通向西南,一條岔道沿山坡向東下墜。

餘漫從脊上直南,已而路漸東下而窮。二裏,有村倚東坡下,披霧就訊之,乃清水屯也。按《誌》,城南三十裏為清水朗,此其地矣。然馬鹿塘之徑,當從北歧分向而東,此已逾而過南。屯人指餘從坡北東下,當得大路。從之,半裏,東北涉一坑甚深,霧影中窺其東南旋壑下盤,當時不知其所出何向,後乃知其南界高峰,反西自竹家屯而東突,為陳播箕哨也。複東北上坡半裏,見有路東向下,輒隨之行,不意馬鹿塘正道尚在其北。霧漫不辨,踉蹌東下。
我漫無目的地從脊上一直往南走,不久路漸漸向東下去後斷了。二裏,有村莊靠在東邊山坡下,分開濃霧去村中問路,是清水屯。據誌書,城南三十裏是清水朗,這就是那地方了。但去馬鹿塘的路,應當從北邊的岔路分向往東走,此時已走過頭在南了。清水屯的人指點我從山坡北邊往東下走,應該找得到大路。聽從他的話走,半裏,向東北涉過一條非常深的坑穀,霧影中窺見它東南旋繞的壑穀向下盤繞,當時不知它出去通向哪裏,後來才知它南麵的高峰,反而自西邊的竹家屯往東突,是陳播箕哨。再向東北上坡半裏,見有路向東下走,就隨著它走,沒想到去馬鹿塘的正道還在它北邊。濃霧漫漫,辨不清方向,踉踉蹌蹌向東下走。

一裏餘,有峽自北而南,溪流貫之,有田塍嵌其底,而絕無人居。塍中插禾已遍,亦無一人。抵塍而路絕,塍狹如線,以杖拄畦中,東行抵溪,而溪兩岸蒙翳不可渡。複還依西坡南向,一裏得小徑,渡溪東上。一裏,路伏草間,複若斷若續,然其上甚峻。三裏,東向登嶺頭,複從嶺上東南再陟一嶺。半裏,始見嶺北有坳,自北南度,中伏再起,其東則崩崖下墜,其勢甚拓,其墜甚峭,若中剖其脊並左右兩幃而平墜焉。坳北有路自崩崖北嶺東行,南亦有微路,自崩崖南嶺東上,而坳中獨無北交之路。餘遂循崖南路上。東一裏,路為崩崖所墜,複歧而南,再陟南嶺。
一裏多,有峽穀自北橫向南,溪流貫穿峽中,有田地嵌在峽底,可絕無人煙。田野中已插遍禾苗,也無一人。到達田邊路就斷了,田埂狹窄得如線一樣,用手杖拄在田中,往東走到溪邊,但溪流兩岸樹叢濃密遮蔽,不能渡。再返回來靠著西麵的山坡向南走,一裏遇上小徑,渡過溪流往東上行。一裏,路隱伏在草叢間,再次若斷若續,但那上去之處非常陡峻。蘭裏,向東登上嶺頭,又從嶺上向東南上登一嶺。半裏,才見嶺北有山坳,自北向南延伸,中間低伏再次隆起,它東麵就是崩裂的山崖下墜,山勢非常寬闊,那下墜之處十分陡峭,好似山脊從中剖開左右兩幅篩慢並排平行下墜的樣子。山坳北邊有條路自崩裂的山崖北麵的山嶺往東行,南邊也有小路,自崩裂的山崖南麵的山嶺往東上行,可山坳中唯獨沒有北麵來相交的路。我於是沿山崖南麵的路上走。向東一裏,路被崩裂的山崖陷下去,又岔向南,再上登南嶺。

半裏,複東行嶺脊。二裏始有南來之路,循之東。此瞰崩崖下陷,東向成坑,箐木深翳。又東半裏,再陟嶺,嶺乃南去,微徑始東北下坡。曲折連下三裏,餘以為將及北坑之底,隨之出即馬鹿塘矣;孰知一坡中環,路歧而東西繞之,未幾遂絕,皆深茅叢棘,坑嵌其下甚深。餘始從其南,不得道,轉而東,複不得道。往返躑躅,茅深棘翳,遍索不前。久之,複從南坡下得微徑,下一裏餘而東抵坑底。
半裏,再往東走在嶺脊上。二裏後才有南來的路,順著它往東走。俯瞰北邊崩裂的山崖下陷,向東處形成深坑,警中樹木幽深密蔽。又向東半裏,再登嶺,山嶺於是往南延去,小徑開始向東北下坡。一連曲折下走三裏,我以為將走到北麵深坑的底部,順著它出去就是馬鹿塘了;誰知一道山坡環繞在中間,路岔為東西兩條繞過山坡,不多久就斷了,都是深深的茅草成叢的荊棘,坑穀嵌在它的下方非常深。我開始時從它南邊走,找不到路,轉向東,又找不到路,往返徘徊,茅草深長,荊棘密蔽,遍處搜索不能前走。很久後,又從南麵山坡下找到小徑,下走一裏多後往東抵達坑底。

則坑中有水潺潺,自崩崖東南流,坑兩旁俱峭崖密翳,全無路影,而坑底甚平,水流亂礫間,時有平沙瀠之,遂隨之行。或東或南,仰眺甚逼,而終絕路影。三裏,稍開,俯見瀠沙之上,虎跡甚明,累累如初印。隨之又東南一裏餘,有小溪自西南來注,有路影南緣之,始舍坑而南陟坡,一裏,越其上。
就見坑中有潺潺流水,自崩裂的山崖向東南流,坑穀兩旁全是陡峭的山崖密蔽,全無路的影子,可坑底非常平坦,水流在雜亂的礫石之間,不時繞過平坦的沙灘水流,就順著水流走。有時東有時南,仰麵眺望十分逼窄,可始終絕無路影。三裏,稍開闊些,俯身見流水瀟徊的沙灘之上,老虎腳印十分明顯,連接成串如同剛印上去的。順著流水又往東南走一裏多,有條小溪自西南流來注入,有路影在南邊沿著小溪延伸,這才離開坑穀往南爬坡,一裏,越到坡上。

餘意將逾坡東下,而路反從坡脊南行,餘心知其誤,然其路漸大,時亦漸暮,以為從大道,即不得馬鹿塘,庶可得棲宿之所。乃躡脊西馳二裏,見西峰頂有峰特倚如覆鍾,大道從此分歧,一自東南坡下而上,一向西北峰頂而趨,一從西南盤壑而行。未審所從,姑解所攜飯啖之。餘計上下二徑,其去人必遠,不若從盤壑者中行。於是又東南三裏,遂墜坡而下,漸聞人聲。
我猜想將越過山坡向東下走,可路反而從坡脊上往南行,我心知路錯了,不過這條路漸漸變大,此時天也漸漸黑下來,以為從大道走,即便找不到馬鹿塘,或許能夠找到棲身寄宿的地方。於是登上坡脊向西快步走二裏,見西峰頂上有山峰依傍著如下覆的銅鍾,大道從此處分岔,一條自東南的山坡下延上伸,一條向西北的峰頂伸去,一條從西南繞著壑穀延伸。我不清楚從哪裏走,姑且解下帶著的飯吃了。我估計上下兩條道,它們離人煙必定很遠,不如從盤繞在壑穀中的路走。於是又向東南三裏,就從坡上下墜,漸漸聽到人聲。

下裏餘,得茅二龕在峽間,投之,隘鄙不堪宿。望南坡上有數龕,乃下陟深坑,攀峻而上,共一裏而入其龕,則架竹為巢,下畜牛豕,而上托爂臥,儼然與粵西無異。屈指自南丹去此,至今已閱十五月,乃複遇之西陲,其中數千裏所不見也。
下行一裏多,在峽中遇到兩間茅屋,到那裏投宿,又窄又舊陋不能住宿。遠望南麵山坡上有數間房屋,就下涉深坑,攀登陡峻的山坡上走,共一裏後走入那裏的房屋,是竹子架成的窩棚,下邊養牛豬,而上方是架鍋燒火和睡覺的地方,儼然與粵西的竹樓無異。屈指算來自從離開南丹到此地,至今已經曆十五個月,才又在西部邊睡遇見這種竹樓,其中數千裏間沒有見到過。

自登崩崖之脊,即望見高黎貢南亙之支屏列於東,下有深峽,而莫見龍川,意嵌其下也。又西南二十餘裏,至所宿之坡,下瞰南峽甚深,即與高黎貢遙夾者,意龍江從此去。
自從登上崩裂山崖的山脊,立即望見高黎貢山往南延亙的支脈屏風樣排列在東方,下邊有深峽,但無法見到龍川江,推想是深嵌在山下。又向西南二十多裏,到住宿的山坡,下瞰南麵峽穀非常深,就是與高黎貢山遠遠相夾之處,推想龍川江從此流去。

西塢甚豁,遠見重山外亙,巨壑中盤,意即南甸所托也。時霧黑莫辨方隅,而村人不通漢語,不能分晰微奧。即征其地名,據雲為鳳田總府莊,南至羅卜思莊一日餘,東北至馬鹿塘在二十裏外,然無確據也。夜以所攜米煮粥,啜之而臥。
西麵山塢極為寬敞,遠遠望見重重山巒橫亙在外麵,巨大的壑穀盤繞在中間,推想就是南甸依托之處了。此時霧濃天黑無法辨清方位,而村裏人不通漢語,不能弄清這裏的隱微深奧之處。立即追問這裏的地名,據說是鳳田總府莊,南邊到羅卜思莊要走一天多,東北到馬鹿塘在二十裏之外,然而無確鑿的證據。夜裏用帶來的米煮粥,喝粥後躺下。

初七日陰雨霏霏,飯後餘姑止不行。已而村人言天且大霽,餘乃謀所行。念馬鹿塘在東北,硫磺塘在西北,北山之脊,昨已逾而來,西山之脊,尚未之陟,不若舍馬鹿而逾西脊,以趨硫磺塘,且其地抵州之徑,以硫磺塘為正道,遂從之。土人指餘從村後西北向大山行。餘誤由直北,一裏餘,下涉一澗,溯之北上坡,一裏餘,又下涉澗。其處一澗自西峽崩崖來,一澗自北峽崇山來,涉其西來者。又北上坡半裏,路複分岐,一向北峽,一向西峽,皆盤其上坡。餘從其北峽者,二裏,路漸湮消失。已北下,則其澗亦自西來,橫塹於前,雖小而頗深,藤箐蒙塞,雨霧淋漓,遂不能入。乃複出,至岐口,轉向西峽。一裏,路亦漸湮,其南崩崖下嵌,即下流之所從出,而莫能逾焉。複出,從岐口南涉其澗,從澗南又得一岐西上,其路甚微。一裏,北逾一坡,又北一裏,即崩崖西對之坡也,其上皆墾崖,而仍非通道。
初七日陰雨霏霏,飯後我暫且停下不走。不久村裏人說天將大晴,我才打算上路。考慮馬鹿塘在東北方,硫磺塘在西北方,北山的山脊,昨天已翻越過來,西山的山脊,還未登過它,不如放棄馬鹿塘而翻越西麵的山脊,以便趕去硫磺塘,而且此地到州裏的路,以走硫磺塘是正道,就從這條路走。當地人指引我從村後向西北的大山走。我錯從正北走,一裏多,下涉一條山澗,溯山澗向北上坡,一裏多,又下走涉過山澗。此處一條山澗自西南峽中崩裂的山崖處流來,一條山澗自北麵峽中的崇山峻嶺間流來,涉過那西邊流來的山澗。又往北上坡半裏,路又分岔,一條通向北麵的山峽,一條通向西麵的山峽,都是繞著山峽上坡。我從那通向北麵山峽的路走,二裏,路漸漸湮沒了。不久向北下走,就見那條山澗也自西邊流來,塹溝樣橫在前方,水流雖小但相當深,藤枝竹叢蒙密閉塞,雨霧濕淋淋的,始終不能進去。隻得再出來,來到岔路口,轉向西麵的山峽。一裏,路也漸漸湮沒了,它南邊崩裂的山崖向下深嵌,就是山澗向下流出去的地方,可是不能越過去。再次出來,從岔路口往南涉過山澗,從山澗南邊又找到一條岔路往西上走,此路非常小。一裏,向北越過一道坡,又往北一裏,就是崩裂的山崖西邊麵對著的山坡,那上邊全是開墾過的山崖,但仍不是通道。

躡之行,一裏,上西頂。頂高雲黑,莫知所從,計返下山,乃轉南行莽棘中。濕茅壅箐,躑躅東南向,二裏,漸有徑,下眺鳳田所宿處,相距止二三裏間。
踏上山坡走,一裏,登上西邊的山頂。頂高雲黑,不知從哪裏走,考慮還是返回去下山走,於是轉向南行走在草莽荊棘之中。茅草濕淋淋的竹叢奎塞,跌跌絆絆走向東南,二裏,漸漸有小徑,向下眺望鳳田總府莊住宿之處,相距隻在二三裏之間。

更南半裏,得大道西去,遂從之。西循北山行一裏,得耕者在坡下,問之,始知其上有小寨,名欏圖,即從楊廣哨入州正道矣。乃亟西北上,躡坡一裏,有二茅當峽坪間,是為欏圖寨。由寨後更躡峻而北,半裏,登岡。西望盤壑下開,水田漠漠,有溪流貫其中,壑西複有崇山外峙,其南又起一崇山,橫接而南,交接之中,似有水中貫而去。又北上一裏半,遂淩大脊。北下回峽中,半裏,一村廬倚南坡,是為楊廣哨。從此西北下峽底一裏餘,有小溪自東北墜西南,其嵌甚深,乃從昨所度崩崖南嶺分墜而成者。涉之西北上,複一裏餘而躋其脊,餘以為即從此緣脊上北大峰矣,而孰意猶中界之支也。半裏越脊,又即北下峽底。一裏餘,有大溪自北南墜,皆從石崖中破壁而去,此即清水朗東溪也。水嵌峽底甚逼,橫獨木渡其上。餘寧木下涉水,即西北上坡。始循崖石,繼躡隴脊,一裏餘,轉而東北上,一裏躋峰頭。由峰頭西盤半裏,複隨峽北行。其峽頗平,行其中一裏餘,當其東西分峽處,有村廬倚其中,是為陳播箕哨。從哨北即西北下,二裏,循南山而西,一裏,有村廬當坡,是為竹家寨。由寨東向北行,寨後複起一峰,有峽橫其中,路分為二:循北峰直去,為騰越、南甸大道;穿北峰南峽而西,為硫磺塘道。
再向南走半裏,遇上大道往西去,就順著它走。往西沿北山行一裏,在山坡下遇上耕田的人,向他問路,才知山上有個小寨子,名叫鑼圖,就是從楊廣哨進州城的正道了。於是急忙往西北上山,爬坡一裏,有兩間茅屋位於峽中的平地間,這是鑼圖寨。由寨子後再踩著陡峻的山崖往北走,半裏,登上山岡。望西麵盤繞的壑穀在下方展開,水田廣漠,有溪流流貫其中,壑穀西邊又有高山聳峙在外麵,山南又突起一座高山,橫著連接到南邊,相互連接處的中間,似乎有水從中流貫而去。又向北上走一裏半,就登上大山脊。向北下到回繞的峽穀中,半裏,一個村莊的房屋緊靠南麵的山坡,這是楊廣哨。從此往西北下到峽底一裏多,有條小溪自東北傾瀉到西南,溪流嵌在非常深的地方,是從昨天越過的崩裂的山崖南嶺分流傾瀉而成的。涉過小溪往西北上走,再走一裏多後登上山脊,我以為就是從此處沿山脊上登北麵的大山峰了,可誰想到還隻是隔在中間的支脈。半裏越過山脊,又馬上向北下到峽底。一裏多,有條大溪自北向南流瀉,全是從石崖之間衝破石壁而去,這就是清水朗的東溪了。水流嵌在峽底十分逼窄,橫架了獨木橋渡過溪上。我寧願從獨木橋下涉水,立即往西北上坡。開始時沿著石崖走,繼而上登隴脊,一裏多,轉向東北上走,一裏登上峰頭。由峰頭向西繞半裏,再順峽穀往北行。此峽相當平坦,行走在峽中一裏多,正當它分為東西兩峽之處,有村莊房屋依傍在峽中,這是陳播箕哨。從哨北馬上往西北下走,二裏,沿南山往西行,一裏,有村莊房屋位於坡上,這是竹家寨。由寨子東邊向北行,寨子後方又聳起一座山峰,有峽穀橫在其中,路分為兩條:沿北峰一直去的,是去騰越、南甸的大道;穿過北峰南麵的峽穀往西,是去硫磺塘的路。

餘乃舍大道從橫峽西行。半裏,忽墜峽西下。其峽甚逼,而下甚峻,墜級曆坎,與水爭隘。一裏餘,望見西峽自北而南,一溪貫其中,即矣羅村之水,挾水尾山西峽而南者。溪西之山,岦屼南踞,是為半個山。按《一統誌》有羅苴衝,硫磺塘在焉,疑即此山。然《州誌》又兩書之,豈羅苴衝即溪東所下之山耶?
我於是舍棄大道從橫向的峽穀向西行。半裏,忽然峽穀向西下墜。此峽非常狹窄而下邊十分陡峻,墜下台階經過坑穴,與水流爭奪隘口。一裏多,望見西麵峽穀自北延向南,一條溪水流貫其中,這就是矣羅村的溪水,傍著水尾山西邊的峽穀往南流的水流。溪水西麵的山,突兀地盤踞在南邊,這是半個山。據《一統誌》,有處羅直衝,硫磺塘在那裏,懷疑就是此山。但是《州誌》又把它記載為兩個地方,莫非羅宜衝就是溪水東麵走下來的山嗎?

又西下半裏,直抵溪上,有二塘在東崖之下,乃溫水之小者。其北崖之下,有數家居焉,是為硫磺塘村,有橋架溪上。餘訊大塘之出硫磺處,土人指在南峽中,乃從橋南下流涉溪而西,隨西山南行。時風雨大至,田塍滑隘,餘躑躅南行,半裏得徑。又南一裏,則西山南迸,有峽東注大溪,遙望峽中蒸騰之氣,東西數處,鬱然勃發,如濃煙卷霧,東瀕大溪,西貫山峽。先趨其近溪煙勢獨大者,則一池大四五畝,中窪如釜,水貯於中,止及其半,其色渾白,從下沸騰。作滾湧之狀,而勢更厲,沸泡大如彈丸,百枚齊躍而有聲,其中高且尺餘,亦異觀也。時雨勢亦甚大,持傘觀其上,不敢以身試也。其東大溪,從南下,環山南而西合於大盈;西峽小溪,從熱池南東注大溪。小溪流水中亦有氣勃勃,而池中之水,則止而不流,與溪無與也。溯小溪西上半裏,坡間煙勢更大,見石坡平突,東北開一穴,如仰口而張其上齶,其中下綰如喉,水與氣從中噴出,如有爐橐鼓風煽焰於下,水一沸躍,一停伏,作呼吸狀。躍出之勢,風水交迫,噴若發機,聲如吼虎,其高數尺,墜澗下流,猶熱若探湯。或躍時,風從中卷,水輒旁射,攬人於數尺外,飛沫猶爍人麵也。餘欲俯窺喉中,為水所射不得近。其齦齶之上,則硫磺環染之。
又向西下山半裏,直達溪邊,有兩個水塘在東邊山崖之下,是溫水塘中小一些的。它北麵山崖之下,有數家人居住在那裏,這是硫磺塘村,有橋架在溪上。我打聽出產硫磺的大塘所在之處,當地人指點在南麵峽中,於是從橋南的下遊涉過溪水往西走,順西山往南行。此時風雨猛烈降臨,田埂又滑又窄,我跌跌撞撞地往南行,半裏後遇上小徑。又向南一裏,就見西山往南迸裂開,有峽穀,東邊流注著大溪,遙望峽中升騰的蒸氣,散布在東西有幾處,濃鬱旺盛地噴發,如濃煙卷霧,東邊瀕臨大溪,往西縱貫山峽。先趕去那靠近溪邊煙勢很大之處,是一個水池,大有四五畝,中間像鍋一樣下窪,水貯在其中,隻達到池子的一半,水色渾濁發白,從下往上沸騰,作出翻滾騰湧的姿態,但氣勢更為猛烈,沸騰的水泡大如彈丸,成百枚一齊躍起而有聲音,其中高的將近一尺多,也是奇異的景觀。此時雨勢也非常大,打著傘在池上觀看,不敢以身相試。它東邊的大溪,從南麵下流,環流過山南後向西彙流進大盈江;西麵峽中的小溪,從熱水池南邊往東注入大溪。小溪的流水中也有勃勃的熱氣,而池中之水,卻停而不流,與溪水不相幹。溯小溪向西上走半裏,坡上煙勢更大,見石坡平平前突,東北開有一處洞穴,如仰著的嘴張開它的上愕,穴中下邊給結如同喉嚨,水與氣從穴中噴出,如同有火爐用的風箱在下邊鼓風煽焰,水沸騰上躍一次,停歇潛伏一次,作出呼吸的形狀。水躍出之勢,風水交迫,噴射時好似拋石機發射,聲音如猛虎吼叫,水高數尺,落入下遊的山澗中,把手伸進去還燙得好像沸水。有時上躍時風從中卷起,水便向四旁噴射,在數尺之外撒在人身上,飛濺的水沫仍灼人臉麵。我想俯身窺視噴水的咽喉,被水射得不能接近。那如齒跟上愕之上,就有硫磺環繞沾在上邊。

其東數步,鑿池引水,上覆一小茅,中置桶養硝,想有磺之地,即有硝也。又北上坡百步,坡間煙勢複大,環崖之下,平沙一圍,中有孔數百,沸水叢躍,亦如數十人鼓煽於下者。似有人力引水,環沙四圍,其水雖小而熱,四旁之沙亦熱,久立不能停足也。其上煙湧處雖多,而勢皆不及此三者。有人將沙圓堆如覆釜,亦引小水四周之,雖有小氣而沙不熱。以傘柄戳入,深一二尺,其中沙有磺色,而亦無熱氣從戳孔出,此皆人之釀磺者。時雨勢不止,見其上有路,直逾西嶺,知此為半個山道,遂淩雨躡崖。其崖皆堆雲駢瓣,崡岈嵌空,或下陷上連,或旁通側裂,人從其上行,熱氣從下出,皆迸削之餘骨,崩墜之剝膚也,所雲“半個”之稱,豈以此耶?
它東邊幾步開外,鑿了水池引水,上邊覆蓋著一間小茅屋,屋中放了桶養硝,想來有硫磺的地方,就有硝了。又向北上坡百步,坡上煙勢又大起來,環繞著山崖之下,一圈平坦的沙地,其中有數百個孔,沸水成叢騰躍,也像有數十人在下邊鼓風煽火的樣子。似乎有人力引水,環繞沙地四周,那水雖小但熱,四旁的沙也是熱的,站立久了不能停腳。它上方煙氣騰湧之處雖然多,但氣勢都不及此三處的。有人將沙堆成圓形如下覆的鍋,也引了小水在四周圍繞著它,雖有少量的蒸氣但沙不熱。用傘柄戳人沙中,深一二尺,其中的沙有硫磺的顏色,可也無熱氣從所戳的孔中溢出,這都是人釀製硫磺之處。此時雨勢不止,見上邊有路,就一直越過西嶺,心知這是去半個山的路,便冒雨上登山崖。這裏的山崖皆似雲朵堆積花瓣並列,高峻挺拔,嵌入空中,有的下陷上連,有的旁通側裂,人從它上邊走,熱氣從下邊冒出來,全是進裂開來如削去皮肉剩餘的骨頭,崩塌墜落剝下的皮膚,所說“半個”的名稱,難道是根據此種地形嗎?

躡崖半裏,從其南循嶺西上一裏,漸隨峽南轉,則其峽自南嶺頭墜,中有水懸而為瀑,作兩疊墜北下,即峽水之上流也。又上半裏,遂西逾瀑布之上。複從峽西更西南上一裏,漸轉而西半裏,見大道盤西崖墜處,出南坳去,小徑則西上峰頂,漸轉北行,蓋此即半個山之頂,至此南下為坳,入城之路,當在其東北,不應西去,遂舍大道從小道。西上半裏,隨峰東向北行二裏餘,乃西北下,得竹塢村廬。時雨勢甚大,避雨廬中,就火沸湯,瀹飯而食之。其處即半個山村也,昔置鎮彝關於路次,此為屯哨,今關廢而村存雲。由其東下坡,隨峽東行裏餘,與南來大道合。隨西山北轉而行,於是水尾西溪即從此峽南下硫磺塘矣。
登山崖半裏,從它南邊沿山嶺向西上走一裏,漸漸順峽穀往南轉,就見此峽自南麵的嶺頭下墜,峽中有水流懸垂成為瀑布,分作兩台向北墜下去,這是峽中水流的上遊了。又上走半裏,就向西越過瀑布的上方。又從峽穀西邊再往西南上爬一裏,漸漸轉向西半裏,見大道盤繞在西邊山崖下墜處,通出南麵的山坳去,小徑就向西通上峰頂,漸漸轉向北行,大概這就是半個山的山頂,到此地往南下走是山坳,進城的路,應當在它的東北,不應往西去,於是舍棄大道從小道走。往西上行半裏,順山峰東麵向北行二裏多,於是往西北下走,遇上滿是竹林的山塢和村莊房屋。此時雨勢非常大,進屋中避雨,就著火爐燒開水,煮飯來吃了。此處就是半個山村了,從前在路旁設置了鎮彝關,此地是屯駐的哨所,今天關廢棄了而村子存留了下來。由村東下坡,順峽穀往東行一裏多,與南來的大道會合。順西山轉向北走,在這裏水尾山的西溪就從此峽往南下流到硫磺塘了。

北行二裏餘,複陟東突之坡。行坡峽中,五裏稍下,又一裏麵綺羅村在東坡下矣。時已薄暮,遂舍入州大道,東裏餘,宿李虎變家。虎變以騎候於馬鹿道中,不遇,甫返,煮竹鼯相待。
往北行二裏多,再上登東突的山坡。行走在山坡峽穀中,五裏稍下走,又走一裏而綺羅村在東麵山坡下了。此時已近傍晚,就舍棄進州城的大道,向東一裏多,住宿在李虎變家。虎變帶了坐騎等候在去馬鹿塘的道路中,未遇上,剛返回來,煮了竹鼯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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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遊記》

《徐霞客遊記》正文
卷一 遊天台山日記 卷二 遊天台山日記後 卷三 遊雁宕山日記 卷四 遊雁宕山日記後 卷五 遊白嶽山日記 卷六 遊黃山日記 卷七 遊黃山日記後 卷八 遊武彝山日記 卷九 遊廬山日記 卷十 遊九鯉湖日記 卷十一 遊嵩山日記 卷十二 遊太華山日記 卷十三 遊太和山日記 卷十四 閩遊日記前 卷十五 閩遊日記後 卷十六 遊五台山日記 卷十七 遊恒山日記 卷十八 浙遊日記上 卷十九 浙遊日記下 卷二十 江右遊日記一 卷二十一 江右遊日記二 卷二十二 江右遊日記三 卷二十三 江右遊日記四 卷二十四 江右遊日記五 卷二十五 江右遊日記六 卷二十六 江右遊日記七 卷二十七 江右遊日記八 卷二十八 江右遊日記九 卷二十九 江右遊日記十 卷三十 江右遊日記十一 卷三十一 江右遊日記十二 卷三十二 江右遊日記十三 卷三十三 江右遊日記十四 卷三十四 楚遊日記一 卷三十五 楚遊日記二 卷三十六 楚遊日記三 卷三十七 楚遊日記四 卷三十八 楚遊日記五 卷三十九 楚遊日記六 卷四十 楚遊日記七 卷四十一 楚遊日記八 卷四十二 楚遊日記九 卷四十三 楚遊日記十 卷四十四 楚遊日記十一 卷四十五 楚遊日記十二 卷四十六 楚遊日記十三 卷四十七 楚遊日記十四 卷四十九 楚遊日記十六 卷五十 粵西遊日記一 卷五十一 粵西遊日記二 卷五十二 粵西遊日記三 卷五十三 粵西遊日記四 卷五十四 粵西遊日記五 卷五十五 粵西遊日記六 卷五十六 粵西遊日記七 卷五十七 粵西遊日記八 卷五十八 粵西遊日記九 卷五十九 粵西遊日記十 卷六十 粵西遊日記十一 卷六十一 粵西遊日記十二 卷六十二 粵西遊日記十三 卷六十三 粵西遊日記十四 卷六十四 粵西遊日記十五 卷六十五 粵西遊日記十六 卷六十六 粵西遊日記十七 卷六十七 粵西遊日記十八 卷六十八 粵西遊日記十九 卷六十九 粵西遊日記二十 卷七十 粵西遊日記二十一 卷七十一 粵西遊日記二十二 卷七十二 粵西遊日記二十三 卷七十三 粵西遊日記二十四 卷七十四 粵西遊日記二十五 卷七十五 粵西遊日記二十六 卷七十六 粵西遊日記二十七 卷七十七 粵西遊日記二十八 卷七十八 粵西遊日記二十九 卷七十九 粵西遊日記三十 卷八十 粵西遊日記三十一 卷八十一 粵西遊日記三十二 卷八十二 粵西遊日記三十三 卷八十三 粵西遊日記三十四 卷八十四 粵西遊日記三十五 卷八十五 粵西遊日記三十六 卷八十六 粵西遊日記三十七 卷八十七 粵西遊日記三十八 卷八十八 粵西遊日記三十九 卷八十九 黔遊日記一 卷九十 黔遊日記二 卷九十一 黔遊日記三 卷九十二 黔遊日記四 卷九十三 黔遊日記五 卷九十四 黔遊日記六 卷九十五 黔遊日記七 卷九十六 黔遊日記八 卷九十七 遊太華山記 卷九十八 滇中花木記 卷九十九 遊顏洞記 卷一百 隨筆二則 卷四十八 楚遊日記十五 卷一百零一 滇遊日記一 卷一百零二 滇遊日記二 卷一百零三 滇遊日記三 卷一百零四 滇遊日記四 卷一百零五 滇遊日記五 卷一百零六 滇遊日記六 卷一百零七 滇遊日記七 卷一百零八 盤江考 卷一百零九 滇遊日記八 卷一百一十 滇遊日記九 卷一百一十一 滇遊日記十 卷一百一十二 滇遊日記十一 卷一百一十三 滇遊日記十二 卷一百一十四 滇遊日記十三 卷一百一十五 滇遊日記十四 卷一百一十六 滇遊日記十五 卷一百一十七 滇遊日記十六 卷一百一十八 滇遊日記十七 卷一百一十九 滇遊日記十八 卷一百二十 滇遊日記十九 卷一百二十一 滇遊日記二十 卷一百二十二 滇遊日記二十一 卷一百二十三 滇遊日記二十二 卷一百二十四 滇遊日記二十三 卷一百二十五 滇遊日記二十四 卷一百二十六 滇遊日記二十五 卷一百二十七 滇遊日記二十六 卷一百二十八 滇遊日記二十七 卷一百二十九 滇遊日記二十八 卷一百三十 滇遊日記二十九 卷一百三十一 滇遊日記三十 卷一百三十二 滇遊日記三十一 卷一百三十三 滇遊日記三十二 卷一百三十四 滇遊日記三十三 卷一百三十五 滇遊日記三十四 卷一百三十六 滇遊日記三十五 卷一百三十七 滇遊日記三十六 卷一百三十八 滇遊日記三十七 卷一百三十九 滇遊日記三十八 卷一百四十 滇遊日記三十九 卷一百四十一 滇遊日記四十 卷一百四十二 永昌誌略 卷一百四十三 近騰諸彝說略 卷一百四十四 滇遊日記四十一 卷一百四十五 滇遊日記四十二 卷一百四十六 滇遊日記四十三 卷一百四十七 滇遊日記四十四 卷一百四十八 滇遊日記四十五 卷一百四十九 滇遊日記四十六 卷一百五十 雞山誌目 卷一百五十一 雞山誌略一 卷一百五十二 雞山誌略二 卷一百五十三 麗江紀略 卷一百五十四 法王緣起 卷一百五十五 溯江紀源 / 江源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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